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喬葉,還是先從她的小說開始的。
記得第一次讀喬葉的作品,是她發在2005年第二期《十月》上的短篇小說《取暖》,一個刑滿釋放的強奸犯不被父母所容,無法在家中過年,大年三十的雪夜,孤寂一人流浪在陌生小鎮,饑寒交迫無處藏身,被一個帶著孩子的年輕女人收留……最后,在女人看似平淡的言語中,這顆冰冷的心一下子被激活了。小說的氛圍營造得特別好,敘事多么從容啊,尤其是對人物的心理把握得如此準確。這個喬葉太會講故事了。這篇小說讓我印象深刻,我用鉛筆在小說的結尾處寫到:我聽到了冰雪融化的聲音。我也一下子記住了喬葉這個名字。
實際上,是我太孤陋寡聞。還好,在小說后面,還有喬葉一篇創作談《我的文學自傳》,讀罷這篇文章,我對喬葉的創作大體有所了解,年紀輕輕的她,已經是河南文學院的專業作家,已經出版過多部散文集,可謂粉絲遍天下,紅透半邊天(我甚至覺得,喬葉的語言感覺這么好,與她多年的散文創作有直接關系),并且在《中國作家》上發表了長篇小說《我是真的熱愛你》。不久,在《2004年中國小說排行榜》這本書里,我看到了喬葉的照片,一頭短發,娃娃臉,一雙烏黑的眼睛,特別深邃,她穿著一件素色的細方格襯衣,顯得樸素安靜。她的長篇小說《我是真的熱愛你》正是五部上榜作品之一。我想。這個女子不得了,她能把男人的心理刻畫得如此準確。這是一個能夠關心和理解別人的人,是一個懂得去探索和洞察別人的人,她肯定能寫出更好的東西來。
果然,2006年,喬葉強力爆發,她的兩部中篇小說《打火機》和《銹鋤頭》分別發表在《人民文學》的第一期和第八期,后來聽說有人稱這一年是“喬葉年”,我看也不為過。《打火機》寫的是一個來北戴河度假的少婦余真。邂逅了她的頂頭上司胡廳長,故事圍繞他們之間的情感展開,把一個少婦的內心刻畫得驚心動魄。這是喬葉對人性深處幽暗世界的一次大膽的開掘。語言的感覺依然那么好,寫那個強奸犯即將離開少女余真時。“在他的手離她的頭越來越遠的時候,她能清楚地感覺到有幾根頭發還在戀戀不舍地追隨著他手指離去的方向。”多么精細的心理描寫!要說《打火機》是一篇向縱深處挖掘的小說,到了《銹鋤頭》,可就寬闊得多了。這篇小說寫了一個曾經的知青、現在成為事業有成的老板的李忠民在自己為小三購置的房子里遭遇進城來做小偷的農民石二寶的故事。這是一篇充滿了血腥味的小說,它放射出的力量來自它的結尾。當李忠民舉起那把他當知青時用來鋤地的銹鋤頭砸向農民小偷石二寶時,這篇小說變得復雜而豐饒。這可不是一個簡單的暴力故事,更不是簡單的道德訴求。它讓人無法不想到一個更為廣闊的社會背景,那就是多年來中國城鄉關系的難以調和性。這種沖突,最終犧牲的都是農民。這兩篇小說寫得飽滿有力,讓我對喬葉刮目相看。
光說喬葉的小說了,我差點兒忘了這是一篇印象記,該到我和喬葉認識的時候了。
2006年下半年,上海市作協和上海社科院共同舉辦了首屆上海作家研究生班,我和喬葉成了作家研究生班的同學,一起學習了兩年時間。報到的時候還鬧了個笑話,我知道喬葉參加這個班,可我在簽到簿上沒看到她的名字,便問:怎么沒有喬葉甲接待我的老師一指說:這就是喬葉啊。順著老師的手指一看:李巧艷。我明白了,原來喬葉的本名叫李巧艷。這我可沒在她的簡介上看到過。李巧艷這個名字多么親切呀。就像我鄉下的鄰家小妹。當喬葉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盡管我一目艮就認出了她,但我還是感覺到她跟照片上有所不同,眼前的喬葉好像有一點兒羞澀,似乎不如照片上自信,但更加本真,跟她的名字一樣,就像一片葉子那么樸素自然、安靜低調。不過,這片葉子是綠色的,是溫潤的,是青翠的,蓬勃飽滿,滿目清新。于是,干脆給這篇印象記起個題目,就叫綠色的喬葉吧。因為這是我對喬葉的第一印象。
隨著認識的加深,我在喬葉身上發現了諸多優秀的品質和涵養。我們作家班住在上海郊區一個叫金澤的地方,離著小鎮還有三里多路,晚上的日子較為單調,一到八、九點鐘,就有這么幾個“不甘寂寞”的家伙開始蠢蠢欲動,畀愚、田耳、小飯、戴采、蘇德、羅偉章,當然還有我,我們老想到鎮上的小飯館里去喝兩杯,于是吆三喝六,結伴而行,有時是踏著皎潔的月光,有時是頂著漆黑的夜幕,大伙說笑著,沿著成排的香樟樹,身旁是魚塘、稻田和青菜地,還得穿過一座挺長的橋,這才來到小鎮上。喬葉是不喝酒的。或者喝得很少,可每次去小鎮喝酒,她都是積極的參與者。除了我們跟她開玩笑外,她坐在那里很少說話,只是瞪著黑亮的眼睛看看這個瞧瞧那個。我想,她肯定不是喜歡看我們喝酒、聽我們吹牛,她是在乎和珍惜這段時光、這份友誼。要是有誰喝高了,在回去的路上,她總是跟在這個人身前身后,唯恐他一腳不慎,跌進魚塘里去。借著給喬葉寫印象記,我似乎又感受到了那段美好的日子,江南水鄉那美好的季節。香樟樹那綠黃相間的枝葉,悱,側纏綿的細雨中那迷人的氣息,還有羅偉章那讓人無法忘記的笑聲……
喬葉是一個內心細膩敏感的人,能夠理解和體貼別人不說,考慮問題也特別周到。當然,就是這么一個優秀的人,有時候也會受到一些“傷害”。比如有一次,同學們三、四個月沒見面,又重新集結,見面相互寒暄。我一見喬葉,上來就是一句:喬葉,你怎么又胖了。當場就把喬葉說了大紅臉,無言以對。羅偉章在一旁壞笑著說我:你這家伙,跟女孩子能這么說話嗎?喬葉至少半個月吃不下飯去了。偉章這話在理啊,這一下把喬葉傷得不賴,估計到今天喬葉心里還記著仇呢。
夸喬葉的話不說了,還是回到文學上來,不管怎么說,作家還是靠作品說話的。就在我們同學期間,喬葉在《收獲》上發表了中篇小說《最慢的是活著》,當時我讀后,禁不住暗翹大拇指,佩服有加。因為我讀過她之前的幾篇小說,所以我知道,喬葉一直在進步著生長著,她在不斷地完成著對自我創作的突破。如果說我前邊提到的幾篇小說。在場景和氛圍的設定布局上還稍顯刻意的話,那么這篇《最慢的是活著》可就自然大氣得多了,在從容的敘事中,它直逼生命的核心,寫得率性、坦誠,是對人性的尊重和生命的敬畏,是對藏污納垢而又繁花似錦的大地母親最深沉的謳歌。這部作品獲得魯迅文學獎,是水到渠成的事。
作家班結業后,大家各奔東西,一晃便是五年。期間,喬葉或講課或參加活動,到濟南來過兩次,見面后喝酒品茶,談天說地,就是沒能坐下來談談文學。但是我知道文學在喬葉心中的價值,我知道她一直在繃著弦蓄著力,隨時都可能拿出令人吃驚的作品來。果然,今年第五期的《人民文學》,推出了她的長篇小說《認罪書》。這部長篇的單行本應該也出來了。我還沒來得及讀,不好說什么,只是聽朋友說,這部長篇小說在出版前,編輯希望她修改一下小說的名字,喬葉卻堅持沒改。這讓我對喬葉的印象更深了一層。
寫這篇印象記前,正好收到第10期《作家通訊》,這是一期第七次全國青創會專號,14位青年作家代表發言的,喬葉排在第一個,題目叫《慢慢活,慢慢寫》,她提倡一種慢的狀態,慢的生活,慢的寫作。看到她說她用的手機總是跟不上潮流時,我禁不住笑了,心想,喬葉,手機先不說了,說說電腦吧,這當然是話中有話。記得去年冬天,喬葉來濟南給山師作家研究生班的學員講課,一下飛機,就給我打電話:玉棟,借你的筆記本電腦用一下,我從香港直接飛過來的,啥都沒帶。我說:我沒有筆記本電腦。她很生氣地說:你怎么能這樣。沒幫上她這個忙,我當時還挺內疚。所以,看到她這個發言,我這個慢得很不像話的人,舉雙手贊同。
我知道,我把喬葉比喻成一片葉子,河南老鄉們肯定是不贊同的,因為她被譽為中原大地上的紫色牡丹。我們都知道牡丹在河南人心中的分量,用牡丹的稱號送給一個作家,這個作家該是多么光榮。這足以說明她的家鄉、她的讀者對她的喜歡和熱愛。確實,喬葉的作品已經形成了一道靚麗而獨特的風景,已經成為一片花團錦簇、爭奇斗妍的牡丹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