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體里有整個畢茲卡山寨。
有那里的山川河流,有那里的土地石頭,
有一陣狗吠,三遍雞鳴,零落的鳥啼,
蕩漾的炊煙,密布在道上的牛糞;
在深夜,又會有冰涼的月色,有蛙鼓,
貓頭鷹的嘀咕,蛐蛐兒的歌唱……
這一切我都習慣了,作為一個樵夫,
包括在午后磨刀,在晨曦中走向山里
而我的憂傷并不是甩斧向山,揮汗如雨;
是祖上的祖上,父親的父親流傳下來的訓導,
那些高大挺拔的樹木不能伐,
要用來賣錢、打嫁妝、立房屋、做棺材;
那些細嫩的不能碰,要留給往日,子孫后代;
我只能尋找那些不高不矮,七彎八拐的,
砍下來做柴燒;我常常砍著砍著,
就忍不住流淚;就會想:為什么我的生活,
不能高一點,或者低一點了。
松樹林
我一次又一次掩藏在松濤中間,
我知道,自己離蒼勁挺拔的樹干,
離高舉在半空中的翠綠很遙遠;
我知道,那些騰空的針尖,正讓風的巧手拿捏,
牽引陽光的細線,一朵又一朵的繡花,
從半空灑下來,總會輕易弄傷我的眼睛。
那么多的鋒芒,仿佛可以縫補塵世間所有的缺口。
我看見搖曳著毛茸茸大尾巴的松鼠,
在松枝間跳躍著,尋找最合適的針尖;
我看見兩只蝴蝶在輕輕蕩漾,
繡著愛的花紋;一只螞蟻正拼著力氣,
緊抱一枚巨大的松針,準備刺向大地。
那沉默如我的石壁,以及石壁上簇擁的野花,
空地上偷偷探出來的芭茅,
我多想都深情地親吻一遍;
而后美美地睡在他們中間,
就像我依然躺在穿針引線的母親身邊,
一覺醒來,又可以穿上被生活弄破了的舊衣裳,
溫暖,舒適,且不留絲毫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