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接到演講邀約,主題是語文學習與人生成長。因工作原因,我無法應邀出席,但對這個題目很感興趣。
語文課是我小學、中學最喜歡的課程,沒有之一。喜歡語文,一是成績相比其他課程突出,二是得到語文老師的鼓勵比較多。
在我的小學、中學,語文老師通常也是班主任。因此,除了授課外,語文老師還是德育、紀律和情感的導師。
小學的鐘老師是一位“右派”出身的知識分子,常年穿一件洗得很舊的煙灰色中山裝。鐘老師那一代的老教師雖然生活窘迫,但都很注意儀表。我最早見識“假領子”就是在鐘老師那里。“假領子”是物質匱乏時代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發明,當然,你也可以將其理解成一種迫不得已的生活智慧。“假領子”其實是個誤讀,“假襯衣”更準確些。這個單品,沒袖子,沒有前后襟,只有完整的領子和領子下面一尺見方的保留。“假領子”不能單穿,配中山裝穿,領口最多能開到兩粒扣子,再往下就露餡兒了。鐘老師從沒露過餡兒。
鐘老師人很溫和,即使我們調皮得很過分,他也不會聲色俱厲地教訓我們。他對作文的要求是言之有物,有話則長,無話則短。雖然當時的教學大綱上有字數的要求,但鐘老師要求并不嚴格,只要意思寫到位了就好。他鼓勵課外閱讀,如果從同學的作文里看到些課本上沒有的新詞,會畫上紅線并打鉤。記得有那么一段時間,我喜用新詞爭勝,這就難免堆砌和誤用,甚至鬧出笑話。鐘老師的批閱是畫線但不打鉤,就是說我注意到你用了新詞,但并不欣賞。這大概也相當于穿了“假領子”,不過我穿露餡兒了。
中學的第一位語文老師姓章,他酷愛二胡,常坐在家門口咿咿呀呀。在娛樂生活不甚豐沛的年代,“二胡老師”成了校園一景。同學簇擁在他身邊得到的音樂啟蒙要遠多于上音樂課。
我不記得章老師是不是一位演講愛好者,但他確實重視培養學生的演講能力。當年的教學大綱里沒有演講課,也就是說演講能力與考試成績不掛鉤。他為了調動大家的熱情,組織了校際演講比賽。我人生中第一次獲獎,就是在那次比賽上。得了第一名,贏回個硬皮筆記本。從此播下種子,隱約覺得將來會吃上“開口飯”。至今依然感恩章老師當年能組織這種在很多人看來“無用”的比賽。
我的最后一位語文老師姓周。我轉學到他班里沒多久即獲重視,他推薦我參加比賽、參加小記者班,等等。我雖然成績中下,他卻授權我幫助一位成績下下的同學。后來才明白,幫助同學是假,借機培養我的責任感和自我約束力是真。臨近畢業,心思已不在學習上的我,成績全面下降,只有語文保持穩定。中考時,我做了一個大逆不道的決定:只考語文一門,其他功課棄考。周老師聽聞,搖頭嘆息,但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提醒我自己做的決定,自己要負責。
作文是我的強項,天馬行空,胡編亂造時最輕松。周老師欣賞我的創造力,常常給我高分。只有一次給了不及格,還約談了我。記得是一篇看圖作文,內容是一位老干部送別押赴刑場槍決的兒子。我編了一篇不錯的故事,滿以為可以得到高分。周老師開門見山:“故事編得不錯,知道問題出在哪嗎?”我搖搖頭,一臉無辜。周老師又問:“你和某某某同學關系怎么樣?”我還沒作答臉就開始發燒,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我將與我交惡的一位同學的名字包裝給了那個死刑犯,自以為聰明,沒想到被周老師一眼識破。
語文學習離不開語文老師。教學大綱可能千篇一律,但教學方法可以千差萬別。身兼班主任的語文老師,有更多機會觀察自己的學生,因材施教完全可以做到。一個發現、一次點撥、一回鼓勵都可能點石成金。
從小學到中學,我都算不上好學生,但我總能從這幾位老師那里得到“我是好學生”的肯定。這在當時算是麻痹,現在看其實是老師在給“響鼓”自省、自覺的機會。
我雖然騰不出時間去做這個演講,但我依然要借這點兒粗疏的回憶,向這幾位語文老師表達敬意和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