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寶窒息而死,
我沒有找醫生算賬
2011年6月2日,我的女兒在這一天出生,也在這一天死亡。她僅僅在這個世界停留了1分鐘,卻留給我們深深的哀痛。
我永遠忘不了待產時的疼痛、無助和恐懼。開到7指時,我被推進待產室。主治醫生張大夫為我做了檢查,看見沒有開到10指,就坐在旁邊寫東西。肚子里的寶寶不斷向我的胸部、肋骨頂,那種疼痛錐心刺骨,讓我忍不住一次次地哭喊:“大夫,快來看看我!快來看看我!”可是,她對此無動于衷。
不知過了多久,護士開始測胎心。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我的寶寶胎心只剩下60至70次/分(正常水平是120至160次/分)!我的心猛地一沉!張大夫也慌了,緊急叫來其他產科大夫,一起實施搶救。
我被迅速推到搶救室,胸口和胳膊貼上各種監測插頭,插上針管。產科和兒科的主任、大夫、護士站在我的周圍,每個人都神情凝重。我的心緊緊縮成一團:“完了,寶寶肯定出事了!”此時我已經沒有力氣叫喊,只能在心里一遍遍祈禱:“寶寶,你一定要活著;寶寶,媽媽好愛你;寶寶,媽媽想抱抱你的小身子……”
剖腹產已經來不及,大夫用產鉗將寶寶取出進行急救。我艱難地透過醫護人員身體的間隙看到,她小小的身子軟軟地癱在桌子上,一動不動……幾分鐘后,醫生宣布搶救無效,我的女兒離開了這個世界!
我捂著癟塌塌的肚子號啕大哭!9個多月的憧憬沒了,我的心也被掏空了!搶救室里,大夫們的表情都很難過,她們過來安慰我,喂我喝紅糖水,還特意留下一個護士陪著我,以免出現大出血。
觀察了一個多小時后,我被推回病房。可能是怕我看到其他寶寶會受刺激,本來6人一間的病房特意為我騰空了。躺在病床上,每天一睜眼都是空蕩蕩的,我在心里忍不住怨恨:為什么大夫沒有早點兒發現異常?假如她多關心我一點兒,早點兒監測胎心,早點兒剖腹產,寶寶是不是就不會死?
如果沒有王主任,或許我會一直沉浸在這種怨恨和遷怒中。王主任是產科的一把手,她全面接管了后續事宜,包括對我的解釋和撫慰。她把胎盤拿給我和家人看,詳細地和我們解釋:寶寶的胎盤先天發育不正常,是帆狀的。由于胎盤位置比較隱蔽,處于儀器的盲點,幾次B超檢查都沒有發現問題。帆狀胎盤早剝,伴隨臍帶血管提前破裂,導致孩子在腹中窒息而死。而這種幾率只有萬分之二!血管破裂后,孩子在1分鐘之內就會窒息而死。如果血管沒有破裂,胎心不會顯示異常;而當胎心顯示異常時,搶救就已經來不及了,沒有人能在1分鐘之內把寶寶從腹中取出來……
王主任還安排了醫院的心理診療大夫,為我進行心理輔導。護士每次為我洗身體時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弄疼我。半夜,我被其他病房胎心監護的聲音吵醒,她們都會特意降低聲音……
雖然我的心依然疼痛,但是漸漸恢復了理智。我想,寶寶畢竟是在我的肚子里成長的,隔著一層肚皮,醫生不能親眼看,也沒法親手摸,只能通過儀器和經驗來綜合判斷她的發育情況。無論儀器多么先進,經驗多么豐富,還是有很多無法預料的風險存在。她只是個普通人,又不是神仙,不能決定寶寶的生死。假如她能提前預料到,一定會盡力救孩子的!沒有一個醫生,會故意害死孩子。何況,帆狀胎盤可能導致孩子先天不足,帶著殘缺的身體來到這個世界,對她也是不公平的……
我和先生都沒有找主治醫生出氣,或者找醫院索賠。我們的想法很簡單:醫生或許對我有疏忽,但對孩子的死,她不負主要責任。孩子已經死了,就是把醫生殺了,孩子也不能復生。就算醫院賠給我幾百萬,用孩子的命換來的錢,我能安心花嗎?一想就難受……與其浪費力氣在怨恨和報復里,還不如打起精神,好好地生活,迎接下一個寶寶。幾天后,在家人的陪伴下,我辦理了出院手續,平靜地離開醫院。
出院20多天后,王主任和護士長一行人來家里看望我,她們為我檢查身體,還鼓勵我好好調養身體,足足待了大半天時間。說實話,我心里挺感動的,她們每天要接診那么多病人,忙得焦頭爛額,還一直惦記著我。我心里的委屈,也少了許多。從那以后,我和老公經常出門旅游,積極鍛煉身體,欣賞并珍惜生活帶給我們的點點滴滴。
第二次懷孕,
我又選擇了這家醫院
2012年7月,我幸運地再次懷孕。在選擇去哪家醫院生產的問題上,我和先生有了分歧。因為怕觸景傷情,也擔心再次發生意外,我想換別的醫院。而先生則建議我選擇原來的醫院。他說:“北京的三甲醫院,硬件環境和醫療水平都差不多。而這家醫院,一是非常了解你的身體情況;二是經歷了上次的事情,醫生對你的關注度會更高,反而更適合你。”我考慮再三,最后接受了他的建議。
事實證明,果然如此。當時王主任看望我時,給我留了她的手機號。我直接給她打了電話,她告訴我哪天出診,幾點去掛號方便。每次產檢時,都對我非常熱情、細心,還經常鼓勵我,為我打氣,反復地跟我說,這次一定會生一個健康的寶寶。當我35周先兆早產入院后,得到了產科所有大夫和護士悉心的照顧和看護。
住院期間,我再次見到了上次的主治醫師張大夫。我倆都有些尷尬,沒有多說什么。有一晚,張大夫值班,我臨床的產婦宮縮疼痛難忍,大聲哭喊,她不厭其煩地一次次跑過來,觀察產婦的情況,并且耐心地對其指導和解釋。雖然,她沒有對我表達過歉意,但是她肯定反省過自己的疏忽,所以,現在才能這么體恤病人的痛苦,并且耐心仁愛。我覺得這樣就夠了,假如女兒在天有靈,一定也會感到很欣慰……
因為上次胎盤早剝,我這次堅持剖腹產,經驗最豐富的王主任親自為我主刀。手術前兩天,她的手機24小時開機,就為了讓我能隨時聯系她,以免出現意外。臨產之前,還特意為我做了一次B超,細致地檢查有沒有帆狀胎盤的問題。可以說,各種能想到的問題,她都為我想到了。2013年3月29日,我順利生下一個健康的男寶。當聽到兒子第一聲強有力的啼哭時,我忐忑已久的心終于平定下來。我能感受到,王主任的快樂和欣慰不比我少一分。被推回病房后,很多大夫特意過來向我道喜,送上她們誠摯的祝福,這其中也包括張大夫。
沒人的時候,張大夫悄悄對我說:“我其實一直很內疚。因為接生的次數太多,所以對產婦的哭喊習以為常,甚至有些麻木。很多產婦叫得比你還慘,但寶寶生下來都很健康,所以我就大意了,沒能第一時間發現你的異常。整個醫院已經10多年沒出現過帆狀胎盤的病例,我當時真的嚇壞了,大腦一片空白!孩子搶救無效后,我特別難過和自責!現在,你這么快喜得貴子,我終于舒了一口氣,真是太好了……”說著說著,她的眼圈紅了。這兩年,她也承受了很大的壓力,一直被自責和悔恨折磨著。我們看著熟睡的寶寶,然后相視一笑,感覺彼此之間不再是醫患關系,而像朋友一樣,心中再無芥蒂。
最近看到一些患者殺醫的新聞,醫患關系變得空前緊張。女兒走后,其實我可以去醫院大吵大鬧,甚至報復醫生。之所以放下仇恨,不是因為自己的境界多高,而是因為我始終相信一件事:醫生不是壞人,他們不會故意戕害患者的生命;醫生也不是圣人,肯定有無能為力的時候。如果我們能多給他們一點兒理解和寬容,那么收獲的不僅是喜悅和幸福,還有人與人心的聯結和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