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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的嗩吶聲

2014-04-29 00:00:00曹多勇
安徽文學 2014年12期

唔,那個村子里死人了

是誰呢

——姚振函《暮晚的嗩吶聲》

小時候,我是一個膽小的孩子。最害怕兩件事,一件事是村子里死人,另一件事是村子里的暮晚響起嗩吶聲。這兩件事其實就是一件事。暮晚里的嗩吶就是專門為村子里的死人響起來的。尤其是兒孫滿堂、手頭寬裕一點的人家,就得請不止一班嗩吶來湊熱鬧,名曰:老喜喪。嗩吶班子不定什么時辰來,也不定什么時辰就吹打起來。但在我的記憶里,喪期的嗩吶似乎總存在于暮晚里。長大后,我曾經仔細地想過其中的原因。是因為到了暮晚時分,村人才陸續從遠處的莊稼地,一步一步朝著村莊圍攏過來?還是因為只有到了暮晚時分,喧鬧的村子才逐漸安靜下來,才能從嘈雜中顯露出嗩吶聲?其實都不是,死亡對于孩子來說是一個謎,更是一種巨大的恐懼。這種巨大的恐懼無形中就與暮晚聯系在一起,并且融合成暮晚的一部分。

死亡于我來說是恐懼的,暮晚于我來說是恐懼的,暮晚里的嗩吶于我來說更是恐懼的。

大河灣村的人家依著堤壩、傍著淮河生存,一個村子東西排開兩里多路那么長。大河灣村的土地也就依著房屋后面分布開。這些土地躺在堤壩的胳膊彎里,盛滿陽光與烏云,平靜地生長著莊稼,滋潤著大河灣村人。于不經意之間,某一天的暮晚里就有嗩吶響起來,大河灣村愣怔一下,而后平靜似水的日子因為暮晚里的嗩吶聲打了一個遲鈍,起了一層漣漪,一圈一圈地朝著四周擴散開來。很快地,我的父母親就清楚是哪一個村人死了。一個村子能有多大呢?有時候,暮晚里的嗩吶還沒有吹起來,死人的消息就傳播開。這樣一來,暮晚里的嗩吶就是一個死亡的確證與強調。死去的村人有我熟識的,也有我陌生的。畢竟我是一個孩子,生活在一群大河灣村人中間的時間相對還很少。這樣的暮晚里,在嗩吶聲的凄涼伴奏下,我的父母親會無休無止地嘮叨這個已經死去的人。父親比母親在村子里生活的年數要長久一些,父親就出生在這里,母親在別的村子長大后,才嫁給我父親。父親說起這個人的一生會更全面,母親說起這個人的某一個生活側面會更仔細。因而,不管熟識的,還是陌生的,這個村人一旦死去,也就變得熟識了,或者說更加熟識了。

比如說,父親會說起這個人小時候的一件偷雞摸狗事。某一個下雪天,這個人赤巴腳半夜三更去鄰居家的鍋屋里偷饃饃吃,隔天早上鄰居家的人順著腳趾印找到他家的床面前。吃飽喝足后,這個人在床上呼呼地睡著覺。鄰居家的人拉開這個人身上的被子,找見吃剩下來的兩塊饃饃緊緊地藏在他的褲襠里。褲襠里的兩塊饃饃也是饃饃呀!鄰居家的人大罵一頓這個人,兩塊饃饃照樣拿回家……我從父親說出來的這件事中,知道這個人的家里窮,不偷不摸吃不上嘴,餓著肚子半夜三更睡不踏實覺。

母親會說起這個人成家后喜歡打老婆子。老婆子做錯事他伸手打一頓,老婆子沒有做錯事他照樣伸手打一頓。這個人打老婆子喜歡薅老婆子的頭發,今天薅掉他老婆子的一綹子頭發,明天薅掉他老婆子的一綹子頭發,后來他的老婆子只剩下光溜溜的一層頭皮,不見了黑頭發,不見了白頭發。母親說,現在還伸手打不打,不打了吧?這個人死去,他的老婆子哭的最傷心。老婆子哭著說,你生病躺在床上,連抬手拽我頭發的力氣都沒有了,我就知道你的大限已到,想活都活不成了。大限已到,就是死期已到。他的老婆子這樣說話是有預感的。老婆子接著往下哭接著往下說,要怪就怪我頭上的頭發少,你說你活著的話,生氣拽我頭上的什么呀?

嗩吶響一個暮晚,響兩個暮晚,頂多連續響三個暮晚,就停止了。我知道,死去的村人在這個嗩吶停斷的暮晚里連同一口棺材一起被埋進泥土里。隔天清早,我站在自家房屋后面,放眼大河灣村東西一溜土地,總能在一片綠油油的莊稼地里找到一個新鮮的土堆。土堆旁邊點綴著幾點白,是孝棒,或靈幡。那時候,大河灣村的人家不用花圈,也扎不好花圈。在嗩吶的一陣陣催促下,放幾掛炮仗,燃一堆黃表紙,家人哭一哭,差不多也就這樣了。一個人就這么從大河灣村消亡,卻又離不開大河灣村,最終還是埋進大河灣村的泥土里。活著,生活在土地上面。死后,安睡在土地下面。相隔一層厚厚的土地,陰陽兩邊就分出了界線。地上有天空云彩,有花草樹木,有飛鳥魚蟲,這就是活人待著的陽間。地下一片黑咕隆咚,只有閻王爺小鬼,奈何橋,熱油鍋,這就是死人待著的陰間。一個活人不了解死人待著的陰間,只會本能地產生恐懼心理。暮晚里,母親告誡我不要去死人家的附近去玩耍;白天里,母親告誡我放羊拔草離那座新墳遠遠的。如若在這么一段時間里,我真的有個頭疼腦熱的毛病,母親一定先審問我破戒了沒有?不管我破戒沒破戒,母親都會端一碗水,拿四根筷子“訴一訴”。母親一邊撩水讓筷子立在水碗里,一邊與那個死人說著話,說你真惦記著這個孩子,疼愛著這個孩子,你就早早地離開吧。母親的說話口氣,是協商式的,是好言相勸的,似乎這并不是一件什么不好的事。若是筷子穩穩當當地站在水碗里,這事的原由就能確定下來,肯定是那個死人搞的鬼。母親抓一把米,抓一把面,往水碗上面一撒,筷子“嘩啦”一聲,驚心動魄地倒下,算是送走“死人”。如若隔天我的頭疼腦熱毛病真的好起來,母親與鄰居說起這件事,口氣就變得凌厲起來。母親“哼”一聲,說這個死人活著時就不是一個什么好東西,一條吃屎的狗離不開茅廁,死后秉性都改不過來!死人那邊的陰間事,活人誰個能說清楚呢?鄰居只得點頭附和我母親說,是呀,一個死人怎么還會這樣不去好死呢?

所謂破戒,就是我沒聽從母親的告誡,去了死人家的附近去玩,或去了死人墳的附近去放羊拔草。一個人死是死了,肉身的消亡不代表鬼魂的消亡。一時半會的,這個人的鬼魂還在家的附近、墳的附近游蕩著,不時地做出一些不好的舉動,會選擇一些氣血不旺的孩子,頭疼腦熱地折騰他們一下子。好像一個初為死人的人不會甘心,不會就范,心里有一些不平衡。憑什么別人好生的活著,我說一聲死就死掉了呢?足見一個人的活著與死了,還是不一樣的,足見活著還是有諸多益處的,足見一條黃泉路不是那么好奔的,足見戀生厭死,是活人的本性,也是死人的本性。

母親要是不告誡我,或許我不會覺得死人家的附近,現在與過去有什么不一樣。房屋還是那么三間土坯草頂的房屋,巷子還是那么一條灰頭巴腦的巷子,樹木還是那么幾棵長不直的柳樹,頭頂的一片天,腳下的一塊地,更是不會有絲毫改變。我跟著一群孩子瘋玩起來,就忘記母親的告誡,一陣子往東奔跑,一陣子往西奔跑,一不留神就跑到這個死人家的附近,再往前跑幾步就跑進他家的巷子,或他家的院子。幾張黃表紙十分醒目地散落在巷子里,幾件死人使用過的遺物依舊堆放在院子的一處拐角里。我猛然一下子想起母親的告誡,先是緊迫地停止奔跑,像是受到很大的驚嚇,冒出一身冷汗,緊接著就慌慌張張地逃離開。人是逃離開,兩眼卻不愿逃離開。腿是逃離開,頭腦卻不愿逃離開。我一邊逃跑一邊回頭在這個死人家的附近搜尋著觀察著有什么異樣。院子里的一棵柳樹,“嘩啦嘩啦”地猛勁搖晃一陣子,像是這個死人的鬼魂附著在上面,大聲地沖我喊叫著。從巷子的盡頭刮過來的一股子旋風,旋轉起一股子灰塵,吹到我身上陰冷冷的跟往常不相同,莫不是這個死人的鬼魂從柳樹上溜下來追趕我。常人的一雙眼睛是看不見鬼魂的。反過頭來,鬼魂的一雙眼睛倒是能清清楚楚地看見我。活人暴露在明處,鬼魂躲藏在暗處。這就是活人不及鬼魂之處了,這就是鬼魂方便捉弄活人之時了。

我趕緊地往家奔跑,逃離開這個鬼魂占據的是非之地。

我疑惑地問我母親,要是我不去死人家的附近去玩,這個死人的鬼魂就不會纏上我啦?

母親肯定地回答說,那就不會!

我問,為什么?

母親說,你在我們家的附近玩,我們家的家神會保佑你。

我問,誰是我們的家神?

母親說,你的爹爹(爺爺)奶奶呀!

爹爹奶奶都是死去的人。死去的人怎么保佑活著的人?這個道理我還是不明白。再說有些孩子的爹爹奶奶都活著,那他們家的家神是誰呢?

母親堅定地說,那就是上人的上人。

上人的上人,就比爹爹奶奶輩分還要長的人,就是上祖輩的人。爹爹奶奶我都沒見過,我們家上祖輩的人我更是沒見過。一個我沒見過的人,我肯定認不得。我不知道爹爹奶奶,或我家的上祖輩人怎么會認出我保佑我。

母親說,誰家的上人還能認不得誰家的下人?咦嘻,真是的。

一件虛無的事有時候母親說起來比一件真實的事還要真。

白天我放羊割草是不會破戒的。一座新墳是那樣地醒目,是那樣地刺眼。我知道那個死去的村人連同一口棺材,就埋在那堆泥土下面。不要說讓我走到新墳的附近,就是隨便地想一想都是一件令人揪心揪肺的事。一座新墳孤零零地埋在莊稼地里,它跟四周的景物一點不相融合,一點不相匹配,像從土里長出的一顆釘子,時刻地扎著我的眼、我的心。不要說是我了,就算是一只烏鴉,都會很快地察覺出新墳的不一樣,“呱呱呱”地一陣子怪叫飛過來,落在靈幡的干枯柳枝上。扎靈幡的是一根鮮活的柳樹枝。三天兩天后,柳樹枝是死而不死,遇見幾場雨,枯死的柳樹枝就會活過來,發出新芽,抽出新枝條。墳地里若是長出來柳樹,都是這么生長出來的。靈幡上的這只烏鴉像是專門發布死亡消息的,與暮晚里的嗩吶很相似。嗩吶的對象是村人,烏鴉的對象是鳥類。烏鴉這么“呱呱呱”地一叫,死亡的消息就發布出去了,新墳的四周連一只麻雀都看不著。為什么是烏鴉而不是別的什么鳥最先知道死亡的消息呢?人們說,烏鴉的鼻子最尖。死人埋進泥土里開始腐爛,開始發出臭味。烏鴉的一只尖鼻子最先聞見、最先飛來、最先喊叫。一只羊也能聞見泥土下面的死人氣味。羊與烏鴉不同,烏鴉喜歡死人的氣味,羊害怕死人的氣味,“咩咩咩”驚恐地叫著,躲避著新墳。有膽子大的孩子,拉羊去新墳上,孩子敢上,羊都不敢上。

一座新墳就是一個突兀的存在。一座新墳在我心里引起的恐懼感,沒有一年半載的都消失不了。

相比較,一座舊墳就不一樣了,上面長滿荒草,羊吃草喜歡上去,孩子割草喜歡上去。大河灣是沙土,潮氣大,有土的所在就長草。一座舊墳,就像一座堆滿鮮草的草垛子。有的人家喜歡把老墳往一塊埋,十幾二十座,高的高,矮的矮,大的大,小的小。單看一座老墳所占的地方不算大,要是十幾二十座老墳連起來,就是一大片不小的地方了。這么一大片地方,一年一年荒蕪在那里,長滿各種各樣的雜草,不要說是放羊割草的好地方,生產隊里的一大群牛都照樣天天往這里放。要是孩子在這里聚多了,會在這些老墳中間打鬧起來,甚至玩起捉老貓。這樣一來,老墳的背面就成為孩子隱蔽的好去處,一個個蹲下身子,或干脆趴在老墳上,緊緊地貼著老墳,緊緊地抱著老墳。這些老墳埋下多長時間了,我不知道。這些老墳里都埋著哪些人,我依舊不知道。相對孩子來說,一件什么都不知道的事,就可以什么都忽略不計。一座舊的老墳,在我的眼里就是一座長滿荒草的土堆而已。

相隔一年半載的,一座新墳就變成一座舊墳。一座新墳變成一座舊墳的過程,就是恐懼在我心里結疤的過程,就是恐懼在我心里消失的過程。大河灣村這么多戶人家,這么多個人口,哪能相隔一年半載不死人呢?事先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在某一天的暮晚里,猛然間就有嗩吶在村子的上空響起來。一個村人死了,新一輪的恐懼在我心里又開始了。一塊剛好的傷疤“嘩啦”一聲就揭開皮,流出血。

不知怎么的,從某一年的某一天開始,大河灣村突然地就沒有了嗩吶聲。長長的日子一下變得喑啞起來。喜期不讓吹嗩吶,喪期不讓吹嗩吶。也就是說,清早沒有了嗩吶聲,暮晚沒有了嗩吶聲。聽說有人不喜歡嗩吶,把它當成四舊砸碎了。四舊是個什么東西呢?就是舊社會的舊東西,新社會就要砸碎這些舊東西。也就是在這么一段時間里,三爹和他的黑漆大棺材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三爹住在我家前面,是一個睜眼瞎子,他的那口黑漆大棺材就在他自個的一間房屋里。三爹的兩只眼睜得大大的,看起來好生的,眼白是眼白,眼仁是眼仁,眼仁比別人的黑,眼白比別人的白,就是看不見東西。三爹長得白白胖胖的,高高大大的,渾身有的是氣力,走路拄著一根拐棍,能把地面搗得“咚”一震,“咚”又一震,離多遠都能聽得見。三爹走路不像一個瞎子摸摸趨趨的,拐棍帶著兩只腳往前蹚著走。三爹走路腳步抬得高,拐棍搗地搗得響,就算跌跤也不會防著的。但三爹畢竟是一個瞎子,很少能看見他走路。我記得那時候,要是夏天里他就坐在一把椅子上,把自個安放在門口的一片樹蔭里,要是冬天里他就坐在床上,把自個歸攏進暖和和的被窩里。三爹喜歡我們孩子,喜歡我們孩子手上、腳下、嘴里弄出來的響聲。三爹指望這些響聲驅散他眼前的濃稠的終年化不開的黑暗。

三爹喜歡我們孩子,卻怕我們孩子碰他的黑漆大棺材。一間土坯草頂的房屋能有多大呢?房門朝北沖著兒子家,一張床靠西邊的墻放著,一口黑漆大棺材靠東邊的墻放著,中間留出一個過道,兩個孩子并排過不去。我們孩子去他的房屋里玩,三爹就會抬起拐棍頭,戳一戳黑漆大棺材說,誰敢碰俺的屋,俺就敲誰的腦瓜子。三爹把他的黑漆大棺材說成屋。“俺的屋”就是他死后要住的屋。黑漆大棺材的蓋子半開半合,攔腰拴上一綹子紅布,代表“俺的屋”空著沒人住。一口黑漆大棺材又高又大,架在前后兩條板凳上,黑乎乎地橫在半空里,比我高出一個頭,我伸手才能夠著上面的沿口。三爹的個頭大,死后要住這么大的一間“房屋”,我一點不奇怪。我天生地跟別的孩子不一樣。我不敢去碰三爹的黑漆大棺材。我有一種擔心,生怕黑漆大棺材上存有什么不為人知的機關。稍不留心碰一下機關,黑漆大棺材就會“嘩啦”一聲翻轉過來,棺材口朝下,像一只大箱子似的,嚴嚴實實地罩住我,讓我喘不過來氣,讓我窒息地死去。別的孩子喜歡伸手敲一敲三爹的黑漆大棺材,喜歡聽三爹沒有目標地亂罵,沒有目標地亂打。三爹不知道是哪個孩子敲他的屋,不能亂罵人,要罵就只能罵一罵孩子的姥娘。“日你們姥娘的頭,誰個碰俺的屋?”三爹的一根拐棍時刻不離手邊,舉起手中的拐棍往天上打幾下,往地上打幾下,就是不往孩子的身上打。“我打你們姥娘的頭!我打你們姥娘的腳!”三爹一臉笑嘻嘻的,好像很快活。或許別的孩子需要這樣的熱鬧,或許三爹需要這樣的熱鬧。一口黑漆大棺材,是別的孩子與三爹共同的熱鬧之源。我承受不起這種熱鬧,每一回跟別的孩子去三爹的屋里玩,我都離開三爹的黑漆大棺材遠遠的,我害怕三爹的黑漆大棺材。

三爹的黑漆大棺材里存放著不少糧食。糧食是他兒子家里的,三爹跟著兒子一塊過,兒子家的口糧就存放在三爹的黑漆大棺材里。黑漆大棺材是糧倉,三爹白天黑夜地把守著,按說該不會出岔子吧。有一次,還是有一只老鼠賊頭賊腦地跑進棺材里。三爹眼瞎,耳朵靈,見著我們孩子跑過去,就大聲地嚷嚷著說,這只王八羔子吵了俺一夜沒睡覺。三爹一邊大聲地罵老鼠,一邊哈欠連天的,果真是一副十分困倦的樣子。棺材的四壁光滑,沒有可供老鼠攀爬的東西,就算在半夜里,一只老鼠又是怎樣爬進去的呢?是一個天謎。這一天,三爹破了天例,讓我們孩子爬進“俺的屋”里逮老鼠。三爹說,誰個的個頭小,誰個爬進去。棺材里的地方原本就不大,堆上幾麻袋糧食,一只老鼠在里邊鉆來跑去的,當然個頭小的孩子進里邊捉老鼠最靈便。幾個孩子中,數我的個頭矮小,三爹讓我進去逮老鼠,我哪里敢進去?那一刻,我嚇得渾身上下簌簌地發抖,一個勁地往門口躲閃。三爹不理解,問我是不敢抓老鼠,還是不敢進他的屋?我撒謊說,我不敢抓老鼠,我害怕它鉆進我的褲襠里,咬我的小雞子。三爹“哈哈哈”地大笑起來說,老鼠偷吃俺屋里的糧食,不偷吃你的小雞子。

糧食裝在麻袋里,老鼠沿著麻袋的邊沿躥東躥西的,就算膽大的孩子爬進去也逮不住。三爹的耳朵貼近黑漆大棺材,一小會說老鼠往南跑了,一小會說老鼠往北跑了。老鼠跑累的時候,就躲藏在麻袋下面一動不動了。幾個孩子站在棺材下面的條凳子上,個頭就比棺材沿口高,手拿木棍七手八腳地往棺材里東戳西搗的,還是不見老鼠的臉面。三爹讓幾個孩子停下不動,耳朵貼近仔細地聽一聽,說老鼠躲藏在西南拐角,嚇得一個臭屁接著一個臭屁發抖呢!害怕與放屁有什么關聯呢?聽三爹這么一說話,我站在門外真真切切地放出三個響屁。幾個孩子揮動木棍去黑漆大棺材的西南拐角,一只老鼠果真就被活活地戳死在里邊。一只死老鼠不跑不動盡管逮了。一個孩子爬進棺材里,血糊拉拉地拎出一只老鼠來。

這個時候,三爹猛然地想起來,幾個孩子“叮叮當當”戳搗的是“俺的屋”。三爹心疼得嘴歪眼斜,像是摔掉三顆老牙,一邊吸溜嘴,一邊嚷嚷著說,誰叫你們戳搗俺的屋。

幾個孩子笑嘻嘻地一溜煙跑出三爹的房門。我一直躲在門外,心里發冷,兩腿發軟,一步路跑不動。

三爹靜悄悄地死在這一年的秋天里。我秋天開學上學,來回不從三爹家經過,也就不去三爹家玩。不去三爹家玩,自然就見不著三爹和三爹的黑漆大棺材。

說起來我們家和三爹家算不上至親,出五服是肯定的。屬于同一個生產隊,同一個家門,兩家之間要是有什么大事小事,喊一聲,幫一幫手,是正常的。尤其是遇見紅白喜事,我們家喊三爹家的兒子,或三爹家的兒子喊我父親,比起喊其他姓的人家還是要方便一些的。反常的一天是從傍晚開始的。太陽落進西南邊的八公山中間,緊接著暮色一絲一絲地飄蕩起來,懸掛在半天空里的月亮一點一點地明亮起來。這一天輪我放學后掃地,我回家有些晚。我剛從學校回到家,母親就臉色呆寒地跟我說,今晚你哪里都不能去,就在家里待著。我跟幾個伙伴說好的,吃過晚飯去一處寬敞的地方玩。那一處寬敞的地方就在三爹家的附近,是一處沒蓋房屋的莊臺。大河灣村的人家住在東西一溜莊臺上,要是空出那么幾間房屋的地方不蓋房屋,是很金貴的。這個空出來的地方就是孩子的玩場子。這天晚上幾個小伙伴約好在一塊玩,還有一個特別的理由,是一個大月亮頭的晚上。前幾天老天一直陰拉拉地下雨,這么好的一個大月亮頭夜晚不能再錯過了。在我的想象中,一輪圓圓的月亮就是老天的一只獨眼,每個月就睜開那么幾天,趕上一個大月亮頭的夜晚實屬不易。母親不讓我晚上出門,又說不出一個說服我的理由。

我問,晚上我為什么不能出門玩?

母親說,什么都不為,就是不能出去玩。

我說,你是一個不講道理的娘。

母親承認說,我就是一個不講道理的娘。

孩子跟大人相比,就有這么一條不好。大人有道理的時候有道理,沒有道理的時候依舊有道理。好像道理是專門為大人設計的,這樣的一些道理只有大人說了算數,孩子說了狗屁都不算數。

另一件奇怪的事發生在父親身上。我跟母親說著這些話,父親一悶頭地吃飯不說話。父親吃過晚飯,早早地睡床上。父親不頭疼不腦熱不生病,為什么要睡這么早?母親問,你什么時候起床?父親說,你睡你的覺,有人過來喊。母親說,你說我能睡得著嗎?父親說,你睡不著你不睡。過一會,母親還是問,該不會出事吧?父親說,能出什么事?母親問,不能不去嗎?父親說,不去說不過去。母親問,大隊工宣隊要是知道怎么辦?父親說,我也不知道怎么辦。

在父親和母親的對話中,我聽出一點話音。父親半夜要去做一件事,一件母親擔驚受怕的事,一件父親感到沉重的事,一件他倆都不想去做卻又不得不做的事。到底是一件什么事呢?我猜測不出來。

再一件奇怪的事發生在孩子中間。那一天晚上,就算母親不讓我出門,別的孩子也會跑過來喊我一聲,整個晚上就是沒有一個孩子跑過來,我覺得這一天的晚上越來越反常。我待在家里,仔細去聽村里的動靜,好像我家附近的巷子里沒人走動,好像整座村子里沒人走動,好像大河灣村的人都睡著了,或者說大河灣村的人都死光了。恐懼不知不覺地往我心里擁堵過來。我跟母親說,我要睡覺。母親照樣不理解我,問我說,睡這么早干什么呀?父親早早地睡覺,是為了半夜里起床去做一件事。我早早地睡覺,是為了緩解擁堵心里的恐懼。母親坐在板凳上,神色是不安不寧的。父親躺在床上,神色是不安不寧的。我睡在床上,先是心里恐懼睡不著覺,后來就不知不覺地睡著了。父親和母親不得安寧是知道原由的,或者說那個原由是實實在在的。而我心生恐懼是不知道原由的,或者說我心生恐懼是虛無縹緲的。

我一覺睡醒,夜色逝去,月亮落下,天色大亮,太陽升起。母親在鍋屋里忙著燒早飯,父親依舊睡在被窩里,像是半夜三更他哪里都沒有去,就一直睡在被窩里。謎底揭開是在我上學過后。在教室里,有同學小聲地說,三爹死去了。昨天下午咽氣,晚上偷偷地埋往別處的村子里。三爹為什么要埋往別處的村子呢?聽這個孩子說,工宣隊不讓村子里的死人土葬,要像煤礦工人一樣去火葬場火葬。什么叫火葬呢?就是把死人塞進一只大火爐子里,一個勁地燒,使足勁地燒,直到把死人燒成一把灰。三爹的兒子不愿把三爹燒成一把灰,就要在半夜里,把三爹偷偷地埋在其他的村子里。昨天晚上父親就是要去做這么一件事。這個孩子說,半夜偷埋掉三爹,一大早就走露風聲,工宣隊就派基干民兵背著日本三八大蓋步槍拿著繩子,把三爹兒子的一家子人喊進大隊部審訊。工宣隊問三爹埋哪里去了?三爹兒子的一家子人不交代。工宣隊問都是誰幫忙埋下的三爹?三爹兒子的一家子人不交代。三爹的兒子說,是我一個人埋的,是我一家子人埋的,不關其他村人的事。說這件事的孩子,住家離三爹家近,血統離三爹家近。我不能不信,又不能全信。

晌午放學,我先跑去三爹家。三爹的房門上著一把鎖,不見三爹的人。三爹的兒子家上著一把鎖,不見三爹兒子家的人。我湊近三爹的門縫,屋里半明半暗,全部空落出來。三爹的床不見了,三爹的黑漆大棺材不見了。我害怕起來,朝著房屋的后面跑過去,大睜兩眼在東西一溜莊稼地里尋找三爹的老墳。莊稼地的老墳一座不多一座不少,一座一座的都是舊墳,不見一堆新土,更不見白的孝棒、白的靈幡。三爹真的不明不白地消失了。一個人怎么會這樣安安靜靜地消失呢?有一片黑影從頭頂飄過來,我猛然一抬頭,看見三爹和他的黑漆大棺材就在半空中漂浮著,就像一大堆云彩似的。三爹的黑漆大棺材沒有蓋上蓋子,棺材口朝下,我清楚地看見三爹直挺挺地躺在他的黑漆大棺材中,兩眼明亮大睜,像是看著人世間的萬事萬物。我大聲地喊叫,三爹!三爹!你這是要去哪里?三爹沖著我笑一笑不說話。一小會,三爹和他的大棺材消散在半空中。

當天晌午,我就發高燒說胡話。我說我知道三爹去了哪里。我說我看見三爹和他的黑漆大棺材在天上飄著呢。母親慌忙地端一碗水,拿四根筷子,替我“訴一訴”。這一次,母親知道是三爹搞的鬼。母親不問我破戒沒破戒,不問我有沒有去三爹家的附近玩,卻轉過臉去說我父親,肯定是你昨天晚上沒去抬大毛的三爹,他才這樣找大毛的岔子。大毛是我的小名。父親蔫頭耷腦地坐在一只板凳上,像是他生病,不是我生病。父親有氣無力地說,不是你害怕大隊工宣隊找事,不讓我去抬重嘛!抬重就是抬棺材。我糊里糊涂地才知道,父親昨天半夜沒有出家門。

一個時代若連死人都不能安泰的話,那這個時代肯定比死人還可怕。

責任編輯 李國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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