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重溫與漫想（創作談）

我一直覺得寫作是我通向內心世界的一種表述方式，亦是我對抗孤獨的一種方法。當那些看似毫無連貫可言的碎片——或是一句話，甚至一個詞語，或是一個模糊的身影和某件事物，在半睡半夢之間反復出現，使我變得瞬間歡喜或焦躁不安，我便在那召喚一般的激情中希望以文字的形式將它們串聯起來，這大概便是我小說創作的最初萌芽。而小說創作的真正緣由，我想和我一直偏愛帶有荒誕之色彩的故事不能分開。這樣說來，或許甚覺奇怪，然而正是那些奇妙、晦澀和朦朧之物引導我渴望抵達世界深處，教會我享受思考帶來愉悅之時，也促使我去寫一個看似氣氛略顯詭異或壓抑，迷離或夢囈般的故事。短篇小說《隱秘盛開》最初的靈感可以說得源于此，盡管更確切地說，它也是反映現實世界最為真實的一部分。

那時我還在北方的一座城市生活，閑暇之余，一次與友人飲茶閑聊之際，她告訴了我一件甚是好玩之事，內容大概是她的一個女友一段時間察覺自己變得躁狂不安，脾性暴烈起來，便悄悄去看了心理醫生，豈料相談之間，她還未及向那心理醫生訴說自己生活之難和發泄自己壓抑的情感，那醫生卻先于一步長談起自己的傷心之事，接著便痛哭起來。如此尷尬之時，我那友人的女友竟匪夷所思地大笑起來，致使場面更顯可笑和尷尬。當晚回家途中，此事在我腦海一直回旋，只是我那時想到的并非此事原本的趣意，而是一旦我們突然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我們該如何排解內心那些積存已久的憤怨。發泄？控訴或痛哭？在我看來，生活場里無論它們是始于愛還是恨，都有著不可更改我們難以預言和控制的發展走向。換言之，生活遠比故事精彩，因為它太過真實，來的也太過突然，毫無征兆地，一切在我們尚未察覺時候便已成了既定事實，從來不會在一切尚未開始之初便留有諸多蛛絲馬跡或暗示。如果說《隱秘盛開》這篇小說是對別人的故事的篡改和歪曲，或是得于新聞或道聽途說的啟發，那么我相信我在想象所趨的誘導下，還是想要通過弱化現實強化虛假的一面，企圖在那可絲毫無真實可言的敘述中還原我自認為最真實的場景。而韋多林作為心理醫生和蕭童作為病人的出場，我想才足夠能表現他們之間眾人不可理喻的愛，以及現實存在著眾多我們尚不可知的一面；或者說只有通過他們那違背常理的病態的愛欲，才能滿足我內心所想或幻象。

我不能否認在小說《隱秘盛開》的寫作中，我時常會在故事人物的情感和故事走向中陷入恐慌，困惑故事本身脫離邏輯后是否還有實在的意義，或究竟是否還存有啟示的價值。現在想來，也許故事就代表了一切，真實也罷，虛妄也罷，大概它的完成已經是最完整的表達。

對于小說的創作，閱讀可謂是自我提升不可或缺且最為直接的方式。與此同時，閱讀的影響也時常激發我去創作一些不一樣的作品。在我的閱讀習慣中，我對80年代的先鋒作家有著非比尋常的喜愛，不管是格非迷宮一般的小說布局，蘇童小說迷人且酣暢的敘述，還是孫甘露刻意打破小說故事發展詩意的講述……他們相通的一點是，都無法逃脫閱讀西方經典作品帶來的影響（作為終其一生對短篇小說寫作實驗的西方代表作家博爾赫斯，他的作品可以說影響了二十世紀中國幾乎所有的先鋒作家），只是他們兼備中國式和本土氣息的創作非但沒有被這一影響帶走，偏離軌道，相反卻滋生了更具價值的創作意識和作品。我對西方經典作家的偏好始于馬爾克斯，他的《百年孤獨》是我讀到的第一本對我影響甚深的作品，隨著閱讀面的擴大和對西方作家作品的關注，科塔薩爾、奈保爾、魯爾福、卡夫卡、舍伍德·安德森等一大批具有影響的作家相繼出現，促使我的靈魂一次次受到不可名狀的沖擊，歡喜之余，他們的作品也使我寫作的欲望更加激情澎湃起來。然而，閱讀量的增加也使得我的小說寫作愈加艱難起來，如何擺脫他者的影響是一個巨大的難題。其中之一便是，我所想要借助想象創作的故事是否有著它存活的環境，短篇小說《隱秘盛開》可以說是我嘗試擺脫閱讀西方作品影響的一篇作品，盡管它依然帶有某種難以名狀的西化氣息。但我覺得，在雨水豐沛、經濟迅猛發達、沿海而建的南方城市，它的存活更具有著鮮明的象征意義，甚至我覺得在南方那片日漸繁華昌盛之地，人性的病態心理也早已是暗潮涌動，不可遏止。

在近幾年的小說和閱讀中，我對那些奇思異想的碎片式的作品依舊偏愛異常，仿佛當我身置其間，那些在時間和空間中被重新排列的人物和事件更加使人著迷，但是我也更深刻地認識到，小說的創作若是僅僅依靠語言和敘述，淡化故事，那也將是一種遺憾的缺失，畢竟小說的語言只是字謎，而故事才是最終的謎底。不管如何，我相信堅持才是可以抵達的惟一途徑，仿佛夢之召喚，有著它最不可言喻的寓意。最后，我想借用博爾赫斯的獨白來結束這篇創作談，是我的心聲，也是對他的贊同和致敬：

“我并非是為了少數精選的讀者而寫作的，這種人對我毫無意義。我也并非為了那個諂媚的柏拉圖式的整體，它被稱為“群眾”。我并不相信這兩種抽象的東西，它們只是被煽動家們所喜愛。我寫作，是為了我自己和我的朋友們；我寫作，是為了光陰的流逝使我安心。”

2014年5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