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芭比

巴黎某日，Natalia vodianova一身白衣微笑著獨自走進房間，身邊沒有任何人跟隨。據說她也曾這樣獨自坐著普通客機來到車臣武裝橫行的別斯蘭地區，為那里的孩子們建設游樂場。

她脂粉未施，骨架纖細，176cm的身高竟讓人感覺嬌小。還是一張娃娃臉，帶著俄國女人特有的蒼白，不笑時，有種沙皇士兵般的冷峻蒼涼；笑起來，一臉春風。又懷孕了的她看起來并沒有喜洋洋的感覺，喜歡皺眉，回答問題常需思考良久，眼神中有復雜情緒。一旦開口，給的答案直接準確，決不討好，也不敷衍，你無法預測她下一個反應是開心還是攻擊，但適應了這種風格后，反而會感覺安全，因為她所有的情緒都是真實的。曾有著名服裝編輯這樣評價Natalia：“她可以是任何人，可以演繹任何風格。”超級Nova，她可以腳踩12厘米Louboutin在Love Ball（她創辦的Naked Heart基金會每年的籌款晚宴）上招待最尊貴的賓客，也可以在勞斯萊斯突然拋錨時，踩著它在俄羅斯漫山遍野的鵝毛大雪中大步流星地走向目的地。

強大和美麗毫不沖突

雖然被稱為“超級Nova”，但Natalia vodianova看起來并不咄咄逼人，反而有種讓人產生保護欲的脆弱感，當然這是在與她對話之前。

Natalia15歲進入模特界，至今已有17年，幾乎登上過所有一線時尚雜志的封面。她的臉部輪廓混合著世故和天真，左嘴角一抹特有的弧度讓她的表情兼具挑逗與嘲弄，這種復雜的美讓時裝攝影師不知疲倦地一再給予特寫。

她是美人，在最美的行業里工作多年，對于美有著獨特見解。“我遇見過的最美麗的女人，她的名字叫Mary davis。”Mary davis是愛爾蘭最有影響力的社會活動家之一，長期為智力有缺陷的人群爭取權益，如今年近六十，擔任歐洲特奧會的執行總監。“她十分強大，努力工作，充滿人性光輝，但同時也是一個精致的女人。還有一個來自伊朗的女人也很美，她的名字是Zainab Salbi，Women for Women的創始人（Women for Women是一個專門幫助戰后婦女重建生活的國際慈善機構）。來自安定國度的女人們寫信給生活在伊朗、阿富汗的女人，多么美麗的想法！更了不起的是，她把想法化為實實在在的行動。這也是一個像太陽一般的女人，散發著光芒，散發著能量，永遠微笑。”

Natalia欣賞的女人們都和她一樣，內心能量充沛。“她們都是強大的領導者，這種強并不是說她們自身強悍，而是說她們正在做的事情。”在她看來，強大和美麗毫不沖突，甚至正是美的來源。“當然不是那種芭比娃娃式的美。她們身上都有一種特別抓人的東西，你無法解釋那是什么，但就是想要多看她們一會兒，想要注視她們，想要留在她們身邊。”

第一身份是母親

曾經在一次采訪中，一位長期與Natalia合作的時裝編輯說：“我很喜歡Natalia，只是擔心不知道什么時候，她又懷孕了。”在崇拜美好肉體的模特界，每一次懷孕都可能意味著事業的終止，而32歲的Natalia馬上就要第4次做媽媽了。

“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一個超模，我的第一身份是母親。”Natalia與前夫育有兩兒（13歲和7歲）一女（8歲），3個孩子現在跟著Natalia和男友Antoine Arnault（LvMH集團掌門人Bernard Arnault的兒子）一起在巴黎生活。她非常享受做母親這件事。“撫育孩子成長不只是責任，更是承諾。從這個角度來說，為自己的這種天賦身份妥協的女人是最美麗的。只有經歷這個過程，女人才會真正懂得耐心的意義，才會真正懂得如何去無條件地付出愛。這不容易，因為在女人的成長中，我們并沒有被教會這些。”所以在這個要求女人像男人一樣生活的世界里，Natalia和女兒Neva的交流中多了一個特別的部分：“我會向她解釋，男女平等是對的，但是這種平等只意味著你們擁有一樣的機會，永遠不要忘記自己是一個女人。女人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意義和最重要的第一身份是要生兒育女，為人妻、為人母，給這個世界帶來母性的平靜和愛。”

說到與孩子們的互動，Natalia總愛用“交流”、“解釋”這樣的詞，她說自己不喜歡“教育”孩子，因為“教育”意味著希望另一個人按照你的想法生活。“知道嗎，我并不相信教育，孩子們可以教我更多。對孩子來說，只要給予他們足夠的愛和一些界限就可以了——讓他在充實的環境中成長，感覺到愛和關懷，知道這份愛永遠在那里，然后，你就沒有什么可以教他們的了。”

游樂場 讓孩子釋放情緒

Natalia一手創辦的Naked Heart基金會成立于2005年，致力于為俄羅斯的孩子們建設免費游樂場。2004年9月，俄羅斯發生“別斯蘭人質危機”，車臣武裝分子劫持別斯蘭第一中學，造成326名師生死亡，Natalia在播放著新聞的電視機前痛哭失聲，那種充滿恐懼的痛苦是什么滋味，她懂得。“我不認識什么心理醫生，但我知道，游樂場至少可以讓孩子們暫時逃離痛苦現實。”這個想法立刻得到了她的好友、著名服裝設計師diane von Furstenberg的支持，她不僅給Natalia提供工作室，更將自己的人脈與Natalia分享。在diane von Furstenberg的支持下，基金會的首次募捐晚會就得到35萬美元的捐款。在之后的9年中，基金會在俄羅斯建造了一百多個游樂場。“對于孩子來說，在一個安全有趣的地方玩耍很重要，他們可以在那里學習如何與人交往，在那里發現世界。在游樂場里，每個人都是平等的。”

基金會每年花費百萬美元建設游樂場，然而對于在生存線上掙扎的貧困兒童群體來說，同樣的資金可以購買生存必需的食物和衣服，而游樂場，是否有必要？Natalia說她喜歡這個問題，然后沉默良久。“在我的童年，有時候我們會得到食物、衣服這類社會資助。對于接受這類資助的孩子來說，感覺是這樣的，”她習慣性地皺眉，冰湖一樣的藍眼睛里浮起一層霧氣，“一開始可能會很興奮，但這種快樂迅速消失，空虛感迅速回來，這個孩子又落回原處。我不要這種慈善。而游樂場提供給孩子們一個釋放的地方，讓生活不易的孩子在那里釋放情緒上的壓力，那種情緒壓力十分沉重，它帶來的痛苦勝過饑餓。”

孩子也會有情緒壓力？“當然！”這個問題讓Natalia突然有些憤怒，“你不會想到，一個孩子會有各種情緒壓力，它可能來自一個有情緒障礙的家長；可能家中常有爭吵；又或者，你是一個超重的孩子，所有的朋友都嘲笑你。你可能不夠聰明！可能不夠漂亮！可能和其他孩子不一樣！有很多很多很多事情，讓你想要躲起來，想要逃離！”Natalia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時那個時刻準備和生活開戰的模式。

“而對這樣的孩子來說，游樂場是一個逃離現實的地方。每一個人都需要逃離，成年人可以見朋友、喝酒、購物，但是孩子往往無處可逃，而事實上，他們比成年人更需要逃離。一個童年艱難的孩子如果想要擁有光明的未來，就必須找到一個地方去釋放糟糕的情緒。一個地方，你跑啊玩啊，然后忘記了自己是誰。”

然而這種逃離畢竟是暫時的，每一個人都需要走出游樂場，直面現實。“是的，但如果他們內心變得強壯，一切都會變得容易一些。當一個人釋放一些情緒，他會感覺好一些，當他感覺好一些，生活也會變得好一些。”游樂場可以令一個孩子感覺好一些，那么對一個曾經貧窮的成年人來說呢？是否金錢和物質成為了成年人的游樂場？“在我成長的過程中，曾經覺得錢很重要，覺得錢可以帶來快樂，但是到底要多少錢才能帶來快樂，這是另一個問題。”Natalia說。

找回失去的童年

Natalia的童年并不快樂。尚在襁褓中，父親就拋棄了她和母親，19歲的母親帶著她和兩個妹妹在每年有4個月被大雪覆蓋的俄羅斯小鎮Gorky艱難度日。“我沒有什么玩具、衣服……（長時間停頓）是的，我們過得不容易。當我進入青春期，你知道對這個年紀的女孩來說，衣服一下子變得很重要。俄羅斯是一個非常寒冷的國度，你需要靴子、大衣這些昂貴的東西，如果還要好些的，就需要更多錢，這是很難的。我母親，她已經盡力了。”說到童年，Natalia的語氣里并無悲傷，平靜得像在說別人的故事。“我的童年非常艱難，但我是被愛的，這非常重要。對于孩子來說，只要她感覺被愛，就可以克服任何困難。”

從13歲開始，Natalia就開始起早貪黑地幫母親賣蘋果。最快樂的時候是偶爾生意不錯，手頭有了一些閑錢，母親就會帶著她們去找好吃的東西。“我媽媽從來都不是一個懂得未雨綢繆的人，而且她當時還非常年輕，所以一有錢就會‘耶！有錢了！去買我們一直想吃的東西吧！’。然后我們就去吃炸雞，這對當時的我們來說非常難得，所以就抓緊機會像小豬一樣狂吃。現在想起來，那非常快樂。”

可這樣的快樂時刻并不多，在成名之前，生活給Natalia的艱辛多過快樂，于是她像一個士兵一樣，很早就學會使用各種“武器”與生活抗爭。“我的母親，她曾長期生活在恐懼之中，害怕一夜之間失去一切，經歷了很多痛苦。當你看到你愛的人如此努力工作，又需要承受如此多的艱辛，你可以去做任何事，只是為了幫她。”

好在命運對這個拿著“武器”想要保護家人的女孩十分照顧，現在的她早已毋需為了生存而不安。但Natalia說，童年永遠不會消失，每個人都帶著童年的自己在生活著。“曾經發生過的一切痛苦，它們可以成為一種‘武器’，讓你變得更強壯、更有韌性，但當一切變得好起來，當你不再需要這些‘武器’，它們開始成為一種麻煩，讓你變得暴躁易怒，變成你不喜歡的樣子。”當一個習慣攻擊的人終于不再需要與生活開戰，如何“放下屠刀”？對于Natalia來說，通過Naked Heart基金會去幫助別人的過程是一個“解除武裝”的過程。“在幫助別人的過程中，我感覺好過很多，這些‘武器’，它們讓我擁有了今天，但同時也讓我失去了童年，現在我用它們去幫助逆境中的孩子們。為了生存，我抗爭，我戰斗，我拼命去保護我想要保護的人，這對于我來說曾經是沉重的負擔，但現在成為生命中的最大快樂。”

而這個過程對于Natalia的意義不止于此。在最艱難的時候，在錦衣玉食依然不快樂的時候，她曾經會問“為什么是我”，但如今卻發現，所有的痛苦都有其意義。“我們遇到一些事，頓足問蒼天，為什么一切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可會有這么一天，發生了一件事，然后天意昭顯，你終于明白為什么一切會這樣安排。就好像是生命中的一個一個點，你原本不知道它們為什么存在，但一定會有這么一天，有一件事把這些點都串了起來，你看清了這一切背后的偉大用意。做這個基金會，是讓我完成了某個生命之輪，把我的過去、現在和未來都聯系了起來。我再也不恐懼任何事，即使有時會犯錯，也強烈地知道，我正在實現著命運，而一切自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