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被速度與激情裹挾的時代,悲憫與自省已經成為昂貴而稀有的品質。正如狄更斯所言:“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有了機會與誘惑的同時,也充斥著危機與陷阱,流露著溫情與美好的同時,也伴隨著邪惡與骯臟。在這樣的社會中,詩人成為想揭開面紗卻又不得不同時捂上遮羞布的人,他們執著于對此在、現時世界的關注,為讀者打開這個世界上存在的遮蔽與丑陋,呈現出烏托邦浪漫抒情背后的真相,顯示了時代的良知與包容。本期編輯部推薦的三首詩正是直面當下、重拾寫作倫理的重要作品。
邰筐的《一個窮人的羞愧》是介入時代的一劑猛藥,詩人從經常路過“按摩房”時復雜的內心活動寫起,雖然“我”路過“那些門挨著門的按摩房”時常常“像一個正人君子”,表現得“目不斜視,大義凜然”,但面對“那些來自溫州、福建、四川的小姑娘”和她們“充滿熱情與期盼的目光”,“我”的表現竟如同“欠錢不還,生怕被認出”的無賴般心虛不已。這種心虛與不安的根源正是“我”不知道除了金錢之外還能給予這些身處苦難而不自知的女孩子們怎樣的幫助,詩人將這種悲憫情懷與無助之感稱之為“窮人的羞愧”,充滿了悲憤的“反諷”語調,也體現了一個知識分子對于社會底層的關注與擔當。文學作為原本應該安置良心與溫情的大廈,近年來似乎越來越顯得捉襟見肘,貧瘠的現狀與落寞的姿態如同失寵的小妾,內心充滿悲涼,臉上卻流露出不得已的羞怯。但邰筐的這首詩卻通過簡短的語言,將時代的羞愧與良心意味深長地展現了出來,對于深陷苦難的底層同胞那種無以言說的同情與無以施助的無奈,為文學大廈奠定了用良心與責任鑄造的偉岸基石。
燈燈的《外省親戚》則通過一個愣頭愣腦、充滿泥土味的鄉下親戚拜訪事件重新審視了“身份”的深層含義。詩人執著于親戚拜訪的細節展示,“像一樹綻開的石榴”一樣突兀的敲門聲帶來了一系列鄉村氣息,客人帶來的“碩大的編織袋”與“來不及褪泥的土豆”讓吹著空調的客廳充滿了不協調的尷尬與局促,這位年輕的“外省親戚”連同他的行李一起開始手足無措。直到最后,“他叫我小嬸嬸”,這一簡單的稱謂將“我”從俯視的角度拉向了現實,“我”開始“紅著臉”想起了自己的身份。這首詩簡單明晰,但寥寥數行卻揭示了一個現代人面臨的普遍問題,即身份歸屬的模糊與不確定。在近年來的城市化進程中,城鄉居民身份的迅速轉換所帶來的社會問題日益突顯,農村親戚的自卑膽怯與城鎮居民的優越感形成了鮮明對比,這首詩歌無疑就是這種心理的折射與刻畫。
金所軍的《秋分》通過“一只老死的綿羊”凄楚悲涼的一生,來象征老父親沉重艱辛的生活。詩人開篇通過“秋分”這一節氣所代表的陰冷的天氣為全詩奠定了一個悲涼的基調,而接下來依次出場的綿羊、老父親更是將這種濃郁的凄楚刻畫得更加沉重。“十五年養大十二只小羊/夭折了十二只小羊/老綿羊死的時候一聲不吭”,獨自安葬老綿羊的父親,此時心“比秋風更涼”?!霸崃死暇d羊 父親咳嗽了一聲/擔起一擔結霜的柴草返回家中/走到半路歇息了一下/順便把左肩的傷心換到了右肩上”,這結尾不僅表現了父親隱忍、堅強的品性,還描摹出了忍辱負重、在苦難中掙扎的中國農民的整體形象,老綿羊、父親、中國農民三種形象重疊在一起,成為苦難與堅韌的化身。
這三首詩從不同的角度立足于日常生活,充分實現了與時代人生相結合的目的,對當下社會問題的關注、對苦難的真實撫摸,使得它們不僅散發著人性之美,還兼具針砭時弊的社會功能。當然,這三首詩除了取材上的成功之外,藝術建構與表達策略方面也可圈可點,反諷、對比、象征等手法的接連運用,多種意象的羅列疊加,更使得它們成為當下詩壇不可多得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