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放肆地笑,小虎突然指給我看書上的一行字,“有些笑容,以傷害自己為代價。笑得越豪爽的人,內心往往越脆弱。”
我說,你信嗎?然后,笑。小虎肯定不信。那天他闖進只有一個哭泣的我的教室時,他的眼神比看見活的本·拉登還驚訝。
我說,你信嗎?然后,笑。我悄悄地轉過頭去,滴落兩顆豆大的淚珠。
當初從那間貴族學校中途轉學回來時,我遭受了許許多多疑惑、詢問、猜測的目光。連已經輟學的混混們也跑進來一睹我的真面目。不過我想我肯定讓所有人失望了。除了成績。
我很少說話,很少笑。我回想起在貴族學校那段被人嘲笑的日子,那段輾轉反側難眠的日子,那段我想從五樓跳下去的日子。
暗無天日。
就像拖地板的水一樣,充盈了我的生活、我的日子——過得比拖把還臟。
班主任找我去談話。
他說,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啊,夏令營時你表現得優秀極了。哪方面,到底是什么讓你成了現在這樣?
我“嗯嗯”地答應著,低著頭。
天天哭,寫家書時我無比殘忍地給爸爸寫了一封絕筆信。
回家時,表妹對我說,你知道么,聽說你爸看了那封信傷心極了。
我也很傷心。爸爸是個樂天派,他一定很憂郁他怎么會有一個憂郁的女兒。
我的放肆像刀一樣割在他們的心上。我朝電話那頭嚷,不讀了,我要你們過來,看著我死!
爸小心翼翼地對我好。我轉學回來了。在那轉學過程中我休息了七天。七天后,爹媽陪著我去了一家醫院。
心理科。
抑郁癥。
焦躁癥。
不相信他人。對動物有較友好意識。敵對。常發脾氣。
爸爸捏著那份報告,喉結蠕動了一下,他的眼角都泛紅了。媽媽問怎么了?爸爸用低沉的聲音解釋著枯燥的醫學名詞,只希望不識字的媽媽聽不懂解釋才好。
我看著他們的模樣,心中竟有少許得意與欣喜。
醫院的過道。我看著一個又一個帶著說不出焦慮的父母拉著一個又一個沉默的少年走過。沒有人說話,沒有人笑,空氣中充滿了悲傷的味道。那些少年的眼睛,也充滿了叛逆,且那么明顯的,與他身邊的人有一層隔閡。
轉回這間普通的學校后,媽媽做可口的飯菜,爸爸講幽默的笑話,同學們常叫我出去運動。我講的話多了,笑得多了。同學們說,原來你是這么瘋狂的人啊!我微笑不語。想起表妹走進我房間時,那種難過得無法用言語形容的表情,想起表妹痛心疾首卻又親切溫柔地說“能不能別再這樣了”?想起表妹,我的心就多了感激。流年,那份流年也多了溫暖。
只是我做夢也沒想到,爸媽騙了我。
他們說帶我去廈門玩。我很開心,但當車子停在那間醫院時,我的眼前仿佛閃過了無數次夢中的場景,我的心為爸媽“可恥”的行為小小地憂傷了一下,然后我笑了。
又是心理測試。那個老醫生說孩子啥事兒也沒有,走吧!父母千謝萬謝,我卻快樂地像一尾魚,溜走了。在醫院的走廊上,我笑著,跑著,余光瞥見一個少年坐在旁邊。高高的,瘦瘦的,穿著黑色的衣服,胸前有墳墓狀的掛墜,我像逃難似的逃開了。
我奔跑的腳步停在一間房間的門前。門,緊鎖。玻璃窗,緊鎖。我看了看門上的牌子:兒童診療室。
哦。我多想進去啊。橙色的木馬,五彩的積木,黃色的過山車,藍藍的墻壁上有熱帶魚,有海馬,有船,有帆。
我想起曾經在電視上看過心理醫生給來看病的人欣賞畫,抽象的畫,然后問患者看到了什么。
我多想看梵高的畫啊。即使歷史課本上寫他是“凡高”,但我就喜歡“梵”,使人想起神秘,遙遠。我想象著自己盯著那些畫,一邊用平靜的語言訴說,一邊將柔軟的目光深深陷進去,然后讓醫生震驚。
可是我沒有,我的病,醫生說好了。
那就是好了唄!
同學們驚訝于我的大膽,上課吃零食,上課寫其他老師布置的作業,上課時調侃老師,惹起笑聲一片。
可是我的內心深處仍有一處不讓人靠近的地方。它柔軟細膩,周圍又長滿了荊棘。
16歲生日那天,我決心做點有意義的事,才能在多年的午后,瞇著眼睛回憶起似水流年在陽光下閃爍的光華。
但也無事可做。
不過這天男同學灰灰過來說想跟我做好朋友,我狠狠地嚇了一跳。我跟灰灰說當朋友行,當好朋友還得考察一段時間。小虎總被我嘲笑,我們互用尖酸刻薄的語言“回敬”對方,倒也將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幾個女生說,你其實挺漂亮的,你剛轉來時天天穿運動裝,頭發短得要命,讓人搞不清楚你的性別。又有其它幾個女生說,你挺可愛的,不做作。
微笑,微笑。
下午回家時,我從衣柜里拿起了一件黑白條紋的T 恤,再穿上藍色的半腰牛仔夾克,看著自己的腳伸進藍色的涼鞋,白皙纖細的腳也仿佛被鞋上的鉆映得高貴優雅。
但T恤并不全是黑白條紋,胸前有畫。那是一只可愛的長頸鹿,脖子不長的長頸鹿,它靜靜地微笑,頭大大的,可愛的漫畫形象。
何況,它是粉橙色的。
鹿鹿,脖子不長的長頸鹿,你看起來很快樂。
晚上,給每張桌子都發了糖和香辣豆。“真希望你天天生日。”翰一邊大嚼炒豆一邊回答。
炒豆太辣了,上課時,我看到幾乎全班的人都在呵氣、喝水。全班一片匆忙,一派混亂。那場面,差點笑死我。
男生小虎和女生云云長得有狗狗的溫順味道。當我樂津津地說給其他人聽時,其他人立馬反應過來:“呃,一對狗男女?”
結果,整個課間,我被“這對狗男女”追殺。
日子仿佛雪白的面粉無聲無息地流瀉過去,又無塵無埃,晃晃悠悠地掛在中國南方水鄉。青春還未散場,光芒還未綻放。曾經的流年,銘記的誓言。只愿所有曾迷惘的少男少女們知返。
編輯/李鵬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