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創可貼

[1]

樓小顏從樓道拐角處走出來的時候，一不小心就撞到了迎面走來的同班男生許梓皓的身上。人是沒摔倒，可她的手機卻從掌心里滑出來，重重地跌落到地磚上。樓小顏抬起頭來狠狠地盯了許梓皓一眼，俯身撿起手機繼續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愣了愣的男生反應過來，跟著就轉過身折回來跟在女生的后面。

“你沒事吧？”許梓皓問道。一個男孩子竟有那么溫柔的聲音，還真是少見，樓小顏心想著卻沒有理他，只是低著頭匆匆走進了教室座位里躲起來。因為這一刻她的臉上全是未干的淚痕，剛剛哭了一場，被人發現讓樓小顏覺得很丟臉。

一整個下午，樓小顏都有點心不在焉，等到放學鈴聲響起時，她終于作了個決定。

樓小顏在第二天住進了學校宿舍。家里本來是不同意的，但父母拗不過她，只得替她收拾了行李送過來。樓小顏住的宿舍一共有八個女生，除了嫌她們晚上有點吵之外，她也沒發覺有什么不適應的。睡樓小顏上鋪的是卓舒，個子高高的長發女生，她很熱心地告訴樓小顏住校要注意的事項，還說缺啥了找她借就是。通常樓小顏只會用點頭或者搖頭來回應她，不過卓舒很大度，對樓小顏的默不作聲往往一笑置之。

住校沒幾天，樓小顏就被迫注意上了班里的一個男孩子。

沒錯，就是那個許梓皓，樓小顏完全沒辦法，因為每晚就寢前的臥談會，女生們的話題都是圍繞著他展開的。她們說他干凈得如同漫畫里走出來的美少年，她們說他禮貌又溫柔，在對待女生時十足的紳士風度，她們說他身上帶著點淡淡的神秘感……

樓小顏在聽這些話時心里酸酸的，她想，這樣的男生一定有個很溫暖的家。

自從那天撞跌樓小顏的手機之后，許梓皓似乎一直在找機會想要和樓小顏說話，但是每次還沒等他開口，樓小顏就已目不斜視地走開了。樓小顏的同桌陳健有點幸災樂禍，他拍拍許梓皓的肩膀說：“咱班的冰山美人哪有這么容易搭訕，跟你打個賭，如果你讓她說話了，我輸你五十塊！”這話被還沒走遠的樓小顏聽到，她回過頭來冷冷地掃了陳健一眼，這小子立馬就噤聲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扯扯許梓皓的袖口：“豁出去了，一百塊！”

許梓皓盯著女生遠去的身影，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2]

每個星期五放學后都有大掃除的任務，輪流由三位同學分別負責打掃、拖地和擦窗戶的工作，這周輪到了樓小顏。

這下終于讓許梓皓逮到一個機會，因為留下做值日的只有樓小顏一個人，其余兩位同學都剛好家里有急事先走了。許梓皓于是悄悄地也留了下來，樓小顏拿著掃帚在掃地的時候他趕緊洗了抹布幫忙擦窗子，并且一邊干活一邊試圖和女生說話。

只是樓小顏仍然像塊石頭似的不搭理他，直到整個教室都清潔干凈后她準備走時，一臉微笑的許梓皓把她截在了門口。

“謝謝你陪我做值日。”樓小顏盯著這個好脾氣的男孩子，終于開口。其實她心里并不是真的就有多感激他留下來幫她的忙，只是眼前的情形讓她覺得，再不說話他可能會一路跟著她回家也不一定。而許梓皓顯然沒想到女生真的開口，他愣了一下但馬上就笑開了：“我也謝謝你。”看到樓小顏一臉的疑惑后他解釋，“謝謝你愿意和我說話！”

樓小顏盯著他：“沒事的話麻煩讓一讓，我要回家了。”

許梓皓趕緊把身體側了側，讓出道路來并問她：“上次撞到你真抱歉，你沒事吧？”

樓小顏想了想，還是決定告訴他：“手機摔壞了。”

“啊，摔壞了，能修么？”

“修不好了！”樓小顏沒好氣地拋下這一句，走掉了。男生卻沒有跟上去。他肯定是被摔壞我手機這個事實給嚇到了，樓小顏心想，我的手機要一千多塊錢，他就算零花錢再多也賠不起吧。其實樓小顏撒了謊，手機的確是摔出了點問題，但是她花了四十塊錢就請人給修好了，她只是隨口嚇一嚇男生，但對此她得意之余又感到有點內疚。

離開學校的樓小顏沒有直接回家，她一個人在街上晃蕩著，直到夜色降臨才不情不愿地回到家中。

晚飯時媽媽問她話，她沒有吭聲，媽媽的聲音因為生氣而高起來：“你再這樣下去會得自閉癥的！”樓小顏仍是一言不發，沉默著放下飯碗回了自己的房間。“都是你這個沒本事的爸爸把女兒害成這個樣子的！”靠在房門上的樓小顏聽見媽媽尖銳的嗓聲時，心臟的位置隱隱約約地劃過一道疼痛，接著她又聽見爸爸吼回去：“我是沒本事，你有本事你就帶著她走啊！”一聲巨響，不知這次砸碗的是爸爸還是媽媽。

樓小顏縮著身子坐到地板上，她用力地咬著嘴唇，眼淚流了下來。

[3]

星期一的清晨，空氣特別好，樓小顏早早就到了學校。

她喜歡星期一，因為這意味著接下來的五天她可以住在學校，她實在厭煩了父母日日夜夜的無休止的爭吵。她知道自己現在還不是自閉，她只是覺得很累所以不想說話而已，但難保這樣下去不會有一天自己真的患上這種可怕又可憐的病。

樓小顏以為自己會是第一個到教室的，卻沒想到許梓皓居然比她還早，她剛走到座位上坐下，坐在隔壁組后面的男生就站了過來。

一疊嶄新的百元大鈔被許梓皓擺到了樓小顏的桌面上，還是那樣溫柔的聲音：“這是賠你的手機錢，你去買一個新的吧。”樓小顏抬起頭來疑惑地盯著男生看，她是一時反應不過來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是怎么回事。許梓皓的認真勁兒讓她有點哭笑不得，但樓小顏還是板著臉問他：“你哪里來的錢？”“家里給的。”“挨罵了？”“沒有。”“你家很有錢嗎？”“不是的，但媽媽說了，弄壞同學的東西應該要賠的。”

樓小顏忽然不知說什么好了，她似乎有點兒妒忌許梓皓有這樣的一個好媽媽。

班里陸陸續續來了些個同學，樓小顏趕緊抓起桌上的錢塞到男生手里，并推了他一把：“不用你賠，你趕緊回座位去！”

可是后來的自習課上，許梓皓還是把錢包在一張4A紙里，叫同學傳遞了過來。樓小顏只好暫時把錢先收下了。但她也給男生回了一張紙條，約他下午放學后操場見。樓小顏的心里有點不是滋味，這許梓皓人長得好看學習成績也好，脾氣好有修養，性格正直人緣不錯還有個好媽媽，怎么天底下的好處都讓他占盡了似的？

放學后的操場邊樹下，樓小顏好一通解釋才讓男生把錢收了回去。她剛要轉身回宿舍，許梓皓卻把她叫住了：“其實我還想，我還想問問你那天為什么哭了。”

沒想到他是要問這個，樓小顏扔下一句“你少多管閑事”便頭也不回跑起來。

樓小顏以為手機賠償事件過后自己就不會再和許梓皓有交集，雖然他是個不錯的同學，但是她并沒有準備要和誰交朋友。可沒想到第二天就又有了情況，那是中午時候，樓小顏沒有在學校宿舍午休，而是跑到了教室里去，因為早上媽媽給她發了一條短信，讓她中午打電話回家。然后誰也沒想到，在打這通電話的過程里，樓小顏的情緒竟徹底崩潰了，她覺得自己的身體里有無數頭暴走的小獸，頭暈得厲害，走路時眼前模糊，竟然一頭撞到了墻上。

一瞬間痛得眼冒金星，她忽然覺得有人扶住了自己，扭過頭一看，竟是許梓皓。

[4]

頭上有點尖利的銳痛，用手一摸，居然摸到了血珠，原來是額頭被墻上凸出的水泥小疙瘩給劃破了。許梓皓從書包里找到了一張創可貼遞給她，但她沒有接，拿紙巾擦了擦，然后坐回到自己座位上把頭埋在臂彎里。

她知道男生一直在邊上看著自己，但是此刻她只想把自己深深地藏起來。

等到下午快要上課的時候，樓小顏終于抬起了腦袋，教室里同學們陸續地回來，許梓皓不知什么時候也已經回到他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忽聽到女生卓舒在叫自己，樓小顏剛轉過頭來，就被卓舒順勢地貼了一張創可貼在額頭上。旁邊陳健驚呼了一聲：“樓小顏你受傷了！”樓小顏沒有理他，她抬手摸了摸額上的創可貼，對著卓舒皺起眉頭來。卓舒見狀解釋說是許梓皓告訴她的，創可貼也是他給的。“怎么這么不小心呢，以后走路注意點兒，別再撞柱子上了啊。”卓舒責怪的聲音里滿是關切，她還從口袋摸出一根棒棒糖，“吃這個就不疼了哈。”

這樣的卓舒，讓樓小顏有點想哭。

一整個下午，樓小顏的情緒都有點不太穩定，她的眼眶悄悄地濕了又干，干了又濕。直到傍晚放學同學們都走光了，她還呆在座位上不想動。

許梓皓也沒有急著回家，等到教室只剩下他和樓小顏兩個人時他坐到了陳健的位子上。

“不介意的話，可以跟我談談？”還是那樣溫柔動聽的聲音。

樓小顏怔怔地盯著桌面沒有表情也沒有言語，許梓皓笑了笑，又說：“這樣吧，以示公平，我們來交換一下秘密。”

“秘密？”樓小顏終于開口了。

“嗯，秘密，就這個。”男生指了指自己的袖口。樓小顏忽然就明白過來，其實這個問題宿舍的臥談會上女生們說過很多次了，就是關于為什么許梓皓在那么熱的夏天里一直都穿著長袖衫。原來這當中真有秘密啊。

“你先說吧，我保證我會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許梓皓的眼睛閃著真誠的光芒。

樓小顏嘴一癟眼眶立馬就紅了，她決定放縱自己一回，她一邊抽噎著一邊斷斷續續地告訴許梓皓自己為什么不愛說話為什么會被他碰見在哭泣。原本也是有一個溫暖的家的，但是自從爸爸下崗后一切都變了，媽媽整天責怪爸爸沒本事，他們日日夜夜地爭吵，全然不顧樓小顏的感受。這天中午，他們甚至打了起來，于是媽媽讓樓小顏給打電話回去，她在電話里哭著和樓小顏說要和爸爸離婚。

“我不想成為單親家庭的孩子，你能明白嗎？”樓小顏接過男生遞過來的紙手帕，又接著說，“你怎么會明白呢，像你這樣幸福的小孩是不會明白這些的。”

聽完樓小顏傾訴的許梓皓陷入了沉默當中。

樓小顏忽然有點尷尬起來，她開始后悔自己一時沖動給男生說了這些，但不說也說了，她只好推推許梓皓的手臂：“你的秘密呢？”

許梓皓站起身來：“不如你周末到我家去做客吧，到時告訴你！”

[5]

星期六的早上樓小顏接到了許梓皓的電話，他邀請她到自己家去做客。

樓小顏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其實她不習慣到別人家里去，但是她又真的很想知道男生的秘密。反正家里氣氛壓抑，出去走走也好，于是樓小顏拿著寫有許梓皓家地址的便簽紙出了家門，大約半個小時后她就站在了一幢有點舊的樓房前。

這讓樓小顏有點意外，她一直認為像許梓皓那樣的男生，肯定是住在高檔小區的。

許梓皓站在樓下等她，然后兩個人踩著又黑又窄的樓道爬上到了六樓，開門的是一個很年輕很漂亮的女人，樓小顏差一點就以為是許梓皓的姐姐了。“我媽媽她很喜歡我帶朋友回家吃飯的，她熱情又好客，你不用緊張啊！”男生給有點拘束的樓小顏倒了一杯水，坐到她旁邊的椅子上，“等一會就有飯吃了，我媽媽做的菜很好吃的。”

“你爸爸不在家嗎？”樓小顏問道。

“這是我爸爸，”男生指著貼在墻上的一張照片說，“他離開我們好多年了，是一場大火帶走了他。”許梓皓的聲音很是平靜，他整了整自己的衣袖口，接著說：“我之所以一直穿長袖衫，是因為我的手臂上有很多燒傷留下的疤痕，我爸爸是為了救我。”

樓小顏掩住了自己的嘴巴，她沒有想到許梓皓的秘密是這個樣子，她有點懊惱。

“爸爸走之后，我們的生活一下子困難起來，但是媽媽一直沒有改嫁，因為她很愛很愛爸爸，她決定要憑著自己的能力把我撫養大。我媽媽真的說到做到了，雖然生活清貧了點，但是我們過得很快樂很知足呢！”

陷入回憶的男生臉上的微笑有種炫目的光彩，讓樓小顏震驚之余又很感動。

樓小顏剛想說點什么，許梓皓的媽媽就從廚房走出來了，她招呼兩個孩子過去幫忙端菜擺碗。吃飯的時候許梓皓媽媽不停給樓小顏夾菜，飯菜味道很好，樓小顏很是羨慕許梓皓，因為自己家里自從父母鬧不和以來媽媽做的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阿姨你真是個好媽媽！”樓小顏心里一動就脫口而出了。“小顏也是個好孩子。”許梓皓媽媽笑得溫柔又文靜，像個仙女一樣，她說著又給樓小顏夾了一塊紅燒肉。

這頓飯，樓小顏吃得很飽很飽，吃飯時，她也想了很多很多。

吃完飯后許梓皓又帶樓小顏參觀了一下自己的房間，在他房間的墻壁上，貼滿了他兒時一家三口的照片，他給女生講述每一張照片背后的故事。

后來樓小顏要回家了，許梓皓把她送到了樓下，告別的時候，他從口袋里摸出一張創可貼來。“傷口看起來還有一點紅腫，貼上這個才能讓傷口更快痊愈噢。”許梓皓把創可貼的背膠撕掉，動作溫柔地給樓小顏貼到額頭上去。

樓小顏忽然迫切地想快點回到自己的家，她想給爸爸媽媽說說許梓皓家的故事，她想讓這個家的傷口也快快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