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植物人母親索要賠償

調解陷入僵局

3年前的一天，身為廈門市翔安區馬塘村婦代會主任的陳玉慧得知一個消息：一起車禍賠償的調解陷入僵局，受害人劉美琴處于植物人狀態，家中有一個十幾歲的智力殘障孩子，丈夫多年前已經過世；而肇事方卻說拿不出錢。

陳玉慧決定去看看劉美琴，她想，一個植物人媽媽和一個殘疾孩子，以后的日子該怎么過？她決定做點什么。

踏進劉美琴家門的那一刻，陳玉慧差點沒有掉下眼淚來。劉美琴正躺在床上，眼神呆滯地望著天花板；在她身旁不遠，低頭坐著她的兒子堂堂，見人也不說話。

十幾年前，劉美琴的丈夫高旺因病去世。送丈夫走的那天，劉美琴痛不欲生，她開始了獨自養育兒子的生活。雖然有親人隔三差五的幫助，但還是靠她一個人辛苦支撐這個家。看孩子一天天長大，劉美琴深感欣慰，她常常跟親人說：“看堂堂健康成長，再苦，我都不覺得苦。”可誰能想到，連這樣簡單的幸福也被剝奪了。堂堂6歲那年，竟因疾病落下智力和腿部殘疾，劉美琴心里滿是痛苦和絕望。

每一次打擊過后，都意味著要更加堅強。劉美琴不得不重新面對生活，不得不更加堅強，因為還有孩子。

2009年12月底的一天，劉美琴下班后，騎著自行車匆忙往家里趕給堂堂做飯。同事們都知道，劉美琴心疼兒子，怕堂堂在家等久了會餓。可這一天，劉美琴再也沒能趕回家，再也沒能給堂堂做頓飯。就在她騎著自行車走出公司不遠，隨著一聲刺耳的剎車聲，劉美琴被一股巨大的沖力撞了出去……

肇事司機曲東志后來說，他當時腦子蒙了，只知道有一個人從眼前飛了出去，而那個人就是同公司的劉美琴。那天，曲東志借用他人的摩托車出門辦事，怎么也沒有想到，因為一時的疏忽竟然會釀下這樣的大禍。

劉美琴被緊急送往醫院，雖經全力搶救保住了性命，但經法醫鑒定，劉美琴的傷殘等級為一級，處于植物人狀態。

劉美琴在醫院進行了149天的治療，花了20萬元醫療費，除了五六萬元是曲東志支付的，其余款項都由劉美琴親友資助。由于無力再承擔巨額醫療費用，劉美琴出院回家，在家里進行輸液治療。

肇事方的“冷漠”

面對這樣一個傷痕累累的家庭，換誰都會生出同情心，可為什么曲東志及家人如此“冷漠”？

原來，檢察機關以交通肇事罪向法院提起公訴后，劉美琴的哥哥向曲東志提出了102萬元的賠償請求。102萬對于曲東志，無異于天文數字，用他的話說“我一輩子也掙不到這么多錢”。

來自農村的曲東志家境并不富裕，父母為支付他和哥哥的大學學費已經花光了全部積蓄；剛大學畢業沒多久的曲東志每月也只有2000多元的工資，面對巨額賠償，曲東志幾乎嚇傻了。由于肇事車沒有購買交強險，這也就意味著，這102萬賠償款必須全部由他支付。可他拿什么來賠？

曲東志說“自己沒錢”，讓劉美琴的親人憤怒了，他們認為曲東志是在有意推諉，情緒激動地找到曲東志和其家人討說法。

曲東志覺得自己和家人已經盡力了，卻還要面對劉美琴親人的無情指責。巨大的壓力之下，他們不免產生對抗情緒，于是撂下那句狠話。

曲東志跟陳玉慧說，事情發生之后，他和家人也陷入極大的痛苦之中。摩托車撞人已經給他造成了極大的心理陰影，還要面對周遭異樣的目光，緊隨而來的巨額賠償更讓他喘不過氣來。他不是不愿意賠，是真的無力賠償。要知道，先行支付給劉美琴的五六萬元錢還是曲東志的父母賣掉家里所有能賣的，又東借西湊來的。可劉美琴家人卻始終認為他是在推諉，這讓曲東志在心力交瘁中深感憤怒。陳玉慧知道，曲東志和家人也不容易，更何況是一個貧困的家庭。

“我想賠，可沒錢怎么辦？那就拘留我吧！”

陳玉慧知道，曲東志說的是氣話，她耐心勸解：“被拘留之后，欠的錢還是要還的，而且你的人生還有了污點，這值得嗎……”

她走得不遺憾

得知來龍去脈后，陳玉慧馬上聯系劉美琴和曲東志所在公司的法務部和人力資源部主管、當地綜治辦主任、司法所所長，以及劉美琴和曲東志的家人及其領導，希望大家能平心靜氣坐下來，好好談談，希望雙方能多一些商量，而不是指責和對抗。

作為婦代會主任的陳玉慧，一年多的時間里，充分發揮多崗位能手的作用，成功調解案件十余起。這一次，陳玉慧知道，又一個挑戰擺在了自己的面前。

“美琴和東志同在一個公司，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是誰都不愿意看到的。但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要考慮如何更好地解決問題，而不是總這樣僵持對抗著。都說‘以和為貴’，遇到矛盾的時候，如果我們能稍稍克制一下自己的情緒，沒準事情就會朝另外的方向發展……”

陳玉慧一字一句地說著，句句都是發自肺腑，她的目的只有一個，希望雙方都能站在對方的角度來想想，沒準感受就會完全不同。

之后，陳玉慧多次找劉美琴家人溝通，提出總這樣僵持、拿不到賠償，對于劉美琴來說是無意義的?！澳?000欠的，不如要現實800的。”陳玉慧希望劉美琴的家人能再考慮一下降低賠償數額，以便盡快地拿到賠償，用于治療。

與此同時，陳玉慧和法官又提出了一個走工傷理賠的途徑，以便為劉美琴爭取到更多的賠償。確定這個方向后，陳玉慧多次聯系劉美琴和曲東志所在的公司，公司最終表示會盡力配合做好工傷理賠工作。

在陳玉慧和法官的不懈努力下，劉美琴的哥哥同意將曲東志的賠償總額降到47萬，扣除之前已經支付的和首付款20萬元，剩下的款項兩年內付清。面對劉美琴家人的讓步，曲東志和家人深表感謝，也得知這結果來之不易。隨后不久，他們設法湊到20萬元，給了劉美琴的家人，然后雙方簽訂了調解協議。而工傷賠償金將近46萬元，也隨后送達劉美琴家人的手中。劉美琴家人拿到賠償總額近100萬元，和他們最初提出的102萬相差無幾，這讓他們很滿意。拿到首期賠償款后，劉美琴的哥哥當面向陳玉慧表示了感謝。

一個月后，陳玉慧又去看了劉美琴。她告訴劉美琴及其家人，如果還有什么困難和要求，可以隨時提出來。

半年后，陳玉慧打電話給劉美琴的家人，進行回訪，但對方卻告訴她，劉美琴因為腦死亡已經過世了。陳玉慧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禁感慨：一個生命就這樣走了。但讓她稍感欣慰的是，劉美琴走的時候沒有太多遺憾。

[文中人物除陳玉慧外，皆為化名]

專家點評

如果單純聚焦于受害人劉美琴和肇事方曲東志的交通事故損害賠償糾紛，雙方對峙的僵局幾乎是難以打破的，因為受害人的利益需求和加害人的支付能力存在現實的、巨大的鴻溝。婦代會主任陳玉慧憑借多年的調解經驗、稔熟的法律知識和實干的工作作風把受害人、加害人、當事人單位、當地司法部門等多方代表匯聚一堂，囊括了個人、集體和社會的多重視角和多種路徑，不僅重新修復了當事人之間的溝通渠道，也大大拓展了解決實際問題的思路，而且還構建起多維度、高效率的社會支持體系。最終，陳玉慧在調解工作中成功地促成了受害人與加害人協商一致、達成賠償協議，同時又巧妙地利用受害人與加害人原屬同一單位的細節，為劉美琴爭取到數額不菲的工傷賠償金。至此，受害人劉美琴的人身損害獲得了較為充分的賠償和補償，而加害人曲東志則由于盡己所能承擔賠償責任得以減輕事件陰影、積極面對生活。這無疑是個完美的調解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