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年底,我一直找不到工作,便去了一家工廠打工。
小時候,我是不喜歡吃豆腐的。起初,是因為家里窮,吃不上豆腐,母親偶爾買了豆腐,也只是在灶下燒一個辣椒,扔一大把鹽,把豆腐放在清水里煮熟,豆腐就只有咸味和辣味了,實在沒覺得它好吃。及至上了學,因為厭惡“凸顴骨,薄嘴唇,像畫圖儀器里細腳伶仃的圓規”的豆腐西施,便也厭惡起豆腐來。食堂里燒豆腐賣,我也極少吃的,總覺得,與一份軟軟糯糯零丁的幾方豆腐塊相比,炒白菜或炒土豆絲更入味,也更實惠些。
對豆腐看法的改變,是從結婚以后開始的。
老公喜歡豆腐,起初為我所不恥,甚至取笑他:又不是七老八十,牙口不好,怎么就喜歡那廝,軟不塌塌地用勺歪著吃,好吃啊?及至吃得次數多了,便也品出豆腐的炒處來。
豆腐沒有脾性,白白的一方,與哪種食料搭配,便入了哪種食料的味。我們這里最家常的做法,是白菜燉豆腐。炒鍋放油,把蔥姜煸出香味,放白菜,待白菜變軟,加少量水,放豆腐,鹽,生抽,然后文火慢燉。自我感覺,燉得時間越長,越入味。白菜吸收了豆香,豆腐融入了菜香,那滋味,沒得說。尤其是一家人圍坐一起,吃起來頗有一些其樂融融的小家幸福呢。
小區的門口,有一個賣油炸臭豆腐的小攤,整日里被一群學生圍著。看著一張張青春的面孔,在攤主的細心操持之后,手捧一杯或白或黑的油炸臭豆腐滿意地離開,心下思忖,那一方方丑陋的豆腐,必定有令人著迷內在,才令那些挑剔的舌頭欲罷不能。幾次想買來嘗嘗,又總下不了決心——那污七八糟的顏色,實在很難讓我把它與美食聯系在一起。及至有一天,兒子買回家里一杯,我閉了眼,叉了一塊放到嘴里,嗯,外酥里嫩,咸香微辣,溫潤里透著厚重,軟糯里透著清新,一股別樣的香味,在舌尖散開,霎時溢滿整個口腔。
從次,跟兒子一樣,我又多了一種零食。
聽攤主介紹,制作臭豆腐的工藝其實很講究,要選上乘的黃豆磨成漿,再加鹵,制成豆腐,壓成坯,經過一段時間的放置,發酵成毛豆腐,然后油炸,才能做出美味的油炸臭豆腐。
我聽得發呆,就有了要了解豆腐的欲望。
相傳豆腐是由漢高祖劉邦的孫子,淮南王劉安發明的。劉安在八公山上燒藥煉丹的時候,偶然用石膏點豆汁,竟凝成塊狀,食之軟糯滑嫩,豆香醇厚,從而發明了豆腐。經過千百年的演化,豆腐衍生出數不清的地方特產,烹制出不同風味的地方小吃。豆腐有南、北之分,南豆腐用石膏點成,軟嫩細膩,適合做湯,北豆腐用鹵水點成,老硬彈韌,適合燒燉。
私下里揣度,這豆腐的脾性,竟也是有地域性的。如南豆腐的水嫩,如北豆腐的硬氣。時代的進步,讓很多東西傳承下來,也讓很多東西銷聲匿跡,逝去的,已然逝去,傳承下來的,猶如沙里淘金。它在經歷了歲月的磨礪之后,已成為人們心底永久的珍藏,如豆腐。
北方燉豆腐,是為了彰顯豆腐豐富的內涵。它出身平民,樣貌普通,沒有高大上的氣度,也不具備嘩眾取寵的實力,這種無懼色香味的烹飪絕不是為了籠絡人心,而僅僅是一種脾性:我就是我,任你喜歡,或者不喜歡。
我沒有見過做豆腐的,不了解豆腐制作過程,不清楚其中的繁瑣與艱辛,得意與歡喜,卻越來越喜歡吃豆腐及豆制品。那溫和含蓄的一方豆腐,需要慢慢地品,細細地嘗。豆子的清香在唇齒間回蕩,豆腐的儒雅便浸入肺腑。清清白白的風骨,氣節,也就伴著蒸騰的熱氣,溢滿了整個屋子。
于是,我把豆腐當作了知己,隔幾天不見面,便患了相思。
披衣下樓,去菜場,買回二斤豆腐。一半燉了白菜,一半混了香菇木耳雞蛋做了餃子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