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斷接受“贊助”的沮喪婚姻
坐在咨詢室里的韻文和啟華,看起來簡直是一對璧人兒:韻文穿著米色的職業套裝,干凈清爽;啟華一身休閑裝,透露出成熟男性的風度。來到咨詢室后,他們跟我閑聊很久,也沒有直奔主題。最后還是韻文沉不住氣,伸手捅了捅啟華,說:“老公,我直說了啊!咱們來咨詢,就是要解決問題的嘛!”啟華輕吁一口氣,點了點頭。
原來,啟華遭遇了男人最痛苦的事情—勃起功能障礙。“三甲醫院我們都跑遍了,醫生告訴我們,他身體沒問題,不舉是因為心理原因。”韻文一邊說,一邊緊緊握住丈夫的手,“我倆都想知道,他心理到底哪兒出了問題?”
“什么時候發現這個問題的?”我問。
韻文低頭思考了片刻,說:“孩子出生后,他就開始不對勁兒。剛開始,我帶孩子很累,一個月也就一次。直到半年前,我們徹底不能在一起,我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雖然我們很相愛,但是說實話,我可能沒辦法接受無性婚姻。我們的婚姻還有救嗎?”
性愛,的確涉及男人的尊嚴—不能勃起,就好像兩軍對壘時,自己還沒開火,就向敵人舉了白旗投降一般。但是,尊嚴不可能由別人施舍,必須靠自己來爭取。
我問啟華:“韻文說的都對嗎?”
“呃……差不多吧……就是,時間上不太準確。”啟華認真回憶著,“早在她生孩子之前,我就發現自己對做愛沒興趣了。”
“啊?”啟華的答案讓韻文大吃一驚,“你說清楚,是只和我沒興趣,還是和其他女人都沒興趣?”韻文明顯受傷了,聲音顫抖起來。
“我又沒和別的女人做過,怎么知道!”
“那段時間,你有沒有壓抑、沮喪、無力的感受,因為工作或者情感?”我追問。
“有的,因為‘贊助’!我和韻文是大學同學,感情一直很好。結婚后,我倆商量去哪兒度蜜月。我家比較窮,娶文文那會兒,我剛靠自己的努力買了房子,經濟特別拮據。我打算去九寨溝玩兒,九寨溝的風景也非常美。可文文非嚷著要去國外玩,還要去歐洲十國游。我說出國旅游太貴了,她卻輕描淡寫地說,沒事兒,讓我爸贊助!從此,‘贊助’這個詞就住進我們的婚姻里。凡是我們經濟能力承擔不了的,通通都由她父母‘贊助’,包括買奢侈品、旅游、買車……我心里非常別扭,這不是在啃老嗎?”
聽見丈夫的這番話,韻文本能地想反駁。但低頭看看手里價值4萬元的DIOR新款女包,最終沒說什么。
“尤其是女兒出生后,孩子的吃穿住行用,都是老人‘贊助’的!衣服、玩具多得離譜,而且全是進口貨!孩子一個月的花銷近一萬元,根本不是我們這種工薪家庭能負擔的!我幾次嘗試和文文溝通,她都說‘我爸媽還不是為了咱們好!’岳父和岳母都是厚道人,從沒對我冷嘲熱諷或者頤指氣使過。可是,每次看見他們‘救助’時那副憂心忡忡的神情,我心里都特別不是滋味,好像我沒有能力讓文文過上好日子,文文跟了我就受了多大的苦一樣。我覺得是自己無能、沒用,所以,文文才有什么需要都找父母,從不依賴我。于是,心情越來越沮喪,對什么事都沒有信心。在性生活上,也越來越有心無力……”
當無能感蔓延,他不行了
我注意到,啟華用“救助”替換了“贊助”,可見他的內心非常介意這種行為。我用輕緩、自然的語氣,慢慢向他們解釋:“性功能是身心健康的風向標。工作壓力大、疲勞、生病、睡眠不足等,都會影響勃起功能。而啟華的問題,是缺乏自信導致的勃起功能障礙。”
“不是先在性方面不行,男人才會失去自信嗎?”韻文好奇地問。
“心理和生理是密不可分、互為因果的。當男人心中充滿自信時,在生理上就能夠昂然挺立;內心自卑的時候,就會萎靡不振,最嚴重的就是陽痿。”
韻文轉頭看向啟華,顫聲問:“你說,是這樣嗎?”
啟華避開韻文的目光,默認了。很明顯,在婚姻生活中積累的不自信和無能感蔓延到性愛領域,才導致了夫妻倆今天的困境。
“對不起啊,老公!我不知道自己的任性會讓你這么受傷!我保證,以后不拜金了!從小,我就嬌生慣養,花家里的錢覺得理所當然。其實,我也心疼我爸媽,希望他們能生活得更輕松。他們贊助我后,肯定會影響自己的生活質量。趁這個機會,我要徹底結束這種贊助關系!”韻文說得斬釘截鐵,看得出來是下定決心。
我問:“如果時光可以回溯,回到你們剛結婚的時候,想想看,你們的關系會朝什么方向發展?”這是一個聚焦治療的小技巧,能讓他們重新聚焦雙方的關系。
“我會更敏感一些,認真地感謝啟華為我做的每一件小事。”韻文說,“他每天幫我擦車、買早點、拿報紙、做飯……我習慣被啟華照顧。他出差時,我只能吃泡面。孩子生病時,我也特別害怕,要不要帶孩子去醫院、要不要輸液?很多事情,我都要依賴他來拿主意。父母確實非常疼愛我,可是他們畢竟歲數大了,和我有很深的代溝。很多事情,我都只和啟華商量。啟華這個人很理性,生活能力也強,不僅在生活上照顧我,而且能在情感上支持我,總能給我很多中肯的建議,讓我非常信服。他的這些付出,我其實很感動,但是從來沒對他說過……我想對他說:謝謝你,啟華!我很依賴你,我很感激你!”
“那你呢?”我轉身問啟華。
“我想,可能我不會像現在這么‘扭捏’。當文文不理性消費時,我其實可以用靈活、更智慧的方式和她溝通。但是,因為我自卑,我覺得自己沒錢,所以,總是說不出口;哪怕說出來,也沒有底氣。現在,我不想再壓抑自己了。我很愛她,想跟她生活一輩子,所以,我更要勇敢地表達不滿。只有說出來,她才能知道。我們的關系,才能夠變得更好。”
其實,所有婚姻問題,都不是個人問題,啟華也有不合理的信念。因為自卑,啟華會習慣絕對化地看問題,非黑即白。啟華認為,結婚后應該自食其力,妻子只能依靠丈夫,并以此來維系丈夫的尊嚴。但實際上,原生家庭作為社會支持系統中的一部分,在子女的一生中都發揮著十分重要的作用。所以,老人給予適度、合理的幫助,也是可以接受的。同時,支持也分物質支持和精神支持。在婚姻中,丈夫能給予妻子的尊重、理解、信任和安全感,是父母所替代不了的。
聽了我的解釋,啟華終于改變了想法,對韻文說:“哎,我確實也有責任。就算家境一般,也不應該這么敏感。以后生活上,我們盡量自食其力。但是,老人偶爾的饋贈,也不要全都拒絕,否則反倒傷了和氣。有空時,咱倆多陪陪你爸媽,譬如一起去郊外玩,讓他們別為咱們的生活擔心。”韻文高興地連連點頭,眼睛直發光:“嗯嗯,我也會跟爸媽溝通,讓他們別給孩子買進口貨了。其實,國產貨也不錯,只要安全就行。而且小孩長得快,買那么多衣服穿不完,都浪費了。以后花錢的事,咱倆都商量著來。”通過聚焦治療,夫妻倆不順暢的交流方式終于被疏通了。
喚醒身體,重新享受性愛
心結打開了,還要重新喚醒身體上的感覺才行。面對這種身心失調的伴侶關系,啟華需要不斷在互動中整合自己的感覺,樹立自信,而這也需要韻文的支持。
第一個階段,我讓他們輪換著按摩身體,給彼此快感,但是不做愛。這種只注重體驗的練習,能夠降低啟華“性愛表演”的心理壓力,幫助他修復精神和生理間的聯系。開始時,啟華不能完全投入到按摩練習中,他總擔心韻文會感到無聊。為了緩解他的焦慮,我讓韻文鼓勵啟華集中感受自己的體驗,而不是她如何感受他的撫摸。慢慢地,啟華能從觸摸的過程中感受到愉悅,對妻子的性愛沖動被重新喚起了。
第二個階段,我讓兩個人練習設定情境,交流不同的性幻想,來挑逗對方。在這個過程中,他們仿佛回到大學時談情說愛的青澀日子,雖然沒有做愛,但是彼此之間充滿了性的張力。而通過這種“置換”,啟華樹立了信心,重新找回支配自己身體的感覺。
第三個階段,夫妻倆嘗試完成性愛,啟華逐漸適應了性愛的節奏。他們不僅能夠做愛,而且還能順暢地溝通性愛中的感受。這段婚姻,終于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