澀

上午十一點(diǎn)左右，一輛紅色寶馬車穩(wěn)穩(wěn)地停在位于開發(fā)區(qū)的這家賓館的某個車位上。過了好大一會兒，也未見有人下車。“要不，吃了午飯再走？”幾分鐘過后，女人打破僵局，用懇求的口吻說道。

男人猶豫著，輕吁出一口氣：“噢，那……好吧。”

女人偷偷看了男人一眼。男人兩眼茫然地望著車外，一副失落的表情。女人不忍心，嘴唇動了幾下，卻沒說出聲。

車廂里隔音很好，很安靜，兩人再次回歸靜默。

馬路上車輛稀少，幾乎沒有什么行人。馬路兩邊新栽的樹木光禿禿的，纖細(xì)的枝條上稀稀拉拉點(diǎn)綴著幾片樹葉；賓館門口的草坪上零星種著幾棵棕櫚樹，梳齒狀的葉子已經(jīng)開始發(fā)黃、變黑……一副破敗不堪的景象。

看來就眼前這賓館還蠻像回事兒的。四顆星吧？男人不以為然地想著，目光落在賓館一樓餐廳。快到中午了，怎么也不能薄了人家面子不是。他把視線轉(zhuǎn)向女人。

女人冷不丁地和他對視著，眼神慌亂起來，慌忙看向窗外。男人尷尬地笑了笑，說：“走，吃飯去。”瞥了女人一眼，又說，“才多大個事兒！拆就拆吧，都多少年了，早就該拆了！”說罷，伸手拉開車門。

男人頗為豪爽的語氣似乎影響到女人。女人“咣”的一下跳下車子，鎖好車門。“走，我請你！”說著沖他一笑，身體一扭，率先朝賓館走去。

“啥味兒呀？”一股刺鼻的味道隨風(fēng)吹來，男人停下腳步，皺起眉頭。

“哦，”女人聞聲轉(zhuǎn)過身，抽了抽鼻孔，說是味精廠的味道。“呶！”女人朝他示意。

順著女人示意的方向望去，不遠(yuǎn)處的一爿工廠里，兩只高大的煙囪正冒著滾滾濃煙。

“有股烤地瓜的味道。”男人好奇心上來，用鼻孔猛吸了幾下，不料竟發(fā)起惡心來。

“我靠，真受不了！”

“你傻呀！”女人先是吃吃笑了兩下，見他這般模樣，不禁又心疼起來。女人說味精廠有污染，附近的居民最近鬧騰得很厲害，聽說都驚動“焦點(diǎn)訪談”了。

男人“哦”了兩聲，沒有搭話。

兩人一前一后走著。“烤地瓜”的味道似乎影響到了男人的心情，他不再說話，又沉默下來。女人走在前邊。女人穿著一套灰顏色的高檔套裙，并不很細(xì)的腰身邊走邊扭出好看的曲線。男人把目光盯在女人滾圓的臀部上，邊走邊想著自己的心事。

男人和女人是中學(xué)同學(xué)。昨天是他們?nèi)苣晖瑢W(xué)慶。三十年來，男人從未參加過任何同學(xué)聚會……昨晚他喝多了。女人也喝多了。當(dāng)女人淚眼婆娑地向他宣稱他是她少女時代的夢中情人后，他把自己喝多了。

“昨天晚上我沒干啥吧？”他盯著面前的女人，一時有點(diǎn)心猿意馬。他努力地回憶著。

餐廳里空蕩蕩的。兩人在靠窗的位子上坐下，外面的情形一覽無余。可能是宿醉的緣故，再加上跑了一上午，兩人都感覺到了疲憊。落座之后，女人捂住嘴打了個呵欠，男人受到感染，也打了個呵欠。兩人尷尬地互相笑了笑，然后又各自把目光看向別處。

男人發(fā)現(xiàn)偌大的餐廳里只有他們兩位客人。他數(shù)了數(shù)，服務(wù)員竟比客人多出幾倍。這難免令人有些沮喪。起碼，影響食欲嘛。他在心里說道。不過也好，正好可以說說話，休息下，待會兒還要趕火車呢。他把眼神投向?qū)γ娴呐恕?/p>

女人用手托著面頰，出神地望著窗外，她的臉上似乎掛著淡淡的憂傷。畢竟歲月不饒人啊。女人眼角處的幾根皺紋，令男人忽地傷感起來。三十年了，青春歲月不再，卻收獲寥寥……也許，人生在世正是如此。正確，抑或錯誤；虛假，抑或真實(shí)。人們自欺欺人，為著連自己其實(shí)都并不怎么清楚的理由而生活著。而等到發(fā)現(xiàn)時，卻已經(jīng)太遲了。

男人是感性的。此刻，思緒就像一個巨大的幽靈在他腦海中行進(jìn)。

不過，看女人的外表，應(yīng)該過得還不錯。方才聽她口氣，好像學(xué)校那塊地是她在開發(fā)。男人心里想著。也許是被女人昨晚的表白所感動，也許真的出于內(nèi)心的懷念，一大早起來，他就向女人提議說要到母校去看看。

而此刻，他正被女人所表現(xiàn)出來的憂傷感動著。興許，這只是她光鮮的一面，或者她的內(nèi)心并非如此。他又想起昨晚女人喝醉酒時肆無忌憚的樣子。

思想仿佛脫韁的野馬，男人被他的臆想所包圍、感動著。不知不覺中，一股莫大的悲傷漸漸地將他包裹起來。他呆呆地望著眼前這個和他似曾有些瓜葛的女人，心里空落落的。

女人似乎察覺到了男人正在看她，臉一紅，扭頭對他揮了一下手，說：“都老太太了，有啥好看的？”女人臉上的嬌羞勾引起男人的興趣，他正準(zhǔn)備和她調(diào)笑幾句，不料一個女服務(wù)員走過來，問他們點(diǎn)啥。“茶！”兩人幾乎不約而同地脫口而出。女人一副開心的樣子。男人拗不過女人，胡亂點(diǎn)了幾個菜。

“啥時候走？”女人有點(diǎn)不舍，都三十年了。

“待會兒，吃完飯走。”男人內(nèi)心澀澀的，似乎不為所動。

“不喝點(diǎn)酒？”女人緊盯著男人，一半兒認(rèn)真一半兒揶揄。

“干嗎不呢？”男人眼光一閃，轉(zhuǎn)身對服務(wù)員叫道，“美女，來兩瓶啤酒。”

三十年了，女人就喜歡男人的感性。感性的男人溫柔、浪漫，充滿了激情。

女人含情脈脈地望著曾經(jīng)心儀的男人，內(nèi)心霎時充滿柔情。男人居然一下紅了臉，把目光轉(zhuǎn)向窗外。此時馬路上人影綽綽，一群人嚷嚷著自西向東。他們?nèi)呵榧^，有的手里還拿著標(biāo)語牌。渾濁的陽光透過窗子照射過來，男人看不明白外面的情形。外面樹木光禿，貌似一副混亂景象。

“什么情況？”男人滿臉疑惑。

“喔。”女人向外看了看，說可能是附近的居民在游行，抗議味精廠的。“污染太嚴(yán)重了！”她抽動著鼻孔，一副厭惡的表情。兩人注意到，餐廳里有不少服務(wù)員也在向外面觀看。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茶水端上來了，但是誰都沒有喝，也沒有開口說話。男人皺起眉頭，女人也皺起眉頭，困頓、無聊的表情再次爬上他們的面龐。男人接著打個呵欠，女人也打個呵欠。這回男人白了女人一眼，仿佛在說，你跟我學(xué)干啥？女人則調(diào)皮地翻了翻眼睛，像是在回敬。

偌大的餐廳重新回歸安靜。餐廳一角不知何時來了一對年輕情侶，看模樣不超過二十歲，兩人嬉鬧著，大秀纏綿，還旁若無人地發(fā)出很大的聲音。

兩人幾乎同時收回他們的目光。他們相互看了一眼，彼此的眼神中充滿了無奈與羨慕。好半天，男人吁出一口氣，對女人說道：“瞧，這就是生活，總在更新與交替之中。而我們……”

“哎，我說——”女人看了一眼男人，打斷他。她不想在接下來的時間里，讓兩人繼續(xù)沉浸在男人的陰郁當(dāng)中。方才片刻的沉默，她幾乎聽到了陽光穿透玻璃的聲音。她的眼中掠過一絲歉意，說：“其實(shí)，我本該提醒你的……正如你所說，這世界變化太快。但要生存，總得學(xué)會去適應(yīng)。要知道，我們也有追求生活的權(quán)利。”女人忽然被自己感動，一陣傷感突如其來，涌上心頭，令她幾近哽咽。

“可我又不忍心……阻止……既然來了，去看看也好。盡管面目全非，但畢竟承載了我們太多的美好回憶……”女人幽幽地訴說著，仿佛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當(dāng)中。恍惚之中，時光在倒流。三十年了。

男人默不作聲地聆聽著女人的傾訴，努力壓制著自己的情感。他一臉坦誠地凝望著女人，內(nèi)心深處涌出一股久違了的青澀。其實(shí)，他知道女人一直生活在這個城市，母校的狀況和變化，她應(yīng)該一清二楚。只是，從昨晚到現(xiàn)在，女人給了他太多的觸動，他感到內(nèi)心深處有某種東西正在復(fù)蘇。

他伸手拿起兩只茶杯，斟滿茶水。細(xì)膩的骨瓷在陽光中發(fā)出青澀的光芒。他調(diào)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誠懇地向女人說道：“其實(shí)，我懂你的意思。只是……”

男人突然說不下去了，他的心在隱隱作痛。停頓了一會兒，他故作輕松地向女人問道：“不好意思老同學(xué)，昨晚上喝多了，我、沒干啥吧？”

這是個輕松而又令人稍顯難堪的話題。女人的臉漲紅了：“去你的。想得倒美！”女人口氣嬌嗔，“誰讓你喝成那樣兒！”卻又不無遺憾。

男人心頭一動，臉上卻故意現(xiàn)出疑惑的表情，嬉皮笑臉地說道：“不會吧，我有那么差勁兒？”

輕松的話題，讓二人仿佛回到了青蔥時代。女人的臉愈發(fā)紅了。

“去去去，誰和你說這些。討厭！”女人佯裝生氣。這時，那對小情侶那邊傳來了女孩肉麻的撒嬌聲：“不要，不要嘛。”男人和女人聞聽，對視了一眼，然后會心一笑。見男人直撇嘴，女人調(diào)侃他道：“嫉妒了？”

“豈止嫉妒，”男人突然粗起嗓門，調(diào)皮地點(diǎn)著腦袋說道，“簡直是羨慕嫉妒恨！”

男人略顯猥瑣的表情，逗得女人差點(diǎn)笑出眼淚。

趁著女人不注意，男人偷偷取出手機(jī)看了下，手機(jī)被他調(diào)在了振動上。是他老婆打來的，真掃興。男人悄悄掛斷電話。

怎么啦？女人正沉浸在眼前溫馨的氣氛之中，并不知道他在“走私”。見他突然變了臉色，不無關(guān)切地詢問著。沒事兒。男人故作輕松地掩飾著自己。“來，喝茶。”順手舉起面前的茶杯，朝女人示意了一下。

女人不明就里，疑惑著端起杯子。兩人分別喝下一口茶水，味道清新而苦澀。

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照射進(jìn)來，明亮而渾濁。他們的目光再次相遇，卻充滿了無奈。他們幾乎同時感受到了某種情懷，在壓抑的氣氛中苦苦掙扎。溫柔與曖昧，渴求與等待，尋覓與執(zhí)著，放縱與恪守……諸多因子交織在一起，既說得清楚又說不清楚。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曖昧與茫然的味道。

男人用這樣的表情，目不轉(zhuǎn)睛地打量著女人。兩人再次陷入沉默，甚至他們可以聽見彼此的心跳。“討厭啦！”女人面色通紅，羞澀地別過頭去，男人跟著也把目光轉(zhuǎn)向窗外。

由西向東，有人三三兩兩結(jié)伙匆匆經(jīng)過。大概是去看熱鬧的吧。男人“嘁”了一聲，轉(zhuǎn)過身。

“而實(shí)際上——”男人重新恢復(fù)常態(tài)。他倒了兩杯啤酒，把其中一杯放在女人面前。女人聞聲轉(zhuǎn)過頭，準(zhǔn)備聽他下文。男人卻沒往下說，他舉起酒杯，向她示意干杯。女人瞟了他一眼，不滿地抗議說：“我不喝。你說嘛！”

“不喝我喝，渴死我了！”男人見她不喝，舉杯一飲而盡。“真爽呀！”嘴角掛著一星啤酒沫子。

女人笑著抬起手，想替他擦拭，又覺不妥，便指著自己的嘴角向他示意。她說：“我不想喝呢。昨晚喝多了，現(xiàn)在還難受呢。一會兒我開車送你。”女人的關(guān)心充滿了柔情，恰似一泓山泉在男人心田流過，汩汩有聲。

“不喝算了。”男人的眼睛有些潮濕，端起女人面前那杯啤酒說，“我替你喝！”

“你慢點(diǎn)兒！”女人提高了嗓門，嬌聲抗議道。

“你說嘛。”

男人一口氣喝完，放下酒杯，擦了一下嘴角，故意賣起關(guān)子：“沒事兒。這叫回酒，你懂不懂？”酒精開始作用，男人紅光滿面。

“煩人。你說嘛。”女人用手撐住下巴，擺出一副傾聽的架勢。

“那好吧。”男人重新把酒杯倒?jié)M，說道：“實(shí)際上，你懂的，那只不過是一種情懷，一段回憶，一種慰藉罷了，畢竟這么多年沒有回來了。其實(shí)，我們都很清楚，如今這樣的環(huán)境，要想保留點(diǎn)什么，很難。拆就拆吧，意料中的事兒！也許如你所說，去看看也好，畢竟，她承載和見證了我們那么多年的大好青春。再說……”

男人口才很好，很興奮的樣子。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然后放下，看著女人。

女人似乎很喜歡聽男人講話。“不許再賣關(guān)子！”她興致盎然地嚷嚷著，“說呀，再說什么？”

“再說了，故地重游，自然另有一番滋味兒，尤其在你老人家的親自陪伴之下。”男人開始油腔滑調(diào)，然后，他正正神色，接著說道，“說實(shí)話，這次同學(xué)聚會，對我觸動很大，尤其是你……”他想起女人昨天晚上說那番話時的醉態(tài)，簡直千嬌百媚啊，不由得怦然心動，深情地望向女人。

“夢中情人”，“暗戀對象”？他的內(nèi)心開始發(fā)酵，某種東西正在復(fù)蘇。這感覺醺醺然、甜絲絲的，帶著一絲酸楚，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慢慢膨脹起來，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愉悅，還有隱隱的不安。

男人黏稠的眼神令女人沉迷。女人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沉醉，分明與酒精不同。它熾熱，潮濕，嫵媚，異樣，瘋狂，危險……仿佛林間有毒的蘑菇，一遇到陽光，便茁壯地瘋長。他就是她的地獄，他就是她的天堂……女人醉了，深深地醉了。她緊緊抓住男人的手，嘴唇抖動著。她想喊叫他的名字，卻一個字也沒抖出來。

“尼瑪，分手就分手！”

突然，那邊傳來了吵鬧聲。那對小情侶不知因?yàn)楹问麓蟪称饋怼Ｊ桥旱穆曇簟Ｅ喊烟岚绨蛏弦凰Γ瑧嵟绵忄忄獯┻^餐廳，摔門而去。男孩兒悻悻地結(jié)了賬，然后滿不在乎地穿過走廊。走到門口時，男孩兒突然很用力地踹了一腳擦鞋機(jī)，“咚”的一聲，消失在門外。

服務(wù)員們面面相覷。餐廳里的空氣隨即變得沉悶起來。男人和女人顯然受到影響，男人抽回被女人緊握住的那只手，慢慢轉(zhuǎn)動著酒杯。媽的，真掃興。他在心里罵道。

“呵呵，”男人試圖重振精神，朝女人感嘆道，“現(xiàn)在的年輕人呀……”他覺得自己有責(zé)任來調(diào)節(jié)這剛被破壞掉的氣氛，他要掌控局勢。然而，四目相觸，倆人都嘆了口氣。

他神情專注地凝視著女人。“唉……”女人又嘆了口氣，手卻仍留在剛才的位置。方才的那一幕似乎對她影響很大，女人的天性令她一下跌進(jìn)低谷。她的手抖動著，忍不住潸然淚下。

男人的心被刺痛了。一雙憂怨的眼睛淚水漣漣地出現(xiàn)在他眼前，仿佛一根根鋒利無比的鋼針猛地扎向他的胸口。他的理智瞬間坍塌了，欲望占據(jù)了上風(fēng)。讓那些不安和禁忌都見鬼去吧！他充滿激情地一把握住女人的那只手，全身潮涌似的一陣陣愉快地難受。

女人的手仍在抖動。他覺得自己的血都要干了。

手機(jī)再次在口袋里跳動……指定還是老婆。他想。兩人正在鬧離婚，此次過來參加同學(xué)聚會，也有逃避的意思。真煩人！男人悄悄地關(guān)掉手機(jī)。

“你干嗎？”男人的激情讓女人又驚又喜。正是飯口時間，眼見餐廳里的客人多了起來，她迅速收起自己的眼淚，心煩意亂地把手從他手中抽回。

女人的反應(yīng)令他感到詫異。也許是怕碰見熟人吧？他猜想著。

女人顯得有些慌亂。她向餐廳看了看，從提包拿出紙巾和化妝盒，又順手取出手機(jī)，翻看著，將眉頭皺成一團(tuán)。

“沒事兒吧？”

“沒事兒。”女人對他笑笑，將手機(jī)放在一邊，開始整理自己。

女人保養(yǎng)得很好，她的皮膚看上去很嫩，一頭秀麗的長發(fā)波浪般披在腦后。她舉止高雅，體態(tài)豐盈，舉手投足間透著一股從容和清爽。男人胳膊撐在餐桌上，離女人很近，女人的體香使他心醉神迷。

要是我那時知道她愛我，也沒準(zhǔn)兒我們就在一起了。他呆呆地望著眼前這個聲稱暗戀過自己的女人，內(nèi)心有澀澀的感覺。女人正在往嘴唇上涂抹口紅，她停下手，扭頭對他笑了一下。

也許，人生就是如此，有著太多自己不知道的東西，等到發(fā)現(xiàn)，卻已太遲了。

他胡亂地想著。女人手中的化妝盒動了一下，一束強(qiáng)烈的光線瞬間迷住了他的眼睛。他躲閃著，看向窗外。外面新栽的樹木光禿禿的，一片樹葉兒劃著圓圈晃晃悠悠飄落下來。唉。他悄悄嘆出口氣。驀地，他看見幾輛警車閃著警燈，自西向東，呼嘯著一閃而過。

男人忽地傷感起來。女人補(bǔ)完妝，收拾好化妝盒，默不作聲地看著男人。空氣再次變得沉悶起來。餐廳里客人不多，周圍的一切仿佛都死氣沉沉。兩人誰都沒有再吃東西。男人似乎正在把傷感傳染給女人。女人心中的憂傷不知不覺越來越濃。是啊，一晃三十年過去了，在她內(nèi)心，這份美好的情愫漸漸演化成了一份揮之不去的憂傷，仿佛明月下的一簾幽夢，時時填充著她的內(nèi)心，使她時而幸福，時而惆悵……

“你……就不能再待一天嗎……”女人囁嚅著，鼓起勇氣，向他敞露心聲。

她在挽留我！男人頓感心神蕩漾：“我……”女人的手機(jī)突然響了。此刻，男人正想對她說點(diǎn)別的什么。

女人拿起手機(jī)，猶豫著看了他一眼，走到一邊。女人邊接電話邊向他這邊觀看。

莫非是她老公？男人心里澀澀的，開始后悔為什么昨天不向其他同學(xué)打聽打聽。

沒準(zhǔn)是其他事情呢。他安慰自己。要不，我再待上一天？他有點(diǎn)不甘心，開始考慮女人的提議。“昨晚我到底干沒干啥”這念頭，又出現(xiàn)在他腦海。

女人匆匆走過來，不無遺憾地跟他說：“不好意思了老同學(xué)，我有點(diǎn)急事兒，不能送你了。”

“是工地上的事兒，我必須馬上過去。”見他疑惑，女人對他笑了笑，說。

女人并沒有繼續(xù)挽留他的意思，她好像忘了剛才對他說過的話。

真的假的？男人在心里疑惑著。他發(fā)現(xiàn)女人笑得有些勉強(qiáng)，表情似乎也有些不太自然。他口里卻說道：“沒事兒，你……忙你的吧。”

他把女人送到門口。望著女人的背影，他心里突然涌起一陣苦澀，感覺空蕩蕩的。

寶馬車一溜煙地開走了。

結(jié)完賬，男人又坐了一會兒。他從褲兜里取出手機(jī)，開機(jī)給老婆回了個電話。老婆問他現(xiàn)在在哪兒，他說我馬上坐動車回去。

責(zé)任編輯 張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