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提要:萬里,曾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有三句話,可以勾畫出萬里的形象:一是1958年主持建設人民大會堂等首都十大建筑工程,毛澤東主席稱贊說:“此人姓萬名里。不只一日千里,而是一日萬里!”二是在1975年大刀闊斧整頓鐵路。人稱“安全正點萬里行”,而在1976年的“反擊右傾翻案風”之中,他隨著鄧小平的倒臺而下臺,人稱“萬里一倒,火車亂跑”;三是1977年6月受命出任中共安徽省委第一書記,銳意改革,率先實行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民謠稱“要吃米,找萬里”。
萬里是中國改革的先鋒、闖將,鄧小平的左膀右臂。他為人正直,為官清廉,在海內(nèi)外都享有很好的口碑。愛好體育運動的他,是中共健在的最年長的元老。
本書作者在大量采訪及查閱文獻的基礎上,以生動而真實的筆觸,充滿細節(jié)和花絮的故事,娓娓記述萬里漫長而豐富多彩的人生,折射中國當代歷史進程和改革之路。這本《改革開放大功臣——萬里》是作者2013年的最新力作,是作者的《鄧小平改變中國》的姐妹篇。
小引 第一次拜謁毛澤東
1956年2月,春風吹拂中南海。從19日至21日,毛澤東在中南海豐澤園的頤年堂連續(xù)花3天時間,分別聽取建筑工業(yè)委員會、建筑工程部和國務院城市建設總局的匯報。
一位39歲的中年干部自始至終參加了這3天的匯報工作。此人個子瘦長,穿一身中山裝,長方臉,前額開闊,一雙眼睛炯炯有神。他從1952年8月7日起擔任建筑工程部副部長,從1955年4月起擔任國務院城市建設總局局長、黨組書記。這是他第一次零距離拜見毛澤東。
“這個年輕人是誰呀?”毛澤東問。
“主席,他就是城市建設總局局長萬里同志。”建筑工程部部長劉秀峰向毛澤東介紹了自己的助手。
“哦,你好呀,萬里同志。你的名字很響亮,也很好記。”毛澤東跟萬里握手。
坐定之后,毛澤東問萬里:“什么地方人?”
“山東。”萬里回答說。
“山東哪里呀?”毛澤東又問。
“東平。”毛澤東問一句,萬里就答一句。
“哦,原來是梁山泊人氏!”毛澤東對中國歷史文化爛熟于胸,了如指掌。接著又問道,“看過《水滸傳》嗎?”
“看過。”
“《金瓶梅》呢?”
“沒有看過。”萬里搖搖頭。
毛澤東怎么會忽然提起《金瓶梅》呢?
那是因為《金瓶梅》是借《水滸傳》中武松殺嫂嫂潘金蓮的故事展開的情節(jié),正跟東平有關。《金瓶梅》通過深刻揭露集官僚、惡霸、富商于一身的西門慶的驕奢淫逸,反映了明代中葉社會的黑暗和腐敗。
毛澤東說:“《水滸傳》是反映當時政治情況的,《金瓶梅》是反映當時經(jīng)濟情況的,是《紅樓夢》的老祖宗,不可不看。”
毛澤東還說,《金瓶梅》寫得好呀,上自官宦下至市井平民,人物刻畫栩栩如生。先有《金瓶梅》,后有《紅樓夢》。
匯報之前的這個插曲,使會見的氣氛一下子輕松了許多。
萬里在見了毛澤東之后,趕緊去借《金瓶梅》。當時《金瓶梅》被列為“禁書”,萬里一時找不到,時任北京市副市長的王昆侖聽說之后,便送了一套線裝的《金瓶梅》給萬里。王昆侖出身無錫望族,喜愛收藏,所以家中有線裝《金瓶梅》。
萬里細讀《金瓶梅》,方知《金瓶梅》寫的是宋徽宗政和年間風流子弟西門慶的故事,而西門慶正是山東省東平府清河縣人氏,所以故事就以萬里的家鄉(xiāng)東平為背景展開。令萬里感到特別親切的是,《金瓶梅》中人物對話經(jīng)常夾雜著東平土話俚語。
萬里讀罷《金瓶梅》,深深佩服毛澤東學識之廣——自己作為東平人竟未讀過《金瓶梅》,而毛澤東一聽說他是東平人就提及了《金瓶梅》。
不過,當時不知內(nèi)情者都覺得訝異。這位干工作如同拼命三郎的城市建設總局局長,怎么忽然有閑情逸致研讀起《金瓶梅》來了……
順便提一句,在“文革”開始之后,萬里受到?jīng)_擊,自知那部線裝《金瓶梅》放在家中不安全,就寄存在冀魯豫邊區(qū)的老戰(zhàn)友、當時擔任北京市供電局局長的劉萊夫家中。直至“文革”結(jié)束,劉萊夫才把線裝《金瓶梅》送還萬里。
受到毛澤東接見的這個年輕干部。后來由于成功地指揮了“三大戰(zhàn)役”而名震華夏:
第一戰(zhàn)役是他在受到毛澤東接見2年之后,為了迎接建國10周年,于1958年主持建設北京十大建筑。其中巍峨壯麗、氣派宏偉的人民大會堂是北京十大建筑之首,從1958年10月動工,到1959年9月建成,以10個多月的神速完成,受到毛澤東主席的稱贊:“此人姓萬名里,不只一日千里,而是一日萬里!”人民大會堂至今仍是歷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召開的地方,也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黨和國家領導人和人民群眾舉行政治、外交活動的最重要的場所。
第二戰(zhàn)役是他在“文革”最艱難的歲月。隨著鄧小平的復出而復出,1975年1月被鄧小平“點將”出任鐵道部部長。他大刀闊斧地整頓亂糟糟的鐵路交通,排除派性,使鐵路正點、通暢,真正成為國民經(jīng)濟的先行官,被老百姓稱贊為“安全正點萬里行”。然而在1976年2月的“反擊右傾翻案風”之中,他隨著鄧小平的倒臺而下臺,人稱“萬里一倒,火車亂跑”,鐵路交通重回半癱瘓的混亂之中。
第三戰(zhàn)役是他在粉碎“四人幫”之后,1977年6月受命出任中共安徽省委第一書記。他沖破重重“左”的阻力,銳意改革,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韙,在安徽率先實行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他向鄧小平匯報,得到鄧小平的贊同;陳云也說,舉雙手贊成。安徽農(nóng)民從此走上康莊之路,走上歷史必由之路。“要吃米,找萬里”這句民謠迅速傳遍全國。安徽成為帶動全國農(nóng)村改革的火車頭,成為中國改革大幕的開啟之地。
萬里畢業(yè)于山東曲阜師范學校,最高學歷是中專。然而不論是把他這個“師范生”放在城市建設、鐵路交通還是農(nóng)村改革這樣三個截然不同的領域的任何一個部門的領導崗位上。他都做出了不同凡響的貢獻。“三大戰(zhàn)役”的勝利,最清楚地證明了萬里是一個具有高度政治智慧和領導能力的高級干部。
歷史的浪潮,在1980年4月把萬里推上國務院副總理的位置,進入黨和國家領導人行列。他住進中南海——住在離毛澤東的菊香書屋只有咫尺之遙的含和堂。也真巧,含和堂是毛澤東第一次接見他的頤年堂的后院。
萬里排除萬難,在中國堅定推行改革,成為鄧小平的左膀右臂,成為中國著名的改革家。
1982年,他當選為中共第十二屆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書記處書記。
1987年,他當選為中共第十三屆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書記處書記。
1988年4月。他當選為第七屆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黨組書記。
1993年3月,他任滿離休。
迄今,這位出生于1916年的年近百歲的歷史老人,仍安居于中南海含和堂,頤養(yǎng)天年。
第一章 十大建筑
從周恩來的一封親筆信說起
故事從1958年3月3日周恩來總理寫給萬里的親筆信說起。這封珍貴的周恩來總理書信原件,如今由萬里次子萬仲翔配上鏡框,精心保存著。
1958年3月3日周恩來總理寫給萬里的親筆信,全文如下:
萬里同志:
你的信收到了。在市委和市人委工作,一樣可以摸工業(yè),并且還可以摸農(nóng)業(yè)、文教、政法,這樣,可以將自己鍛煉得更全面些。既紅且專,正是主席和中央的要求。’你的工作,書記處既已預定,國務院常委也已同意,就不用再改了。專復。
周恩來
三、三
日理萬機的周恩來總理,為什么要親筆寫這樣一封信給萬里呢?
那是從1956年5月起,建筑工程部與國務院城市建設總局合并成城市建設部,萬里被任命為城市建設部部長、黨組書記。如果從1952年8月7日萬里被任命為建筑工程部副部長算起,他已經(jīng)在這個領導崗位上工作了將近6個年頭,對城市建設的業(yè)務已經(jīng)相當熟悉。然而,他卻在1958年2月接到調(diào)動工作的通知,調(diào)他擔任中共北京市委書記處書記。萬里不想離開城市建設部,于是給“頂頭上司”、國務院總理周恩來寫信,表達了不希望調(diào)動工作的意思。于是,周恩來給萬里寫了這封信,不僅指出調(diào)動他的工作是中共中央書記處、國務院常委的決定,而且到中共北京市委書記處工作,“可以將自己鍛煉得更全面些”。萬里感謝周恩來總理的關心,愉快地服從了調(diào)動。
當時,調(diào)萬里去中共北京市委書記處工作,原因是中共北京市委書記處書記、北京市人民政府常務副市長張友漁要調(diào)往中國科學院擔任哲學社會科學部副主任兼法學研究所所長,而中共北京市委第一書記彭真工作繁忙,需要調(diào)一名年富力強的干部接替張友漁。于是,周恩來決定調(diào)來萬里。
萬里來到中共北京市委書記處工作不久,1958年8月出任北京市常務副市長,接替了張友漁的工作。
中共北京市委原本是“彭、劉、鄭”,如今增添了一個“萬”,變成“彭、劉、萬、鄭”。
“彭”,即彭真,中共北京市委第一書記。早在1948年12月,彭真便被任命為中共北平市委書記,1951年起叉兼任北京市市長。1956年,彭真在中共“八大”和八屆一中全會上當選中共中央委員、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共中央書記處書記。
“劉”,即劉仁,中共北京市委第二書記。劉仁原名段永鷸(段永強),1948年他及時向中央?yún)R報了蔣介石特務妄圖偷襲黨中央、毛澤東主席所在地西柏坡的重要情報。中央立即采取措施,粉碎了敵人的陰謀。劉仁曾任彭真秘書。
“鄭”,即鄭天翔,中共北京市委副書記兼秘書長。鄭天翔在1943年曾任聶榮臻秘書,解放初任包頭市市長。
為什么要在“彭、劉、鄭”為核心的中共北京市委之中。加入一個“萬”呢?
直到“文革”爆發(fā),萬里才知道。調(diào)他進入中共北京市委,提出動議的是周恩來總理,但其實是毛澤東主席的決定。自從那次萬里前往中南海晉見毛澤東之后,毛澤東就對這個來自“水泊梁山”的年輕人印象頗深。毛澤東調(diào)萬里到中共北京市委,為的是“摻沙子”。
什么是“摻沙子”呢?
1965年12月,毛澤東指責中共北京市委為“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的“獨立王國”。其實,毛澤東早就對彭真領導之下的中共北京市委不滿,把萬里這個跟“彭、劉、鄭”不相干的年輕干部調(diào)入中共北京市委“摻沙子”。為的是打破彭真的“獨立王國”。
值得提到的是,萬里調(diào)入中共北京市委之后,彭真對他很重視,劉仁對萬里也非常關心,他們并沒有感覺到萬里是來“摻沙子”。正因為這樣,萬里有一回生病住院,劉仁幾乎每天到醫(yī)院看望。但是在1960年,當萬里向彭真反映家鄉(xiāng)——山東東平地區(qū)農(nóng)村——嚴重的“大躍進”后遺癥、人民公社造成農(nóng)民生活困難,彭真認為萬里思想很“右”,“彭、劉、萬、鄭”變成了“彭、劉、鄭、萬”。不過,這么一來,倒是在“文革”中幫了萬里的忙。他沒有被視為“彭真死黨”,所以在“彭、劉、鄭、萬”之中,萬里最早獲得“解放”。這是后話。
歷史機遇的眷顧
機遇往往會眷顧有準備的人。
當時的萬里,并不知道調(diào)他進入中共北京市委的真實意圖。然而,這一工作調(diào)動,卻給萬里創(chuàng)造了難得的歷史機遇——主持建設首都十大建筑。
萬里主持建設首都十大建筑,基于兩個“理所當然”:這十大建筑建在北京市,理所當然由中共北京市委擔當建設任務,而萬里此前是城市建設部部長,熟悉城市建設業(yè)務,所以中共北京市委也就理所當然把建設北京十大建筑的重擔壓在了萬里肩上。
新中國走過了艱難的創(chuàng)業(yè)之路。為了慶賀10周年華誕,展現(xiàn)新中國的動人風采,國家決定在首都大興土木。所謂十大建筑,就是為迎接1959年國慶10周年而在首都北京建設的國慶十大工程。
這十大建筑包括:
人民大會堂,建筑面積約17萬平方米:
中國革命和中國歷史博物館,建筑面積69,510平方米:
民族文化宮,建筑面積31,010平方米;
民族飯店,建筑面積34,649平方米;
釣魚臺國賓館(迎賓館),建筑面積67,383平方米;
農(nóng)業(yè)展覽館,建筑面積29,473平方米;
工人體育場,建筑面積80,515平方米;
華僑大廈,建筑面積13,343平方米;
軍事博物館,建筑面積60,557平方米;
北京車站,車站大樓建筑面積4.7萬多平方米。
十大建筑總建筑面積61.5萬平方米。
這十大建筑是后來的叫法。最初叫做“國慶工程”。
在1957年年底,中央為了慶祝新中國10周年國慶,決定在首都北京建設一批包括萬人禮堂在內(nèi)的重大建筑工程,其中包括建兩個大型飯店,這便是“國慶工程”的由來。所謂“萬人禮堂”,是人民大會堂的最初名字。
經(jīng)過幾個月的討論、研究,國慶工程建設計劃逐步變得具體、切實、明確、清晰。1958年8月17日至30日在北戴河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通過了關于籌備慶祝建國10周年的通知。其中包括首都國慶工程的建設計劃。周恩來指出:“要古今中外,一切精華,皆為我用。中國人民之所以偉大。就因為我們能吸取世界一切好的東西。”中共中央總書記鄧小平則說,修建中要貫徹少而精、質(zhì)量要好、技術要精的精神。
會議期間,出席會議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北京市委第一書記彭真打電話給中共北京市委副書記兼秘書長鄭天翔,告知中央把國慶工程的建設任務直接下達給北京市人民政府承辦,由國務院副秘書長齊燕銘負責聯(lián)系、協(xié)調(diào)相關工作。
考慮到萬里曾任城市建設部部長。中共北京市委、北京市人民政府決定由萬里負責首都國慶工程的領導、組織工作。
中共北京市委、北京市人民政府決定成立“首都國慶工程指揮部”。請周恩來總理兼任總指揮,任命萬里為副總指揮。
1958年9月5日,中共北京市委書記處書記、北京市常務副市長萬里在北京市政府會議上,傳達了中央關于籌備慶祝建國10周年的通知,要求在建國10周年之前建好萬人禮堂、革命博物館、歷史博物館、軍事博物館、民族文化宮等。另外在玉淵潭附近建設十幾幢別墅式的賓館。
1958年9月8日。位于西長安街南側(cè)的中央電影院(今北京音樂廳)響起了萬里那帶著山東口音的聲音。北京市國慶工程動員大會正在那里舉行,萬里作主旨報告。出席人數(shù)眾多,其中包括北京市參加國慶工程方案設計34個單位的代表,還有國慶工程的施工及有關單位的人員。
由于任務重,工期短,萬里大膽地提出了“三邊”。即“邊設計、邊備料、邊施工”。
其中,最重要的是把首都國慶工程的項目定下來。經(jīng)過中共北京市委、市政府與設計專家多次研究,幾度變更,最后確定了10個項目。
1958年10月,萬里作為“首都國慶工程指揮部”副總指揮,向中央?yún)R報天安門廣場的設計方案。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朱德、李富春、彭真等聽取了萬里的匯報。
1958年12月底。中共中央政治局討論首都國慶工程。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朱德、鄧小平、彭真等出席會議,北京市副市長萬里和市建委主任趙鵬飛列席了會議。萬里匯報了首都國慶工程的10個項目,即萬人禮堂、革命歷史博物館、農(nóng)業(yè)展覽館、軍事博物館、民族文化宮、釣魚臺國賓館、工人體育場、北京火車站、民族飯店和華僑大廈。周恩來對這十大工程做了說明。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們一致同意把這10個項目定為首都國慶工程項目。
首都國慶工程這10個項目,后來被稱為十大建筑。
這十大建筑不僅工程浩大,而且要求在很短的時間里完成,即在1958年開工,要求在1959年10月前全部竣工。十大建筑要求設計一流,施工質(zhì)量一流,裝修工藝復雜,建筑形式既采用中國傳統(tǒng)建筑風格,又具有時代特色,代表了當時中國建筑的最高成就。壓在萬里肩上的重擔,沉甸甸的。
蓋一個“萬人大屋子”
在十大建筑之中,重中之重是萬人禮堂。
萬里回到家里。老母親聽說兒子正在蓋一個“萬人大屋子”,便問:“蓋那么大的屋子干什么?”
萬里向老母親解釋說,家里來了客人,您總是請客人到客廳里坐,國家來了客人,就要到“大屋子”里去坐。國家的客人多,開個大會就要來上萬人,所以要蓋“萬人大屋子”。
北京作為首都,那時候沒有“萬人大屋子”。
1949年9月21日,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是在北平中南海懷仁堂里舉行的。懷仁堂原是清朝光緒年間建造的儀鑾殿,只能容納300多人。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懷仁堂成為中央政府的禮堂,經(jīng)常舉行各種政治會議和文藝晚會。1953年。為籌備亞太和平會議,周恩來親自制訂了翻修方案,把懷仁堂改建為中式二層樓閣樣式禮堂,可以容納1000多人。1954年9月的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就在懷仁堂舉行。
那時候,中共中央全會通常是在北京飯店金色大廳舉行。
1955年,北京新建了全國政協(xié)禮堂。也只有1520個座席。1956年9月15日至27日,中國共產(chǎn)黨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就在北京政協(xié)禮堂召開。出席大會的正式代表1026人。候補代表107人,再加上列席代表和工作人員,勉強可以坐下。
隨著新中國日益強盛,會議規(guī)模越來越大,北京作為首都,迫切需要蓋一個“萬人大屋子”。
1958年3月。在成都召開的中央工作會議上,毛澤東在談到北京城市建設問題時,明確提出了要在北京建造萬人大禮堂。
正因為這樣,當北京著手國慶工程時,萬人大禮堂被列為十大建筑之首。
周恩來總理用“1-5-10”三個數(shù)字,概括了對萬人大禮堂的要求,那就是“1萬人開會,5000人用餐,10個月蓋完”。
萬里從抓設計入手。1958年9月8日,在萬里作了首都國慶工程建設動員報告之后。北京市政府向各地的建筑專家發(fā)出邀請信,邀請專家們進京共同研究相關工作事宜。各地政府極其重視,專家們聞風而動,在9月10日晚便全部抵達北京。北京34家設計單位工作人員,以及上海、南京、廣州、遼寧等地數(shù)十名建筑專家濟濟一堂,梁思成、楊廷寶、張開濟、吳良鏞等中國建筑大師都加入設計隊伍。萬里要求各路專家在5天之內(nèi)拿出第一稿方案。9月15日,第一稿方案如期完成。到9月20日,專家組已經(jīng)進行了第三稿方案的設計。
在設計中,專家們對以下5個問題產(chǎn)生爭議:
一是大會堂的地基是在天安門前正陽門部位。還是在天安門廣場西側(cè);
二是大會堂的高度是否可以超過天安門:
三是大會堂和革命歷史博物館的距離是350米、400米,還是500米;
四是大會堂要不要大屋頂:
五是紀念碑左右是擺兩個建筑物還是擺四個。
萬里與專家們一起研究,逐一解決了爭議。取得共識:
一是大會堂的位置在廣場西側(cè),包括宴會廳、會議室等輔助設施;
二是大會堂的高度可以超過天安門,但要注意協(xié)調(diào);
三是大會堂和革命歷史博物館的距離為500米;
四是在形式上要盡量發(fā)揮大家的創(chuàng)造積極性;
五是紀念碑左右各擺一個建筑物。
在共識的基礎上,相繼完成第四稿、第五稿,最后在10月4日完成第六稿,報請周恩來總理審定。
10月6日,中南海西花廳,萬里帶領國慶工程設計總指揮部的主要成員,向周恩來總理當面匯報。
周恩來是一個富有藝術鑒賞力的人。他在細心傾聽了匯報,比較各種方案之后,表示傾向于北京建筑設計院的方案,說:“大會堂是不是這個方案比較好一些?”
對于大禮堂的內(nèi)部形狀,設計方案有圓形、方形、六角形、扇形和橢圓形,周恩來用商量的口氣說:“大禮堂要看得好,聽得好,是不是可以采用這種形狀?你們研究一下,是不是這樣好一些?”周恩來說著,用筆在紙上畫了一個類似馬蹄形的圖。
周恩來說:“革命歷史博物館可以和大會堂基本對稱,但建筑面積要小一些,做成一實一虛。”
周恩來指著大屋頂?shù)脑O計方案說:“這個可以作美術館的建筑形式。”
周恩來的意見,給了專家們很大的啟示。
10月9日,根據(jù)周恩來意見修改的第七稿,再報總理辦公室審閱。另外,還同時向全國27個省及一些大城市進一步征求意見。
10月14日,剛從外地返京的周恩來連夜召開會議,審查大會堂設計方案。這樣,大會堂的設計方案終于定稿。
經(jīng)過七易其稿,勾畫出了大會堂的未來圖景:
大會堂建筑主要由3部分組成,即可容納1萬人的大禮堂、5000人的宴會廳和人大常委會辦公樓。
大會堂建筑正門有12根淺灰色大理石門柱,正門柱直徑2米,高25米。四面門前有5米高的花崗巖臺階。
進門之后是中央大廳,廳后是萬人大禮堂,大禮堂北翼是有5000個席位的大宴會廳。南翼是全國人大常務委員會辦公樓。大會堂內(nèi)還有以全國各省、市、自治區(qū)名稱命名、富有地方特色的廳堂。
萬人大禮堂是大會堂的核心部分。萬人大禮堂南北寬76米,東西進深60米,高33米;穹窿頂、大跨度、無立柱結(jié)構;三層座椅,層層梯升。一層設座位3693個,二層3515個,三層2518個。禮堂平面呈扇面形,坐在任何一個位置上均可看到主席臺。主席臺臺面寬32米,可設座位300-500個,總計可容納1萬人,成了名副其實的萬人大禮堂。
在周恩來領導下工作
萬里始終記得周恩來總理對大會堂的要求;“1萬人開會,5000人用餐,lO個月蓋完。”大會堂的設計稿,達到了“1萬人開會,5000人用餐”的要求,接下去的關鍵是“10個月蓋完”。
沒日沒夜,在十大建筑同時全面鋪開的日子里,萬里全身心撲在工地上。
1959年1月18日,周恩來總理在齊燕銘、萬里、趙鵬飛等陪同下,視察了工地。當時,大會堂正在緊張施工之中,到處搭滿腳手架,大禮堂尚未封頂。
郭沫若曾經(jīng)稱周恩來慮事如水銀瀉地。他非常細致地詢問各種問題,諸如宴會廳廊柱的粗細、高度、間距,萬里盡自己所知給予答復。周恩來提及,宴會廳的廚房,既要便于送菜,又要免于使菜肴的氣味飄進貴賓廳。周恩來還說,大禮堂的主席臺前有樂池,在舉行一些不用樂隊的會議時,能否把樂池蓋起來,使主席臺變得更大……
周恩來得知,大禮堂二層的大挑臺之下沒有一根柱子,為的是不妨礙下面出席者的視線,但是二層的大挑臺跨度很大。由于沒有柱子支撐,在坐滿人之后,要下垂70毫米。這時,周恩來講述了當年在延安建造中央大禮堂,也有挑臺,在中共“七大”的慶祝晚會結(jié)束時,二樓的觀眾擁到挑臺前沿看演員謝幕,使前沿的重量驟增,挑臺頓時塌了下來,造成死傷事故。周恩來要求設計人員從延安中央大禮堂的事故中記取教訓,確保二層大挑臺的安全。
周恩來又說起1938年11月12日深夜長沙發(fā)生“文夕大火”的故事。所謂“文”,是12目的電報代碼,而“夕”是指夜里。那是在日軍逼近長沙時,國民黨軍隊實行“焦土抗戰(zhàn)”,在11月12日夜里于長沙城內(nèi)數(shù)百處放火。大火持續(xù)了三天三夜,長沙全城被焚十之八九,燒毀房屋5萬余棟,燒死百姓2萬余人,史稱“文夕大火”。這場大火引起全國人民的公憤——這么多平民百姓不是被日軍殺死,反而死于“國軍”的大火。在各界強烈的譴責之下,蔣介石不得不把長沙的警備司令酆悌、警備第二團團長徐昆、公安局局長文重孚三人槍斃了。周恩來說了這個“三個人頭一把火”的典故之后,指著萬里、趙鵬飛和沈勃說:“你們一定要抓好結(jié)構安全,如果發(fā)生問題,那就要‘三個人頭一把火’了。”
最令萬里寢食不安的一天,是1959年4月3日。
那是萬人大禮堂上梁的日子。
中國老百姓蓋房子,最講究上梁,總是要挑選黃道吉日上梁。這充分說明,上梁對于蓋房子而言是何等的重要。
常言道:“上梁不正下梁歪。”這話也說出了安正上梁至關重要。
前已述及,按照設計,萬人大禮堂南北寬76米,東西進深60米,高33米,給這樣又高又大的禮堂上長達60.9米的鋼梁。對于當時沒有重型長臂大吊車的施工隊伍來說,是一道難題。倘若萬人大禮堂無法上梁,整個工程就只能半途而廢!
萬里發(fā)動能工巧匠想辦法。有人提出,用兩個鋼的龍門架,把鋼梁吊上去。不過,這么一來,長長的鋼梁容易打彎。有人提出,。在大鋼梁上焊接一個水平鋼梁,增大鋼梁的剛度,鋼梁就不會彎曲。還有人提出,調(diào)整起吊的角度。真是“三個臭皮匠,賽過一個諸葛亮”,工人們想出了巧妙的土辦法。
1959年4月3日,采用這樣的土辦法上梁,萬里親臨現(xiàn)場。他深知,能否上梁,關系到萬人大禮堂工程的成敗,非同小可。
據(jù)現(xiàn)場工作人員常金泉回憶:
人們屏住了呼吸。再次試吊開始了!隨著馬達的轟鳴,在僅僅60米寬的工地上緩緩地傾斜升起,經(jīng)過漫長的幾十分鐘,鋼梁沒有打彎,第一榀鋼梁終于穩(wěn)穩(wěn)地架到了預定位置。現(xiàn)場爆發(fā)出了雷鳴般的歡呼聲。
隨著第一榀鋼梁吊裝成功,萬里懸著的那顆心也放下了,他跟工人師傅一起歡呼起來。
由于首都“國慶工程”夜以繼日。萬里沒有一天能在夜間12點之前入眠。天天如此,萬里的睡眠越來越差。萬里本來沒有吃安眠藥的習慣,但從那時候起,他必須服用安眠藥才能入睡。
毛澤東一錘定音
熱火朝天的10個月過去了,一座嶄新的宏偉的大會堂,矗立在天安門廣場。
就在大會堂即將竣工的時刻,1959年9月9日凌晨,毛澤東主席在萬里、齊燕銘的陪同下來到大會堂,受到工人們的熱烈歡迎。
萬里作為“首都國慶工程指揮部”副總指揮。帶著毛澤東參觀還散發(fā)著油漆氣味的簇新的大會堂。
萬里領著毛澤東走過門廳,先帶他參觀宴會廳。萬里說,這是舉行國宴的地方。毛澤東環(huán)顧宴會廳,點頭表示滿意。
接著,萬里領著毛澤東來到萬人大禮堂,這是毛澤東最為關注的。當時萬人大禮堂的電氣設備已安裝完畢,得知毛澤東主席前來視察,電氣工人把萬人大禮堂所有的燈都打開,如同白晝。頂上巨大的紅五角星以及天花板上的滿天星亮起來了,得到毛澤東的贊賞。毛澤東對寬大的主席臺和扇形的會場也深感滿意。
工人們熱烈鼓掌,毛澤東不時向工人們招手,不斷地說:“同志們辛苦了!”
毛澤東還乘坐電梯,上了萬人大禮堂的二樓挑臺。他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低下頭,嘗試著是否能看清主席臺。
最后,毛澤東來到北京廳,聽取萬里的匯報。
萬里說,大會堂比故宮難建,故宮用了10年才初步建成,大會堂卻只用了10個月時間就完成了。
毛主席風趣地說,你是萬里喲,你日行萬里,施工進度快,好嘛!
萬里很謙虛地說,這是兩萬多名職工廢寢忘食、日夜奮戰(zhàn)和全國各地大力支援的結(jié)果。
后來,毛澤東在一次大會上說:“北京市有個萬里,別人是日行千里,他是日行萬里!你們可以請他作報告嘛!”
毛澤東還說,很多同志不為名、不為利,這樣努力工作,應該給他們立個紀念碑。不過,人數(shù)太多嘍,碑上也寫不下那么多人的名字呀。我們應該提倡這種不為名、不為利的共產(chǎn)主義精神。
萬里接著說道,這個工程至今沒有命名。周總理講過,到時候要請毛主席命名。主席,請您命名。
毛澤東問,你們平時怎么叫呢?
萬里回答說,工人叫它大會堂工地,有人提議叫人民官。
毛澤東說,“宮”嘛,有些封建。
萬里又說,還有人建議叫“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堂”。
毛澤東思索了一下,說道:“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堂”這名字太長了。比如,我們的總路線前面有主語,“全國人民團結(jié)起來,在中國共產(chǎn)黨的領導下,鼓足干勁,力爭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但通常把它省略了,就是“鼓足干勁,力爭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人家要問老百姓,你到哪里去了?老百姓一定說:到人民大會堂去了。我看,就叫“人民大會堂”吧。
毛澤東一言九鼎,一錘定音,從此這座氣勢恢弘的建筑有了正式的名字——人民大會堂。
關于這件事,萬里后來曾多次對他的子女提及,并且說,當時太激動了,沒有備好筆墨,請毛主席當場題寫“人民大會堂”幾個字。后來,在制作“人民大會堂”牌匾時,不得不到毛主席手稿中去揀選這五個字。
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慶10周年前夕,1959年9月24日,是一個大喜的日子——人民大會堂在這一天宣告竣工。
慶功大會就在人民大會堂舉行。
周恩來總理熱情地跟人民大會堂建設者的代表握手。每握一次手,周恩來總理都要道一聲:“辛苦了!”
人民大會堂的上萬名建設者濟濟一堂。
萬里走上人民大會堂的主席臺,對著話筒大聲地說:“今天我們能夠在這里開會,說明我們勝利了!”
頓時,人民大會堂響起暴風雨般的掌聲。在這個嶄新的、富麗堂皇的大廳里。久久地回蕩著……
幾天之后——1959年9月30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10周年的慶祝晚宴在人民大會堂宴會廳舉行,中外賓客5000多人云集這里,以驚詫的目光打量著四周,敬佩新中國的建設者用超人的智慧和辛勤的雙手創(chuàng)造了建筑史上的奇跡。
在萬里的領導下,建設者們完全實現(xiàn)了周恩來總理的“1-5-10”三個指標,那就是人民大會堂“1萬人開會,5000人用餐,10個月蓋完”。
第二章 鄧的部下
“五馬進京”,他隨鄧小平進京
1953年1月4日上午,一架銀灰色的雙引擎螺旋槳美式C-46軍用運輸機從重慶白市驛軍用機場起飛。
這架從重慶白市驛軍用機場起飛的C-46運輸機里,那排長條椅上坐滿了人。除了幾位穿軍裝的男子之外,還有婦女和孩子。這是政務院(也就是后來的國務院)派出的專機。專機的乘客是兩家人:一是孫志遠一家和他的馮秘書以及工作人員;另一是萬里一家8口及工作人員。
孫志遠是西南軍政委員會秘書長,此次奉調(diào)進京,擔任政務院副秘書長兼政務院參事室副主任。
萬里當時擔任西南軍政委員會財政經(jīng)濟委員會委員、工業(yè)部副部長、部長,這回奉調(diào)來京,出任中央人民政府建筑工程部副部長、黨組成員。
萬里一家8口,有老母親牛惠芳、妻子邊濤以及4個兒子、1個女兒,其中女兒行三。
萬里給孩子們?nèi)∶瑖栏褡裱洞呵锩鼩v序》中的“伯、仲、叔、季”命名:
長子生于1943年,取名萬伯翱;
次子生于1944年,取名萬仲翔;
女兒生于1945年,取名萬叔鵬;
四子生于1948年,取名萬季飛。
這4個孩子的名字合起來是“翱翔鵬飛”。如果與萬里的名字聯(lián)系在一起,那就是“鵬程萬里。一飛沖天”。
1952年出生于重慶、不滿周歲的小兒子,萬里為他取名“幼遠”。這“遠”也是萬里之意。由于萬里總是喊他“小五”,后來又為他取名萬曉武。
不過,萬里在家里從不喊孩子的“大名”,而是依照“序列號”喊老大、老二、姑娘、老四、小五。
萬叔鵬這名字雖然符合萬里的取名“規(guī)則”,但是顯得有點男性化。萬叔鵬長大之后,給自己取了一個女性化的名字,叫做萬紫,萬紫千紅之意。
當時,萬里夫人邊濤在飛機上一直抱著小五,小五戴了一頂小白兔帽子,非常可愛。
政務院派出專機接萬里和孫志遠進京,足見對于這兩名高級干部工作調(diào)動的重視。
調(diào)萬里和孫志遠前往北京,其實是基于毛澤東作出的“五馬進京。一馬當先”的重大決定,
那是在1952年夏,劉少奇向毛澤東建議將各中央局的書記抽調(diào)進京,調(diào)整、增設中央和國家機關的部分機構,得到毛澤東的批準。所謂“五馬進京”,是把中共中央東北局、中共中央華東局、中共中央中南局、中共中央西南局、中共中央西北局的主要負責人全部調(diào)入北京,即調(diào)高崗、饒漱石、鄧子恢、鄧小平、習仲勛人京;所謂“一馬當先”,是指其中的高崗位最高、權最重。
在實行“五馬進京,一馬當先”時,也把高崗、饒漱石、鄧子恢、鄧小平、習仲勛手下的重要干部調(diào)到北京。
萬里、孫志遠就是隨著中共中央西南局第一書記鄧小平進京而調(diào)往北京的。鄧小平在1952年7月調(diào)入北京,任政務院副總理兼財政經(jīng)濟委員會副主任。
在鄧小平進京之后,萬里也奉調(diào)入京,這清楚地表明萬里與鄧小平的關系在那時候就相當密切。1993年5月25日,萬里在同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有關同志談話時便這么說及鄧小平對他的深刻影響:
在老一輩中央領導同志中,我認識小平同志是比較早的,交往是比較久的。群眾觀點,群眾路線,始終是小平同志思想的一個核心,你們應當很好地研究一下。那時候(指抗日戰(zhàn)爭初期),我們這些學生脫了長衫打游擊,什么經(jīng)驗和理論都沒有,主要是兩篇文章作指導,一篇是毛主席的《論持久戰(zhàn)》;一篇就是小平同志的《平原能不能堅持游擊戰(zhàn)爭》。
我長期在小平同志直接領導下工作,和他有近半個世紀的交往。在我看來,小平同志總的特點是:求實、果斷、民主、深思熟慮,是個偉大的戰(zhàn)略家。
鄧小平年長萬里12歲,兩人都屬龍。這兩條“龍”后來在北京推動中國的改革,立下了不朽的歷史功勛。
劉鄧大軍的“籌糧官”
小鄧小平12歲的萬里跟鄧小平那一代老干部不同,他沒有參加過長征。也沒有去過延安。萬里這條山東漢子,是在家鄉(xiāng)山東東平參加革命,在冀魯豫邊區(qū)成長的。
萬里跟鄧小平相識于1945年6月,當時鄧小平作為中共北方局代理書記來到冀魯豫區(qū)“首府”——河南清豐縣單拐村——召開冀魯豫邊區(qū)群眾工作會議,萬里作為中共運西地委書記出席了會議。鄧小平在那次會議上作了講話,認識了冀魯豫區(qū)的年輕干部萬里,不過當時只是相互有個簡單印象而已。
兩年之后,萬里跟鄧小平再度相逢。
1947年6月30日,劉伯承、鄧小平大軍12萬人馬強渡黃河,揮師魯西南,挺進大別山,揭開了人民解放軍戰(zhàn)略反攻的序幕。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劉鄧大軍要挺進大別山,急需糧草。
鄧小平需要在魯西南籌集糧草,于是他便找屬于冀魯豫邊區(qū)的魯西南地方干部商議糧草之事。
出現(xiàn)在鄧小平面前的是一位31歲的地方干部,他便是中共冀魯豫區(qū)委委員、秘書長萬里。此外,還有另外兩位魯西南的地方干部。
“鄧政委,我們保證完成任務。”萬里向來爽快,做事雷厲風行。
這3位魯西南的地方干部,各帶一支隊伍出發(fā)籌集糧草去了。
幾天之后,3支隊伍來到劉鄧野戰(zhàn)軍司令部。鄧小平一看,萬里所籌集的糧草,要比另外兩位干部籌集的糧草多得多。這是萬里給鄧小平的第一印象——辦事說到做到,干練而有效。
當天晚上,鄧小平設宴款待萬里和另外兩位魯西南的地方干部。萬里從挎包里拿出稀罕貨——一條萬寶路香煙——送給煙癮甚重的鄧小平。鄧小平當時已經(jīng)斷煙半個來月,一看到“洋煙”,大喜過望。
鄧小平問起這條萬寶路香煙的來歷,萬里徐徐道來。原來萬里籌集糧草那么多,關鍵在于他率領隊伍著重“攻大戶”。萬里長期在魯西南工作,哪里有“大戶”,哪個“大戶”有糧食,一清二楚。一天,萬里率隊來到一家大戶,主人名叫郭通天。他推說家中無存糧,奉上一條萬寶路香煙,打算就此了結(jié)。誰知萬里在收下這條萬寶路香煙之后。仍然派人搜查郭通天的糧倉,發(fā)現(xiàn)糧倉里金谷滿倉。郭通天無奈,賠上一條“洋煙”,還得拿出糧食交給劉鄧大軍……
鄧小平一邊抽著萬寶路,一邊笑稱萬里是他的“籌糧官”。
除了為劉鄧大軍籌糧之外。萬里還動員大批年輕人參軍,動員了2300多副擔架轉(zhuǎn)運傷病員,給了劉鄧大軍極大的支持。
萬里后來回憶說:
毛主席指示劉鄧大軍過黃河南下鄂豫皖,我們那個地區(qū)是劉鄧大軍的后方基地之一,我是地委書記,我和小平同志就是在這個時候又一次見面的。
成為鄧小平的部下
隨著解放戰(zhàn)爭三大戰(zhàn)役——遼沈、淮海和平津戰(zhàn)役的勝利,國民黨軍隊大勢已去。1949年2月5日,中原野戰(zhàn)軍改編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野戰(zhàn)軍,劉伯承為司令員,鄧小平任政治委員。
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野戰(zhàn)軍大舉向南推進,需要大批地方干部配合接收一座座城市。
冀魯豫區(qū)組織了大批干部配合劉鄧大軍南下。冀魯豫區(qū)南下干部支隊編入了軍隊序列,對外的番號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野戰(zhàn)軍第5兵團南下支隊”。這個“南下支隊”的司令員為傅家選,政治委員為徐運北,參謀長為萬里,副政治委員兼政治部主任為申云浦,政治部副主任為郭超。
從此,萬里成為鄧小平的部屬,鄧小平成了萬里的上級。萬里從劉鄧大軍的“籌糧官”,轉(zhuǎn)為“接收大員”。
1949年3月26日,冀魯豫區(qū)黨委、行署、軍區(qū)在山東菏澤晁八寨舉行了熱烈歡送全區(qū)南下干部南下大會。區(qū)黨委書記潘復生、行署主任韓哲一、軍區(qū)司令員劉致遠和南下支隊政治委員徐運北等領導同志都在會上講了話。
萬里從這時起穿上了嶄新的黃色軍服,佩戴著中國人民解放軍胸章。
3月31日,南下支隊的全體干部、戰(zhàn)士和公勤人員總共5000多人,從菏澤晁八寨一帶農(nóng)村整隊出發(fā),踏上了南下之路。南下支隊走出山東,走出冀魯豫區(qū),經(jīng)河南商丘、江蘇徐州、安徽蚌埠,于4月8日到達合肥。
南下支隊在合肥期間,根據(jù)以鄧小平為書記的總前委的指示,把南下支隊分為兩部分:一部分隨二野5兵團渡江,負責接管贛東北。贛東北區(qū)黨委由徐運北任書記,郭超任組織部長。申云浦任宣傳部部長。另一部分則由萬里帶領。包括4大隊干部和支隊部的部分干部共620人,去南京參加接管工作。
萬里和南下干部們在合肥集訓,學習黨的接收城市的相關政策。他們摩拳擦掌,等待著接收蔣介石的“老巢”——南京。如同萬里所說:“渡江戰(zhàn)役前,冀魯豫組織了一個班子跟著劉鄧大軍南下,我是這個班子的負責人。”
隨著國民黨軍隊的主力在三大戰(zhàn)役中被殲滅,中國人民解放軍百萬雄師直逼南京。
1949年4月21日。毛澤東和朱德發(fā)出了《向全國進軍的命令》,中國人民解放軍在千里長江渡江作戰(zhàn)。
從當天起到4月22日深夜,中國人民解放軍兵分三路渡過長江。4月23日晨,解放軍先遣部隊直奔“總統(tǒng)府”,把勝利的紅旗插上了蔣介石“總統(tǒng)府”的門樓上。
中國人民解放軍占領南京之后,在大街小巷張貼《中國人民解放軍布告》《中國人民解放軍入城守則》,以安定民心。
4月25日至28日,鄧小平、陳毅、劉伯承等陸續(xù)到達南京。
4月28日,南京市軍事管制委員會宣告成立,并發(fā)表軍管字第一號布告,任命劉伯承為該委員會會主任。宋任窮為該委員會會副主任。總前委書記鄧小平擔任中共中央華東局第一書記。
擺在南京市軍事管制委員會面前最迫切的任務,就是按系統(tǒng)接收國民黨政府的財產(chǎn),盡快恢復生產(chǎn)。
萬里率南下支隊的干部們隨著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野戰(zhàn)軍來到南京。他的第一個職務是南京浦口區(qū)軍管會主任,亦即軍代表。
萬里在南京的第二個職務是南京市軍管會財經(jīng)接管委員會副主任。主任為段君毅,另一副主任為劉峰。
到南京之后,萬里受鄧小平直接領導,開始了兩人漫長的合作。鄧小平看重萬里,覺得萬里在當時的諸多干部之中,有文化修養(yǎng),辦事干練,是一個具備開拓能力、具有很強組織能力的干部,所以總是把萬里放在經(jīng)濟建設的關鍵性工作崗位上;萬里則在與鄧小平的長期合作之中,配合默契,思想合拍,深受鄧小平思想的影響。他視鄧小平亦師亦友。正因為這樣,后來萬里成為鄧小平手下的得力干將,以致同命運、共沉浮,一起為中國的改革事業(yè)做出不可磨滅的巨大貢獻。
南京擁有上千家工廠,在戰(zhàn)火中人去廠空。萬里這位穿著布鞋、胸前掛著中國人民解放軍布質(zhì)標志的軍人,乘坐著從國民黨部隊那里繳獲的別克轎車,奔走于南京的各個工廠之間,忙于恢復生產(chǎn)。萬里抓重點,首先恢復與國民經(jīng)濟緊密相關的工廠的生產(chǎn),使南京的經(jīng)濟很快地復原。
國民黨空軍司令周至柔匆忙逃走,他的位于南京瑯琊路9號的公館,成了萬里一家6口的住所。那是一幢尖屋頂別墅式三層洋樓,黑色平瓦屋面,米黃色灰粉外墻,屋里一塵不染,鋪著黃色地板,有著明亮的電燈,四周綠樹環(huán)抱,環(huán)境優(yōu)雅。不過,萬里忙于夜以繼日地工作,忙于乘坐別克轎車進進出出,無暇欣賞周至柔公館里那盛開的花朵。
萬里曾經(jīng)回憶說:“解放浦口后。小平同志讓我到浦口當軍管會主任,保護那里的工業(yè)。緊接著小平同志叉讓我馬上過江,還是接管工業(yè)。我接管了國民黨資源委員會和幾個大廠。一進南京,小平同志就有一個明確的指導思想,就是保護經(jīng)濟。”
跟隨鄧小平從南京到重慶
萬里在南京的日子緊張而又短暫。自從成為鄧小平的部下,他的人生腳步就隨著二野而前進。
1949年,是中國風云激蕩的歲月。南京解放之后,國民黨統(tǒng)治之下的大上海動搖了。1949年5月6日,鄧小平與陳毅從南京前往丹陽,籌劃著解放和接管上海。
在隆隆炮聲中,1949年5月27日,紅旗在大上海獵獵飄揚。
就在解放上海前夕,1949年5月23日,中央軍委根據(jù)向全國進軍的部署電告二野:準備兩個月后,向西南進軍。
6月2日,中央軍委又電示二野:小平準備入川。
鄧小平奉命從上海趕回南京,對二野進軍大西南作了一系列的準備。
失去了南京和上海,蔣介石也把戰(zhàn)略重心轉(zhuǎn)向大西南。在抗戰(zhàn)期間,國民黨軍隊退守大西南,在那里打下了基礎。蔣介石揚言,要與中共決戰(zhàn)大西南!
鄧小平和二野前委根據(jù)中央軍委指示,分析了敵情,決定避開正面,大迂回、大包圍、斷后路,各個殲滅西南敵人。
鄧小平是四川人,這一次,要“打回老家去”,他對情況非常熟悉。鄧小平強調(diào)說,解放和建設川、康、滇、貴4省是一個光榮而偉大的任務,是一次8000里的小長征,前途很大,困難很多。西南有7000萬人口,是全國戰(zhàn)略大后方。無論工業(yè)、農(nóng)業(yè)、商業(yè)都有相當?shù)幕A,將來是中國大工業(yè)基地之一。但西南歷來是封建軍閥割據(jù)之地,地方軍隊多、土匪多、袍哥多、槍支多、封建勢力大,再加蔣介石11年的統(tǒng)治和經(jīng)營,現(xiàn)在又退縮在那里妄想作為復辟基地。全國最后解放,一切困難都落在西南,所以要充分估計進軍西南任務的艱巨性。
鄧小平在二野前委會上傳達了黨中央的戰(zhàn)略部署,并提出要配置隨軍地方干部,二野每打下西南的一座城市,隨軍地方干部就接收這座城市。鄧小平提出成立“中國人民解放軍西南服務團”。由二野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宋任窮為總團主任。這個“中國人民解放軍西南服務團”相當于為接收南京而南下的支隊,只是規(guī)模更大,多達1.7萬人。
于是,萬里在南下接收南京之后,又要擔負接收大西南的重任了。如同萬里本人所言,是“小平同志又挑上我了”:
毛主席讓劉鄧大軍進軍西南,小平同志又挑上我了。到了重慶,小平同志仍讓我接管資源委員會,還有兵工署。
1949年10月1日,毛澤東主席在北京天安門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10月14日,廣州插上五星紅旗;17日,廈門落人中國人民解放軍之手;20日,中國人民解放軍進入新疆迪化。中國大部分地區(qū)已經(jīng)被中國人民解放軍占領,蔣介石集結(jié)殘余部隊于四川。
1949年9月19日,毛澤東發(fā)出進軍西南的命令,指出西南的重心是四川。1949年11~12月,劉鄧大軍、賀龍大軍分別由湘西和陜南進軍四川,逼近成都和重慶。中國人民解放軍即將對重慶形成合圍之勢,蔣介石坐鎮(zhèn)重慶指揮,命胡宗南以800輛卡車運送其第1軍到重慶。11月30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攻取重慶,直到這時蔣介石才從重慶飛往成都。
成都也處于中國人民解放軍重圍之中。1949年12月10日,蔣介石乘坐中美號專機,從成都的鳳凰山機場起飛,飛往臺北。從此蔣介石永遠離開了中國大陸。
由于重慶在抗戰(zhàn)期間曾經(jīng)是國民黨政府的“陪都”,所以也就成了大西南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中心。
1949年12月8日,鄧小平來到闊別29年的重慶,擔任中共中央西南局第一書記、西南軍政委員會副主席、西南軍區(qū)政委,主持西南大區(qū)(西康、云南、貴州三省,川東、川西、川南、川北四行政區(qū)及重慶一直轄市和西藏)的工作。
1949年11月中旬,萬里奉命從南京前往重慶。在那樣的歲月,命令一到,“打起背包就出發(fā)”已經(jīng)習以為常。
任務緊急,萬里一個人先走,離開了南京周至柔公館,乘坐長江輪船逆江而上。當時長江沿岸的戰(zhàn)爭剛剛結(jié)束。有的航段還響著槍聲。長江航運不通暢,從南京到重慶竟然行駛了十多天。
在萬里前往重慶之后,邊濤帶著孩子們搭了一艘運輸炮彈的船,從南京抵達重慶。
從美軍觀察團“偷”炮
長江的浪,拍打著重慶朝天門碼頭的石階。
萬里,第一次見到重慶這座巍峨的山城。
到了重慶,萬里先后被任命為西南軍政委員會財政經(jīng)濟委員會委員、工業(yè)部副部長、部長,依然是鄧小平的部下,依然是做經(jīng)濟工作。如同萬里所憶:
抓恢復生產(chǎn),我們只派軍代表去,舊的生產(chǎn)機構不馬上撤掉,舊的技術、管理人員一般不動,這條政策效果非常好。小平同志很注意抓整頓紀律,一進城就抓反腐敗,抓住幾個貪污腐化的典型嚴肅處理,大家都受到教育。
一到重慶,萬里陷于高度的忙碌之中。在8年抗戰(zhàn)期間,國民黨政府把大批工廠從東南沿海遷至重慶,盡快恢復工廠的生產(chǎn),成為擺在萬里面前的最重要的任務。
萬里走馬上任,在重慶抓了三件大事。
萬里抓的第一件大事,是平息了工人罷工風潮。
重慶作為抗戰(zhàn)時期的“陪都”,國民黨的勢力根深蒂固。蔣介石從重慶倉皇逃走,留下大批潛伏特務。這些國民黨特務乘著共產(chǎn)黨在重慶立足未穩(wěn),猖狂活動,煽動工人罷工。
面對罷工風潮,萬里沒有把斗爭的矛頭指向工人,而是清除背后的黑手。
萬里與軍管會的公安部門合作,對重慶的潛伏特務進行嚴厲打擊。從1950年第四季度起,到1951年上半年,前后進行了3次大搜捕。
其中最使重慶潛伏特務恐慌的是在1951年3月13日進行的大搜捕,史稱“三一三大搜捕”。在那一個晚上,4000多反革命分子被捕。
隨著國民黨的潛伏特務逐一落網(wǎng),罷工潮也就很快消退,重慶的社會秩序走向穩(wěn)定,工廠也紛紛開工。鄧小平十分贊賞萬里解決工人罷工風潮的行動。
萬里緊接著抓的第二件大事就是搶修綦江鐵路。
綦江鐵路是國民黨政府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開始修筑的一條鐵路,是為了把綦江鐵礦和南桐煤炭運到重慶。可是這條鐵路直到1948年,只修成江津境內(nèi)貓兒沱經(jīng)五岔到綦江縣城對岸石佛崗這67公里,綦江站至石門坎站等路段尚未動工。國民黨政府忙于內(nèi)戰(zhàn),綦江鐵路“半途而廢”。
鋼鐵工業(yè)是重慶的命脈。由于綦江鐵路沒有修好,綦江鐵礦和南桐煤炭要用木船經(jīng)綦江運到大渡口鋼鐵廠,這成了扼制重慶經(jīng)濟發(fā)展的瓶頸。
萬里說,國民黨政府從1940年起修了9年沒有修好的綦江鐵路,我們?nèi)嗣裾脦讉€月的時間修好!
1950年2月7日,萬里在西南軍政委員會召開的重慶市第一屆軍工代表大會上,作了搶修綦江鐵路的動員報告。在萬里報告之后,搶修綦江鐵路的大決戰(zhàn)開始了,幾千工人開赴綦江鐵路工地。這是西南軍政委員會建設新重慶的第一個重要戰(zhàn)役。
此前,在1950年1月14日,萬里來到大渡口鋼鐵廠,作了題為《辦好人民自己的工廠》的講話。為這個重慶最大的鋼鐵企業(yè)恢復生產(chǎn)吹響進軍號。
萬里在講話中,特別強調(diào)今日的工廠是人民自己的工廠:
自去年11月28日,工廠由國民黨手里轉(zhuǎn)到人民的手里。過去,在國民黨的統(tǒng)治之下,在帝國主義的侵略之下,中國的重工業(yè)始終不能發(fā)展。因為帝國主義不愿意看到中國的重工業(yè)發(fā)展起來。國民黨則寧可向帝國主義購買重工業(yè)產(chǎn)品,也不愿發(fā)展自己的重工業(yè)。
我們現(xiàn)在首先創(chuàng)建自己的重工業(yè),因為它生產(chǎn)重要的生產(chǎn)資料,帶動其他工業(yè)。鋼鐵工業(yè)是重中之重。我們大渡口鋼鐵廠的任務是艱巨的,將來要擔負起帶動整個西南重工業(yè)發(fā)展的重要性。
今天的政府是人民的政府,工人階級不再被壓迫被剝削了。工程師和工人是工廠的主人,是生產(chǎn)的主力。工程師的技術、工人的勞動都應該受到尊重。
萬里在搶修綦江鐵路、恢復重慶鋼鐵生產(chǎn)的同時,還開始抓第三件大事——下大氣力恢復熏慶的軍工生產(chǎn)。當時,中國人民解放軍面臨著進軍西藏和消滅西南各省蔣匪殘余軍事力量、土豪劣紳武裝的任務,急需重慶生產(chǎn)大量武器。
在抗日戰(zhàn)爭初期,國民黨政府實行“中國工業(yè)命脈西遷”戰(zhàn)略決策,把大批兵工廠遷往重慶,使重慶成為大后方的兵工基地。萬里一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內(nèi)遷重慶的大型兵工廠,竟然有13家之多!其中特別是重慶謝家灣的建設兵工廠,前身是1889年兩廣總督張之洞在廣東石門建立的槍炮廠:1890年隨張之洞調(diào)任湖廣總督而遷至湖北漢陽;1938年從湖北漢陽遷至湖南辰溪;1939年底,因日軍轟炸辰溪,又從湖南搬遷到重慶謝家灣。
另一家50兵工廠,是生產(chǎn)迫擊炮等火炮的兵工廠。萬里去到那里,聽說了這家工廠曾經(jīng)“偷”過美軍一種無后坐力炮。
他們怎么會“偷”起美國人的火炮呢?
原來,這種無后坐力炮是美國海軍少校戴維斯在1914年發(fā)明的。這種炮的威力很大,在1200米的射程中可穿透75毫米厚的鋼板。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這種無后坐力炮曾為美軍攻占太平洋硫磺島發(fā)揮很大的作用。當時2.3萬名日軍官兵固守硫磺島,在美軍的猛烈炮轟下。只有1083人生還!硫磺島被美軍占領之后,日本本土四島就岌岌可危了。
在抗日戰(zhàn)爭結(jié)束之后,美軍觀察團帶了一門57無后坐力炮來到50兵工廠,并在廣陽壩試炮。美國軍官吹噓這是他們最先進的武器,是“神炮”。50兵工廠的李式白廠長盛情招待美軍觀察團,用酒灌醉了他們。當天夜里,李式白廠長帶領技術人員把57無后坐力炮仔細進行測量,“偷”來了關鍵性數(shù)據(jù)。
在美軍觀察團帶著57無后坐力炮大搖大擺離開50兵工廠之后,李式白廠長就帶著技術人員進行仿制。1948年,57無后坐力炮在50兵工廠試制成功。沒多久,中國人民解放軍就攻下重慶,占領了50兵工廠。
萬里在50兵工廠聽說的故事,引起了劉伯承將軍和賀龍將軍的極大興趣。他們在西南軍政委員會工業(yè)部部長段君毅、副部長萬里陪同下,專程來到50兵工廠,觀看了57無后坐力炮實彈射擊演習。劉伯承和賀龍盛贊50兵工廠“偷”來的火炮的威力,當即提出要定制28門。
于是,段君毅和萬里以西南軍政委員會工業(yè)部的名義,給50兵工廠下達了生產(chǎn)任務,并親自到廠督陣。這家原本的國民黨政府重點兵工廠,如今成了中國人民解放軍的重點兵工廠。工人們以高度的熱情,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按質(zhì)保量生產(chǎn)了28門美式57無后坐力炮。
為了阻擋中國人民解放軍進軍西藏,藏軍把總兵力的2/3集結(jié)于當時西康省的省會昌都。藏軍建造了堅固的防御工事,擺開決戰(zhàn)的架勢。
中國人民解放軍1.6萬人由甘孜向昌都進軍。毛澤東在1950年8月23日,同意西南軍區(qū)關于昌都戰(zhàn)役實施計劃。
1950年10月6日,昌都戰(zhàn)役打響,57無后坐力炮有力地摧毀藏軍工事,在戰(zhàn)斗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昌都戰(zhàn)役歷經(jīng)19天,共殲滅藏軍5700余人。藏軍的主力被殲,西藏地方政府不得不于1951年2月派出全權代表5人前往北京,與中央人民政府進行和平解決西藏問題的談判。不久,中國人民解放軍挺進西藏。
50兵工廠從美軍觀察團“偷”來的新式武器,兵敗如山倒的國民黨軍隊無緣使用,倒成了中國人民解放軍手中的銳利武器,為解放西藏立了大功——其中也有萬里的一份功勞。
第三章 建設部部長
入住建筑大師設計的和平賓館
1953年1月5日中午,萬里一家8口乘坐C-46運輸機經(jīng)過兩天的飛行,終于在中午時分到達北京西郊機場。
萬里的母親、萬里的妻子邊濤、除老二萬仲翔之外的其余4個子女是第一次乘坐飛機,第一次來到首都北京。萬里也只是第二次來到首都北京——在1952年秋,他曾經(jīng)出差北京(順便帶二子萬仲翔到京檢查身體),并在天安門城樓前拍照留念。
此前,萬里到過的大城市只有濟南、合肥、南京、上海和重慶。去濟南是在他17歲的時候,為了報考山東第一師范學校。那時候他是一個窮學生,在考完之后立即乘坐火車返回家鄉(xiāng),連大明湖、趵突泉都沒有去過,腦海里只留下濟南那個德國式的火車站大樓的印象。此后多年他一直在冀魯豫邊區(qū)的小縣城和農(nóng)村工作、生活,直到1949年4月南下,途經(jīng)安徽省省會合肥,算是到過大一點兒的城市。他來到南京、重慶工作,才算真正進入大城市。在南京工作期間,萬里曾經(jīng)出差上海,住在黃浦江邊18層高的上海大廈。上海大廈是英商1934年所建,原名“百老匯”大廈,1951年改名上海大廈。這次出差使萬里見識了當時中國的經(jīng)濟中心大上海。
然而北京畢竟是新中國的首都,是政治、文化、教育中心,而且是一座千年歷史古都。北京那種博大宏偉的氣度,震撼著萬里的心靈。
萬里說慣了他的山東話,他的孩子們則在3年的重慶生活熏陶下已經(jīng)是滿口川音,而如今兩耳聽到的都是字正腔圓的北京話。一下子就感到生活環(huán)境發(fā)生了劇變。
北京給予萬里很高的禮遇。不僅用運輸機載接他一家到來,而且讓新來乍到的萬里一家入住和平賓館——這座坐落在北京最繁華的王府井大街附近的大樓,是落成不久的當時最高檔的賓館之一。
萬里細細審視著眼前這座漂亮的8層大廈——這是北京解放后興建的第一幢高層建筑——就像欣賞一幅名畫,他已經(jīng)進入“角色”。1952年8月7日。他被政務院總理周恩來任命為建筑工程部副部長。雖然由于重慶工作的延宕,他直到1953年初才走馬上任。但是此時此刻的他,已經(jīng)開始關注起建筑物,這已經(jīng)是他作為建筑工程部副部長的工作范圍。
和平賓館在燈市口大街南側(cè)的金魚胡同,原址是清末重臣那桐的府邸,人稱“那家花園”。
對于建國只有3年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來說,定于1952年10月2日至12日在北京召開、有37個太平洋沿岸國家代表參加的亞洲及太平洋區(qū)域和平會議,是極其重要的一次國際會議。為了讓各國代表在北京有一個舒適的住所,政務院決定特地興建這座新賓館,并以“和平”命名。
和平賓館由著名建筑設計師楊廷寶設計。中國建筑界當時有所謂“南楊北梁”的說法,“北梁”指北京的梁思成,“南楊”就是指南京的楊廷寶。楊廷寶所精心設計的這座一字形平屋頂和平賓館8層大樓簡潔、大方、樸素、明朗,得到了周恩來總理的肯定和贊揚。亞洲及太平洋區(qū)域和平大會主席郭沫若欣然命筆為和平賓館題寫?zhàn)^名,而著名國畫大師齊白石則親筆為和平賓館畫了館徽“和平鴿”。足見當時對于這座和平賓館的高度重視。
就在這座和平賓館,萬里的孩子們第一次乘坐電梯。他們的反應是乘坐電梯“暈乎乎的”,而且驚訝于上樓竟然不費吹灰之力。當萬里從和平賓館最高層俯視窗外瑰麗的景色時。第一次領略了高層建筑的魅力。
萬里高度贊賞這座體現(xiàn)當時北京最高建設水準的和平賓館。他沒有想到,5年之后,當他受命領導建設人民大會堂的時候,主設計師之一就是楊廷寶。巧真巧,萬里結(jié)識楊廷寶這位中國當代建筑大師,竟然是從他第一次來到北京時下榻的和平賓館開始的。
初到北京的那些日子,新鮮伴隨著興奮。不論是在商鋪林立的王府井大街,還是在莊嚴宏偉的天安門城樓,不論是在紅墻綠瓦的故宮,還是在灰色高墻的前門城樓,萬里都從建筑工程的角度去領略古城北京的風貌。
孩子們看見北京的什么都新鮮,都會跟重慶相比。就連在和平賓館吃飯,看到盛飯的大木勺都說:“怎么是這樣的?四川的勺跟北京不一樣哪!”
走進北京的胡同和四合院
1953年的大年三十,爸爸那間小小客廳兼辦公室書房頂上,公務員小劉特別掛上了兩盞方形宮燈似的紅燈籠,一下子有了節(jié)日氣氛。過年了,穿新衣放鞭炮是我們每個孩子最大的期盼。警衛(wèi)員叔叔花兩塊錢買了當時最流行的“二踢腳”、“麻雷子”“炮打雙燈”、“月里行”、“摔炮”和一掛長300足的鞭炮。這是我們第一次見到這么好的焰火,當然也是第一次燃放。開始膽小拿著香也不敢點燃。爸爸就自恃老練,他不但在地下點燃這些鞭炮,還身教勝言教,只見他用右手中的香點燃了左手拿著的又粗又長的“二踢腳”,只聽“嗵”地一聲從父親的食指和拇指之間飛向天空,在空中清脆地炸響。大家齊歡呼叫好。爸爸拿炮的時候手偏下了一點,媽媽眼尖,發(fā)現(xiàn)爸爸正在揉指頭,就問:“炸著了吧,痛不痛?”爸爸忙收起熏黑的手指笑著說:“沒什么,我捏得緊了點!”
這是萬里長子萬伯翱對1953年在北京過第一個春節(jié)時家中歡樂景象的回憶。
在和平賓館住了一段時間,建筑工程部便安排萬里一家在北京報房胡同住了下來。報房胡同離和平賓館不遠,胡同的西頭就是王府井大街,東頭則是東四南大街。據(jù)稱,報房胡同在明朝時稱為豹房胡同,因為此地是用作皇宮圈養(yǎng)豹子的地方。別以為養(yǎng)豹子的地方一定不怎么樣,北京的胡同往往不同凡響。報房胡同里有座法華寺,1860年恭親王曾在此處與英國人談判;后來在“戊戌變法”的時候,譚嗣同也曾去法華寺找過袁世凱。
胡同是北京城的血管。北京人說,北京“大胡同三千六,小胡同多如牛毛”。作家汪曾祺則稱:“北京城像一塊大豆腐,四方四正。城里有大街,有胡同。大街、胡同都是正南正北,正東正西。北京人的方位意識極強。”
一條條曲折幽深的小胡同,串起一座座溫馨美麗的四合院。自從來到北京。作為建筑工程部副部長的萬里就跟胡同、四合院打交道。
追溯萬里在北京幾度搬家,搬來搬去總是在胡同之中——從報房胡同而新鮮胡同而演樂胡同而帽兒胡同而裱褙胡同。
萬里一家在報房胡同住了沒多久,遷往朝陽門新鮮胡同甲7號。新鮮胡同其實不“新鮮”,早在明朝,這胡同里就有了宦官魏忠賢的生祠;新鮮胡同小學,則是作家梁實秋、李敖的母校。新鮮胡同甲7號是一座四合院,這座四合院里曾經(jīng)住過朱啟鈐以及他的次媳徐恭如。朱啟鈐歷任北京城內(nèi)警察總監(jiān)、津浦路北段總辦、內(nèi)閣交通部總長,并在1913年8月代理國務總理,1914年兼任京都市政督辦。朱啟鈐所任交通部總長、代理國務總理、京都市政督辦與萬里頗為相似,尤其是朱啟鈐乃中國營造學社創(chuàng)始人,所謂營造學,即中國古建筑學。
此后,萬里一家又從新鮮胡同遷往一箭之遙的演樂胡同乙39號四合院。演樂胡同東連朝陽門內(nèi)南小街,西接東四大街,長約1500多米,寬3-5米,胡同兩側(cè)“非”字形排列著一座又一座四合院,屋宇整齊,在清朝屬鑲白旗。據(jù)說在明朝的時候就有演樂胡同了,那時胡同里有人賣眼藥,于是就得了“眼藥胡同”之名。后來“眼藥胡同”演變成諧音演樂胡同,其實那胡同跟演樂并無關系。
帽兒胡同位于北京鼓樓和地安門之間,因那里開過帽店而得名。這里最出名的是35號和37號,原為清朝宣統(tǒng)皇后婉容娘家,她16歲時從這里嫁給皇上。鮮為人知的是帽兒胡同2號。那里曾是中共晉察冀中央局城工部秘密電臺的隱蔽所在地。萬里家住的是帽兒胡同13號,那里原本是北洋軍閥馮國璋的私邸,后來一度成為朝鮮大使館所在地。萬里家在北京住過的最寬敞的四合院當數(shù)這里。
至于裱褙胡同。則是因那里有過裱褙店而得名。所謂裱褙,是指用紙或者絲織品裱褙古書名畫。裱褙胡同里有明代的于謙祠,表明這條胡同同樣歷史悠久。于謙乃明代名將。裱褙胡同還有佟麟閣將軍故居。在1937年7月7日日軍發(fā)動的盧溝橋事變中。第一位殉國的將領便是時任29軍副軍長的佟麟閣。萬里是在擔任北京市副市長的時候,住在裱褙胡同四合院的,直到“文革”初紅衛(wèi)兵抄家之后,才被趕出,一下子趕到北京永定門外的丁家坑,住的是5層的居民樓,不再是四合院。這是后話。
當萬里在“文革”中復出之后,重新遷回北京市中心——北京后溝胡同2號。
后溝胡同位于東城區(qū)東南部,北起船板胡同,南至崇文門東順城街,東鄰北京站西街,西與曉順胡同相通。因臨近一條水溝得名。后溝胡同里有一座名叫亞斯禮的基督教堂,1924年馮玉祥與李德全就在這座教堂內(nèi)舉行婚禮,1989年美國總統(tǒng)喬治·布什訪華時,也曾在此禮拜。亞斯禮基督教堂是北京現(xiàn)存的最大的基督教堂。
1975年1月,萬里被任命為鐵道部部長后。萬里家又從后溝胡同2號遷往北京地安門內(nèi)東吉祥胡同29號的四合院。那是一座很大的四合院。曾經(jīng)住過著名“右派分子”章伯鈞。章伯鈞曾任交通部部長,中國民主同盟副主席,農(nóng)工民主黨主席。
1977年6月21日,萬里任中共安徽省委第一書記兼任省軍區(qū)政委,從北京飛往合肥上任。東吉祥胡同29號的四合院由新任鐵道部部長居住。萬里家屬遷往北京東城春雨胡同2巷的另一座四合院。
春雨胡同在建國門內(nèi)大街附近。由于胡同里有一座火神廟,清朝時稱火神廟胡同。到了1965年北京整頓地名時,改為富有詩意的名字——春雨胡同。
值得提一句的是,萬家除了在“文革”中被趕到北京永定門外的丁家坑之外。雖然搬遷多次,卻一直是在北京東城區(qū)搬來搬去,而且住的都是胡同里的四合院。
北京特殊的胡同文化和四合院建筑,給了萬里一家極其深刻的印象。萬伯翱這樣回憶北京新鮮胡同甲7號的四合院:
我們在北京的第一個家是一個標準的清式四合院,據(jù)說是前清內(nèi)務大臣紹英的其中一套宅地。進門有前庭小院,這里有三間南房,穿過前門的影壁墻,有棵高大粗壯、歷經(jīng)滄桑的老榆樹,幾只灰色喜鵲“嘰嘰喳喳”邊騰跳邊歡叫。好像是在歡迎新春來到和它們的新主人!
媽媽忙著分配住房:爸爸媽媽住在跨進中院影壁墻后的北屋右手一間正房,也就是現(xiàn)在所說的“主臥室”了,它是個有十幾平米帶衛(wèi)生間的房間。正中間權當書房、客廳、辦公室集一身,是整個院子里最大的一間了。機關給配了三個沙發(fā)和一塊地毯。東廂房靠近廚房的是一小房,當餐廳用,但還要擠進“嗷嗷待哺”的五弟和照顧他的四川阿姨,是很擁擠的。唯一大一點的西廂房,我和弟弟住外間,妹妹和奶奶住里間。
這是戰(zhàn)爭結(jié)束后第一次有一個像樣的家。
到北京之后下了一場大雪。在重慶長大的孩子們還是第一次看到雪,興奮極了、他們甚至抓起雪來送到嘴里去品嘗味道。
勾畫一座座城市的發(fā)展藍圖
坐進建筑工程部大樓的副部長辦公室。萬里在這個嶄新的工作崗位開始工作。
1949年3月5日,在西柏坡召開的中共七屆二中全會上,毛澤東曾經(jīng)豪邁地說:“我們不但善于破壞一個舊世界,我們還將善于建設一個新世界。”
中共七屆二中全會公報強調(diào)指出:
從1927年中國大革命失敗到現(xiàn)在,由于敵我力量的懸殊,中國人民革命斗爭的重點是在鄉(xiāng)村,在鄉(xiāng)村聚集力量,用鄉(xiāng)村包圍城市,然后奪取城市。黨在毛澤東同志的領導下團結(jié)了廣大的勞動人民,執(zhí)行了這個用鄉(xiāng)村包圍城市的方針;歷史已經(jīng)證明這個方針是完全必要,完全正確,并且是完全成功的。但是,采取這樣一種工作方式的時期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結(jié)。從現(xiàn)在起,重新開始了由城市到鄉(xiāng)村,由城市領導鄉(xiāng)村的時期……黨的工作重心必須放在城市。全會指出:我黨必須用極大的努力去學會領導城市人民進行勝利的斗爭,學會管理城市和建設城市。
這一段話,其實正是萬里人生歷程的寫照。他從1936年參加中國共產(chǎn)黨,到1949年南下進入南京、重慶,爾后來到北京,走的就是“在鄉(xiāng)村聚集力量,用鄉(xiāng)村包圍城市,然后奪取城市”的道路。他,從中共運西地委書記走向建筑工程部副部長,從推翻舊世界走向建設新世界。眼下,擺在他面前的任務就是“管理城市和建設城市”。
建筑工程部的前身是中央財政經(jīng)濟委員會總建筑處。在結(jié)束3年的經(jīng)濟恢復時期之后,第一個五年計劃成為中國人民建設新世界的第一張藍圖。為了實現(xiàn)第一個五年計劃,指導、組織全國的城市建設,1952年8月7日,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第十七次會議決定成立中央人民政府建筑工程部。
就在這次會議上,一致通過了周恩來的提議,任命鄧小平為政務院副總理。8月13日,時年48歲的鄧小平走馬上任。
也就在這次會議上,任命陳正人為建筑工程部部長。陳正人是毛澤東的老戰(zhàn)友,資深的老革命。1928年1月,毛澤東率領秋收起義部隊攻克江西省西南、井岡山腳下的遂川縣城,陳正人出任中共遂川縣委書記。正是在陳正人的協(xié)助下,毛澤東部隊上了井岡山。此后,毛澤東擔任中共湘贛邊界特委書記時,陳正人為特委副書記。1949年5月,中國人民解放軍揮師橫掃江西,陳正人被中共中央任命為中共江西省委書記兼省軍區(qū)政委。
建筑工程部副部長除萬里之外,還有周榮鑫、宋裕和(老紅軍)。建筑工程部隸屬于中央財政經(jīng)濟委員會。萬里時年36歲。
1952年8月28日,中國人民解放軍第37軍受建筑工程部領導。1953年1月,37軍番號撤銷,原37軍司令部合并到建筑工程部。37軍是解放戰(zhàn)爭時期由綏遠(今屬內(nèi)蒙古)起義的國民黨軍一部改編而成的中國人民解放軍的一支野戰(zhàn)部隊。新中國建立之后,中國人民解放軍進入革命化、現(xiàn)代化、正規(guī)化建設的新階段,大批作戰(zhàn)部隊集體轉(zhuǎn)業(yè)到地方從事經(jīng)濟建設,37軍便轉(zhuǎn)入了建筑工程部。
1954年9月28日,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任命劉秀峰為建筑工程部部長。劉秀峰擔任建筑工程部部長達10年之久,直至1964年11月5日李人俊接替他擔任這一職務。
當萬里走進建筑工程部大門之際,正是新中國第一個五年計劃的開局之年——1953年。他的第一項工作,就是編制新中國第一代城市建設規(guī)劃,勾畫一座座城市的發(fā)展藍圖。城市建設作為國民經(jīng)濟的重要組成部分,過去中國的城市建設是無計劃、分散建設,這時候進入了一個有計劃、按規(guī)劃重點建設的新時期。作為建筑工程部,必須對有序建設和重點發(fā)展的現(xiàn)代化工業(yè)城市進行規(guī)劃。
在舊中國,大約70%的工業(yè)及工業(yè)城市密集于東部沿海地帶,這種畸形發(fā)展的狀況從第一個五年計劃開始,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變化。第一個五年計劃確定了蘇聯(lián)援建的156個重點項目,由此產(chǎn)生了以大中城市為核心的8大工業(yè)區(qū):
以沈陽、鞍山為中心的東北工業(yè)基地;
以京、津、唐為中心的華北工業(yè)區(qū);
以太原為中心的山西工業(yè)區(qū);
以武漢為中心的湖北工業(yè)區(qū);
以鄭州為中心的鄭洛汴工業(yè)區(qū);
以西安為中心的陜西工業(yè)區(qū);
以蘭州為中心的甘肅工業(yè)區(qū);
以重慶為中心的川東工業(yè)區(qū)。
萬里在戰(zhàn)爭年代就養(yǎng)成了勤跑第一線的踏踏實實的工作作風,到了建筑工程部他依然如此。為了掌握8大工業(yè)區(qū)核心城市的建設情況,他跑遍了這些城市。這樣,他的眼界大為開闊,從戰(zhàn)爭年代局限于運西地區(qū),局限于冀魯豫地區(qū),到這時候具備了全國的眼界——作為建筑工程部副部長的他,必須具備這樣寬廣的眼界。
回到建筑工程部之后,萬里跟蘇聯(lián)專家以及中國的科學技術人員一起研究新中國第一代城市建設規(guī)劃,他就心中有底了。
經(jīng)過反復討論,一個個城市規(guī)劃方案得以確定,逐一報批。
到了1957年,國務院批準了太原、西安、蘭州等15個城市的總體規(guī)劃。
城市建設的領軍人
雷鋒有句名言:“干一行愛一行。鉆一行精一行。”萬里就是“干一行愛一行,鉆一行精一行”的人。
萬里被任命為建筑工程部副部長之后。花大氣力鉆研城市建設業(yè)務,很快就精通了這一行。成為中國城市建設工作的領導者。
1955年4月7日,國務院總理周恩來提請將城市建設局從建筑工程部分出來,成立直接隸屬于國務院的國家城市建設總局,萬里任國家城市建設總局局長、黨組書記。
1955年秋,萬里作為國家城市建設總局局長率中國建筑工程代表團赴蘇聯(lián)訪問,在莫斯科考察各種各樣俄羅斯風格的建筑。這是萬里平生第一次出國。
1956年5月,國家城市建設總局改組為城市建設部,萬里任城市建設部部長、黨組書記。
1994年中國城市出版社出版了《萬里論城市建設》一書,厚達313頁,收入萬里在1956年至1993年關于城市規(guī)劃、建設、管理的48篇講話、談話、發(fā)言、指示。《萬里論城市建設》一書。集中體現(xiàn)了萬里對于城市建設的思想、觀點和理論。
人們這樣評價萬里對于城市建設的貢獻:
在談到城市規(guī)劃的故事時,人們往往嘆服建國初期梁思成先生關于北京城市建設思想的高瞻遠矚,也慨嘆他的建議因沒有被采納而最終導致今天北京城的尷尬。其實,萬里先生的思想毫不遜色于梁思成。萬里是位革命家,又同時是一位出身純正的知識分子,這決定了他不同于一般的行伍軍人,因而在他的城市規(guī)劃與建設思想中充滿著系統(tǒng)論觀念,具體來說就是在堅持政治性原則下,更注重科學性、創(chuàng)新性和民生性。
萬里根據(jù)當時的中國城市建設情況,提出“城市規(guī)劃建設要與工業(yè)建設相配合”。萬里指出,要按照經(jīng)濟發(fā)展和工業(yè)分布的情況進行重點建設,把主要力量用在新建與重建的工業(yè)城市上。以配合工業(yè)建設。
萬里提出了“為工業(yè),為生產(chǎn),為勞動人民服務”的城市建設方針。
1956年9月26日,萬里作為城市建設部部長,在中國共產(chǎn)黨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發(fā)言,題為《城市建設要同工業(yè)建設相配合》。萬里指出:
第一,加強建設地區(qū)的城市勘察測量工作;
第二。改進城市規(guī)劃和民用建筑設計工作;
第三,統(tǒng)一安排住宅、市政工程和公共服務設施的建設;
第四,充實機構,培養(yǎng)工程技術人員。
萬里強調(diào)說:“在一個城市的建設過程中,還應有步驟有準備地實行住宅、市政工程、公共服務設施的統(tǒng)一規(guī)劃、統(tǒng)一建設和統(tǒng)一管理的方針。”萬里提出的這三個“統(tǒng)一”,體現(xiàn)了他對于城市建設的多年思索。
萬里還非常重視古城保護。在北京“元大都遺址”上,至今還留有罕見的一幅萬里的題字。萬里說,北京不僅是政治中心,而且是文化中心。萬里以為,要使古城既符合經(jīng)濟發(fā)展的需要,又保持古色古香的歷史風貌,還能保證衛(wèi)生、清潔、美觀。1956年6月3日,周恩來總理在城市建設部部長萬里的陪同下,來到北京市城市規(guī)劃委員會。周恩來總理聽了匯報,看了圖紙和模型,就一些重大的爭論難決的問題作了指示,并認為這部20世紀50年代北京城市建設總體規(guī)劃的初步方案是一幅“快意圖”。
萬里在城市建設中富有遠見。在北京城市早期改造時,萬里認為長安街必須擴寬,確定街寬為40米。在當時有人說太寬了,而后來的事實證明,長安街作為首都的東西主干道,40米的寬度并不為過。
萬里反對在城市建設中照搬蘇聯(lián)模式,他舉例說:“我國人民的生活習慣和蘇聯(lián)不同。蘇聯(lián)人吃西餐,比較簡單,我們就復雜得多,按照蘇聯(lián)的廚房面積定額,我國就不夠用。”正因為這樣,萬里強調(diào)要制定符合中國國情的城市規(guī)劃。建設中國式的城市。
萬里來到上海,仔細考察了上海的城市建設。1956年6月30日,萬里在上海作了《關于上海的城市建設問題》的報告。
萬里快人快語,他毫不客氣地對當時上海的城市建設問題提出批評。萬里指出:“上海市提出‘改造上海舊的不合理的資本主義為社會主義城市,不能采取改良的辦法,必須采用徹底革命的手段’,這樣的提法是不妥當?shù)摹!彼^“采用徹底革命的手段”改造上海,是當時上海某些人的極左觀點。
萬里指出:“上海是一個工業(yè)、商業(yè)、交通、文教中心和國防前線的城市,是一個基本成了型的城市,進行城市建設工作,要從這個現(xiàn)實出發(fā)。”
萬里說,上海不是“采用徹底革命的手段”改造的問題,而是“上海城市建設中,首先應解決住宅、交通運輸、下水系統(tǒng)和蘇州河改造這些主要問題”。
萬里在城市建設部工作的時候,妻子邊濤在建筑工程部綜合勘察院工作。作為部長。萬里有專車接送,但作為萬里夫人的邊濤,卻只能乘坐公共汽車上班,從未搭坐萬里的轎車上班。
毛澤東的兩次批示
1955年8月12日,一件偶然發(fā)生的事情引起了毛澤東對于萬里為局長的那個國家城市建設總局的注意。毛澤東所注意的倒不是這個局所做的城市建設工作,卻是那里所進行的肅清反革命運動。
那是在1955年7月1日,中共中央發(fā)出《關于開展斗爭肅清暗藏的反革命分子的指示》,全國各地先后開展了肅清一切暗藏的反革命集團的斗爭,亦即肅反運動。
領導這樣的政治運動,對于長期從事地方工作的萬里來說已經(jīng)有豐富的經(jīng)驗。他根據(jù)中共中央指示精神,在國家城市建設總局發(fā)動群眾,開展肅反運動。
很快的,在國家城市建設總局所屬的城市設計院里,經(jīng)過群眾檢舉和清查歷史,發(fā)現(xiàn)有不少是混進來的冒牌工程師,其中隱藏了反革命分子和壞分子。這些人技術低劣,政治歷史情況復雜,他們通過偽造歷史、學歷,夸張吹噓個人本領等手段,混入技術部門。而城市設計院由于基本建設任務繁重,急需技術人員,到處搜羅,不管真假,一概收錄,聽說是大學、專科畢業(yè),便給個工程師職位,這就給這些冒牌工程師的混入開了方便之門。
萬里把國家城市建設總局城市設計院在肅反運動中發(fā)現(xiàn)的這一情況上報。馬上引起了陸定一的注意。
陸定一長期擔任中共中央宣傳部部長,在肅反運動中擔任中央十人小組組長。所謂“中央十人小組”,是指在肅反期間,中央高層有一個十人小組,專門負責肅反工作。這個十人小組(開始是五人后來增加到了十人)的成員,都是毛澤東指定的,有:陸定一、周揚、錢瑛、李楚離、楊奇清(五人小組),后又增加羅瑞卿、梁國斌、高克林、肖華、劉瀾濤五人,由陸定一任組長。
為了向高層領導匯報全國肅反運動動向。中央十人小組辦公室編印內(nèi)部簡報,經(jīng)常把一些典型案例或者相關情況通過簡報向各方通報。特別是當時各省都相應成立領導肅反運動的小組,這些小組為五人,稱“五人小組”。通過簡報,中央十人小組與各省五人小組保持溝通。
按照陸定一的指示,中央十人小組辦公室在1955年8月10日印發(fā)一份內(nèi)部簡報。通報了關于城市建設總局所屬城市設計院揭發(fā)出冒牌工程師多人的情況。
1955年8月12日,中央十人小組組長陸定一向毛澤東請示,可否向各省轉(zhuǎn)發(fā)上述簡報。毛澤東在1955年8月12日給陸定一寫下一段批示:
定一同志:
此件可轉(zhuǎn)。請查告城市建設總局屬何機關管轄。是否直屬國務院?
毛澤東
8月12日
從毛澤東的這一批示可以看出,當時身為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的毛澤東,對國家城市建設總局不甚了解,所以要問“城市建設總局屬何機關管轄,是否直屬國務院?”
毛澤東批示中提及的“此件”,就是關于城市建設總局所屬城市設計院揭發(fā)出冒牌工程師多人的簡報。
陸定一接到毛澤東的批示,隨即在1955年8月13日向毛澤東報告:“城市建設總局直屬國務院,其工作實際上是國務院三辦領導的。局長是萬里同志。”
1955年8月13日,毛澤東在中央轉(zhuǎn)發(fā)中央十人小組關于城市建設總局城市設計院揭發(fā)出冒牌工程師的情況簡報的批語稿中,修改了一段話,文中用黑體字排印的是毛澤東加寫和改寫的文字:
對高級知識分子一味照顧,即令有嚴重問題也不去觸動他們的想法是錯誤的。正確的方針是:堅決保護一切好人;而對真正的反革命分子和其他壞分子則必須發(fā)動群眾認真清查出來,并作適當?shù)奶幚怼?/p>
毛澤東在1955年8月12日、13日的這兩次批示,可以說是毛澤東第一次注意到萬里,注意到萬里所領導的城市建設總局。
在中南海面見劉少奇、毛澤東
在毛澤東對萬里所領導的國家城市建設總局作了兩次批示半年之后,萬里有幸在中南海頤年堂當面向毛澤東匯報工作。本書開頭《小引》中,便寫及1956年2月19日那天萬里第一次見到毛澤東的情形。此后在2月20日、21日,萬里還兩度來到那里,向毛澤東匯報工作。
毛澤東是怎么會找萬里匯報工作的呢?
事情要從劉少奇說起。據(jù)“劉少奇工作日志”記載,當時擔任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委員長的劉少奇,從1955年12月7日至1956年3月9日,在3個多月時間里,先后約請中央和國務院37個部門的主要負責人匯報座談,內(nèi)容包括工業(yè)、農(nóng)業(yè)、商業(yè)、財政、交通運輸、文教衛(wèi)生、體育等各個方面。
在劉少奇約談的37個部門主要負責人之中,第一個約談的,便是萬里。
據(jù)“劉少奇工作日志”記載,1955年12月7日,劉少奇在中南海約見了國家建委主任薄一波和國家城市建設總局局長萬里。
當年擔任劉少奇秘書的鄧力群回憶說,劉少奇約見37個部門主要負責人匯報座談,是為了起草中國共產(chǎn)黨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政治報告,進行調(diào)查研究。
鄧力群說:“座談會基本上是一個部門談一天,個別部門也有談上兩天的,經(jīng)常從白天一直談到過午夜。這樣一天連著一天談,進行七八十來天,算一個段落,然后間隔個把星期的樣子。再談七八個部門。總之,少奇同志是集中心思來進行這項調(diào)查研究工作。安排得很緊湊,搞得相當緊張。我記得第一次開始談的是薄一波和萬里,薄一波當時是國家建委主任,萬里是城建總局的局長。”
劉少奇通過廣泛約談,做調(diào)查研究,引起了毛澤東的興趣。鄧力群回憶說:“少奇同志的這個聽匯報將近完成的時候,毛主席從外地視察回到北京。毛主席聽一波同志講起劉少奇正在召集中央各部委逐個聽取匯報的事。說這個方法很好啊,請一波同志幫助他也來組織這樣的匯報。于是,毛主席也一連聽了30多個單位的匯報。”
就這樣,萬里在向劉少奇作了工作匯報之后,又向毛澤東作工作匯報。
據(jù)《毛澤東傳》記載,毛澤東的調(diào)查研究,從1956年2月14日開始,到4月24日結(jié)束。共聽取國務院34個部門的工作匯報,還有國家計委關于第二個五年計劃的匯報,歷時41天。在緊張疲勞的狀態(tài)下,毛澤東度過了這難得又十分重要的41個日日夜夜。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幾乎每天都是“床上地下,地下床上”。一起床,就開始聽匯報,每次都是四五個小時,地點在中南海頤年堂。周恩來除個別時候因事請假外,每次都來。劉少奇、陳云、鄧小平有時也來參加,他們時而插話,發(fā)表意見。各部事先把匯報寫成書面材料送給毛澤東。毛澤東聽口頭匯報時,不斷插話,提出問題,發(fā)表意見,進行評論。從毛澤東發(fā)表的意見和評論中,可以看出《論十大關系》形成的思想軌跡,可以看出他對社會主義建設問題的一些思考和見解。為了聽匯報。毛澤東還不得不改變長期養(yǎng)成的夜間工作的習慣。
毛澤東在1956年2月19日、20日、21日分別聽取建筑工業(yè)委員會、建筑工程部和國家城市建設總局的匯報。萬里作為國家城市建設總局局長兼黨組書記,參加了這3天的座談、匯報,最后那天萬里是主要匯報者。
2月20日,建筑工程部部長劉秀峰向毛澤東匯報,談到一些勞動生產(chǎn)率提高的例子和采取的措施時,毛澤東說,你這些都不寫,只寫骨頭。一個工人砌磚,從400塊提高到1200塊。要把這些肉寫上嘛。每講一個問題,總要講例證、講措施,然后講結(jié)果。要發(fā)議論,要有典型,要有前后的比較。
2月21日,毛澤東聽取國家城市建設總局局長萬里的匯報。
萬里問:北京遠景規(guī)劃是否擺大工業(yè)?人口發(fā)展到多少?
毛澤東說了一段很有預見的話:現(xiàn)在北京不擺大工業(yè),不是永遠不擺。按自然發(fā)展規(guī)律,按經(jīng)濟發(fā)展規(guī)律,北京會發(fā)展到1000萬人,上海也是1000萬人。將來世界不打仗了,和平了,會把天津、保定、北京連在一起。北京是個好地方。將來會擺許多工廠的。
毛澤東所說的“和平了,會把天津、保定、北京連在一起”,這是很重要的城市建設的設想。北京、天津、保定構成一個華北“金三角”,成為中國經(jīng)濟發(fā)展的重要基地。
萬里4次走進中南海,分別向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當面匯報,表明城市建設工作越來越受到中國最高領導的重視。
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聽一個又一個部門的干部匯報工作,其實也在觀察干部、考察干部。萬里不是來自延安的干部,他過去除了跟鄧小平有過多次接觸之外,并不為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所熟悉。正是這4次走進中南海,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開始熟悉這個來自冀魯豫邊區(qū)的干部。周恩來當時曾說,萬里呀。你是國務院中最年輕的部長。
令萬里沒有想到的是,毛澤東在不久之后,把這個來自冀魯豫邊區(qū)的干部萬里,調(diào)出去“摻沙子”了——這是后話。
陪同鄧小平走訪大西北
萬里在4次走進中南海,向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當面匯報工作之后,又陪同鄧小平走訪了大西北。
1956年9月28日晚。在中共八屆一中全會上,鄧小平當選為中共中央總書記,成為以毛澤東為核心的第一代中央領導集體的重要成員。此后不久,萬里作為城市建設部部長、黨組書記,曾陪同鄧小平視察。在一個多月的大西北之行中,萬里與鄧小平朝夕相處——萬里自從跟隨鄧小平從重慶來到北京之后,雖然在各種會議場合多次見面,但是這次一個多月的大西北之行,萬里與鄧小平交談甚多,也使萬里受益甚多。
1957年3月中旬,萬里隨同鄧小平離開北京奔赴西北之行的第一站——山西。在太原,中共山西省委第一書記陶魯笳向鄧小平匯報了山西的情況。
在太原,鄧小平給廠礦企業(yè)和省、市級機關干部作了報告,告誡黨員干部:對中國來說,誰有資格犯大錯誤?就是中國共產(chǎn)黨。犯了錯誤影響也最大,我們黨應該特別警惕。鄧小平還縱論經(jīng)濟建設:要“學會建設,學會管理經(jīng)濟”。
鄧小平在太原作完報告后,乘坐專列沿同蒲鐵路繼續(xù)他的行程。途經(jīng)太谷時,中共太谷縣委第一書記靳廣杰被鄧小平請上專列。靳廣杰匯報說,太谷是省委確定進行商業(yè)體制改革的試點縣,通過商業(yè)體制改革,搞好了集市貿(mào)易,活躍了城鄉(xiāng)經(jīng)濟,促進了多種經(jīng)營的發(fā)展,農(nóng)民個人和全縣集體都賺到了錢。鄧小平饒有興趣地聽完匯報,當即指示:“你們的這個經(jīng)驗很好,應該推廣到農(nóng)村搞試點。”鄧小平在那個時候就肯定商業(yè)體制改革,肯定集市貿(mào)易。給了萬里重要的啟發(fā)。
接著,鄧小平在大西北之行的第二站——陜西——高度贊賞西安城隍廟。西安的城隍廟地處古城中心的西大街中段,以廟設店,市場繁榮,很有特色。鄧小平參觀后說,西安工業(yè)區(qū)為什么不多搞幾個“城隍廟”呢?鄧小平感慨地說:“中國民族資本家很多都是艱苦奮斗出來的,他們辦企業(yè)比我們高明。”他建議陜西省委、西安市委組織國營企業(yè)的同志去上海看一看,參觀后改變觀念。
萬里陪同鄧小平坐飛機鳥瞰了西安市區(qū)。視察后,鄧小平于3月23日召集陜西省、西安市領導干部開會,就西安城市建設進行了座談。萬里作為城市建設部部長,非常注意鄧小平就城市建設規(guī)劃所談的觀點。鄧小平提出,城市建設應該堅持兩個重要的指導思想:其一是“面對國家的現(xiàn)實”。鄧小平說:“我們國家很窮,很困難,任何時候不要忽略這個問題……應該在經(jīng)濟實用的條件下,在可能的情況下照顧美觀,實在不大美也就算了,等到將來富裕了再來講美,今天主要講經(jīng)濟講實用。”其二是“面對群眾的需要”。他說:“現(xiàn)在有各種觀點,追求這個化那個化,連共產(chǎn)主義化也有了,就是缺乏群眾的觀點,容易解決的問題不去解決,寧肯把更多的錢用在不適當?shù)牡胤健τ诨ê苌俚腻X就可以解決群眾需要的問題,甚至有些不花錢也能解決的問題,卻注意得不夠。”
萬里認為,鄧小平對城市建設規(guī)劃提出的“兩個面對”,應當作為城市建設部的工作中必須堅持的原則。
鄧小平還在與萬里交談中特別指出:“在你們的規(guī)劃和建設中,現(xiàn)代化觀點、共產(chǎn)主義觀點、標準化觀點都有了,就是缺乏群眾觀點。”
1957年4月4日,萬里隨鄧小平乘坐的專列到達大西北之行的第三站——甘肅蘭州。鄧小平在甘肅視察了我國當時最大的煉油廠蘭州煉油廠,并在西北民族學院禮堂向甘肅省直機關干部作了形勢報告。鄧小平說:“從整個來說,階級斗爭這門科學,我們的黨,我們的干部是學會了。但是在改造自然方面,這門科學對我們黨來說,對我們干部來說,或者是不懂,或者是懂得太少了。”他要求大家:“要學習世界上一切先進經(jīng)驗。世界各國包括美國在內(nèi),有先進的東西我們也要學。”
在視察甘肅之后,鄧小平乘坐的專列又返回西安。1957年4月8日。鄧小平在西安干部會上作了視察大西北的總結(jié)報告。鄧小平強調(diào)說:“我們前一個階段做的事情是干革命。從去年農(nóng)業(yè)、手工業(yè)和資本主義工商業(yè)的社會主義改造基本完成時起。革命的任務也就基本上完成了。今后的任務是什么呢?革命的任務還有一部分,但是不多了,今后的主要任務是搞建設。我們黨的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提出的任務,就是要調(diào)動一切積極因素,調(diào)動一切力量,為把我國建設成為一個偉大的社會主義工業(yè)國而奮斗。這就是我們今后很長時期的任務。這個任務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完成。搞建設這件事情比起我們過去熟悉的搞革命那件事情來說要困難一些,至少不比搞革命容易。在這個問題上,我們?nèi)h還是小學生。我們的本領差得很。搞革命不能說我們沒有本事,我們把革命干成功了,搞建設我們還說不上有多大的本事。”
鄧小平在西安所作的這一重要報告。經(jīng)過整理報告記錄稿,成為《今后的主要任務是搞建設》《共產(chǎn)黨要接受監(jiān)督》兩篇文章,后來收入《鄧小平文選(1938-1965)》。
此后,鄧小平一行在成都短暫停留。便返回北京。
萬里隨鄧小平在大西北視察了一個多月回到北京之后,在1957年4月22日寫出了《關于視察太原等地城市建設工作的報告》。萬里在這一報告中,談到了自己的感受。
萬里說:“這次我隨鄧小平副總理去太原、西安、蘭州、成都等幾個城市,走了一個多月,接觸的面比較廣。根據(jù)小平同志的指示,結(jié)合省市和我個人的意見,主要談有關貫徹勤儉建國方針和增產(chǎn)節(jié)約的問題。”
萬里指出:“首先感到建設規(guī)模大、速度很快、成績很大,這是主要方面。但在工業(yè)建筑、建筑企業(yè)、城市建設等方面,也有很多缺點,存在貪大、貪新、求全,攤子多,布局分散;城市建設中的標準要求過高過急,舊城市、舊城區(qū)規(guī)劃脫離實際。總之存在著嚴重的主觀主義、教條主義,造成很大的浪費。”
萬里認為,應當“邊檢查,邊總結(jié),邊修改,邊學習”;應當“因陋就簡,按中國實際情況辦事”;應當“面向群眾,面向?qū)嶋H,打破教條,多動腦筋”;另外,還應當“百花齊放,百家爭鳴”。
冰鞋和窗簾的故事
進了北京,當了部長,有了專車,住著四合院,萬里卻一直過著儉樸的生活。
有一回萬里下班回家,看到家里忽然多了一只又重又大的保險箱。萬里一問,才知道那是公家給領導干部配備的。萬里馬上讓警衛(wèi)員和秘書把保險箱退回去。他說:“重要文件放在機關辦公室,我家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可放,趕快給我搬走!”
萬里說的是實話,他家確實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解放初,沿用根據(jù)地時期的供給制,即公家給工作人員供吃供穿,日常生活用品也由公家統(tǒng)一配給,個人只做事不發(fā)工資。但也需要花錢。除了供給的物品之外。還發(fā)一點津貼,以供零用。津貼按職務不同有點區(qū)別,但是差別不大。
隨著國民經(jīng)濟日漸好轉(zhuǎn),政務院在1952年7月頒發(fā)了《各級人民政府供給制工作人員津貼標準及工資制工作人員工資標準的通知》并附發(fā)了《各級人民政府供給制工作人員津貼標準表》《人民政府工資制工作人員工資標準表》,從同年7月起執(zhí)行。從這時候開始建立了全國統(tǒng)一的國家機關工資制度。這時候,逐步從供給制過渡到工資制,直到1955年8月31日之后全部實行工資制。
萬里畢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他和邊濤要負擔老母親以及5個孩子的生活費用,每月工資所剩無幾。他的孩子的衣服。往往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而且是老大穿他的舊衣服,老二穿老大的舊衣服,老四穿老二的舊衣服,老五穿老四的舊衣服。老三是女孩,穿媽媽的舊衣服。萬里的長子萬伯翱回憶說,那時候“干部子弟幾乎都穿過補丁衣服,劉少奇家的孩子、鄧小平家的孩子亦是如此。鄧樸方雙腿上的大補丁很顯眼,讀小學到中學,甚至到了北大,我見他仍穿著父親穿舊后打著補丁的衣褲!”
老二萬仲翔的回憶。則形象地勾畫出了當時萬里家真實的生活情景。
萬仲翔說:“到北京后,我和哥哥被送進北京育才小學讀書。學校在先農(nóng)壇內(nèi),出東門是先農(nóng)壇體育場,解放軍高射炮兵部隊也在體育場內(nèi)布陣。1954年1月8日,星期五下午。我在高射炮兵陣地上進行了莊嚴的宣誓儀式。戴上了鮮艷的紅領巾,成為萬家第一名中國少年先鋒隊隊員。星期六回到家里(我們平時住校)。父親和母親看見我戴著紅領巾回來也頗為興奮。他們有言在先,誰先入隊就給誰買冰鞋。”
買冰鞋,對于當時的萬里來說,是一項頗大的開銷。萬仲翔回憶說:“星期日一早,父親母親帶著我和哥哥妹妹一起去東四人民市場買冰鞋。我興高采烈地選中一雙北冰洋牌冰鞋,價格25元。父母將要付錢時。我看見哥哥在一旁站著低頭不語,用羨慕的眼光看著我手中的冰鞋——哥哥比我大1歲,在育才小學和我同級,因戰(zhàn)爭年代顛沛流離沒有條件讀書,被耽誤了一年。看著哥哥尷尬不安的神情。我馬上對父母說:‘給哥哥也買一雙鞋吧。鼓勵他早日入隊。’父母相視一笑,馬上就說:‘咱們給老大也買一雙吧!’于是又給哥哥買了一雙同樣牌子的冰鞋,共花了50元。當我們背著冰鞋回到學校,在學校的冰場上奔馳時,是多么高興和自豪啊!哥哥加倍努力,很快也戴上了紅領巾。”
萬仲翔不知道,這50元對于父母是一個多么沉重的負擔。一直到后來,“父親和奶奶之間的一場嚴重沖突,才讓我明白了一些道理。”
萬仲翔回憶說:
那時我們?nèi)易≡跂|城區(qū)演樂胡同的一個四合院里。父母住北屋,有兩間小臥室,一間客廳。
南屋有兩間房,一間奶奶住,一間工作人員住。我們平時住校,星期六回家后“打游擊”住,有時在奶奶屋里擠,有時在北屋大客廳打地鋪睡。
一個星期天,奶奶來到客廳,對著父親大吵起來:“萬里,我不是人啊?你那屋裝了窗簾,為什么不給我這屋裝?”
原來,公家為父親住的北屋裝上了窗簾。南屋沒有裝。奶奶發(fā)現(xiàn)了,就找父親責問。
父親說:“國家困難,我怕公家花錢太多了,所以沒叫他們給你那屋裝。”
奶奶又說:“那你沒有津貼呀?你用津貼給我買嘛!”
父親無言以對,連聲允諾,趕快用自己的工資為奶奶的房間安上了僅有一層白布的窗簾。
看到這一情景,我感到十分羞愧。真不該叫父母給我們買冰鞋,用這錢給奶奶買窗簾多好啊!這是有生以來我第一次也是僅有的一次看見奶奶對父親大發(fā)脾氣,責怪父親。從此,我再也不要求父母為我們買東西了。
第四章 北京市委
在“大躍進”中保持冷靜頭腦
自從1953年1月5日來到北京,萬里先后擔任了中央人民政府建筑工程部副部長、黨組成員,國務院城市建設總局局長、黨組書記。城市建設部部長、黨組書記。到了1958年,萬里在城市建設這個崗位上已經(jīng)工作了5個年頭。對于城市建設,萬里已經(jīng)是行家里手、駕輕就熟了。
突然,在1958年2月,萬里接到調(diào)令,調(diào)他到中共北京市委工作,擔任中共北京市委書記處書記。
萬里雖然表示服從組織調(diào)動。但是畢竟有點想不通。為此,他給周恩來總理寫信。
1958年3月3日,周恩來總理親筆復信萬里。于是,就出現(xiàn)了本書第一章中所描述的《從周恩來的一封親筆信說起》的故事。周恩來總理親筆信透露,萬里這次工作調(diào)動,是經(jīng)中共中央書記處和國務院常委討論、毛澤東主席批準的。
這樣,萬里在1958年3月出任中共北京市委書記處書記,在1958年8月兼任北京市副市長。此后,萬里在這個崗位上工作了8年。直到1966年在“文革”中被打倒。萬里被打倒之后,雖然不再擔任中共北京市委書記處書記、北京市副市長,但他仍是中共北京市委干部。1969年6月9日萬里被“解放”之后。先任北京市革委會副主任,后于1973年5月任中共北京市委書記、北京市革委會副主任,直至1975年1月調(diào)離。所以,他在中共北京市委前后工作了17年。
1958年3月,正當萬里為調(diào)離城市建設部而惋惜的時候,沒有想到他反而由于這次工作調(diào)動而成就了在城市建設工作上的一番大事業(yè)——成為首都“國慶工程”總指揮周恩來總理的副手,出任首都“國慶工程”副總指揮。因為他曾經(jīng)是城市建設部部長,因為他是北京市副市長,因為“國慶工程”是在首都北京進行,這三個“因為”。決定了“國慶工程”副總指揮非他莫屬。在本書第一章《十大建筑》中,詳述了萬里對于首都“國慶工程”,尤其是建造人民大會堂的卓越貢獻。
1958年,是“大躍進”的歲月,可貴的是,在這“火熱朝天”的年代,萬里能夠保持冷靜的頭腦。
那時候。為了“早日進入共產(chǎn)主義”,“人民公社”熱潮席卷全國,北京農(nóng)村辦起了“人民公社”,辦起了供農(nóng)民免費就餐的公共食堂。作為北京市副市長,萬里來到北京郊區(qū)農(nóng)村,他仔細調(diào)查了那里的公共食堂,發(fā)現(xiàn)弊病甚多。萬里主張取消“人民公社”的公共食堂,可是,那時候“人民公社”正處于一片贊揚聲之中,沒有人聽得進他的意見。
那時候,從河南范縣傳出“振奮人心”的“喜訊”——“兩年進入共產(chǎn)主義”!萬里先是驚訝,接著是搖頭。萬里當年是中共運西地委書記,對于范縣非常熟悉。那樣貧窮落后的地方,能夠“兩年進入共產(chǎn)主義”?!
萬里把自己的見解,寫成《鼓足干勁和實事求是》一文,發(fā)表在中共北京市委的理論刊物《前線》雜志1958年第2期上。
萬里的這篇重要文章。常常被說成是“1958年1月”發(fā)表,連《萬里文選》上也是這樣標明的。說這篇文章是“1958年1月”發(fā)表的依據(jù)是,《前線》雜志乃半月刊,1958年第2期當然是在“1958年1月”出版。
其實,1958年1月萬里還是城市建設部部長,尚未調(diào)到中共北京市委工作,不大可能在中共北京市委的理論刊物《前線》雜志上發(fā)表文章;且不論社會主義建設總路線,即“鼓足干勁、力爭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而且,1958年5月中共“八大”二次會議提出的,萬里不可能在1958年1月談論“鼓足干勁和實事求是”。弄錯《鼓足干勁和實事求是》一文的發(fā)表時間,是對《前線》雜志的歷史不熟悉。
1958年6月1日,在毛澤東的提議下,中共中央創(chuàng)辦政治理論刊物《紅旗》半月刊,陳伯達任總編輯。中共上海市委第一書記柯慶施立即效仿,在上海辦了政治理論刊物《解放》半月刊,于1958年7月1日創(chuàng)刊。緊接著,中共北京市委也響應,在1958年11月25日創(chuàng)辦政治理論刊物《前線》半月刊。所以《前線》1958年第2期是在1958年12月10日出版,這也就是萬里《鼓足干勁和實事求是》一文的發(fā)表日期。
萬里在《鼓足干勁和實事求是》一文中指出:
我們做任何工作,都必須鼓足干勁,敢想、敢說、敢干。但這種敢想、敢說、敢干的作風本身,必須與實事求是的精神相一致。這就是說,我們要把高漲的革命熱情和求實精神結(jié)合起來。
萬里強調(diào)說:
要正確地實現(xiàn)這種結(jié)合,首先必須具有高度的對社會主義事業(yè)的負責精神,無限關心廣大群眾的利益,并且要關心群眾的長遠利益與當前利益的結(jié)合。同時,還必須相信群眾,依靠群眾,遇事與群眾商量,有關群眾的重大問題,要充分發(fā)動群眾開展討論。領導干部應當站在群眾當中,與群眾一起,認真分析研究情況。虛心聽取群眾意見,根據(jù)大多數(shù)群眾的正確意見,做出決定,規(guī)定指標。這樣制定出來的計劃和指標,必定是先進而又切實可靠的。經(jīng)過積極努力,一定能夠完成和超額完成。
應當說,在“大躍進”的狂潮席卷全國的時候,在許許多多的人頭腦發(fā)熱的時候,萬里公開發(fā)表文章,清醒地強調(diào)“實事求是”、強調(diào)“求實精神”。這是不容易的。
1960年12月1日。萬里在中共北京市委擴大會議上作北京市1958年以來的工作報告時,也這樣指出:
我們熱情很高,干勁很大,但是科學分析精神差。
只有革命熱情,不注意科學分析,就容易犯“左”的錯誤。
破除迷信。敢想、敢說、敢干是可貴的……但只有這方面還不夠,還要有實事求是的科學精神,從實際出發(fā),進行科學分析。
從這里可以看出,強調(diào)“實事求是”、“科學分析”、防止“‘左’的錯誤”,是萬里一貫的思想。
如同鄧小平所言:
“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中國吃了苦頭。中國吃了苦頭不只這十年,這以前,從1957年下半年開始,我們就犯了“左”的錯誤。
在“‘左’的錯誤”高漲之際,提出防止“‘左’的錯誤”,提倡實事求是,這是不容易的。
千頭萬緒的常務副市長:
彭真一直是北京市的第一把手。
早在北平城頭還飄揚著“中華民國”青天白日旗的時候——1948年12月13日——彭真就被任命為中共北平市委書記。此后北平和平解放,接管北平城的工作由彭真負責。1949年9月27日,北平改為北京,彭真也就成為首任中共北京市委書記。1951年彭真又兼任北京市市長。
在1956年中共八屆一中全會上。彭真當選為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共中央書記處書記。
直到1966年5月1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通過關于“文化大革命”的《中國共產(chǎn)黨中央委員會通知》(“5·16通知”),點名所謂“彭(真)、羅(瑞卿)、陸(定一)、楊(尚昆)反黨集團”,彭真被打倒,他共擔任中共北京市委書記17年、北京市市長15年。
當萬里奉調(diào)中共北京市委工作時,彭真身兼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共中央書記處書記、中共北京市委書記、北京市市長等數(shù)職,公務十分繁忙。這樣,主持北京市政府日常事務的工作,便落到萬里肩上——萬里成為北京市常務副市長。
兩個工作相比。城市建設部部長工作比較單一,而北京市常務副市長的工作千頭萬緒,萬里陷入極度的忙碌之中。他從首都“國慶工程”的忙碌中走出來,又被北京市政府日常事務忙得夜以繼日。北京與別的城市不同,北京是首都,是中共中央所在地,是中央人民政府所在地,北京的一舉一動都在中央的眼皮底下。好在萬里是一位做事干練的實干家,能從容應對方方面面的工作,而且做得像建設人民大會堂那樣又快又好。
1960年12月1日。萬里在中共北京市委擴大會議上提出了建設北京的目標。萬里說,要把首都建成“莊嚴的、美麗的、現(xiàn)代化的城市”。這12個字,體現(xiàn)了萬里的北京城市建設方針。這12個字的關鍵詞,是“現(xiàn)代化”。
萬里接著強調(diào):
我們的責任很大。搞好了,流芳百世;搞不好,要遺憾多少年。
1961年12月23日,萬里在北京市人民委員會第30次會議上,作北京市“去年和今年”的工作報告。萬里說,北京市1960年的工業(yè)總產(chǎn)值比1959年增長37%。萬里提出,北京市工業(yè)生產(chǎn),在擴大品種的同時,一定要創(chuàng)一批名牌產(chǎn)品。
在這次會議上,萬里又一次強調(diào):“干勁要鼓足,還要有實事求是的精神,也就是科學的態(tài)度。”
作為常務副市長,萬里除了主持一次又一次北京市政府會議,每年要作工作報告,還要顧及方方面面:他要抓北京郊區(qū)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他要召開各大學的教授會議,他要給北京市各民主黨派會議致詞,他要對商業(yè)、文化、教育、醫(yī)療、城市建設做出指示,他要代表北京市接待外國代表團。
萬里抓工作很細致。當時農(nóng)產(chǎn)品進北京以及垃圾出北京,要靠馬車在夜間運輸。馬到處大小便,而且馬蹄聲在夜里驚擾市民。北京胡同有許多土路,一刮風黃土飛揚。還有就是交通繁忙的地段,常堵車。萬里經(jīng)過調(diào)查北京市落后的運輸面貌之后,鮮明地提出三個要求:“馬車不進城,黃土不露天,路橋要立交。”
萬里不光是提出要求,而且還努力尋找解決問題的方法。比如為了解決“馬車不進城”,萬里提出用輕型載貨汽車代替?zhèn)鹘y(tǒng)的馬車運貨。為此,萬里給北京市交通運輸局下達了生產(chǎn)一批輕型載貨汽車“BJ130”的任務。隨著一批又一批“BJ130”駛上北京街頭,在北京沿用了百年的運貨馬車消失了,“馬車不進城”的問題解決了。
作為常務副市長,萬里還要根據(jù)中央的部署,開展一個又一個運動,諸如:
開展“反五風運動”——五風即“官僚主義、強迫命令、瞎指揮、浮夸風、共產(chǎn)風”;
執(zhí)行1961年國民經(jīng)濟的“八字方針”——“調(diào)整、鞏固、充實、提高”;
開展1962年的新“五反運動”——反貪污盜竊、反投機倒把、反鋪張浪費、反分散主義、反官僚主義;
那個年月,中國“盛產(chǎn)”各種各樣的“運動”。萬里必須迅速領會“運動”的精神,讓北京“運動”起來。
萬里離休之后。在大連休養(yǎng)期間,曾經(jīng)對當?shù)匾晃慌笥颜f:“我這一生之中,工作最忙的時期,要算是擔任北京市常務副市長的時候,從未在晚上12時之前睡過覺。”
萬里在北京市千頭萬緒的工作之中,還要處理各種各樣的突發(fā)事件……
二龍路的爆炸聲驚動周恩來
就在人民大會堂落成不久,1960年4月1日上午10時多,北京市西城區(qū)二龍路的胡同里發(fā)出巨大的爆炸聲,沖天的火光和滾滾濃煙遮蔽了半個天空。震驚了北京。
北京市常務副市長萬里聞警而動,緊急趕往事故現(xiàn)場。到了那里,見到火勢異常猛烈,現(xiàn)一場充滿刺鼻的異味。那里是北京的老居民區(qū),一條條胡同密集著眾多的居民。火場上黑壓壓地躺著數(shù)百名老人和孩子,他們呼吸困難,口吐白沫,而且眼球充血。十多輛消防車趕來,擁擠在狹窄的胡同里。萬里成了現(xiàn)場總指揮,指揮著救火,指揮著救人,指揮著疏散群眾。
萬里經(jīng)過了解,大致弄清了起火的原因。
起火的單位名叫“二龍路人民公社化工廠”。在北京市中心怎么會有“人民公社”呢?原來,自從1958年8月上旬毛澤東在河南農(nóng)村視察時說了一句“人民公社好”之后,“人民公社”便風起云涌,“共產(chǎn)主義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橋梁”的口號聲響遍全國,各地農(nóng)村都辦起了“人民公社”,形成了“公社化”運動。這“公社化”運動居然從農(nóng)村推向城市,連城市里也辦起“人民公社”。原本是北京二龍路街道辦事處。搖身一變成了“二龍路人民公社”。這“二龍路人民公社”辦起了許多街道工廠,諸如電器制造廠、金屬加工廠、化工廠、針織服裝廠、文化用品廠、醫(yī)療器械廠。二龍路街道1.7萬多戶的7000多婦女成為這些街道工廠的工人。這一回發(fā)生爆炸、起火的,便是“二龍路人民公社化工廠”。
“二龍路人民公社化工廠”開設在清代鄭親王府之中。那是一個大四合院,磚木結(jié)構的房屋陳舊。而且四周是密集的居民區(qū)。這家化工廠其實是油漆制造廠,用各種化工原料調(diào)配成油漆。這些油漆溶劑大都是極易燃燒的有機溶劑,其中的有機溶劑之一便是苯。苯是一種無色透明液體,有一股香味,易揮發(fā)、易燃。出事的那天上午,王大媽和李大媽正在用一個鐵制的油抽子從苯桶里抽苯,然后分裝在一個個小苯桶里,再把這些小苯桶送給別的小組摻兌顏料以及輔料,調(diào)制成油漆。按照規(guī)定,油抽子應當是青銅做的,苯桶應當是玻璃的。因為青銅、玻璃在碰撞時不會產(chǎn)生火花。可是簡陋的“二龍路人民公社化工廠”用的是鐵制的油抽子和鐵桶。碰撞時產(chǎn)生火花,引燃了成桶的苯。再說,分裝時空氣中彌漫著苯蒸氣,見火就爆炸,所以造成了大火和大爆炸。成桶的苯被炸飛,苯四處流淌,流到哪里,大火就燒到哪里。大量的苯氣使四周的居民中毒昏迷。那里附近是北京第34中學,校長室里有電話,校長急忙打電話報警。
于是消防車火速出動。
于是救護車快速出動。
于是北京市常務副市長萬里飛速趕到,在現(xiàn)場指揮救災。
最出人意料的是。爆炸聲驚動了國務院總理周恩來。周恩來總理當時正在人民大會堂出席第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二次會議,聽說二龍路發(fā)生重大火災,只帶著秘書、司機就趕赴現(xiàn)場。當時由于現(xiàn)場一片凌亂,周恩來總理的轎車只能停在遠處。他冒著濃烈的苯的異味。步行了300多米才到達火災現(xiàn)場。
周恩來到達時火已經(jīng)滅了,他在聽取了萬里的簡短匯報之后,立即指示要動員北京市全市力量救助傷員。
當時很多傷員被臨時安置在附近的北京第34中學,周恩來總理前去看望、安慰他們。周恩來總理說:“大家不要害怕,我們要像搶救山西平陸縣61個階級弟兄那樣做好工作,還要總結(jié)經(jīng)驗教訓……”
周恩來所說的“搶救山西平陸縣61個階級弟兄”發(fā)生在兩個月前。1960年2月2日,山西省平陸縣風南公路建設工地突然發(fā)生61位民工食物中毒,經(jīng)會診和化驗查明是砒霜中毒,急需特效藥二巰基丙醇。山西省沒有這種藥,即向中央衛(wèi)生部求援。衛(wèi)生部向全國各地查找特效藥二巰基丙醇。并用運輸機成功把藥品空投到平陸,挽救了61位民工的生命。不久,投毒的犯罪分子被緝拿歸案。“搶救山西平陸縣61個階級弟兄”經(jīng)過媒體報道之后,在全國引起強烈反響。被認為是“一曲全國大協(xié)作的凱歌”。
按照周恩來的指示,萬里馬上組織北京市14家大醫(yī)院,搶救、治療傷員。據(jù)事后統(tǒng)計,事故造成1169人受傷,其中絕大多數(shù)是苯中毒。
中共中央宣傳部部長陸定一、國家教育部部長楊秀峰、衛(wèi)生部部長李德全、中共北京市委第二書記劉仁、北京市委書記處書記陳克寒等都紛紛趕到二龍路火災現(xiàn)場。
事后,周恩來總理特地找萬里談話。
周恩來首先說起1950年6月14日下午5時多在北京發(fā)生的輔華火藥廠大爆炸。那次事故造成42人死亡,近400人受傷,倒塌房屋2339間。
周恩來說,當時他簽發(fā)了《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關于北京輔華火藥廠爆炸事件的通報》。在通報中,他特別指示,要接受這一慘痛之經(jīng)驗教訓,對城市居民集中地之公私工廠、作坊、倉庫進行一次檢查。凡屬制造或存放危險物品之工廠、作坊及倉庫,立即命令移至郊外,以遠離居民稠密地區(qū)。為了督促落實,在通報下發(fā)后,他還親自打電話給公安部部長羅瑞卿、北京市市長彭真,要求遷移工作限期完成。彭真市長遵照他的指示,組織力量對北京市的城市建筑進行了統(tǒng)一規(guī)劃,并把一些有爆炸和起火危險的工廠、倉庫搬遷到郊外。
周恩來對萬里說,沒有想到“好了傷疤忘了疼”,這次北京市又重犯10年前的錯誤。
周恩來強調(diào)說,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出這類事了,你們北京市政府要重視城市規(guī)劃,不能再留后患,城區(qū)內(nèi)凡屬生產(chǎn)易燃易爆產(chǎn)品的工廠立即關門停辦,把它們統(tǒng)統(tǒng)遷到遠離居民的地方去!
周恩來還特別指出,救火是一種特殊的危險活動,特別是化工廠失火,我們不提倡老年人和未成年人參與這么危險的活動,相反,在災難發(fā)生時,我們應當保護他們盡快從危險地域撤退逃生,而不應該組織他們沖鋒陷陣。
周恩來總理親赴現(xiàn)場以及事后的談話,使萬里深受感動。萬里認真貫徹周恩來總理的指示,全面、徹底地在北京市進行大清查。把所有生產(chǎn)易燃易爆產(chǎn)品的工廠及倉庫遷出市區(qū),遷至遠離人群的安全地帶。
進入21世紀的二龍路,已經(jīng)成為玻璃幕墻大樓林立的金融街,“二龍路人民公社”早已成為歷史陳跡。然而周恩來、萬里對于“二龍路人民公社化工廠”爆炸案的認真處理,令后人永遠銘記和敬佩。
特殊的家庭會議
作為北京市常務副市長,萬里主持過各種各樣的會議。1962年9月5日晚上,他主持的一個“小型會議”,卻是那么的特殊。
會議在北京演樂胡同的四合院萬里家中舉行,出席者是萬里全家8口——萬里夫婦、母親和5個子女。
萬里政務繁忙,難得開這樣的家庭會議。這次萬里要全體家庭成員全部出席,是因為事關重大——萬里決定送長子萬伯翱到河南省西華縣黃泛區(qū)農(nóng)場去下鄉(xiāng)。
中國人歷來看重長子。早在兩千多年前的西周,周王實行宗法制,以嫡長子繼承王位,從此中國各個王朝皆立嫡長子為太子,繼承王位。國外也是如此。就連山東曲阜的孔府。即衍圣公府,那世襲罔替的爵號也向來是由嫡長子繼承。出身曲阜師范的萬里,當然知道長子在家庭中的重要地位。
萬伯翱是“老大”。按照常理,長子萬伯翱勢必成為萬里的“重點培養(yǎng)”對象,更何況“老大”在高二的時候,就顯示出文學才能。那是在1961年,萬伯翱因患眼疾去看病,卻忘了帶錢,情急之時一位醫(yī)生伸出援手幫他解了圍。第二天,萬伯翱專門去醫(yī)院送還藥費。他有感而發(fā),寫成《在急診中感到溫暖》一文,寄給《北京晚報》。沒多久,萬伯翱的“處女作”在《北京晚報》發(fā)表了。讀到“老大”在《北京晚報》上發(fā)表的文章,萬里非常高興。萬伯翱也開始做起文學夢、作家夢。
然而出人意料,萬里卻要送“老大”下鄉(xiāng)當農(nóng)民!
在人們的記憶中,上山下鄉(xiāng)乃是“文革”中的一場運動。那是在1968年12月,毛澤東發(fā)出了“知識青年到農(nóng)村去,接受貧下中農(nóng)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最高指示”,上山下鄉(xiāng)運動大規(guī)模展開。1968年當年在校的初中和高中生(1966、1967、1968年三屆學生,后來被稱為“老三屆”)全部前往農(nóng)村。全國總共有2000萬知識青年加入上山下鄉(xiāng)運動。
然而在1962年那時候,知識青年下鄉(xiāng)務農(nóng)還寥若晨星。那個年代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大都是主動請纓,是自覺的愿望、自覺的行動,并非“文革”中那種“運動群眾”的“群眾運動”。在那樣的年代,萬里作為中共高級干部,主動把“老大”萬伯翱送下鄉(xiāng)是難能可貴的。
歷數(shù)中國早期知識青年下鄉(xiāng)務農(nóng)的代表性人物,是邢燕子、侯雋和董加耕。
邢燕子最早,比萬伯翱早4年——在1958年。邢燕子只是天津一名普通初中畢業(yè)生,她從天津市到河北省寶坻縣(現(xiàn)屬天津)鄉(xiāng)下務農(nóng)。邢燕子的父親是天津一家工廠的廠長。邢燕子下鄉(xiāng)的目的,用她自己的話來說:“最初目的很簡單,陪伴獨自在鄉(xiāng)下的爺爺。”但是她到了農(nóng)村,扎下了根,組織“邢燕子突擊隊”,積極投入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1960年,邢燕子受到表彰,她的照片登上了《人民畫報》的封面。
董加耕下鄉(xiāng)比萬伯翱早一年——1961年。董加耕是江蘇省鹽城縣葛武公社董伙大隊人,1961年夏天他高中畢業(yè),學習成績各門課程超過96分,老師和同學都以為他會上名牌大學,而董加耕作為鹽城縣龍岡中學的預備黨員、團支部書記,卻在升學志愿書上填上“回鄉(xiāng)務農(nóng),立志耕耘”。1963年12月31日江蘇《新華日報》發(fā)表社論《走革命的道路,當革命的接班人》,副標題是《評知識青年董加耕建設社會主義新農(nóng)村的理想和行動》,表彰了董加耕。
侯雋與萬伯翱同年下鄉(xiāng)——都是1962年。北京姑娘侯雋高中畢業(yè)后放棄高考,來到河北省寶坻縣竇家村安家落戶。女作家黃宗英來到寶坻縣采訪邢燕子時,發(fā)現(xiàn)了侯雋。黃宗英把侯雋的事跡寫成報告文學《特別的姑娘》,發(fā)表在1963年7月23日的《人民日報》上。
其實,董加耕、侯雋受到表彰,成為下鄉(xiāng)知識青年的標兵都是在1963年。在萬里決定送萬伯翱下鄉(xiāng)務農(nóng)的1962年,當時在媒體上受到表彰的下鄉(xiāng)知識青年只有邢燕子,何況邢燕子的老家本來就在農(nóng)村,她最初是為了照顧獨自在農(nóng)村老家的爺爺而下鄉(xiāng)的。
雖說萬伯翱還不是中國知識青年下鄉(xiāng)務農(nóng)第一人,但他是高干子弟下鄉(xiāng)務農(nóng)第一人,這是確實的。
正因為這樣,萬里提出讓兒子離開首都到并無親友的河南黃泛區(qū)農(nóng)場。在當時是很不容易的,無異于在家中投下一顆“震撼彈”!
萬里不得不召開家庭會議,做家庭成員們的思想工作。
萬伯翱回憶說:“爸爸這么一說,當即遭到了全家人反對。奶奶哭,媽媽拿不定主意,弟弟妹妹們也舍不得我走。”
萬里為什么要送子務農(nóng)?
萬伯翱說:
送我走的原因除了我沒考上大學,還有就是我剛加入了共青團,必須響應黨中央的號召:下鄉(xiāng)上山去參加生產(chǎn)。所以,即使不下放,我也要進工廠勞動。那會兒當工人階級很光榮,更要支援農(nóng)業(yè)第一線。
當晚,父親對我說,沒有共產(chǎn)黨員不愛自己的子女,但要看怎么愛。是把你放在溫室里當花朵護著,還是把你放在革命實踐中去?你不要忘記你是有牌號的,你的牌號就是共青團員。你下去后,要記住你就是~個普通勞動者,要在農(nóng)村扎根一輩子,不要想著回來,不要想著做官,不要心存僥幸;第二,你還要做一個有文化的農(nóng)民。
萬伯翱至今仍精心保存著父親當時送給他的紅色封面的筆記本。這個筆記本被萬伯翱用來記錄下鄉(xiāng)的心得。
翻開這個紅色筆記本,上面寫著《爸爸講話記錄》,標明的日期是“1962.9.5于北京”,這便是那個特殊的家庭會議的最真實的原始記錄。現(xiàn)在照萬伯翱筆記本上的原文,加以摘錄。
萬里在一開始,這么說道:
現(xiàn)在不上學,走向農(nóng)業(yè)戰(zhàn)線,走上農(nóng)業(yè)戰(zhàn)線自食其力。兩派:一可惜,應上學;二走向工作。哪個好我現(xiàn)在不講。只要你努力,克服困難,扛住困難,生活條件上的,皮肉上的,好好勞動,團結(jié)群眾。幾年后就可看出你的本事。A.生產(chǎn)知識,B.階級斗爭知識,這兩種知識你在學校里沒有,在實踐中就可以變成農(nóng)學家。我國農(nóng)業(yè)極其落后,幾乎世界上最落后。在美國一個人(引者注:指農(nóng)民)可供養(yǎng)26個人。毛主席提出在二三十年內(nèi)把我國建設成機械(化)半機械(化)。如果你堅決干起來,大有前途,變成很。有學問的農(nóng)學家。
知道兒子喜歡文學、喜歡寫作,萬里說:
文學,反應(映)工農(nóng)兵的生活,(要)接觸勞動人民。高爾基的感情最接近勞動人民。不了解農(nóng)民情況,決寫不出。
萬里說:
(在)北京有好處,政治、文化中心……但也是個吃喝玩樂之地,就看你是容易接受哪個地方(方面)。我自己就沒上過大學。如我上了大學,可能情況會壞。毛主席沒上大學,卻變成了軍事家,歷史(家),政治(家),詩人。他就是被逼出來的。李立三……(等等)留學,但馬列主義最高的不是他們,而是毛主席……
投機取巧。堅持不下去。如意大利的一個畫家,開始學(畫)是畫了幾年雞蛋。你應該從畫雞蛋開始……
一個共產(chǎn)黨員考驗他(她)是否夠水平,應該(看)他(如何)處理家庭問題。
萬里還告訴萬伯翱:
你是來自工農(nóng)又回到工農(nóng)。因此你是工農(nóng)一分子,而且你是受過教育的工農(nóng)一分子,而且你是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員),你是有牌號的,是有鮮明階級的。你是無產(chǎn)階級的兒子,不能忘了你的牌號。你要(是)忘了牌號,就是忘了本,對不起黨、國(家)。
萬里送給萬伯翱兩本書,一本是劉少奇的《論共產(chǎn)黨員的修養(yǎng)》;另一本是蘇聯(lián)小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要“老大”向保爾·柯察金學習。萬里說:“你到了那兒。就要狠看這兩本書。”
萬里說:“下去之后你不要想做官。你不能干隊長,你就是普通的一個農(nóng)民。”
幾乎不給人題詞的萬里,在長子的紅色筆記本上寫了8個字:
一遇動搖
立即堅持
從萬里在家庭會議上的講話,從萬里準備好送給萬伯翱的書,從萬里給萬伯翱的題詞。可以看出,萬里對于送子務農(nóng)是堅定不移的。看到萬里這樣堅決的態(tài)度,妻子邊濤投了贊成票,萬伯翱的弟弟、妹妹也表示贊同,奶奶雖然舍不得孫子下鄉(xiāng),也勉強同意了。
筆者問萬伯翱:“你父親為什么不就近送你到北京附近的農(nóng)村,而是送你去河南省西華縣黃泛區(qū)農(nóng)場呢?”
萬伯翱回答說:“父親的老戰(zhàn)友潘復生當時擔任中華全國供銷總社主任,他剛從河南省黃泛區(qū)農(nóng)場過來,聽說我父親要送我下鄉(xiāng),他說那就到黃泛區(qū)農(nóng)場吧。”
前文已經(jīng)提及潘復生。當萬里擔任冀魯豫區(qū)行署秘書長的時候,冀魯豫區(qū)黨委書記就是潘復生。1952年11月,潘復生任中共河南省委書記兼省軍區(qū)政治委員。1958年,潘復生因反對浮夸風受到批評,被定為“右傾機會主義”,撤職下放到河南省西華縣黃泛區(qū)農(nóng)場擔任副場長,勞動了三年半之久。潘復生在黃泛區(qū)農(nóng)場勞動時,心境坦然,還寫下這樣的詩:
柳綠桃紅大地忙,改觀下放到農(nóng)場。
育苗剪樹學先進,灌水施肥問內(nèi)行。
鋤田耕耘知粒苦,嚼根咬菜晚食香。
吾家世代貧窮子,從事農(nóng)桑本莫忘。
所謂“改觀”,亦即改造世界觀。
1962年4月,中共中央和中南局給予潘復生徹底平反后,調(diào)任中華全國供銷合作總社主任、黨組書記。他回到北京,到萬里家看望,萬里說起了正在安排“老大”下工廠或者下鄉(xiāng)。潘復生極力主張“老大”到他勞動過的那個農(nóng)場。萬里一聽,覺得讓“老大”去那里鍛煉也很好,他倆一拍即合,決定了“老大”的去處。
最初聽父親說要送他到黃泛區(qū)農(nóng)場,萬伯翱感到很突然。過了一陣子,萬伯翱想通了。“少年嘛,要爭氣,去就去,怎么著?!”萬伯翱答應下鄉(xiāng)。后來萬里稱贊說:“我還很喜歡老大這個骨氣!”
當時的中共河南省委第一書記劉建勛跟萬里也是老朋友。萬里給劉建勛寫了一封信。提及兒子要到河南省黃泛區(qū)農(nóng)場勞動,劉建勛當即表示歡迎,還委托潘復生派警衛(wèi)員從北京護送萬伯翱到黃泛區(qū)農(nóng)場。
不讓“老大”回家過春節(jié)
黃河大堤決,
一瀉千里澤。
御寇美其名。
人民遭浩劫。
遍地若汪洋,
水天難分界。
村合斷殘垣。
良田俱湮滅。
尸骨逐水流,
人畜喂魚鱉。
屋頂喪家犬,
樹梢鴆啼血。
不知誰家貓。
見主聲凄烈。
這是張愛萍在1938年所寫的題為“黃泛區(qū)”的詩。
對黃泛區(qū),萬里非常熟悉,他曾經(jīng)在那里長期戰(zhàn)斗。在前文《“黃河歸故”的斗爭》一節(jié)中,曾經(jīng)詳細記述所謂“黃泛區(qū)”的來龍去脈:黃泛區(qū)是人為的一次大災難。1938年6月9日,蔣介石下令炸開河南省鄭州以北花園口黃河大堤,使其改道流向東南,企圖以黃河水阻止侵占徐州后的日軍西進。然而黃河之水大泛濫,使包括豫皖蘇三省在內(nèi)的44縣市變成黃泛區(qū),1250萬人口受災,淹死89萬人,給廣大人民帶來了深重的災難。陳毅元帥在《過黃泛區(qū)書所見》詩中寫及:“一過黃泛區(qū),水茫茫。陷泥過膝及腰腹,人馬欲渡川無梁。”
黃泛區(qū)從花園口到淮河長約400公里,寬10公里到50公里不等,最寬處可達80公里。后來,歷時8年零9個月,黃河歸故,但是黃泛區(qū)的生存環(huán)境仍然十分惡劣,繼續(xù)給當?shù)厝嗣裨斐蔀碾y。
1962年9月,在萬里家那次特殊的家庭會議之后,18歲的萬伯翱背著父母親在戰(zhàn)爭時代用過的行李卷、兩本書,懷揣著15元錢上路了。
那是萬伯翱頭一回坐火車出遠門,幸虧有潘復生的警衛(wèi)員給他帶路,要不他不知道該怎么走。
到了河南,萬伯翱被安排在西華縣黃泛區(qū)國營農(nóng)場園藝場。西華縣在河南省東部,相傳女媧在那里煉石補天,故有“媧城”之稱。
萬伯翱回憶初到黃泛區(qū)的日子:
到了黃泛區(qū),才知道城鄉(xiāng)差別有多大,我好像從天上到地下。原來在家里,雖然艱苦,好歹衣食無憂吧,好歹一個星期能洗一次澡吧。那兒雖然是國營農(nóng)場,不會餓死人,但是生活條件極差。食堂的大勺子一掄,除了白菜蘿卜,就是蘿卜白菜,油葷很少,用水兌點白糖就是最好的東西了。連個自來水管都沒有,用的全是井水,還是一個月洗一次澡。四五個知青擠在一間破草房里。點的是煤油燈。有一年破草屋被風刮倒了。差點沒把我砸死。到了“文革”那會兒,住得就更差了,四五十人擠在一個大屋子里,一張大通鋪,四面透風,泥地,那是一個蘋果倉庫,那股子霉味,能把人熏得半死。
黃泛區(qū)共分9個作業(yè)站,我被分到了知青最多的園藝場。第一次上工,我還是一副學生打扮,上面一件白襯衫,下面一雙皮涼鞋。結(jié)果到果園里一看,這套打扮根本不行。已是9月份了。果園里熱得還像在蒸籠里,大伙都光著腳丫,卷著褲管,踏在泥巴里。當時由家屬組成的婦女生產(chǎn)隊在果園里都熱得不穿衣服工作,門口有一放哨的,遠處瞧見我來了,趕緊喊,小萬來了,小萬來了。
就這么著,我也學農(nóng)民戴起草帽,光著上身,披著一條尿素袋干活。那條尿素袋遠處看飄忽忽的,整得跟戲劇《奇襲白虎團》里一樣。那尿素袋非常好,吸汗,而且薄,干得快。不過披在身上,前頭印著“尿素”,后頭印著“日本產(chǎn)”。為此他們都笑話我,說小萬穿的不簡單啊!我也不管,每天工作下來,汗如雨下,就用井里的水把它洗干凈了,準備第二天上工時用。
第一個月領了22元工資,我家老爺子一聽說,哦,那你還挺富裕嘛,別人一個月拿26元得養(yǎng)一家人呢。
不過,當?shù)剞r(nóng)民很樸實,對知青們很好。他們知道我是萬里副市長的兒子,加上我個性挺開朗,干活賣力踏實,所以都親切地叫我“小萬”。他們手把手教我怎樣干農(nóng)活,讓我慢慢鍛煉,不讓我猛干活,總說你弄不了,就讓我來吧。
我除了白天干農(nóng)活,晚上也教農(nóng)民們讀書識字。當?shù)厝说搅?0多歲大字不識的大有人在。
萬伯翱說,在農(nóng)場勞動強度很大:
當時打的農(nóng)藥“1059\"是從德國進口的,毒性非常大。打藥非常辛苦,因為你耍舉起一丈多的竹竿,竹竿上綁著一個皮繩,皮繩一頭有銅的噴頭,另一頭連著藥箱。一個藥箱2000--斤,裝在拖拉機上。拖拉機不斷前進,那你不能停,你一停拖拉機就拉著你跑。所以勞動強度相當大。風一吹,把藥水的細霧吹在身上,渾身濕透。
萬伯翱經(jīng)歷了激烈的思想斗爭。父親“一遇動搖,立即堅持”的題詞,使他咬著牙堅持下去:
我表面不說,咬著牙唄,但是晚上我感覺到非常累,非常痛苦。我也曾經(jīng)流眼淚,心想,這要干到哪一天啊。所以老爺子當初就看出我可能會動搖。“一遇動搖,立即堅持”,我想起老爺子的話,想起《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就堅持下來了。
下鄉(xiāng)之后的第一年春節(jié)——1963年春節(jié)——看到農(nóng)場里的職工一個個回家過節(jié),初次離家的萬伯翱也歸心似箭。他給“老爺子”寫信,盼望著回北京跟全家團聚。
1963年春節(jié)的大年初一是1月25日。就在離春節(jié)只有10天時,1月15日,“老爺子”的回信來了。
這封信的開頭,“老爺子”稱他“伯翱”——在家里,“老爺子”向來喊他“老大”。“老爺子”在信中寫道:
中國的傳統(tǒng)節(jié)日春節(jié)快要到了。你來信問是否能回北京探望親人,我同你媽媽商量后。覺得全家都很想念你,都想看到你,特別是你奶奶從你去了農(nóng)場后,無時不提起你。更惦念著你這個大孫子。但為了你更好地進步,更好地鍛煉,你還是不回北京的好。因為你剛?cè)グ肽昃驼埣倩貋聿缓谩T谧约旱墓ぷ鲘徫簧线^春節(jié),同為了祖國建設在工廠、礦山、交通等崗位上堅持工作的工人同志們,同為了保衛(wèi)偉大的祖國守衛(wèi)著邊疆、荒島的戰(zhàn)士一樣地過春節(jié),這非但不是什么遺憾,而且是一種自豪!你認為對嗎?希望你在農(nóng)場努力學習毛主席和劉主席的著作,在三大革命中千錘百煉,走工農(nóng)化的道路,爭當一名無產(chǎn)階級事業(yè)的接班人。
清代文學家鄭板橋有一首詩:“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巖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此名言應作為你堅定革命立場的警句。同時寄去《共產(chǎn)黨宣言》《社會發(fā)展簡史》《政治經(jīng)濟學》,望在春節(jié)空閑中,認真地閱讀,并作好筆記。
萬伯翱說,看了“老爺子”的信之后,“我哭了,因為我就盼著回去啊!農(nóng)場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幾個人孤單單的。”
萬伯翱又仔細看了父親的信:“道理講得也對啊,但是覺得這也太什么了。你看這里都沒人了,我一個人在這兒怎么過這春節(jié)啊。我心里想,這要求也太嚴格了,晚上又流淚了。”
流淚歸流淚,萬伯翱畢竟還是聽從了“老爺子”的話,留在農(nóng)場過春節(jié)。
“干部子弟下鄉(xiāng)的典型”
萬伯翱常常給父親寫信,談農(nóng)場,談思想,萬里也常給他親筆回信,勉勵他在農(nóng)場堅持勞動,在那里扎下根,“一遇動搖,立即堅持”。連萬伯翱的弟妹都說,爸爸對大哥的每一封信都仔細看,認認真真給他回信,非常關心,“真下工夫”。
萬伯翱回憶說,這年秋天秋雨連綿,一天夜里,“嘩的一聲,一面墻倒下來了。挨著墻的這一面,三個床給砸斷了。那床是自己做的,不結(jié)實。我呢,正好在墻那邊,沒有被砸到。那是一生中第一次經(jīng)歷房倒屋塌。嚇出一身汗。我趕快給‘老爺子’寫信。匯報這個事情。想不到老爺子說,房子塌了,你還頂住了,沒有動搖,這彳良好。”
萬伯翱當時分在園藝場生產(chǎn)二隊。在農(nóng)場職工幫助下,他學會了種麥子,種豆子,鋤紅薯,修剪葡萄藤、蘋果樹。在修剪蘋果樹時,最初他不敢爬梯子上高處修剪,只在樹下當小工。看到別人都上梯子,他終于也上梯子,起先雙腳顫抖,到后來動作熟練。他漸漸經(jīng)受住了勞動的考驗,過了“勞動關”。
他這個“小萬”“溶”進了農(nóng)場職工之中,大家都說,“小萬”作為北京市常務副市長的兒子,能夠跟他們打成一片,甚至背200斤大包,真行!
萬伯翱安心農(nóng)場。開始寫勞動筆記。他為參加蘋果剪枝勞動寫詩:“北風吹,大雪飄,園藝工人爬樹梢。”喜歡文學的他,還讀了許多文學名著。萬伯翱給筆者展示了一大摞筆記本,那是他當年的讀書筆記。他決心做新一代有知識、有文化的農(nóng)民。
萬伯翱真心實意扎根農(nóng)村,獲得了農(nóng)場的二等獎。他受到農(nóng)場黨委書記和場長的表揚,而且還上了農(nóng)場的黑板報。
萬伯翱終于引起有關部門的注意。
1963年7月21日晚8時,周恩來總理在人民大會堂親自為首都高校應屆畢業(yè)生作了一場報告。這個報告會邀請許多中學生代表出席,主持者是北京市副市長萬里。
周恩來總理在報告中熱情贊揚了萬里送子向工農(nóng)學習的以身作則的行為,稱贊萬伯翱在生產(chǎn)第一線的進步,稱萬伯翱為“干部子弟下鄉(xiāng)的典型”。
隨著周恩來總理的報告錄音在全國各地播放,萬伯翱作為“干部子弟下鄉(xiāng)的典型”也廣為人知。
就在萬伯翱下鄉(xiāng)一年的時候——1963年9月24日——《中國青年報》在頭版頭條位置發(fā)表了報道《市委書記的兒子參加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萬伯翱在國營農(nóng)場艱苦勞動虛心學習不斷進步》。報道還加了肩題《革命后代要繼承老一輩光榮傳統(tǒng)發(fā)憤圖強艱苦奮斗,有志青年要發(fā)揚革命精神用自己的雙手為人民造福》。這是萬伯翱第一次受到表彰。
在《中國青年報》的報道發(fā)表時,萬里正在朝鮮。1963年9月15日至27日,萬里作為北京市副市長隨同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劉少奇赴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進行了友好訪問。萬里在回國之后,看到了9月24日《中國青年報》的報道,很為長子的進步感到欣慰,但是他說,怎么可以把“老大”的報道放在頭版頭條?應當把劉少奇主席訪問朝鮮的報道放在頭版頭條嘛!
周恩來總理的贊許,報紙的報道,使萬伯翱深受鼓舞。
萬伯翱回憶說:“我這一登報,寫信的也多,多得有時候我貼不起郵票錢了。后來農(nóng)場的會計說。有些信反正是經(jīng)過黨委轉(zhuǎn)交給你的,那你就放到會計這兒給你發(fā)吧。‘老爺子’知道了就寫信說,這不行,這太特殊了,8分錢的便宜不能占,你應該用自己的工資去付郵費。”
時間過得飛快,眼看1964年的春節(jié)快要到了,已經(jīng)一年多沒有回家的萬伯翱,思念著親人。他又一次給“老爺子”寫信,希望能夠回家看看。
這一回,萬里用毛筆字,整整寫了5頁信紙,可以看得出洋溢著對“老大”的關愛之情。萬伯翱說,“老爺子”給他寫過好多信,可惜在“文革”中被人抄走,丟失了,他保留下來的只有兩封。他一直精心地保存這珍貴的兩封信。他拿出一個長長的鏡框給筆者看,里面裝著1964年的春節(jié)前——1月26日——“老爺子”的信。他說,后來請人裱起來,裝在這個鏡框里,作為永久的紀念。
萬里在信中,同意“老大”回家過春節(jié)。萬里寫道:
你媽媽在上海領導他們的一個單位搞四清,已近4個月了,身體不太好,血壓高,在上海住醫(yī)院了,大約下月可能搞完四清后回京。如你能在春節(jié)回家可能見到她。你春節(jié)能回家當然好,如不能回來不要勉強。總之,服從革命的利益,服從黨的利益,那就是最大的快樂。
萬伯翱終于高高興興地在1964年春節(jié)回北京探親。萬伯翱說:“農(nóng)場的好東西,我都想帶回去給他倆。首先是蘋果,還給父母帶了蜂蜜,農(nóng)場生產(chǎn)的。農(nóng)場有酒廠,我還買了兩瓶酒,那酒好像是三塊多還是兩塊多一瓶,我覺得還挺貴,咬著牙買了兩瓶。該帶的東西我都帶回去,這叫勞動果實啊,非常的高興。‘老爺子’都嘗了嘗,很滿意。”
在下鄉(xiāng)之前,在萬里的眼中,“老大”是孩子。很少跟他談“大事”。經(jīng)過一年多下鄉(xiāng)鍛煉,“老大”仿佛一下子長大了、懂事了,成了“老爺子”的“朋友”。“老爺子”問他農(nóng)村的情況、農(nóng)業(yè)的情況、農(nóng)民收入情況、農(nóng)民對黨的政策的反映。“老爺子”問得仔細,“老大”答得詳盡。
媽媽、奶奶和弟妹,見到“老大”長得結(jié)實,在農(nóng)村干出了“名堂”,也都非常高興。
回到農(nóng)場之后,1964年9月22日,萬伯翱在《河南日報》發(fā)表了《到生活的激流中去》一文,談自己下鄉(xiāng)兩年的體會。
1964年10月至11月,萬伯翱以知識青年下鄉(xiāng)積極分子的身份,參加了河南共青團省委組織的“河南省下鄉(xiāng)、返鄉(xiāng)建設社會主義積極分子報告團”,到全省各地作報告,談下鄉(xiāng)體會。
1965年9月,上海教育出版社出版了董加耕、侯雋、周明山和萬伯翱的《勞動日記》,受到廣大青年的歡迎。這表明,萬伯翱已經(jīng)成為全國下鄉(xiāng)知識青年的標桿式人物。這也表明。萬里在當初送子下鄉(xiāng),既是難能可貴的又是富有前瞻性的。
萬伯翱下鄉(xiāng)之后,把陶行知先生的那首《自立歌》作為自己的座右銘:
滴自己的汗,
吃自己的飯,
自己的事自己干。
靠人、靠天、靠祖上,不能算是好漢。
背糞市長
1964年,北京深秋的清晨,已經(jīng)有幾分寒意。北京崇文區(qū)清潔隊里,忽然多了一個新手。他拜全國勞動模范、掏糞工人時傳祥為師,學習掏糞。
時傳祥很耐心地教他怎樣使用掏糞工人的“三件寶”:糞桶、糞勺和吊斗。
糞桶有半人多高。時傳祥像教小學生似的,一邊講授動作要領,一邊示范著:先是左臂跨過糞桶把手,用左肩背桶;然后用右手拿糞勺,將長長的糞勺把兒通過右肩斜插至左肩上糞桶把手上端,使糞桶的重量勻在雙肩之上。
時傳祥教得仔細,新手學得認真。這個新手不是剛分配到清潔隊的小伙子,而是48歲的中年男子。大約因為他過去曾長期從事農(nóng)村工作的緣故,很快就學得時傳祥的“真?zhèn)鳌保瑢W會如何挎肩,怎樣才站得起來,怎樣走路才省力氣。
連續(xù)幾天,他像模像樣地跟時傳祥肩并肩走進一個個胡同,走進一個個四合院。
時傳祥夸獎他:“行啊。您背糞一開始就有個樣子啦!”
那新手則謙遜地說:“老時同志,我是你的第一大弟子嘛!”
時傳祥的這個“第一大弟子”,便是北京市常務副市長萬里。從此,萬里得了一個“榮稱”,日“背糞市長”。
在那強調(diào)干部思想革命化的年代,萬里不僅送子務農(nóng),而且還非常注意自身的革命化。
萬里怎么會去崇文區(qū)清潔隊“蹲點”,而且參加掏糞勞動呢?
那是在1964年10月,一天中午,中共北京市委第一書記兼市長彭真走出人民大會堂,準備回機關,萬里也正好結(jié)束上午的工作,順道來接他,以便趁一起坐車回機關時可以向他匯報工作。誰知上車之后,彭真倒是先說起來剛才在人民大會堂出席國家主席劉少奇主持的一個會議。劉少奇在會議上強調(diào),“要提高服務行業(yè)社會地位”。彭真說,在服務行業(yè)中社會地位最低的,莫過于掏糞工人。于是便跟萬里談起,準備到全國勞動模范時傳祥所在的崇文區(qū)清潔隊參加掏糞、背糞勞動。萬里一聽,馬上就說:“掏糞、背糞是個力氣活兒,您64歲了,身體又不好,還是我去吧!”彭真深受感動,說道:“北京市是勞動人民的天下,只要我們當一天市長,就要和勞動人民同甘共苦,決不允許任何人看輕普通勞動者的社會地位。”
就這樣,萬里決定拜全國勞動模范時傳祥為師。
時傳祥跟萬里是山東老鄉(xiāng),他是山東德州齊河縣人,比萬里年長1歲。由于家庭赤貧,時傳祥在14歲的時候就被迫從山東逃難到北京,背起糞桶做“糞花子”,飽受欺凌和遭人白眼。新中國誕生之后,由于時傳祥工作積極,1949年10月被選為北京市前門區(qū)糞業(yè)工人工會委員;1954年被選為前門區(qū)掏糞工人先進生產(chǎn)者;1956年當選為崇文區(qū)人民代表并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1958年當選為北京市政協(xié)委員。
1959年,時傳祥當選為全國勞動模范,出席全國群英會并被選為主席團成員。10月26日,國家主席劉少奇在人民大會堂湖南廳握著他的手,說道:“你掏大糞是人民勤務員,我當主席也是人民勤務員,這只是革命分工不同。”時傳祥說:“我已經(jīng)干了30年的掏糞工,只要黨需要,我還要再干它30年、60年!黨需要我干到什么時候,我就干到什么時候。”劉少奇把自己的一支鋼筆贈送給他,鼓勵他學習文化:“老時同志,作為一個共產(chǎn)黨員,光工作好還不全面,要各方面都先進才好。共產(chǎn)黨人,是先鋒戰(zhàn)士啊!”1959年10月29日,《人民日報》刊登了劉少奇與時傳祥握手的合影,時傳祥受到廣泛的注意。
時傳祥對年輕人說:“北京城如果一個月沒有人去掏糞,糞便就會流得滿大街都是。你也愿意上重工業(yè),我也愿意上重工業(yè),不行啊,總得有人清理糞便呀!”時傳祥的人生格言是:“工作無貴賤,行業(yè)無尊卑;寧愿一人臟,換來萬人凈。”
萬里連續(xù)多日身背沉甸甸的糞桶,在崇文區(qū)清潔隊參加勞動。萬里問清潔隊里的年輕人:“小伙子,工作累不累?”青年掏糞工忙說:“不累!我們甘愿背一輩子糞桶!”萬里邊走邊搖頭:“你們不能背一輩子糞桶,要搞技術革新,爭取早日實現(xiàn)抽糞機械化嘛!”
北京市副市長崔月犁和市委機關30多名干部也積極報名參加背糞勞動。崔月犁在1948年曾以中共代表的身份,參與和平解放北平的工作,解放后擔任彭真秘書多年。
新華社就萬里等參加背糞勞動一事,以“檢驗革命干部的試金石”為題,在《人民日報》發(fā)表述評。《工人日報》也發(fā)表時傳祥的文章《這樣的干部我們信得過》。
一時間,在萬里帶動之下,北京的大中學校師生、作家、記者、演員興起一股“義務掏糞熱”,很多人都爭著背起糞桶,參加掏糞義務勞動,扭轉(zhuǎn)了社會風氣,使服務行業(yè)得到社會的尊重。
1966年國慶節(jié)前,毛澤東主席特意把時傳祥接進中南海小住。國慶節(jié)當天,時傳祥作為北京市觀禮團副團長上了天安門城樓。受到毛澤東主席的接見。周恩來總理在招待宴會上為時傳祥敬酒。
然而在“文革”中隨著劉少奇被打倒,時傳祥也遭到批斗——他被視為劉少奇樹立的“黑標兵”。劉少奇曾多年從事工人運動,被造反派稱為“大工賊”,時傳祥也被定為“工賊”。時傳祥被江青點名,“掃地出門”趕回山東老家。
1973年8月21日凌晨,周恩來總理在開會回來的路上發(fā)現(xiàn)北京有些路段路燈停電。周恩來立即召集當時擔任中共北京市委書記、北京市革命委員會副主任的萬里以及北京市電力、公用、建設部門負責人開會,要求把首都供電系統(tǒng)建成一個安全、穩(wěn)定的電網(wǎng)。
周恩來在聽取匯報時,向萬里問起時傳祥的近況。日理萬機的周恩來記起時傳祥,是因為聽說重慶出了一個時傳祥式的掏糞工人。
萬里無奈地說,時傳祥因江青點名,已被“遣送”回山東老家。當時萬里本人也剛剛從監(jiān)禁中“解放”出來——萬里在“文革”中挨斗時,造反派把時傳祥拉來陪斗,因為萬里說過他是時傳祥的“第一大弟子”。
周恩來氣憤地說:“難道文化大革命要打倒一個掏糞工人嗎?”
有了周恩來這句話,萬里當即找北京市環(huán)衛(wèi)局的軍代表,對他說:“總理指示,要把時傳祥接回來。”
北京市環(huán)衛(wèi)局的軍代表一聽說是周總理指示,不敢怠慢,派人把時傳祥接回北京,并給他平反、道歉、治病。
這時候,時傳祥由于在“文革”中遭受迫害,已經(jīng)病重。1975年5月19日,時傳祥在北京病逝,終年60歲。
在時傳祥去世之后,作為時傳祥“第一大弟子”的萬里仍關懷著時傳祥的親屬。
正因為這樣,在萬里離休之后,時傳祥的兒子時純利還多次前去看望萬里老人,并按照山東人的習慣喊“萬里大爺”。
時純利對“萬里大爺”說:“我11歲那年就見到過您。非常感謝您對我父親的關心和幫助。我代表我們兄妹4個、全家十幾口人,祝您老健康長壽!”
時純利知道萬里不收禮,只給萬里帶來北京“六必居”的小咸菜。
萬里連聲道謝,并說:“我早上喝粥時吃。”
“背糞市長”跟時傳祥一家?guī)资甑纳钋楹裾x,折射出萬里的真誠和可貴的平民情結(jié)。
第五章 萬人批萬里
江青點了萬里的名
毛澤東曾經(jīng)稱他領導的一次又一次政治運動為“剝筍政策”。毛澤東說,筍殼要一層一層去剝。剩下的是好的,把壞的剝掉。共產(chǎn)黨以及毛澤東先后剝掉了陳獨秀、瞿秋白、李立三、王明、張國燾、張聞天、高崗、饒漱石、彭德懷,在發(fā)動“文革”之后又繼續(xù)開始“剝筍”。
萬里雖然躲過了打倒“彭羅陸楊”、“砸爛”彭真“獨立王國”那“文革”第一“剝”,卻難逃“文革”第二“剝”——打倒“劉鄧”,亦即打倒劉少奇、鄧小平。
1966年5月底,以李雪峰為首的中共北京新市委保留了萬里中共北京市委書記處書記兼北京市副市長的職務,才過了短短4個月——1966年10月——萬里就被撤銷一切職務,打倒了!在此之前,萬里順順利利,從未遭受過打擊。這一回,萬里一下子從順境轉(zhuǎn)為逆境。
在“文革”第一劫之中,由于萬里未被視為“彭真的人”,得以幸免。然而在“文革”第二劫之中,萬里被視為“鄧小平的人”,終于被打倒了。
1966年5月1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通過的《5·16通知》之中,毛澤東親筆所加的那“現(xiàn)正睡在我們的身旁”的“赫魯曉夫那樣的人物”。指的就是劉少奇。但是當時毛澤東并未點明“赫魯曉夫那樣的人物”是誰,所以那次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居然是由劉少奇主持的,《5·16通知》也是在劉少奇主持下通過的。
毛澤東打倒劉少奇、鄧小平的訊號,是在1966年8月1日至12日召開的中共八屆十一中全會發(fā)出的。會議在北京舉行,由毛澤東主持。會議通過了《中國共產(chǎn)黨中央委員會關于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決定》,亦即“十六條”。
會上印發(fā)了毛澤東寫的《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張大字報》。毛澤東稱贊聶元梓等7人的大字報為“全國第一張馬列主義的大字報”。毛澤東尖銳批評了自6月上旬起派工作組以來的“五十多天里,從中央到地方的某些領導同志……站在反動的資產(chǎn)階級立場上,實行資產(chǎn)階級專政。將無產(chǎn)階級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運動打下去”,“長資產(chǎn)階級的威風,滅無產(chǎn)階級的志氣,又何其毒也”!毛澤東雖然沒有點名,但誰都明白,他所“炮打”的是劉少奇和鄧小平!因為在“文革”初期派出工作組的,就是在北京主持工作的劉少奇和鄧小平。
中共八屆十一中全會結(jié)束時,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名單見報,劉少奇不再是“第二號人物”,林彪取代了他:毛澤東、林彪、周恩來、陶鑄、陳伯達、鄧小平、康生、劉少奇、朱德、李富春、陳云。
于是,全國掀起“批判資產(chǎn)階級反動路線”高潮。劉少奇和鄧小平成為萬箭齊射的靶心。
劉少奇和鄧小平中箭落馬。
萬里跟劉少奇沒有太多的交往,然而與鄧小平的關系非常密切。隨著鄧小平被打倒,萬里也被打倒。
萬里在1966年10月被撤銷一切職務,而遭到公開點名則是在1966年11月28日。
那天,“首都文藝界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大會”在人民大會堂舉行。
臺下人頭攢動的是江青“統(tǒng)率”的“文藝大軍”。這次大會,是江青作為“文藝革命的旗手”的登臺典禮。在萬眾歡呼聲中,江青躊躇滿志地出現(xiàn)在主席臺上。
大會由陳伯達主持,周恩來總理出席會議。
陳伯達首先發(fā)表演說,稱頌江青的貢獻。
江青接著作長篇講話。她追述了自己如何在養(yǎng)病中發(fā)現(xiàn)《海瑞罷官》、《李慧娘》等“這樣嚴重的反動政治傾向的戲”,如何去“爭取到批評的權利”,然后“才想到要改”,即進行所謂“京劇革命”。
江青在談及北京京劇一團時,點了萬里的名:
至于你們團內(nèi)某些負責人,他們貫徹執(zhí)行了舊北京市委的反革命修正主義路線,同彭真、劉仁、鄭天翔、萬里、鄧拓、陳克寒、李琪、趙鼎新以及陸定一、周揚、林默涵等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相互勾結(jié),陰一套,陽一套,軟一套,硬一套,抗拒毛主席的指示,破壞京劇改革,兩面三刀,進行了種種阻撓破壞活動,玩弄了許多惡劣的手段,打擊你們,也打擊我們。舊北京市委、舊中宣部、舊文化部互相勾結(jié),對黨、對人民犯下的滔天罪行必須徹底揭發(fā)、徹底批判
在“文革”中,是很講究“點名”的。如果某人被中央首長或者中央報刊“點名”,就意味著被打倒。“點名”還被細分為“點名”、“半點名”以及“間接點名”三種:所謂“點名”就是直呼其名;“半點名”就是只提其姓,諸如戚本禹在1967年第5期《紅旗》雜志上發(fā)表的《愛國主義還是賣國主義——評反動影片<清宮秘史>》一文寫及“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陸定一、周揚和當時的中央宣傳部常務副部長胡××”,其中“胡XX\"即胡喬木,屬于“半點名”:至于“間接點名”,典型之作就是毛澤東的《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張大字報》,稱劉少奇和鄧小平為“某些領導同志”。
萬里遭到江青“點名”,意味著大難臨頭。
江青稱萬里等為“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往日,只有“反革命分子”以及“修正主義分子”之稱。在“文革”流行的所謂“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其實也就是“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的另一種說法。毛澤東發(fā)動“文化大革命”,目的就是為了清除“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亦即“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
果真,江青1966年11月28日在“首都文藝界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大會”的講話傳單滿天飛,“打倒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萬里”的標語滿街都是。
那時候,萬里次子萬仲翔也是“紅衛(wèi)兵”,正在武漢“大串連”,他在武漢街頭看到江青講話的大字報點了他父親的名,擔心家里出事,趕緊在12月3日回到了北京。
周恩來巧妙保護萬里
1966年12月2日,新華社報道關于11月28日“首都文藝界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大會”的新聞報道稿,送到了周恩來總理手中。
江青在講話中所點的一連串名字,也見諸新聞報道稿之中。新聞報道稿有三處把“彭真、劉仁、鄭天翔、萬里、鄧拓、陳克寒、李琪、趙鼎新、陸定一、周揚、林默涵、夏衍、齊燕銘、田漢、陽翰笙”等,稱為“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
新華社的新聞報道不同于當時紅衛(wèi)兵們印發(fā)的傳單,新華社的新聞報道代表官方立場,公開見報之后意味著“正式點名”。不言而喻,這篇報道如果見報,萬里就“正式”被定為“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了。
新華社的新聞報道,原本由新華社自己審定即可。新華社這一回把報道稿送到周恩來總理那里,顯然有兩難之處:如果不把江青在講話中的一連串“點名”寫進去,江青興師問罪,新華社要吃不了兜著走;如果把江青一連串“點名”公開見報,顯然不妥。
新華社的新聞報道,先是報“中央文革小組”審查通過,再報“林副主席”(林彪)審閱,然后送到周恩來總理那里。
周恩來富有政治智慧,他知道這篇新聞報道在報送他之前,已經(jīng)過了“中央文革小組”和“林副主席”兩關,他不便直接說出相反的意見。他在3處“點名”的文字之下,畫了雙線,并給毛澤東寫了一信:
這一報道,已經(jīng)文革小組通過,并經(jīng)林彪同志審定。在第7、9、13頁中有3處指名批判了一些人,是否合適,請主席批告。
12月3日,毛澤東在審閱時,將這3處點名批判的人名勾去,并批示:
退總理:
已作修改,請再酌。
毛澤東12月3日
毛澤東的這一批示,意味著同意周恩來刪去江青那一連串“點名”,而周恩來也正是因為有了毛澤東的這一批示,“壓”住了張狂的江青。
周恩來在接到毛澤東批示之后,批告陳伯達、康生、江青:
速閱轉(zhuǎn)唐平鑄同志辦,即照毛主席批改件發(fā)表。
12月4日,新華社的這一報道見諸《人民日報》以及全國各省市報紙。
由于周恩來總理畫的雙線,使萬里避免了遭到全國性公開點名。
紅衛(wèi)兵夜半抓萬里
北京街頭巷尾貼滿江青講話的大字報以及“打倒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萬里”的大字標語,萬里知道不妙,讓妻子準備棉鞋、大衣,以便在遭到隔離審查時可以帶上。
雖然12月4日《人民日報》的報道上沒有“點名”萬里,但這一天卻是萬里遭受災禍的日子。
12月4日深夜,北京裱褙胡同的萬里家四合院一片寂靜,全家都呼呼入睡。剛從武漢串連回家的萬仲翔,由于路途勞累,睡得格外香。
到了凌晨兩三點鐘,萬仲翔被嘈雜的吵鬧聲驚醒。一聽,那聲音來自北屋,也就是父母住的地方。萬仲翔連忙披衣起床,這才知道是北京戲劇學院的“紅衛(wèi)兵”翻墻進來,要抓萬里。領頭的。竟然是葉劍英的二女兒葉向真。
“紅衛(wèi)兵”催促萬里趕緊把衣服穿好。萬里回答說:“急什么呀!”
萬里到底是事先做好了準備,所以他穿上了布鞋、毛皮大衣。據(jù)萬里后來說,這件毛皮大衣派了大用場,在批斗時“能夠防寒”,挨打時也能“減少疼痛”。
就在這時候,萬仲翔進來了。萬里對那些“紅衛(wèi)兵”說:“我兒子也是‘紅衛(wèi)兵’!”言外之意是你們別碰我的兒子。在那樣的時刻,萬里還在盡力保護孩子。
萬里被“紅衛(wèi)兵”們押走了。打開四合院的大門時,萬里的家人看見門外停著一輛卡車,萬里被押上卡車,帶走了。
事后才知道。12月4日深夜至12月5日凌晨,被“紅衛(wèi)兵”們抓走的“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除了萬里之外,還有“彭羅陸楊”中的彭真、羅瑞卿、陸定一以及“舊文化部”的林默涵、夏衍、田漢、許立群,“舊北京市委”的劉仁。這些人全是江青11月28日講話中點名的人。
葉劍英的二女兒葉向真,不就是那個榮獲第11屆百花獎電影《原野》的導演凌孜(凌子)嗎?她當年怎么會是半夜抓走萬里的“紅衛(wèi)兵”呢?
其實,當年很多“紅衛(wèi)兵”都是思想單純的青少年學生,而他們的領袖人物則往往是“紅二代”,亦即高干子弟。
1966年,25歲的葉向真是一個率真、能干而又富有組織能力的姑娘,她在中央戲劇學院讀書,被同學們選為學生會主席。當“文革”狂飆興起,用她自己的話來說:…文革’大潮中,我亦難抵造反激情。當時我的想法很單純,不管是哪個派系,都是永遠忠于毛主席,這個宗旨不變。”葉向真的信條是“高舉毛澤東思想紅旗”、“頭可斷血可流,毛澤東思想不可丟”。葉向真是中央戲劇學院“造反派”組織“毛澤東主義紅衛(wèi)兵”的頭頭,也是首都藝術院校的“造反派”領袖,是紅極一時的風云人物。
江青很看重葉向真,曾經(jīng)在“中央文革小組”的大本營——釣魚臺賓館——請她吃飯,并對她說:“怎么能讓這些反革命在家養(yǎng)尊處優(yōu)?要讓他們見群眾嘛!”
當時,在葉向真的信念中:“中央‘文革’領導小組把紅衛(wèi)兵召去開會,說應該做這件事。在這種號召之下,我們就做了。”葉向真說:“江青很會利用我們這些熱血青年。我們當時有一種單純的革命熱情,或者說,是一種信念,帶有一種色彩。我們一看毛主席定了性了,一定就是這樣了。”
正是由于“江青、戚本禹等策動”,葉向真等策劃了“綁架計劃”。“綁架計劃”中“綁架”的對象就是江青1966年11月28日點名的那些“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其中的“首要目標”就是彭真。
12月1日,葉向真等確定這一“絕密”行動,由中央戲劇學院、北京電影學院、中央音樂學院和中央樂團4個單位的紅衛(wèi)兵參加執(zhí)行。葉向真向中央戲劇學院紅衛(wèi)兵傳達“綁架計劃”,葉向真當時的丈夫劉詩昆負責向中央音樂學院和中央樂團紅衛(wèi)兵、造反派傳達,彭寧則向北京電影學院紅衛(wèi)兵傳達。
彭寧也是高干子弟。彭寧的父親彭加倫1923年就參加了革命,早年任中央軍委總政治部秘書長時,胡耀邦是總政治部組織部副部長。就連彭加倫這個名字,也是毛澤東給取的,因為他長得特別像俄國一個叫加倫的將軍。在長征途中,毛澤東戲稱他為“加倫將軍”,從此大家都喊他彭加倫。彭加倫的女兒彭燕燕,后來嫁給外交部部長喬冠華的兒子喬宗淮,所以彭加倫跟喬冠華是兒女親家。
由于策劃者大都是高干子弟。所以在12月2日很快就分頭查清了那些“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的住處。唯一沒有查明的是楊尚昆的住處。
12月3日晚,參與“綁架計劃”的紅衛(wèi)兵骨干召開行動前的聯(lián)席會議。會議由葉向真主持。葉向真說,她已經(jīng)就“綁架計劃”與“中央文革小組”戚本禹通了電話。聯(lián)席會議商定了“綁架”名單、“綁架”路線,并商定“綁架”之后把“黑幫”關押在中央樂團的音樂大廳。另外還商定,在成功實施“綁架計劃”之后,各單位紅衛(wèi)兵在農(nóng)業(yè)展覽館集合,把“黑幫”押上卡車進行“游街”,游斗的路線是沿東西長安街,并在天安門廣場停留,盡可能造成最大的社會影響。
12月4日深夜,極度機密而又大膽的“綁架計劃”開始進行。
“綁架計劃”的第一目標是彭真。他們事先查明,彭真住在崇文門附近的中共北京市委宿舍臺基廠7號。當時,彭真雖然被撤銷中共北京市委第一書記和北京市市長的職務,但仍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葉向真率紅衛(wèi)兵乘坐兩輛卡車前往彭真住處。他們把一封信交給了門衛(wèi),趁著門衛(wèi)進屋看信之際強行沖了進去,把彭真從被窩里抓走,押上卡車,迅速離開,前后只花了7分鐘。后來紅衛(wèi)兵不無得意地稱之為“7分鐘行動”。
當中共北京市委警衛(wèi)人員駕車追尋時,紅衛(wèi)兵的兩輛卡車已經(jīng)沒了蹤影。
在葉向真率領下,紅衛(wèi)兵按照“綁架計劃”,抓走了一個又一個“黑幫分子”。在抓萬里的時候,行動也是“干脆利落”。
據(jù)北京衛(wèi)戍區(qū)司令員傅崇碧將軍回憶。事情的經(jīng)過是這樣的:
從彭真同志被抓開始,對所謂“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從批斗上升到抓捕。造反派對彭真同志住地情況很熟悉,對他在哪個房間。電話、哨兵的位置都很清楚。那天上半夜,他們利用黑暗接近彭真同志住地,先把警衛(wèi)部隊包圍起來,切斷電話線,把彭真同志抓出來,送上預先準備好的汽車。待汽車走遠了,才讓警衛(wèi)人員自由。負責彭真同志住處警衛(wèi)的是我們衛(wèi)戍區(qū)部隊。警衛(wèi)戰(zhàn)士立即打電話報告,但電話不通,便跑步回部隊報告。部隊立即派出兵力,四處尋找,并把彭真同志被抓的情況報告了周恩來總理。周恩來說不能開這個先例,不能隨便抓人。他要衛(wèi)戍區(qū)迅速派干部尋找彭真同志的下落,并搞清是誰抓的。
周恩來查明“綁架者”
在萬里被抓走之后,萬里一家一夜沒睡。萬里的妻子邊濤說,要趕緊向周恩來總理報告,只有周恩來總理才能救萬里。
怎樣才能讓周恩來總理知道萬里被紅衛(wèi)兵抓走了呢?萬仲翔說,他跟隨爸爸去過廖承志家,此時想到通過廖承志可以盡快報告周恩來總理。
廖承志乃國民黨元老廖仲愷、何香凝之子,當時擔任國務院外事辦公室副主任、華僑事務委員會主任,跟周恩來非常熟悉。
一早,萬仲翔就騎著自行車前往廖承志家中。廖承志聞訊,當即給童小鵬打電話。童小鵬是國務院副秘書長、周恩來辦公室主任、周恩來機要秘書。童小鵬馬上向周恩來報告,萬里被紅衛(wèi)兵抓去。另外,童小鵬在電話中告訴廖承志,彭真、劉仁在昨天夜里也被抓了。萬仲翔一聽,方知紅衛(wèi)兵不只是抓了他父親。
據(jù)《周恩來年譜(1898-1976)》(1966年12月4日)所載:
(周恩來)得知江青、戚本禹等策動一些人于凌晨揪走了彭真、劉仁、萬里、林默涵、夏衍、田漢、許立群后指出:不能開這個先例。不能隨便把人抓走。指示北京衛(wèi)戍區(qū)、公安部立即把人找回來,又派周榮鑫向有關紅衛(wèi)兵組織打探被抓人的下落。情況查明后,批評有關學生組織的綁架行為,要他們不要搞游街示眾。隨后將人要回。又指示衛(wèi)戍區(qū)制定好保護方案,將人保護好。
周榮鑫,當時任國務院秘書長。周榮鑫一時找不到“綁架者”是什么單位的紅衛(wèi)兵。
吳德則回憶說:“彭真在他住的臺基廠7號被不知什么人抓走了,是1966年下半年,具體月份記不準。周總理在大會堂找我、汪東興、傅崇碧、周榮鑫談話,讓我們?nèi)グ雅碚嬲一貋怼V芸偫硖岢雠宄碚娴南侣洌倥宄鞘裁慈税阉咀叩摹N覀兣扇巳ィo頭緒。找也找不到。”
從吳德的回憶可以看出,周恩來相當著急,讓吳德、汪東興、傅崇碧、周榮鑫分頭去查找“綁架者”。傅崇碧,當時擔任北京衛(wèi)戍區(qū)司令員。
就在吳德、汪東興、周榮鑫都找不到線索的時候,傅崇碧對周恩來說,“中央文革小組”常跟紅衛(wèi)兵聯(lián)系。可否找一下戚本禹?
這一招果然靈驗。戚本禹一接電話就說:“可能是葉向真,我打聽打聽。”戚本禹馬上就說出葉向真的名字,可見他是知情的。
不到5分鐘,戚本禹又來電話,確認“綁架者”是葉向真所帶領的紅衛(wèi)兵。
這清楚表明,“中央文革小組”確實跟紅衛(wèi)兵聯(lián)系密切。后來,據(jù)北京電影學院“毛澤東主義紅衛(wèi)兵”頭頭彭寧交代,他當時就跟戚本禹有過多次接觸,時間分別是1966年9月25日、12月4日、12月12日、12月22日。
后來,周恩來在1968年10月中共八屆十二中全會上還提及這件事:“葉劍英的女兒葉向真用綁架的方法,只用了7分鐘的時間,就把彭真、羅瑞卿搶走了,引起了以后的全國綁架,此事戚本禹和他們有聯(lián)系。”
周恩來是看著葉向真長大的,沒有想到,這個當年在延安出生的小丫頭,如今居然干出這等驚天動地的事兒來。周恩來立即要秘書把葉向真找來。
葉向真回憶了跟周恩來“談判”的過程:
周總理千方百計找到我,跟我要人,我們就和總理談判。周總理看著我笑,他是看著我長大的,就問:“你們怎么回事啊,把他們藏在哪里了?”我們不說,就說把他們藏在安全的地方了。總理就笑,說:“我們保證,幫你們開群眾大會。”
周總理一生經(jīng)歷大小談判無數(shù),他說:“你們看不住,如果有壞人搗亂。你們不能保證他們的安全。你們不是還少一個楊尚昆嗎?開會的時候我保證把4個人都送過來。”
周總理什么場合沒經(jīng)歷過,跟我們談判不跟小孩玩似的,他還笑嘻嘻的。覺得我們挺可笑的,也挺幼稚的。
我們當然聽總理的話,總理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就老實交代藏在中央樂團的音樂大廳。后來真的開會的時候,他們4個人都到了(公開批斗彭、羅、陸、楊等人的萬人群眾大會是全國首次公開揪斗中央一級的“黑幫”,轟動一時)。
就在葉向真說出了藏匿彭真、羅瑞卿、陸定一、萬里等人的地方之后,周恩來立即命令北京衛(wèi)戍區(qū)司令員傅崇碧帶著軍人到北京和平里中央樂團的音樂大廳。把又冷又餓的彭真、羅瑞卿、陸定一、萬里等人轉(zhuǎn)移到北京衛(wèi)戍區(qū)保護起來。紅衛(wèi)兵們由于手中沒有了彭真、羅瑞卿、陸定一、萬里等人,原定把他們拉到長安街、天安門廣場“游街”的計劃只得取消。
第一次掛牌批斗
不過,如同葉向真所說,“總理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紅衛(wèi)兵們積極籌備批斗彭、羅、陸、楊大會。為此,他們成立了“斗爭彭真、羅瑞卿、陸定一、楊尚昆反革命修正主義集團籌備處”。
在葉向真等進行“綁架行動”之后一周——1966年12月12日——“誓死保衛(wèi)毛主席,斗爭彭羅陸楊反革命修正主義集團誓師大會”在北京工人體育場舉行。當時還印發(fā)了天藍色的入場券,對號入座。入場券上印著:“每人一券,11點前入場完畢。”大會開始的時間是“中午12時”。
這是“文革”以來第一次批斗“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的大會。據(jù)稱,這次大會有12萬人參加。
姚文元代表“中央文革小組”、吳德代表中共北京新市委出席了大會,表明這個由紅衛(wèi)兵組織的大會得到了官方的認可。
一批所謂“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被揪至會上接受批斗,其中有彭羅陸楊,也有所謂“舊北京市委”的劉仁、鄭天翔、萬里、吳晗等。他們都被掛上牌子。
萬里也被掛上了“反革命修正主義”的大牌子。這是萬里平生第一次遭到批斗。這次批斗大會的主要批斗目標是彭羅陸楊,萬里處于“陪斗”的地位。
在那個“誓死保衛(wèi)毛主席,斗爭彭羅陸楊反革命修正主義集團誓師大會”上。“彭羅陸楊”被斗,因為他們是毛澤東所稱的“反黨集團”:在所謂“舊北京市委”被斗的劉仁、鄭天翔、萬里、吳晗等人之中,劉仁、鄭天翔被稱為“彭真死黨”,吳晗則是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的作者、“三家村”中的一家,早就遭到點名批判。萬里為什么會跟他們站在一起掛上“反革命修正主義”牌子挨斗?
萬里不是“彭真死黨”。正因為這樣,當“舊北京市委”垮臺時,萬里依然被“北京新市委”所留用。
在“文革”中,“叛徒”罪名往往是用來打倒一個干部的“狠招”。萬里從來沒有被捕過,所以并不存在“叛徒”嫌疑。
在“文革”中,“特務”罪名是用來打倒一個干部的另一“狠招”。萬里沒有跟國民黨有過什么來往,所以并不存在“特務”嫌疑。
在“文革”中,“間諜”罪名也是用來打倒一個干部的一個“狠招”。萬里沒有出過國,沒有國外留學的經(jīng)歷。所以也不存在“間諜”嫌疑。
應當說,萬里的政治歷史清清白白,沒有什么可以雞蛋挑骨頭的。
不是“彭真死黨”,不是“叛徒”,不是“特務”,不是“間諜”,憑什么要打倒萬里呢?
倒是一幅名為《群丑圖》的“文革”漫畫,解讀了萬里被打倒的“政治密碼”。
這幅《群丑圖》是在“文革”中流傳甚廣的漫畫,是在那個“誓死保衛(wèi)毛主席,斗爭彭、羅、陸、楊反革命修正主義集團誓師大會”舉行之后不久出現(xiàn)的。所以漫畫上寫明為“斗爭彭羅陸楊反革命修正主義集團籌備處宣”。前面已經(jīng)提及,所謂“誓死保衛(wèi)毛主席,斗爭彭羅陸楊反革命修正主義集團誓師大會”,就是這個“斗爭彭羅陸楊反革命修正主義集團籌備處”召集、主持的。
據(jù)考證,《群丑圖》最早發(fā)表于“首都大專院校紅衛(wèi)兵革命造反司令部(首都二司)”主辦的小報《東方紅》第21期(1967年2月22日出版)。一經(jīng)發(fā)表,隨即被全國各地眾多的“文革”小報所轉(zhuǎn)載,而且還印成單幅傳單,四處散發(fā)。
《群丑圖》所以能夠轟動一時,廣泛流傳,在于構思非同一般,漫畫技巧超群。
在“文革”中流行的漫畫,大都是畫一個大拳頭,拳頭之下畫幾個東歪西倒、齜牙咧嘴的“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腦袋,如此而已。《群丑圖》把全國最有代表性的39個“黑幫頭目”,用古代官員出巡的形式排成“S”形,向“資本主義”前進。在隊伍最前面鳴鑼開道的是“彭羅陸楊”的那個“陸”(中共中央宣傳部部長陸定一),緊隨其后的是“三家村”(鄧拓、吳晗、廖沫沙),末尾壓陣的是陶鑄,中間是兩頂大轎,分別坐著劉少奇和鄧小平。
就漫畫技巧而言,《群丑圖》的素描功夫是一流的,寥寥數(shù)筆,就能活靈活現(xiàn)勾勒出一個人物的形象。圖中所畫39個“黑幫頭目”,即便是不在旁邊注上姓名,讀者一看就能認出畫的是誰。
后來才知道,《群丑圖》的作者乃22歲的紅衛(wèi)兵翁如蘭。翁如蘭是著名元史大家翁獨健的女兒,1956年考入中央美術學院附中,1962年考入中央美術學院中國畫系,師從著名戲曲人物畫家葉淺予先生,主攻人物畫。作者雖然年輕,但功底不凡,所以能夠畫得栩栩如生。
《群丑圖》固然出自翁如蘭筆下,但是畫的構思、人物的安排,則出自一大群紅衛(wèi)兵,你一言,我一語,幫助翁如蘭出主意。
《群丑圖》中有名有姓人物共39個,即劉少奇、鄧小平、陶鑄、彭德懷、羅瑞卿、陸定一、楊尚昆、賀龍、萬里、薄一波、王光美、李維漢、王任重、彭真、蕭望東、錢信忠、劉瀾濤、何長工、呂正操、劉志堅、李井泉、林楓、安子文、梁必業(yè)、陳鶴橋、蕭向榮、陸平、劉仁、蔣南翔、鄭天翔、田漢、齊燕銘、周揚、陽翰笙、鄧拓、夏衍、吳晗、廖沫沙。其中除了軍委通信兵部政治委員陳鶴橋的知名度稍差一點之外,其余都是大名鼎鼎的中國政壇的領導人物。
筆者注意到。萬里被畫成鄧小平的“轎夫”。
《群丑圖》風行一時,出現(xiàn)許多東施效顰的“山寨版”《群丑圖》,那素描功夫無法跟翁如蘭相比,但是也把萬里畫成鄧小平的“轎夫”。
從《群丑圖》可以看出,連紅衛(wèi)兵們都知道萬里跟鄧小平的密切關系。
其實,萬里被打倒的原因,也可以從以下的時間表看出,萬里因鄧小平被打倒而被打倒:
1966年5月,萬里被北京新市委“留用”;
1966年8月5日,毛澤東寫了《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張大字報》,不久,鄧小平被打倒;
1966年10月,萬里被撤銷一切職務;
1966年11月28日,萬里被江青“點名”;
1966年12月5日凌晨,萬里被紅衛(wèi)兵抓捕;
1966年12月12日,萬里第一次遭到公開批斗。
萬里說,他確實跟鄧小平有著很深厚的友誼,但那是正常的工作關系,并非什么“黑關系”。
然而,也正是因為萬里跟鄧小平有著很深厚的友誼,他的政治命運隨著鄧小平而起伏:對于鄧小平來說,一生“三落三起”,“文革”初期他被打倒,是“二落”,對萬里來說是“一落”。他們從此仿佛成了“命運共同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在中國政壇同起共落。
很多人常常把《群丑圖》與《百丑圖》混為一談。其實,《百丑圖》不論是構思還是繪畫水平都跟《群丑圖》差一個檔次。所謂《百丑圖》,無非是拼湊了100個“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的頭像,一個個羅列而已。也有的是把100個“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挨斗時的照片拼湊在一起,更顯得粗劣。在《百丑圖》之中,也有萬里。
《群丑圖》后來受到周恩來、毛澤東的嚴厲批評。周恩來說:“這是一幅反動漫畫,打擊面太寬!”毛澤東也說:“不能讓這種丑化我們的東西滿天飛。”
由于《群丑圖》被定為“反動漫畫”,作者翁如蘭因此被捕入獄。出獄后被“下放部隊農(nóng)場改造3年”,“文革”后人中央美術學院中國畫系研究生班,1980年畢業(yè),在中央美院任教。1981年翁如蘭自費赴美留學,入讀賓夕法尼亞大學藝術研究院。1984年,翁如蘭獲取第二個藝術碩士學位,此后僑居國外,從事繪畫創(chuàng)作。
這里要提到的是,萬里十分關注這位《群丑圖》的作者。
“文革”之后,已經(jīng)是中共中央書記處書記、國務院副總理的萬里,在人民大會堂宴請著名畫家李可染、李苦禪、黃胄、范曾時,提及了《群丑圖》。
萬里問:“你們幾位還記得‘文革’中那幅《群丑圖》嗎?聽說作者是你們中央美院的女學生。”
一時間,這幾位美術大師不知萬里此言何意,是否要追究作者的責任。
范曾回答說:“她叫翁如蘭。”
萬里追問道:“她現(xiàn)在哪里?”
范曾答道:“她已經(jīng)到國外定居了。”
萬里感嘆地說:“啊,可惜呀,她是位人才,當時年輕不懂事嘛!應該讓她回到祖國再拿起畫筆才好啊!”
萬里不計前嫌,愛惜人才,感動了在座的畫家們。
順便提一下葉向真的后來:
1967年,在葉劍英元帥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江青批示,由公安部部長謝富治執(zhí)行,突然把葉劍英家6個子女和保姆都抓起來關進了監(jiān)獄,為的是從子女口中弄出整父親的材料。葉劍英家這6個子女是長子葉選平、次子葉選寧、長女葉楚梅、長婿鄒家華、次女葉向真、次女婿劉詩昆。
直到1971年9月13日林彪機毀人亡于蒙古溫都爾汗,葉劍英重新主持軍委工作之后的一天,周恩來總理向毛澤東說:“葉帥的一個女兒還在監(jiān)獄里關著,就是延安出生的那個……”毛澤東說:“一個孩子關她做什么?”這樣葉向真終于重獲自由。
1972年,葉向真改名江峰進入北京醫(yī)學院改行學醫(yī),兩年后在解放軍301醫(yī)院實習。實習結(jié)束后,她留在了這家醫(yī)院,開始了7年的外科醫(yī)生生涯。1978年,葉向真轉(zhuǎn)行文藝界,當了電影導演。葉向真說:“我這個名字已經(jīng)夠響亮的了,在抓我之前,全國很多大字報上都有我的名字,我本能地不愿意讓我的名字到處出現(xiàn)。”于是葉向真改筆名凌孜,從事電影導演工作。她導演的《原野》在1988年中國電影百花獎的評選中獲得最佳故事片獎。
其實,不論是翁如蘭,還是葉向真,都是富有才華的姑娘。如果不是“文革”的極左思潮把她們推上紅衛(wèi)兵之路,她們的人生不會那么折騰,會在藝術事業(yè)上做出更多的貢獻。
50多次萬人批斗
自從1966年12月12日北京開了那個12萬人參加的“誓死保衛(wèi)毛主席,斗爭彭羅陸楊反革命修正主義集團誓師大會”,召開群眾性的批斗會便成為“文革”中的“時尚”。各個紅衛(wèi)兵、造反派組織都紛紛籌備召開批斗大會,他們互相競爭著,攀比著。攀比有二:
一是攀比批斗的“黑幫”的級別。批斗的“黑幫”級別越高,顯示他們的“能力”越強。一時間,當時最高級別的“黑幫”——彭羅陸楊——成為各紅衛(wèi)兵、造反派組織你爭我奪的對象。
二是攀比批斗的規(guī)模。參加批斗的群眾越多,顯示他們的“影響力”越大。于是幾百人、幾千人的批斗會算是“小菜一碟”,萬人大會算是“初具規(guī)模”,10萬人的大會,才算“大規(guī)模”。當然,為了吹噓自己組織的批斗大會的規(guī)模是多么大,紅衛(wèi)兵、造反派組織往往在參加人數(shù)上摻加水分,把四五萬人的大會吹成10萬人大會。把幾千人大會吹成萬人大會。
在北京,能夠容納10萬人的會場不多。天安門廣場雖然大,但是那里不允許開批斗會,于是坐落在北京朝陽門外工體路的工人體育場成了10萬人批斗大會的首選之地。平日冷冷清清的北京工人體育場,在那時候三天兩頭紅旗招展,口號聲此起彼伏。彭羅陸楊以及萬里等“黑幫”。也就不時被拉到北京工人體育場。
對于萬里來說,每一次到北京工人體育場接受批斗都“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因為北京工人體育場是首都“十大建筑”之一,是他當年領導建設的。北京工人體育場在1959年8月31日建成,建筑面積8萬多平方米,橢圓形混凝土框架結(jié)構,有24個看臺,71112個座位。建成后一個多月——1959年10月13日——第一屆全國運動會在這里舉行。萬里沒有想到,他親自領導建設的北京工人體育場,如今卻成了他掛著“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牌子受到批斗的地方。
“文革”中,各種名目的批斗會在北京工人體育場“你方唱罷我登場”。1966年12月12日那場12萬人的批斗大會之后。換了另一撥紅衛(wèi)兵、造反派組織,于1967年1月4日、5日兩天下午,召開批斗彭羅陸楊以及“舊北京市委”大會。這次大會,人數(shù)沒有上次多,據(jù)稱有3.6萬人參加了大會。
萬里與彭羅陸楊一起,又一次在北京工人體育場受到批斗。
那個時候,萬里與彭羅陸楊等人一起被關押在北京衛(wèi)戍區(qū),紅衛(wèi)兵、造反派要經(jīng)過北京衛(wèi)戍區(qū)的批準才能把這些“黑幫”拉去批斗。據(jù)稱,對于幾千人、萬把人的批斗大會,北京衛(wèi)戍區(qū)是不會同意讓彭羅陸楊及萬里等人去接受批斗的,只有規(guī)模達到幾萬人的大會,北京衛(wèi)戍區(qū)才批準把這些人拉出去。
周恩來總理盡量阻止這種批斗。比如,在1967年2月19日,周恩來得知“新北大公社”、清華“井岡山兵團”等組成的“斗爭彭羅陸揚反革命修正主義集團西郊籌備處”將在2月26日、27日兩天召開批判彭真、羅瑞卿、陸定一、楊尚昆大會,并要進行“上揪下掃”,把彭真、劉仁、鄭天翔、萬里、吳晗、林楓、蔣南翔、陸平、彭珮云、陸定一、周揚、吳冷西、林默涵、許立群、熊復、夏衍、羅瑞卿、蕭向榮、蘇振華、徐子榮、楊尚昆、安子文等26人揪出示眾。周恩來就此以批示的形式問陳伯達、康生、江青:
請研究他們提出的口號“下掃”是否合適?
這個籌備處要揪這么多人出場,是否在斗、批上有利?
又如,1968年5月14日,周恩來就北京大學文化革命委員會要求在16日召開批斗彭真、劉仁、萬里、吳子牧、宋碩大會一事批示:彭真等5人“不能到場”,“現(xiàn)在北大雙方武斗j丕未停止,如何能開這樣批判大會?”
即便周恩來這樣盡量阻止,但是在“中央文革小組”的推動之下,紅衛(wèi)兵、造反派還是不斷召開批斗大會。從寒冬到炎夏,從春日到金秋,萬里前后50多次在幾萬人的大會上遭到批斗!
令萬里最為難忘的是,1967年農(nóng)歷除夕,正是家家戶戶吃年夜飯的日子,他仍被拉到北京工人體育場接受萬人批斗。在那次批斗會上,陪斗的竟然是3位工人——在建設人民大會堂時與萬里結(jié)下深誼的木工李瑞環(huán)、鋼筋工張百發(fā),還有在背糞勞動中結(jié)下深誼的掏糞工時傳祥。萬里感嘆地說,我這個“走資派”由三個工人陪斗,表明我還是有群眾基礎的!
令外人不解的是,在每一次萬人批斗大會上,都可以見到萬里子女的身影!
自從萬里倒臺之后,萬里子女作為“黑幫子女”已經(jīng)不是紅衛(wèi)兵,更不是造反派,他們?nèi)⒓优反髸墒裁矗?/p>
萬里子女心中有難言之痛。他們?nèi)f萬沒有想到,父親自從1966年12月4日凌晨被葉向真所率的紅衛(wèi)兵抓走之后,就沒有回家。子女們無法得知父親的信息,尤其是老奶奶和母親邊濤,更是無日不牽腸掛肚。萬里的妻子邊濤一直在懊海,她那天把萬里的棉鞋拿到院子里晾曬,結(jié)果萬里被抓走的時候,穿的是布鞋,擔心把他的腳凍壞。后來北京衛(wèi)戍區(qū)派人來取生活用品、換洗衣服,邊濤趕緊把棉鞋捎去。
萬里子女騎自行車一次次去參加批斗會,唯一的目的,就是借此遠遠地看一下父親。看到父親被紅衛(wèi)兵押著繞場一周,尚能一步步走著。畢竟是遠遠地看,看不清父親的雙腳是否穿上了棉鞋。
他們一回家,趕緊報告奶奶和媽媽:“看見爸爸啦,他還好!”
奶奶和媽媽那繃緊的神經(jīng),總算暫時放松了一下。
媽媽問得很細:“爸爸臉色好不好?”
“小五”回答說:“爸爸低著頭,臉色看不清楚。”
媽媽又問:“爸爸穿什么衣服?”
“小五”說:“毛皮大衣里面,穿的是藍色呢中山裝。”
那件藍色呢中山裝,是前些日子送去的。媽媽略微寬慰,說:“我們送去的東西,他收到了。”
飛入尋常百姓家
自從成為“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自從在1966年12月12日那次12萬人的大會上被掛牌批斗,萬里家便不能住在裱褙胡同那寬敞、舒適的四合院了。
那時候,萬里家附近一所學校的紅衛(wèi)兵看中了萬里家的四合院。要把“司令部”安在這里。他們要求“黑幫家屬”滾出去!
“滾”到哪里呢?
萬里家屬只好求助于“北京新市委”,得到答復:搬到永定門外丁家坑!
那時候,對于住慣市中心部長級四合院的萬里家來說,永定門外丁家坑算是遠而偏僻的地方了。那里有一幢5層樓,是北京市政府新建的普通職工宿舍樓,空著沒有人住,就讓萬里家搬到那里去住。
于是,萬里一家就遷往那“尋常百姓家”。當時萬里處于“監(jiān)護”之中,邊濤則“隔離”在單位,不許回家。這樣,搬家的重任就落在萬里的幾個孩子身上。那時候,“老大”在河南農(nóng)場,由“老二”萬仲翔當家。
萬里的小兒子萬曉武記得,搬家的那天是1967年1月6日,刮著刺骨的北風。
那年月沒有搬家公司,“北京新市委”也不可能派人派車幫“黑幫”搬家,所幸有老二萬仲翔的同學何光主動前來幫忙。何光是何長工之子。何長工乃1922年的中共黨員、老紅軍,1952年任地質(zhì)部副部長、中共黨組書記(部長是李四光)。
何光當時在中國人民解放軍軍委空軍政治部工作,是現(xiàn)役軍人,他把領章、帽徽取下,前來當“義工”。
知道萬家要搬家,“北京新市委”派人監(jiān)視。那時候,萬里住的是公家的房子,所有的家具也都是公家的,所以四合院的所有家具都不能搬走。何光看不下去,為了照顧奶奶老人家,硬是搬走幾塊床板和兩條長凳,以便給奶奶安張床。萬仲翔租了5輛三輪板車。作為北京市的常務副市長,萬里家搬家竟然只用5輛三輪板車就足以運走所有私人物品。其中,有兩車裝的是萬里的藏書。
搬家時,萬仲翔、何光、萬季飛、萬曉武騎著自行車,在凜冽的寒風中跟在三輪板車后面押車。妹妹萬叔鵬陪著小腳的奶奶租了一輛三輪車,前往丁家坑。
就這樣,在最困苦的歲月,萬家的孩子完成了“搬家大業(yè)”。
后來,“老二”回憶說,當時他隨身攜帶的是兩件“寶貝”:一是本書第一章一開頭就寫及的周恩來總理1958年3月3日寫給萬里的親筆信;二是一本存折,存有1000元人民幣。這筆錢是全家應急用款。“老二”萬仲翔把這兩件“寶貝”用塑料薄膜包好,放在貼身的口袋里。·
“老二”說,父親向來清廉。那時候父親工資每月320元,母親150元。這1000元人民幣,只相當于父親3個月的工資,是父母多年來所有的積蓄。主要是家庭人口多,每到月底,差不多都用光,少有節(jié)余。除了工資之外,父母沒有別的收入。
萬里家在“文革”中遭到過3次抄家,家中既沒有抄出什么名人字畫,也未曾見到金銀首飾。
那時候,萬里作為北京市常務副市長,主管“北京市食品供應站”。這個食品供應站坐落在東華門34號,人們稱之為“34號特供站”。萬里從未利用職務方便,在那里買過一盒煙、一瓶酒。
當萬里被打倒之后,他的工資也就驟降,降到比一個普通工人的工資還低。
萬家的老少眷屬到了丁家坑,發(fā)覺原本空空如也的樓房,第四層已經(jīng)有人遷入。他們一看,哦,原來是老朋友——張友漁和夫人韓幽桐。
張友漁一家對于萬里一家的到來非常高興。原來,他們也從部長院里被趕出來,昨天剛搬過來!
張友漁,年長萬里18歲,資格比萬里老。萬里在1958年3月調(diào)往中共北京市委出任北京市常務副市長,便是接張友漁的班——張友漁是前任北京市常務副市長。
張友漁畢業(yè)于北京法政大學,1927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他是著名文化人、法學家,曾任北平《世界日報》、《民國晚報》、《大同晚報》的總主筆,并任燕京大學、中國大學、民國大學、中法大學、北平大學法商學院教授。抗戰(zhàn)期間任北平《時事新報》、香港《華商報》總主筆,1945年9月代理《新華日報》總編輯。重慶談判期間,張友漁擔任中共代表團顧問,1947年任晉冀魯豫邊區(qū)政府副主席兼秘書長,1948年4月任中共中央華北局秘書長。
1949年1月15日,天津市人民政府成立,黃敬是首任市長,張友漁是首任副市長。才在天津工作了5個月,張友漁便奉調(diào)入京,出任北京市常務副市長,直至1958年2月調(diào)離。當時周恩來總理調(diào)萬里出任北京市常務副市長,就是為了接替張友漁。張友漁當時調(diào)任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部副部長兼法學研究所所長。
在“文革”中,盡管他已經(jīng)調(diào)離中共北京市委,畢竟他在彭真手下當過9年北京市常務副市長,也在揪斗、游街之列。好在張友漁豁達、坦然,在批斗會上從來不和群眾硬頂。張友漁對夫人韓幽桐說:“現(xiàn)在是群眾運動。是抵抗不了的,群眾叫你低頭,你低頭就是了,完了再抬頭嘛!”
張友漁那時候沒有像萬里那樣被抓走,他每天中午批斗完了回家,吃兩個窩窩頭(他是山西人),照樣呼呼午睡。
有了張友漁一家做鄰居,邊濤顯得非常高興。她最初遷入一層,主要是考慮到婆婆小腳,上下樓不方便。
不久,又遷入一家。誰呢?吳晗一家!
吳晗那時候雖然也頻頻“亮相”于批斗會,但是還沒有被關押(吳晗在1968年春被送入監(jiān)獄)。吳晗一家從市中心北長街的一座清靜的四合院里被趕出來了。吳晗和妻子袁震以及兩個孩子搬進了3樓。
吳晗也是北京市副市長。3個副市長之家住在一起,同命相連,惺惺相惜,彼此和睦相處,互相照顧。尤其是這3家的孩子,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不過,比起萬里、張友漁來,吳晗的“目標”要大得多,因為“文革”的序幕,就是從姚文元“批判”吳晗寫的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開始的,所以紅衛(wèi)兵三天兩頭要揪吳晗、斗吳晗。吳晗剛搬過來的時候,安靜了一陣子,因為紅衛(wèi)兵不知道他的新住處。到了紅衛(wèi)兵們知道吳晗“滾”到哪里后,這座永定門外普通的居民樓就不得安寧了。紅衛(wèi)兵在吳晗家翻箱倒柜,在斗吳晗的時候,叫吳晗身體孱弱的妻子袁震站在凳子上陪斗。袁震患骨結(jié)核多年,萬家的孩子都知道袁阿姨弱不禁風,對她投以同情的目光。
然而,紅衛(wèi)兵們隔三差五“光臨”。他們一闖進來,往往把住在底樓的萬里家當成吳晗家,常常在萬里家“搜查”。于是,萬里家意識到住在底樓要蒙受不斷襲來的騷擾。即便是搬到2樓,也不行,因為吳晗家在3樓,紅衛(wèi)兵照樣會把2樓當成吳晗家。另外,那時候還有一些“小混混”砸玻璃窗偷東西,底樓首當其沖。他們家被撬,萬曉武向派出所報案,派出所民警竟然置之不理。
無可奈何,“當家”的萬仲翔只得去找房管局,說妥搬到了最高層——5樓。這樣只是委屈了老太太,她小腳上5樓,非常吃力,可是又別無選擇。
那時候,萬里家分配到的是一個單元,兩間房,沒有客廳,媽媽、女兒一間房,老二、老四、老五一間房。家中唯一的床,是兩頭擱在凳子上的幾塊床板,讓年邁的奶奶睡,其余的都睡地鋪。奶奶住在廚房里,而做菜則在陽臺上,那里成了臨時廚房。還算幸運的是,那單元房雖然小但是有暖氣。
在丁家坑,萬里一家度過了最艱難的日子。
不過,也就在那最艱難的日子,萬家子女跟普通百姓生活在一起,“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呼吸到社會底層的新鮮空氣,結(jié)交了社會底層的朋友。那些普通百姓真誠、質(zhì)樸,并不因為他們是“黑幫子女”而歧視他們,使他們感受到來自社會底層的溫暖。
此外,“黑幫子女”們也常來他們家,其中來訪次數(shù)最多的是賀龍元帥的兒子賀鵬飛。另外,還有楊勇上將的兒子、葉劍英元帥的孫子,他們都是騎自行車到丁家坑。每當他們來了,家里非常熱鬧,奶奶就做一大盆炸醬面給他們吃。在“文革”后,賀鵬飛成為中國人民解放軍中將,擔任海軍副司令員。2001年3月28日,賀鵬飛突發(fā)心臟病離開人世,英年早逝,年僅55歲。
那時候,萬里妻子邊濤在建設部安裝公司工作。在萬里成為“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之后,邊濤也遭到批判,在單位里先是“隔離審查”,然后是“監(jiān)督勞動”。她每天要在清早4時多離家,乘坐公共汽車到北京郵政局,以便能夠在6時開始打掃廁所。當時,建設部安裝公司在北京朝陽門內(nèi),雖說從永定門外到朝陽門有支線25路可以直達,但是這路車在早上6時才有首班車,趕不上造反派規(guī)定的“監(jiān)督勞動”時間。無奈只得由三子萬季飛和四子萬曉武輪流早起。用自行車送母親到永定門火車站,那里的6路公交車是24小時有車,可以趕在6時到達單位,開始掃廁所。
那時候,吳晗已經(jīng)沒有副市長的專車,也坐公共汽車去上班。吳晗這位明史專家,干的是篩煤渣的活。所以回家時往往灰頭土臉。不過,吳晗的“經(jīng)常性工作”是接受批斗,他的批斗次數(shù)遠遠超過別人,多達200多場!
萬里的長子萬伯翱在河南農(nóng)場也受到批判。他原本是周恩來總理稱贊的“干部子弟下鄉(xiāng)的典型”,隨著父親成為“黑幫”,他也成為“黑幫子弟”,成為“資本主義粗藤上的小黑瓜”!于是,他成了“黑標兵”,受到一次次的批判。
在“監(jiān)護”的日子里
在全家艱難的日子里,最艱難的要數(shù)萬里了。
1966年12月4日凌晨,當萬里在睡夢中被紅衛(wèi)兵抓走之后,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一去竟然是幾年回不了家!
在北京和平里中央樂團,萬里在紅衛(wèi)兵的看管之下度過了又冷又餓的一天之后,被北京衛(wèi)戍區(qū)部隊接走。
在北京衛(wèi)戍區(qū)部隊那里,萬里等人可以避免紅衛(wèi)兵的揪斗,總算到了安全之地。誠如萬里所言:“文化大革命”中,幸虧總理把我“監(jiān)護”起來,否則,早就被斗死了!
不過,所謂“監(jiān)護”,有“護”也有“監(jiān)”。“護”,那就是保護,北京衛(wèi)戍區(qū)部隊保護了萬里等一批老干部;“監(jiān)”,那就是失去了人身自由,處于被監(jiān)禁的狀態(tài)。
萬里最初被“監(jiān)護”在北京西郊半壁店北京衛(wèi)戍區(qū)的一個軍營里。
所謂半壁店,是指一座整間的房屋,其中朝街的一半用做商店鋪面,朝里的半邊用于居住,那一帶有許多這樣的房子,所以得了半壁店這個地名。
除了萬里之外,彭真、彭德懷、班禪·額爾德尼等當時也“監(jiān)護”在半壁店。
據(jù)曾經(jīng)在半壁店被“監(jiān)護”的中共四川省委第一書記廖志高回憶:“我們一人一間小屋,彼此不能見面,但有時可聽見說話的聲音。在這里。我們的生活待遇和戰(zhàn)士一樣,每月伙食13元7角5分。”
盡管在“監(jiān)護”期間失去人身自由。但戰(zhàn)士們對待“監(jiān)護”對象都還相當尊重,所以萬里在半壁店的日子還算可以,沒有受到皮肉之苦。只是萬里常常要被拉出去接受批斗,遭到紅衛(wèi)兵的虐待,壓低他的頭,把他的雙臂高高反扣在背后,這種“噴氣式”批斗使萬里深受折磨。
在半壁店“監(jiān)護”了一段時間,萬里被轉(zhuǎn)移到什坊院。什坊院在北京西區(qū)公主墳附近約700米處。據(jù)稱,在遼、金時期京都戶籍以每50戶編為一坊,此處有十坊,故名什坊村。后來這里建了一座院予,也就叫什坊院。
這座什坊院,掩隱在綠樹濃蔭之中,四周有院墻,中間有一座小樓,前面是一排低矮的平房。北京衛(wèi)戍區(qū)看中這個幽靜而不顯眼的小院,加高了院墻,墻上安裝了電網(wǎng)及鐵門。那座小樓成了辦公樓,衛(wèi)戍區(qū)部隊可以從樓上觀看樓前平房以及四周院墻的動靜,而那些平房則成為“監(jiān)護”對象的居所。
什坊院的伙食要比半壁店稍好一點,半壁店每月伙食標準只有13元7角5分,而這里是每月15元,偶爾可以吃到餃子。
什坊院在“放風”的時候,允許“監(jiān)護”對象們相互打個招呼,簡短地交談。
萬里見到彭德懷,彭德懷夸萬里到底年輕,可以每天在院子里堅持跑步。萬里向來愛好體育運動,在什坊院無法打網(wǎng)球,就在“放風”時抓緊跑步。
萬里見到彭真,彭真開玩笑地對他說,在這些“監(jiān)護”對象之中,他是不多的住過國民黨監(jiān)獄的人,對國民黨監(jiān)獄和共產(chǎn)黨監(jiān)獄有一種“比較感”。彭真在批斗中是挨紅衛(wèi)兵揍最多的一個,居然如此坦然和風趣。
不過,什坊院的管理要比半壁店嚴格。為了防止“監(jiān)護”對象自殺,平房里24小時亮著大燈泡,并且要求“監(jiān)護”對象面朝燈睡覺。當時萬里患眼疾,實在受不了那刺目的燈光,無法入眠。經(jīng)過再三交涉,總算同意讓他用毛巾蒙著眼睛睡覺。沒多久,萬里便遭到訓斥,強迫他取下毛巾,使他的眼疾加重。
在什坊院,最使萬里難受的是,他對面的平房里住著“彭羅陸楊”的那個“羅”——羅瑞卿大將。
1966年3月18日夜,羅瑞卿穿著睡衣,跳樓自殺未遂,摔斷了左腿足跟骨,從此行動不便。每逢批斗會,羅瑞卿都坐在籮筐里被抬出去。
在一個下著大雨的夜里,羅瑞卿要小便,爬起來拿不到尿壺,非常痛苦。萬里真想過去為他端尿壺,可是沒有行動自由,只好大聲喊叫看守的士兵……
就在萬里被打倒的那些日子里,中共北京市委新、老書記們都在劫難逃:
新任中共北京市委第一一書記李雪峰,受到紅衛(wèi)兵指責“執(zhí)行資產(chǎn)階級反動路線”,也陷入一片打倒聲中。
跟李雪峰一起走馬上任的中共北京市委書記處書記郭影秋,則被中國人民大學的紅衛(wèi)兵拉去批斗。
跟李雪峰產(chǎn)起走馬上任的另一位中共北京市委書記處書記高揚文,同樣遭到批斗、打倒。
跟萬里一起被留用的中共北京市委書記處書記趙凡,被誣為“叛徒”,在遭到批斗、撤職之后,關押了將近10年。
跟萬里一起被留用的另一位中共北京市委書記處書記陳克寒,在遭到批斗時想不開,曾在萬里的辦公室里服了大量安眠藥,被發(fā)現(xiàn)后搶救過來。后來,又從2層樓上跳樓,沒有死,很多地方骨折。陳克寒跟萬里一樣,也“監(jiān)護”在什坊院。
最慘的是跟萬里家一起住在丁家坑的吳晗,一家4口有3口被迫害致死:
1968年3月吳晗經(jīng)康生、謝富治批準被捕入獄:
1969年3月18日吳晗妻子袁震被迫害致死:
1969年10月11日早晨。吳晗在獄中死去,死因不明,甚至骨灰至今下落不明;
1976年9月23日,吳晗養(yǎng)女吳小彥在精神病院自殺。
唯一幸存的是吳晗兒子吳彰。
正義終于得到伸張。1980年11月,《最高人民檢察院特別檢察廳起訴書》指出,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為了奪取黨和國家的領導權,實行反革命統(tǒng)治,煽動打砸搶,挑動武斗,制造冤案,迫害、鎮(zhèn)壓廣大干部和群眾。在林彪、江青、康生和謝富治的指使、策動下,將北京市委書記劉仁、鄭天翔、萬里、鄧拓等7人和北京市副市長吳晗、樂松生等6人分別誣陷成“特務”、“叛徒”、“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反動資本家”、“反動學術權威”。劉仁、鄧拓、吳晗、樂松生被迫害致死。(未完待續(xù))
責任編輯 黃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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