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以一個人的壽命來計算,新詩已經不新了,即將迎來百歲華誕。可是在不少讀者眼里,新詩似一長不大的問題兒童,時時處于文學爭議中心。連同稱為新文學的長篇小說中《子夜》、《圍城》、《馬伯樂》等都留下了小說家們對新詩和新詩人的種種嘲諷,令從事新詩寫作和研究的現代人尷尬又頗感不平。新詩承受了比一般文學種類更多的偏見才彎彎曲曲繞到今天,在文化環境相對寬松的情形下,它才有了少年般的發育。若問,新詩是否已經達到了相當高的水準,再次成為文壇重鎮,是否真有了新的氣息?回答仍有一定難度。詩歌作品數量多,可是,在自由策劃、出版、傳播、頒獎等一系列詩歌活動中,中國新詩的面目沾有風塵。
一、 紙刊生存之困與超市化格局利弊
進超市購物,我們都有這樣的體會:超市是方便顧客購物的一個最便捷場所,它設立在人流眾多的街區,商店物品豐富多樣,分門別類,從食鮮蔬果到家電日用,無論中外連鎖店,連擺放模式都一模一樣。貨物有的是商店專有品牌,有的是大眾知名的品牌。超市功能明確,目的就是為方便大眾,使快節奏生活中的人能以最快的速度完成購買任務。假若要享受購物的樂趣,或者買質量更好的東西,人們就需要去精品店、專賣店享受專業型服務。
如果說從共和國建立之初到1980年代之間的詩歌屬于意識形態內的詩歌創作,類似計劃經濟時代的管理,那么,現在的詩歌步入了自由經濟時代的超市格局。貨物多(作品多),專門化(標簽化),入駐廠家多(參與者多),就像店家把客戶當成上帝盡心服務,編者在今天同樣希望陽春白雪能化為春泥。
先不論網上詩歌的鋪天蓋地之勢有如春節前的自由市場,網下的詩歌官方刊物,從1957年創辦的兩刊《詩刊》和《星星》,已經燎原為多省市都有自己的詩歌刊物。比較有影響的有《詩歌月刊》、《詩選刊》、《中國詩人》、《中國詩歌》、《揚子江詩刊》、《綠風》、《散文詩》、《詩探索》(詩歌卷)等。也有的省為大勢所趨,近年新辦詩歌刊物,福建就有《海峽詩人》等。詩歌創刊是因現在的詩歌實在太好太多還是詩刊銷售情況好,能夠帶來直接的經濟利益?
身為旁觀者,筆者對紙媒詩刊的銷售和發行不太有信心。很多知名詩人或詩歌研究者不訂刊,多直接獲得出版者的贈送。那么,誰征訂?圖書館和詩歌愛好者們。圖書館的征訂應是有限的,《詩刊》、《星星》等國刊、省刊,大圖書館可能會征訂,而省刊的命運就很難預料。刊物能否出省,就是一個未知數,讀者只要有心在等公共汽車時在路邊的報刊亭停留一分鐘,就可找到答案。即使每個省(直轄市)的各級圖書館(包括學校讀書館)能夠訂閱100至1000冊,那么保守估計,全國的銷售量就是3000至30000冊[1]。此外,又有多少詩歌愛好者會征訂呢?“中國知網”、“維普資訊”和“萬方數據庫”等網絡平臺方便了很多讀者閱讀刊物的便利,還有詩人的博客、微信等方式也能獲得詩歌文本,有些網站提供電子版下載,那么,紙媒刊物的訂閱能力極其有限[2]。那么,誰是最熱心的詩刊讀者?不樂觀的回答就是詩歌作者本人。因為我們常常在詩作者的博客上,看到他們自得其樂地把刊物所發期號、目錄以及作品貼出來。
紙媒刊物發行的慘淡和滑坡,確實不得不使編輯們樹立起服務意識,以超市經營者的理念經營著刊物。為使它能吸引讀者,他們除了選稿各盡所能,還想法在編排上有所創新。按詩歌內容、作者出生年代、職業或地區等,分成各種小版塊進行積木式的組合,使讀者能夠一目了然記住一些作者,通過翻閱目錄和所選詩人,大略知道刊物的主體風格及特色。這便與超市一樣,在未接觸到貨品(作品)之前,在最短的時間內最快速遞掌握信息,以便根據自己的興趣挑選。
比如《詩刊》2013年8月號(上),基本的欄目是:讀詩、長調、方陣、每月詩星、氣象、凝視與聚焦、詩學廣場、國際詩壇和當代詩詞。并非每期完全一樣,偶有調整,有時會增加“經典時刻”,或者與時事、詩人紀念活動相關的版面。從整體格局看,詩歌分類從多個角度進行:照顧到國內的,也照顧到國外的;照顧到名詩人,也照顧到新秀;照顧到應景詩,也照顧到新銳詩,同時也不忽略古體詩詞。這種產品齊全的超市化分割方式,現為國內官方詩歌刊物統一采用。好處是,可使一些詩人詩作因其獨有的特色,從眾寫作者中脫穎而出。如在“視點”和“每月詩星”欄目中,我們能看到,編輯總是有目的地推出特色詩歌,請研究者進行特別的評析。詩歌超市化的另一好處是方便詩歌題材的整理,如《詩刊》有“我愛這土地”這類專欄,主要展現農村題材的詩。如果長期這樣做下去,那么可能就是一部鄉村詩歌大觀了。但問題在于,當你翻閱其它詩刊時,你會發現同一作者又另開“專柜”,以大體一致的言辭擴展詩歌地盤。我們也知道,超市的物品有傳統商標,也有新商標。新商標的影響力需要促銷宣傳手段,一旦它成為知名商標,就不愁出售,但中間需有一段韜光養晦的時日。如今詩歌界的新銳們就像新商標新商品,在各級刊物中頻繁露臉,批量生產而不是精品獨創,幾年下來,這樣就可能形成“品牌”效應:五年左右,被稱為著名詩人;十年左右,就要成詩壇元老了。
詩寫得太好還是要善于經營?
二、當詩歌場成為領獎臺
與公開詩歌刊物超市化傾向同步進行的,是詩歌界活動。最顯然的是詩歌獎勵相對多。中國詩歌有了特別大的成就嗎?
文學獎勵與一般的工作獎勵不同,一般性的工作獎勵目的純粹為了頒發獎金,而文學獎勵更主要是精神獎勵——現在這種看法貌似過時了。詩歌獎在某種程度上起到的作用是:宣揚主辦方的指導思想,并非專業性地給寫作指出明確方向。對寫作者個人而言,能使獲獎作品受到關注,得到出版機會,積累作者的名氣(寫作的增值性福利),這獎不拿白不拿。還可以說,設獎乃為主辦方與獲獎者共贏的好事,它會產生許多正面的“價值”:推動出版社的效應,造福人類精神文明。可是,如此眾多的獎勵又給讀者帶來什么益處呢?
上世紀末的詩歌界,市場化尚未到來,詩歌產量雖大,政府和集團等投入較少。我們翻開北島、舒婷們的閱歷,就可以看到他們的獲獎情況。北島的獎勵來自國外,舒婷雖一直生活在國內,她所獲詩歌獎多在成名之時,屈指可數[3]。現在,隨便了解一下出現頻率較高的幾位詩人,會發現獎勵就像物價飛漲一樣,名目繁多。
1990年代,最早來自民間個人的詩歌獎勵有福建的柔剛于1992年設立的柔剛詩歌獎,被評價為“建國以來首次由個人出資組織舉辦的全國性詩歌大獎”,舉辦此獎的目的:“旨在發現優秀的詩人,推動我國現代詩的發展。”[4]這個獎勵持續到現在已經21年了。從“http://rougang.yeah.net”網站提供的信息可看到,這一獎勵雖為個人出資,并不是個人包辦,由出資者委托學者、專家,或是詩人參與評選,評選者多為全國各地的詩歌研究者,被評選者面向全國,但對福建本土詩人會有更多的關注。
進入新世紀以來,詩歌獎如萬花筒。比如,作為權威刊物的《詩刊》,從2003年開始頒發華文青年詩人獎,還另設詩歌年度獎。有時,該刊還會與地方政府合辦,有關的征集要求、獎金名額、刊登許諾一般登在刊物的封二上。我不明白這是為刊物尋找致富的門路還是刊物想褒獎作者,為作者謀福利?與此同時,我們看到《星星》、《詩選刊》、《詩探索》等刊各設年度詩歌獎。
刊物與地方政府合辦獎勵,往往硬性要求參賽者必須用詩的形式寫出地方文化和當代發展,他們會開出等級不同的獎金數額。從實質上看,這類參賽作品都帶有功用性,稱之為隱性的地方文化名片也許更準確。有的刊物與某基金會合辦,如《中國詩歌》(月刊)所設的詩歌獎,便與中國聞一多基金會共同主辦,它標榜的是:中國詩壇最高獎“聞一多詩歌獎”,每一年獎勵一位在思想與藝術上作出重要探索的詩人,獎金10萬,入選詩人從本刊全年共12期的“本期頭條”詩人中產生。《中國詩歌》是當代詩人發表作品的重要陣地,也是中國詩歌批評與詩歌翻譯的重要平臺。編輯有如此野心和信心,是否能夠達到這個效果?讀到這句話的讀者心里可知。
除了刊物所設獎勵,影響力大的有這些:中國作協主辦的國家級文學大獎,如魯迅文學獎;也有以集團公司名義設立的面向國際的詩歌獎,如“中坤國際詩歌獎”;還有面向校園詩人的“包商銀行杯”全國高校文學作品獎等。
由“詩生活”網站所提供的新聞,僅2013年10月,就有如下詩歌獎(不含詩歌節活動與詩人所獲國外詩歌獎信息),在此來一個簡略的信息薈萃(筆者有所調整):
1、2013年9月27日,第三屆“漢江·安康詩歌獎”評選結果在陜西安康揭曉并頒獎。來自陜安徽,廣東,北京的三位詩人,八零、東井、王東東獲得該獎項。
2、2013年10月26日下午,第二屆南方進步(JB)詩人獎在南京理工大學圖書館頒獎,青年詩人安吾、海女、陶穎川、馬暮暮、張晚禾、南歌獲此殊榮。
3、2013年10月26日,首屆袁可嘉詩歌獎在詩人袁可嘉的故里寧波慈溪舉行,與此同時,首屆《十月》青年作家獎也在此頒獎。陳先發、李笠、王家新獲袁可嘉詩歌獎。這是繼駱一禾詩歌獎和十月詩歌獎之后,又一詩歌獎由《十月》雜志創辦。
4、2013年10月27日,由首都師范大學中國詩歌研究中心主辦的2013年度“澄邁·詩探索獎”評選結果在“世界長壽之鄉”海南澄邁揭曉并頒獎。詩人、評論家、翻譯家楊鍵、殷龍龍、張德明、舒丹丹分獲杰出成就獎、年度詩人獎、評論獎和翻譯獎,青年詩人劉棉朵、白瑪、葉蔚然分享青年詩人獎。
5、2013年10月27日,公布2013年度《詩探索》華文青年詩人獎獲獎詩人名單:云南青年詩人劉年;湖南青年詩人談雅麗;浙江青年詩人慕白。另有2013年度華文青年詩人獎入圍名單(31人,筆者略)。
6、2013年10月27日,由《十月》雜志主辦,濟源市承辦的中國第四屆“十月詩會”在濟源召開,詩人沈浩波、譚克修、太阿獲獎。
詩歌設獎單位,已如上所述,多借助文學刊物,由地方政府或商人贊助。有意思的一個現象是,在這一個月中,獲獎的詩人幾乎都不相同,就好像比武場,每一塊賽區都推舉出了自己心目中的英雄。(2010年,大解同時獲得《詩刊》和《星星》的詩歌獎,這是例外,筆者注)。詩歌場不同于競技場,到底是頒獎者的水平有問題還是參賽者截然不同?我們所看到的是,大型學術刊物往往把詩歌獎頒給詩歌界已有一定影響的詩人,有地方政府贊助的詩歌獎就給了名氣不一定遠播的本地詩人。這說明詩歌評獎的標準不僅不一,而且一定存在著與詩無關的因素。
還有另一種例外。連續舉辦了三年的“包商銀行杯”詩歌獎,每次都把最高獎項頒給了大學生楊康。他的兩組獲獎詩歌,在風格和題材上都沒有很大變化,皆寫父親的苦難生活以及兒子對父親的理解,與主流一時提倡的底層文學相當合拍。不可否認他的詩歌確有打動人心之處。作為參賽作品,如果評獎者年年都只好這一口,楊康一不小心就容易成為詩壇標桿。還好,楊康不是一個把詩歌獎當作最終目的的人。獲獎后他有過思考,他的博客上留下過這樣一段話:“詩歌終究是要靠自己去探索的。以前寫詩歌,總覺得自己坐在一條由別人開著的船上。現在明白了,這條船要由自己去開。”[5]
獲獎會給寫作者帶來兩種可能的命運,一種是使參賽者把詩歌評獎標準當成詩歌寫作方向,以獲獎為創作目的,副作用可能會導致寫作者在以后的寫作中膨脹、滑坡、止步。也不排除有的參賽者在榮譽的光環下收獲褒貶不一的評價,這些評價,有可能促進他的反思,從而精進。對楊康這種包攬三年獎勵的特殊情況,是因為中國大學生沒有成長起來還是評獎機制出現了問題?
我個人認為,詩歌設獎不可過密,要留有一定的時間使作者有進步的空間。此外,條件還可以有所設定,如果前屆獲獎,后面的機會或給其他人;若獲獎者繼續參賽,水平確實高,可另設榮譽獎。
詩歌獎在某種程度上為中國新詩做了暖身運動,讓大眾看到詩歌不曾沉寂,這是從良好的愿望出發而得的驚鴻一瞥。然而,詩歌評獎是否有確定的標準?如果有的話,為什么研究界和詩歌界還要費盡心思探討詩歌標準問題?為什么每一項獎的評委都認為自己用良心評出了中國最好的當代詩人,可是這些詩人又很難取得人們的共識?詩歌評獎是否促進了讀者對詩歌的深入了解?無刊不獎,使獎勵成為宣傳刊物與地方政府的變相工具,把詩歌場硬生生變成領獎的宴會場,為什么?
三、傳播責任與跨界探索
《人民文學》詩歌編輯朱零,喜歡把編刊后的心得寫成手記貼在博客[6]上,在此,我們得以直觀一線詩歌工作者的情況,由此也看到詩歌在傳播當中出現的一些問題。
作為詩歌欄目責任編輯,朱零有他明確的發稿原則,“那些成名已久的盡量不發,認識的人盡量不發,成年人裝小朋友口氣的盡量不發,假大空喊口號的不發,領導說發的堅決發”。最后一句,可見有他個人原則之外的組織原則。他曾有過表示,他的上面有層層領導,領導除把關政治方向,還決定最終的發表權。在可能的范圍內,他盡量用自己的詩歌標準,讓讀者看到自己欣賞的好詩。他的編選原則是新人、新作和人民性,詩歌需要“最具穿透力、最動人心魄的東西——真誠、情感”。比如,他從雷平陽那里得知云南有一個小攤販的詩寫得很好,并得知這人不投稿,朱零與這位作者聯系后,將他的詩歌刊登了出來。推薦者雷平陽在詩壇地位已定,可是當朱零發現雷平陽投來的詩沒有超越,便委婉地拒絕。當看到雷平陽有銳氣的新作,可能引發敏感話題的,他大膽選用。在他編輯的詩歌園地里,寫作者不論出身。
我不知道朱零是否有過在這個時代作為權威刊物編輯的憂慮?因為在人們普遍認為詩歌邊緣化的時代,對抗權威,否定權威已是很多邊緣性詩人的常態,因此國刊在他們眼里,并不見有多少耀眼的光芒,雖然朱零認為“好詩在民間”,對他選入的作者很欣賞,也有人因在《人民文學》發詩而改變了自己的命運。他是否真有能力改變中國詩歌的命運?
朱零的文字靈變,對詩歌認識有個人之見。他喜歡的好詩就是:“部分的自傳加上很多想象”,他認為這是最佳的寫作方法。很多時候,詩人的詩都帶有自傳性,“要想徹底了解一個詩人,讀他的傳記,遠不如讀他的作品來的真實,任何一本傳記都免不了摻雜水分,但是詩作不會,你把他的作品濾去雜質以后,里面透出的,是一個人最真實的思想、靈魂、品格以及天分。”他偶有偏見,害怕博士寫的詩歌“云山霧罩的、讀完以后不知道是哪個國家的詩人寫的哪個國家的生活的詩”,認為“漢語詩歌要有漢語的氣象”。他的喜歡,他的害怕,是否有道理?我簡單地認為,朱零對漢語寫作的觀點的確可取,作者身世入詩這一觀點還有待持續觀察。一位作者若停留在自己的身世中書寫,一次使人覺得新鮮,多次絮叨著個人故事,就容易造出一批詩壇“祥林嫂”。把詩歌當成生活日記寫,天使的翅膀必然折斷。博士寫的詩歌是否都非中國化,非博士的更中國化?朱零的感受來自他的個人體驗,這些體驗是否還需要再體驗?
這位在體制內服務于國家大刊的編輯,宣布他的選詩原則是人民性。于他的工作崗位和責任,這種宣言無可厚非,但讀者不能僵化理解。據我所見,朱零所稱的“人民性”針對作者來源,不一定是作品的全部內容。例如他欣賞的兩首描寫中年婦女形象的作品,很難說他感受到的就是“人民”而不是“性”及與性別相關的“生命感受”。他的審美感知與他的觀念之間有著一定的距離。毋庸置疑,有的編輯強化的一些觀念,成為了當下寫作者的方向,于是我們看到當今詩歌中的“人民性”形成了模式:“人民”已普遍成為苦難的家族或民眾的指代,將它與鄉土、底層、艱難、感恩組合起來,構成這一時期的主弦律,常用技巧、寫作思路以及類似情境下發出的感慨,都互為拷貝。
寫詩是作者內心的事情,刊物編輯除了具備與職業相關的審美經驗,還受到刊物方向、體制約束以及人情世故的約束。有見地和有責任感的編輯會給詩歌界增添一絲亮光,不排除他和常人一樣,也會有視線盲點,因而,新詩文化建設不是一位刊物編輯能夠承包下來的。只有作者、編輯、研究者和大眾讀者的合力參與,中國詩歌的復興才不會淪為空話。在當下,中國新詩文化建設不僅與刊物的建設、教育的普及,獎勵制度的適度有關,在某些習以為常的詩歌觀念上還有必要進行反思。
紙媒之外,詩歌的傳播方式主要通過博客貼詩和詩學界的學術研討。熱愛詩歌的人都在各自的軌道上運行,大眾傳播相對乏力。中央電視臺在自2005年開始,舉辦過新年新詩會和春節詩會,在一定程度上普及了現代詩歌,當代詩歌的影響力甚微。近年不乏熱心人士在做詩歌的跨界探索。自2012年9月,深圳文聯的戲劇家協會主席、詩人從容繼小眾化的“詩劇場”之后新策劃并舉辦了面向大眾的“第一朗讀者”的詩歌跨界活動,由詩人、朗誦者、音樂人、舞蹈者、演員、評論家和觀眾共同參與,以表演、歌唱、朗誦、交流等方式進行,每月2期,每期推出兩到三位全國有影響的詩人及代表作,學者也進入現場做學術點評。活動不在劇場,也不在會議室,而是在熱鬧的商場中心,使當代詩歌一改清高的姿態和沉默的閱讀回到“詩經”時代的演和唱,輔之當代行為藝術,用現代因素拉近大眾讀者對詩歌的距離。但是,這類詩歌活動能在多大的程度上影響當代詩歌的生發和寫作走向,還值得持續關注。
四、更新詩歌教育中的陳舊觀念
我們的詩歌教育中已存下不少舊疾,一談詩不去細析文本而動輒引用名人名言,使學生挎著由古到今,還有從國外舶來的各式書袋,就像讓人在地下室感受春天,當他們拿到詩歌文本卻表現出聲聲慢。在今天的語境里,有些名言已經顯現極度滄桑的面容,有志者可整理部分重新探究,如“詩窮而后工”、“憤怒出詩人”、“詩屬于年輕人”、“自由詩就是不要規范”、“新詩是新的”、“詩一定要反映現實” 等等,很有必要結合現場反思。
這些觀念生成于過去了的時空中。過去也好,現在也罷,“詩窮而后工”,用財富區分詩歌的好壞是窮詩人的“精神勝利法”,為階級社會過度使用。我們看到有很多不富裕的人,他們連詩為何物都不知。凡喜歡寫詩的人,多有敏感的觸覺,內心有所追求,這無關窮富。詩歌大躍進年代的詩“工”嗎?王安石的詩“不工”嗎?這樣的名言在今天顯然沒有說服力。當代很多寫詩的人同古代的情況可能一樣,不一定都是窮人,而是比一般人更追求精神的圓滿。
“憤怒出詩人”,憤怒可為詩歌寫作帶來激情,寫詩皆因心靈有所寄托或希望抒泄情感。憤怒可促成憤怒的詩,但在不憤怒的情況下,比如沉思、回憶,同樣能創作出很美的詩(此觀點可用很多名人名言引證,此略)。詩歌觀念偏褊狹往往容易造成讀者偏見,把詩歌當成思想的“先鋒”武器,詩人不為“圣人”就該是思想家。寫作者有表達各種情緒的自由,他同時也具備人性的弱點。讀者不能因為發現作者的人性弱點,就全盤否定其作品,繼之否定詩歌界或文學界。
“詩屬于年輕人”,固然有一定道理,因為年輕人對外物好奇心重,才會有更多的感悟,形成詩。可是我們翻看詩歌史,不難發現,歌德、惠特曼等詩人,當他們有一把年紀寫出的詩,卻更像一壺壺老酒。中國的確有過一批詩人,如郭沫若、何其芳、卞之琳、馮至等,年輕時筆下的詩歌恍若星辰,由于政治經歷與專業轉向,后如彗星逝去,不幸被時代整體閹割。詩屬于任何人,因為詩與生命感受共生,又使人超越現實。因此,不管男性還是女性,不管年幼還是年長,不管貧窮還是富裕,不管高官還是草根,都可擁有詩,就如人擁有愛。
新詩是自由的,“自由詩就是不要規范”,自由的詩并不是想說什么就說什么,詩的自由跟人的行為自由屬兩個不同的概念。詩的自由針對語言排行來說,但它必然具備詩歌的一些因素,如意象、情思,語言不一定非要去除韻律和節奏。自由詩是針對格律詩所要求的平仄與押韻等規范而言。因為不懂格律詩的要求,更不懂新詩突破格律之所求,從而使某些中國讀者總是樂意表現出無知者無畏的精神,忘記需要在無知中求知。
對于“新詩”的理解,長期以來,不少寫作者和研究者都強調它的“新”,卻對“詩”有所忽略。詩的新或舊為形式差異,也含有時代思潮的對比,無論格律體還是自由體,無論是舊作還是新作,唯有詩性存在,它才是詩的。詩性是什么?它就像歌德筆下的“女神”,是引導人們走向真境與美境的一種力量。
當大眾詩歌觀念更新,詩人珍惜詩歌的面世機會,傳播者承擔向社會推薦好詩的責任,不是互相指責,而是在理解中促進,詩歌獎勵有序且適時使讀者有機會分享詩中滋味,中國新詩發展的步伐才不會停下。
注釋
1. 筆者隨機做過小訪問。2013年12月13日筆者與《延河》主編閻安有過一次關于刊物發行的談話,閻安說,《延河》一年發行3000冊左右,還有上萬冊由企業渠道發行。同日,曾在《詩刊》做過編輯的娜仁琪琪格說,《詩刊》一年的發行量約有3萬冊左右。
2. 根據筆者對所在文學院學生的了解,學生們基本都是到四年級上我的選修課時,為完成我的要求才去翻閱紙媒詩刊,平時很少讀刊物或只瀏覽網絡詩。
3. 舒婷詩歌獲獎情況:詩歌《祖國啊,我親愛的祖國》獲1980年全國中青年優秀詩歌作品獎;《雙桅船》獲全國首屆新詩優秀詩集獎、1993年莊重文文學獎。
4. http://www.limitpoem.com/old/sj/rgsgnj.htm。
5. 楊康新浪博客:http://blog.sina.com.cn/dianhua15215073596。
6. 朱零博客:http://blog.sina.com.cn/rmwxzl。
7. 參閱拙文:《詩一定要反映現實嗎?》,載《星星》(詩歌理論)2013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