本文由Project Syndicate和維也納人文科學研究院授權《南風窗》獨家刊發中文版。作者是普林斯頓大學政治學教授,維也納人文科學研究院訪問研究員。
埃爾多安在土耳其首次總統直選中獲勝,此是意料中事。埃爾多安深得民心,且自2003年成為總理以來,他的經濟成績十分漂亮。但他也是個民粹主義者,日漸收緊對國家和媒體的控制,妖魔化一切批評者—包括昔日盟友,比如流亡海外的古蘭。
與匈牙利總理歐爾班和已故的委內瑞拉總統查韋斯等其他民粹主義領導人一樣,埃爾多安的選舉承諾和他的執政表現之間無法達成前后一致。這些人物一開始攻擊反對派的腐敗,指責他們綁架國家,打造為自己服務的集團,不顧普通民眾的利益。但是,掌權后,他們也會依樣畫葫蘆,將國家視為他們或他們所在政黨的財產,參與(或至少放任)腐敗。
通常,這一顯而易見的偽善并不會妨礙民粹主義者的選舉前景,埃爾多安剛剛大獲全勝就是明證。這是為何?
與許多傳統智慧相反,民粹主義并不是由某個特定的選民群體(比如中下階層)或迎合普羅大眾的簡單政策(如自由派觀察者常常指出的那樣)定義的。反之,民粹主義是一個徹底道德化的政治概念,而民粹主義者是這樣一種政客,他宣稱自己—也只有他自己—真正尊重群眾。如此一來,他就可以把一切政治反對者歸為邪惡的偽善者。
民粹主義者假設:人民有一個真切的以共同利益為目標的共同意愿,而真正的人民領袖—如以“國家意志、國家權力”為口號的埃爾多安—能夠認識和實施這一意愿。因此,民粹主義者不但反對精英主義;也必然是反多元論者,從而也是反自由主義者。他們的政治永遠是極化政治,將真實世界中的公民分割為純粹的、道德的人民和不道德的其他人—埃爾多安稱他們是“叛徒”。
在民粹主義者眼中,任何類似于“合法反對”的東西都是不可存在的。反對領袖就是反對人民。而根據這一邏輯,反對人民的人必然自絕于人民。
這就解釋了為何去年夏天格齊公園的反對者示威反對埃爾多安建設購物中心時,被埃爾多安稱為不配做土耳其人。這也解釋了他在今年早些時候接受其所在的正義和發展黨總統候選人提名時令人震驚的話:“我們是人民。你們是什么?”
人們常說,當選后的民粹主義者根本無能力治國,或遲早會暴露出無力勝任。根據這一觀點,民粹主義政黨本質上是反對黨,而光是反對是無法治國的,因為你無法反對你自己。
但世事并非那么簡單。民粹主義者通常所采取的治國風格恰恰是他們指責此前的執政者所做的。他們攫取一切可以攫取的權力,厭惡制衡,用裙帶關系把持一切政府部門,用賞賜換取支持者的忠誠(只有他們的支持者可以獲得賞賜)—政治學家稱之為“大規模裙帶關系”(mass clientelism)。比如,奧地利極端民粹主義者海德爾(Jorg Haider)愿意拿出1000億歐元賞給街頭的“他的人民”。
當然,所有政黨首先都要鞏固自己的票倉。民粹主義政客的特殊之處在于他們可以道貌岸然地公開這樣做。畢竟,要是他們的支持者是真正的“人民”,那么其他人就不配獲得這一地位。
同理,民粹主義政黨總是十分樂意奴役國家。畢竟,既然只有一個政黨真正代表人民,那為什么不讓國家變成人民的工具呢?而當民粹主義者擁有起草新憲法的機會時,他們為什么不借此打擊根據定義必然是由人民的敵人(常常被指責為外國勢力的走狗)組成的反對派呢?
這就解釋了為何民粹主義政府的裙帶關系和腐敗不會影響到領導人獲得選民的核心支持。這些行為被認為是為道德的“我們”服務的,打擊的是不道德的或外國的“他們”。
因此,自由派的信念—只要曝光民粹主義者的腐敗,就能讓他們名譽掃地—完全是徒勞的。他們還必須證明,對絕大部分公民來說,裙帶主義根本無法帶來好處,而缺乏民主問責、功能紊亂的官僚主義和被腐蝕的法治精神會在長期傷害人民—所有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