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詩意的歷史性頹敗

與一般的工廠敘事不同，小說沒有將敘事聚焦于改革的分享艱難、改革過程中的道德沉淪，或塑造改革中拯救危難的英雄，而是將敘述的重點放置在一群不無叛逆的年輕工人身上：簡易、劉桐、瘋子酒、王麗娟……顯然，工廠里“人”的命運、情感、遭際等主題而不是工廠本身，成了《工廠書》的聚焦點。酒、文學、流行歌曲、性愛、打架、青春過剩的激情，以及殘留的意識形態(tài)規(guī)訓等構(gòu)成了這部中篇小說青春敘事的獨有風景。

國營清風電風扇廠的敘事抑或人物命運發(fā)生的時間是公元1987年，在歷史的坐標系上，1987年是改革開放思想浪潮異常激越的年份，因此小說里人物的青春叛逆、詩意、荒唐、激情自然就有了特定的歷史性內(nèi)涵。《中國，我的鑰匙丟了》《致橡樹》《我的中國心》《血染的風采》《十五的月亮》《走過咖啡屋》、高倉健、迪斯科既表征了青春的激情、困惑、執(zhí)著、開放，同時也感性地呈現(xiàn)了社會、國家雜然紛呈的思想生機。

盡管生活艱澀清貧，簡易們、劉桐們還是很享受清風電風扇廠集體勞動所帶來的精神享受。沒辦法，那是至今仍人人艷羨并不時緬懷的20世紀80年代：知識、愛情、理想、精神，浪漫、人性、思想和靈魂至上！小說著力呈現(xiàn)工人們尤其是知識青年真實的人性原貌和精神追求。簡易從機關(guān)來到工廠，并沒有產(chǎn)生心靈的失落，反而慶幸自己遠離了刻板、機械、生氣全無的機關(guān)生活，很快融入到單身工友們的簡單、恣肆、真誠甚至略帶放浪的生活。劉桐也一樣，帶著昔日女軍人特有的粗獷、不羈和野性，尤其是對待愛情，沒有青澀女子的扭捏羞赧，而是大膽真誠直白。瘋子酒更是借酒壯膽，在情人路的晚上，似乎瘋過了頭，但也瘋出了以后的結(jié)果，好在瘋子酒是真男人，敢做敢當，堅決承擔了作為男人對于王麗娟的責任。他（她）們追求“人性最真切的欲望”，釋放青春應(yīng)該有的詩意綻放與人性能量，在以國營工人為舞臺的人生“飛地”上揮灑著年輕的行徑，豪邁、真摯、感傷并伴著悲愴！即便期間充滿掙扎、無奈、惶惑，但年輕的軀體和心靈依然在希望的田野上縱情歌唱，因為他們相信他們?nèi)松蔫€匙在握！他們的人生風采也因應(yīng)著時代和歷史的進程，盡管這個過程不無粗鄙，但卻生機盎然，溢滿張力。這里，歷史語境和人生境遇在小說中相因相契，《工廠書》的敘事也因時代的因素而獲取了應(yīng)有的歷史深度——這是屬于作家邱曉鳴一代人的青春記憶。

小說沒有正面濃墨重彩地展現(xiàn)國營清風電風扇廠逐漸潰敗的歷史性過程，而是伴隨著清風廠的歷史性命運，僅僅揭示了人物命運的歷史性逆轉(zhuǎn)，簡易們昔日的青春詩意也因之風流云散，這也是歷史對20世紀80年代的無情告別。80年代放縱不羈的青春詩意在日益世俗化、市場化、商業(yè)化的歷史語境中，徹底敗下陣來。小說難能可貴的地方在于不僅寫出了青春的“歷史性在場”，更是寫出了青春詩意的“歷史性頹敗”。小說的結(jié)尾很短，卻很有歷史意味，簡易去了南方做了媒體人，南方正是世俗化、商業(yè)化的前沿；劉桐遠嫁海外，可以想見海外是怎樣的誘惑；而為了生存，喪失勞動能力的瘋子酒靠妻子王麗娟在浴場的皮肉生意維持生計，自己成了“忍者神龜”。《工廠書》至此也完成了青春詩意歷史性頹敗的完整書寫，這是小說最出彩的地方，小說也恰到好處地戛然而止，留給讀者無限唏噓感嘆的空間。主人公們的命運也恰似“丟掉鑰匙、找到鑰匙、再丟掉鑰匙”的深刻隱喻，而這個過程無不和復雜行進的“歷史”進程息息相關(guān)。

責任編輯 李國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