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詩人野岸的《獨酌》開始,一種可以稱之為“自我的方向”印象就成為這輯詩的主要特征:那個“執拗的方向”雖表面看起來漂浮不定,但“獨酌”顯然是個人的行為。“獨酌”之時陷入沉思,“獨酌”之后踏上未知的旅程。也許,這些只是為了靈魂的漂泊,只是為了在不經意間劃傷回憶,但一切終歸是屬于自己的:無論是現實的經歷,還是心靈之旅,“自我的方向”都會讓人們體驗到何謂“放逐塵世的風霜”。
從近年來中國詩歌的流向來看,歷經“底層”、“打工”等對詩歌題材的突進之后,社會生活的寫實一面已逐漸顯露其面相。過程性、敘事化等雖拓展了詩歌的表意空間,并使當代詩歌整體的先鋒意識略有減弱,但上述趨勢終究不過是詩歌總體潮流的一個“大河拐彎處”。如果說書寫城市與鄉村之間的碰撞、交匯本身就已彌合了兩個區域的界限,那么,從自我的視點小心而仔細地打量周遭的環境,就一定會在某個時間內成為必然。即使我們選擇了回望的角度或是不失幽默的調侃,“生活的影子”也會在《一把快刀》、《谷倉》那里駐足,成就一個詩人的遐想。透過“沉思里仍有一個不平靜的天地”,我們大致看到內心情感的波動已超越詩歌本身傳達的聲響與音符。此時的詩歌無疑更重視體驗和情感的浸潤。降低詩歌的緊張感之后,幽然的意象、從容的姿態以及平淡無奇的情景交融,都會將詩歌與主體自我緊密地連接在一起,而不動聲色的表達或許正是一種沒有態度之后的態度!
由于風格的接近,收入專輯“放逐塵世的風霜”的詩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對第一人稱或者說主體“我”之視點的關注。張桂林的《我喜歡的生活》中有“我喜歡雨后的空谷”;李克的《醉在光芒里》中有“我感覺自己更豐盈”;在《談到草原》中,李克又有“我不能確切地說出/這太考驗人的心靈”,還有諸多通過“我”之視點流淌出的語句……這些貌似簡單、隨意的敘述,惟有在相對于以往不同時期詩歌潮流或是若干詩歌批評“關鍵詞”時,才會凸顯其真正的詩歌意義:直面生活、堅持自我,不虛
浮,踏實而不枯澀,讓真情實感從詩句中自然的流淌,即使帶有某些困惑但仍能按照初衷實現詩意的延展:“但我只能緘默,并在緘默中/接通草的清涼,和星光下騎手/流動的背影”(李克:《談到草原》)。
既然“塵世的風霜”已被“放逐”,那么,生活內在的部分便會逐漸顯露出來。由于“放逐”、“風霜”本身就帶有明顯的過程性和強烈的修飾色彩,所以,我們可以想象具體放逐時經驗的豐富性、多樣性甚或經歷的坎坷。在這個意義上,貼近生活同樣也貼近了心靈,貼近了一種帶有強烈主觀色彩的傾訴。比如,江野的《經過芳香》里有“在鏡子中看到天空是古老的北方/光陰如此明媚,我們旅行多年/回憶是惟一的行囊”;劉燕的《邂逅晚年》中有“溫柔的陽光掠過青春的門檻/夕陽金色的裙擺抖落在西邊/趕走夢魘,我用眼皮擋住了月亮的顧盼”;李克的《醉在光芒里》有“那曾經不經意的一次微笑/在心靈的某個部位,淋淋漓漓”……在這些敘述中,生活場景不是籠統的、平面的,而是在細膩入微之余彌漫著情感的光暈。當然,貼近心靈之后,詩歌的視點也在一定程度上發生了“向后轉”的位移:“不要再將目光投向湖水,觸及歲月的邊緣/回憶如同蟻群,將讓更多陽光沾滿灰塵”(野岸:《故園石缸》),回望歲月,再現成長的過程,通過溫馨的記憶完成情感的撫慰,等等。除此之外,就是向同樣代表過去的傳統資源靠近:朱仁鳳的《煮酒》、張世德的《山居》、張桂林的《我喜歡的生活》等等,都不同程度地通過借助傳統、化古為今的方式,實現詩歌語言的雕琢,呈現某種題材選擇的取向。“我不能一人獨醉,舉起酒杯/邀月淺酌,適宜點到為止/我的陋室尚小,裝不下萬丈月光”,出自朱仁鳳《煮酒》中的三行詩,不僅傳達了生動而鮮明的自我意識,而且還表明書寫自我并不等同于自我封閉、自我沉醉及至孤芳自賞,這種頗具當下意識的語句再次證明了“放逐塵世的風霜”從未離開現實的生活。
在《名字已老》中,作者張世德曾有“用了幾十年的名字,有時卻感到陌生/在一秒的莫名、恍惚和遲疑間/微涼的霜,已輕輕拂過眉宇和發際”。顯然,“塵世的風霜”一定會在某一刻附在個體之上,不論是一種現實還是一種感受,對待它需要一種承受力以及應對的策略。在此前提下,專輯“放逐塵世的風霜”雖然不事張揚,但卻具有相當程度的耐心。如果“放逐”是一個觀念,那么,她必然是樂觀、向上的;如果“放逐”是一次實踐,那么,她必然會揭開生活的面紗,看到不一樣的風景,而這樣努力的本身就足以讓我們珍視了,何況,她還在貼近心靈的過程中,緊緊地貼著詩歌和生活本身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