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逛蕩蕩地上了樓】
24歲的時候,籮嘉才算知道了所謂知識的重要,曾經因不努力而缺失的,在生活中一點點顯現出來。有時候,籮嘉會看著傳真過來的貨單對著某個英文單詞發呆,等到查明白,工作已經被耽擱。后來決定繼續念書,于是半年后,便到青島一家學校進修外語。學校沒有什么名氣,管理也不是非常嚴格,但授課老師很負責,很合籮嘉的意。
他來時,已經是10月,青島最好的季節,游人漸漸散去,這個城市安靜下來。
并不知道他會來,事實上離開以后,在籮嘉能夠記憶起的人中,從沒有想起過他。所以那天晚上管理員在樓下大聲喊籮嘉的名字,說有人找時,籮嘉只當是剛熟悉的哪位同學,應了一聲下樓。
在一樓管理員住處的朝著樓廳開的窗前,管理員攔下了籮嘉,說,男的。
籮嘉才發覺自己只穿了一件及膝的大背心,管理員一提醒,她才覺得不妥。于是又逛逛蕩蕩地上了樓。回到宿舍,想了想,不曉得到底是誰,但現在的身份說來也是學生,所以籮嘉選了件白T恤,套上背帶褲重新出了門。
褲子是新買的,淺白的顏色和寬松的款式,別致的是背帶上有幾排好看的裝飾扣,大多是虛的,只其中兩個可以起到固定作用。
籮嘉從小喜歡背帶褲,上班后沒有機會再穿,現在,終于可以每天想穿就穿了。
【靠近,但不親近】
沒想到是他,籮嘉愣了一下,才想了他的名字。有段日子,他常常過去籮嘉的公司簽訂單,籮嘉曾在許多單據上看到他小小的好看的簽名:周諾。
30歲許的男子,在另一家貿易公司負責業務,略略瘦削,不太愛說話,笑容有些羞澀。
那時也一起吃過幾頓飯,中間都隔著許多人。似乎沒有過多的往來。一年前的秋天,周諾送籮嘉一個會長草的娃娃,說了認識以來最輕松的一句話,看,這個娃娃像不像你?
籮嘉看半天,仰起頭說,長出草來就像了。
那時的籮嘉,剛好是短發,有點亂亂的。
后來也不曉得草娃娃被誰偷偷拿走了,丟失的時候,草娃娃的腦袋上已經蒙了一層淡淡的綠色。
除此,兩人再無任何往來,甚至沒有彼此的電話。籮嘉對周諾的記憶,也就那么多了。
不過雖然詫異,但籮嘉臉上還是露出笑盈盈的喜悅來,無論怎樣,他是第一個來青島看她的人。
我來出差。周諾說,順便來看看你。
籮嘉笑,沒有說謝謝,覺得說了,有些遠。
周諾又說,你這個樣子,真像小孩子。
籮嘉又笑,以前,他是沒有見過她穿背帶褲的,那時候的她穿職業裝,和現在不同。
不過這樣更好。周諾補充,然后也笑,是籮嘉熟悉的、有點羞澀的笑容。
之后,兩個人走出學校,沿長滿櫻花樹的路朝著不遠的海邊走去。這個季節的櫻花樹枝繁葉茂,郁郁蔥蔥。周諾的白襯衣和籮嘉的白T恤,在燈光下都泛著純凈的色澤。好像他的話都說完了,走了半天,一直沉默。反而是籮嘉找了話來說,問周諾住在哪里,幾時回去,最近忙是不忙……
這樣,也引了周諾的一些話題,說,半個月前,過去你們公司簽單,才知道你離開了。
籮嘉應著,心忽然有些軟,這樣一個羞澀的男人,她真是不知道,他鼓了多大的勇氣才問明白了她的去處。結果連電話都沒有拿到,只能來到女生樓前要管理員找。那么,他是真的很想見她了。
籮嘉有點兒感動,為了來見她,其實他刻意做了許多,卻不去表達,不令她有一絲的尷尬,并在極其恰當的時間,主動要求送籮嘉回去。
走在路上,始終隔著恰當的距離,靠近,但不親近。
在學校門口看著周諾離開時,籮嘉想,原來是個如此穩妥的男人,以前,倒是沒有發覺。
【漸漸地,就生出一份依戀來】
之后,隔段時間,周諾便會過來青島出差。
慢慢地,籮嘉倒是和周諾一起熟悉了這個城市的點點滴滴,包括藏在城市某些地段深處的小館子,都被他帶著她找到了。
籮嘉也始終穿著背帶褲跟著這個男人來往,從不覺得不妥。而他對這個樣子的籮嘉,有份說不清楚的寵。
籮嘉知道周諾有充足的理由在兩個城市之間來往,公司所有的貨物都是在這個城市登上碼頭的,但有些事,實在不需要他親自來,那么他來,必然,是為了看看她。但過了很長時間,到第二年的櫻花都開了,周諾,也從沒有對她說過一句過分的話。沒有任何暗示,沒有曖昧。最親昵的舉動,也是偶爾伸出手來,撫摩她已漸漸長過了肩的發。倒是籮嘉,對這樣一個只給她溫暖呵護卻無任何情感要求的男子,漸漸地,就生出一份依戀來。
她開始盼望他來,在他離開一小段時間后。也會發這樣的信息給他:周諾,來,我們去吃“唐家老院子”;周諾,來,我們去坐601公交環線;周諾,來,再不來櫻花就敗了……
如此,不會超過3天,周諾就會出現。總是坐同一個班次的火車,到時,剛好是黃昏。他從不事先打電話,總是直接過去,然后說,我在樓下。籮嘉就會跑下來,然后把他帶來的水果拿回去,再下來……
吃著水果的時候,籮嘉開始有一下沒一下地想他了。想他說,那時候,每次他過去她的辦公室,都會聽到她坐在那里小聲哼著一首歌,很歡快的樣子,讓人愉悅。
籮嘉便確定,原來那時候,他就已經喜歡她了,她這樣的小習慣,連自己都不曾發覺。而現在,這種喜歡的感覺,已經蔓延到了她這里……
【摸索著,卻始終不得要領】
7月,學校開始放假的時候,青島每年一度的貿易洽談會開幕,周諾提前幾天過來設攤位。很自然地,她留下來幫他。現在的籮嘉,已經能夠順利地翻譯各種貨單和資料。
會議開幕后進入業務洽談的繁忙時間,籮嘉穿白襯衣,藏藍色長褲,細跟的鞋子,化淡淡的妝,替周諾應酬一些國外的客商。黃昏收了攤兒,她會飛快換上背帶褲和平底鞋,把唇膏擦去,恢復最本真的模樣。
那天晚上,因為站了一整天,籮嘉有些累,吃過飯,趁周諾去發電郵的空當,竟趴在他房間的床上睡著了。過半天冷不丁翻身,醒過來,揉揉眼睛,看到半米之外,周諾正坐在那里看著她。不曉得他已經坐了多久。
累了。籮嘉笑,真不想回去了,明天早上還要來。
并不是一句有心的話,說完,卻忽然怔住。那刻,他的眼神里什么突然閃爍。只片刻的沉寂,不知道誰先伸出了手,籮嘉和他抱在了一起。
緊緊地抱,抱得快要透不過氣來,同時尋到對方的唇,他的一只手忽然松懈,開始在親吻中摸索籮嘉背帶褲的紐扣……一個,又一個……籮嘉感覺到他的凌亂和無措,背帶上的扣子實在太多,他摸索著,卻始終不得要領。就在這樣糾葛的空間,籮嘉的心卻開始搖擺起來,分明聽得自己在反復探問,要,不要,要,不要……最后的答案跳動了一下,停止在“不要”上。籮嘉在這個時候同時喊出了聲:周諾,不要!
所有的慌亂和糾葛驟然停頓,他的手在籮嘉背后頹然地垂下,兩個沖動中的身體因松懈而分開,之后,便是短暫的沉默。籮嘉心底有份莫名的驚悸,根本難以想象,會出現這樣的擱淺,而在這樣的擱淺中,她看到了對這個男人心動之余的防備和拒絕。
終歸,她還是沒有真的放縱了自己去愛他,去愛一個30歲女人的丈夫、3歲孩子的父親。她以為有些事情她可以不在乎,或者在他們擁抱的一刻,她已經決定了不在乎,但是她心愛的背帶褲,卻代替她拒絕了。
它不許她愛下去。
在這個時候,籮嘉聽到周諾低低地說,對不起,籮嘉,對不起!
籮嘉的眼淚忽然就流了下來。
【有想念就夠了,足夠了】
籮嘉終究沒有等到貿易會結束,給周諾發了信息,提前回家了。她沒有說更多,只說,順利,再見。
她愛,但是她不能。既然不能,說了又何必?像那天晚上,他說對不起,可是籮嘉怎么會怨他呢?這樣一個男人,縱然注定是這樣的結局,她也不會否認,他曾給過她的那些溫暖的寵愛,并相信如果沒有這樣一個晚上,他會一直這樣對待她。
他是個好男人,籮嘉不能否認。縱然她有太多遺憾,卻為此欣慰。
說了再見,就真的沒有再見過。籮嘉知道他也很快就回去了。其實那個夏天,他們就近在咫尺地生活在同一個小城市里。黃昏的時候,籮嘉會穿著背帶褲慢慢在街中走過,或者也曾經和他擦肩而過,只是都沒有再去留意。
有些人,相互之間,有想念就夠了,足夠了。
此后,籮嘉開始邂逅新的情感,而每次約會,她都會穿著那條很多扣子的背帶褲,籮嘉想它能夠告訴自己,關于愛情,是該,還是不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