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擦肩而過的你

【熟悉的陌生人】

多年前的廣播電視學院門口有條叫“西街”的小市場，破破爛爛的，生意卻特別火爆。小信在這里賣西瓜，瘦瘦小小的女生獨自擺攤，常常讓人擔心她連刀都拿不穩。

大二女生何美是小信的老顧客。因為要給同寢室的幾個懶蛋也帶瓜，買得多，漸漸便與小信熟絡了。

何美曾經為小信的身份唏噓：明明都是大學生，天之驕子，但小信每天5點起床去水果市場進貨，上百斤的西瓜居然一個人扛上車，再趕著中午和晚上學生放學的時間出來賣瓜，何美聽著都覺得累。

“這么辛苦就少賣一點啊，你的學費應該早就攢夠了吧？”何美直接問她。她笑，搖搖頭：“不夠。賺的錢一半給自己付學費，另一半要寄去北方某個城市給男朋友。”

這個答案讓何美有點難以置信，他一個大男人，不能自己賺嗎？小信有些害羞地抿起嘴：“他整天泡在實驗室里，很忙的。再說他馬上要考研了，不能分心。他家庭條件不太好，我想多寄點錢給他，讓他把精力都放在學習上。”

“那也不能花女人的錢啊。”何美語氣很沖地打抱不平。小信只是笑，不再說話，也沒有再做其他解釋。

大三結束前的夏天，小信的賣瓜生涯出現了插曲。一個男人借買瓜調戲她，污言穢語動手動腳。她二話沒說，一手撥了110，一手抓起西瓜刀逼住對方。警察趕到時，正看見她把半個西瓜一鼓作氣扣在男人的頭上，紅色汁液滴了一地，遠處看去，像一個戴著綠帽子的男人被打得腦出血。

何美趕過去時，圍觀的人早已經散去，小信還站在西瓜攤前，面無表情，僵硬得像一尊蠟像。只是握著西瓜刀的手捏得死緊，手指都變了形。看見何美，她的身體開始劇烈顫抖，也許是因為憤怒，也許是勇氣退去之后的余懼。她能感覺到何美在奪下自己刀時的緊張和抱住自己安撫時的真摯。“沒事了，沒事了。”她聽見何美說。

“謝謝你。”過了很久，小信終于說話了，“愛情是我的信仰，但它不能給我無窮的勇氣。”她想，在自己最艱難、最需要力量時，最想要的人不在，但謝天謝地，依然有人站出來——哪怕只是個熟悉的陌生人——讓她不至于心寒如冰。

【相遇也許無足輕重】

何美成了小信的朋友，雖然這層親密并不比顧客與賣家的交情深厚多少。它頂多只是在你無助時，可以抱著渺茫的希望把對方的手機號翻出來，最后也許并不會撥出去。

大四的冬天，北方降了百年一遇的大雪，冰雪封城，所有人進不去也出不來。小信的男友就在那座城市。她覺得這雪降得太猛也太早，男友家里的冬衣應該沒有寄到，商場又都關店了，一定會把他凍壞。

她決定前往那座城市。出發前她心血來潮，挨個向所有朋友道別，包括何美。“他那么大個人了，問同學借幾件衣服總還是會的吧？”何美總是和小信的愛情唱反調。可大概所有女人都習慣把深愛的男人當成襁褓中的稚子，覺得對方心智單純，行為可愛，從心理到生理都需要無微不至的呵護。

小信買了滿滿一大包冬衣和男友喜歡吃的東西，買了—張最便宜的大巴票，懷著滿滿的愛和期待出發了。“我知道，這—生還會有更多的人和我擦肩而過。這些相遇也許無足輕重，卻也能在某個瞬間改變我的命運。”

大雪下得漫長而結實，大巴車被困在深夜的高速公路上寸步難行。距離那座城市只有十幾公里的距離時，焦急中的小信做了一個特別大膽的決定：下車步行。

當她艱難跋涉終于到達男友的學校時，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后說的第—句話卻是：“你怎么來了？”她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忽然想起身上的包裹，連忙取下來，用凍得遲緩的手笨拙地打開，把衣服捧給他。他卻只是皺著眉頭看著那些衣服。她盯著他的眼睛看，臉上的表情從期待漸漸變成平靜，最后又漸漸失去了所有的表情。

“謝謝你。”這是一句很荒謬的話，她為他頂風冒雪千里送衣，卻搶在他前面說出本該由他說的話。她聽見對方說“對不起”，聽見自己說“沒關系”，聽見自己抬起頭，最后看了他一眼，非常平靜、非常珍重地說：“再見。”

【溫暖氣息撲面而來】

這一條冰路，小信是摔回去的，不停倒地，再勉強爬起。

她以為這條路將永無盡頭，就像何美對她愛情的預言。和你愛情無關的人，總能看穿你的結局，但你不會在徹底絕望前相信。她心里涌起那種被世界拋棄、渴望抓住什么卻什么都沒有的墜落感，就像上次用西瓜砸了流氓后發現四下無人可依的空洞。

一輛車子停在她面前。司機搖下窗子，沖她喊：“閨女！這大半夜的，你要去哪啊？”她說出附近城市的名字，司機想了想說：“上來吧！”

她走近車門，發現這是一輛“黑車”。車里很暗，她看不清司機的臉。她站在車旁，猶豫地握著車把手，恐懼漸漸蔓延上心頭。可是舉目四顧，這荒野茫茫，白雪皚皚，哪里還有其他車的影子。走得了走不了，就看這一刻的選擇。

她終于還是上了車，死死地抱住胸前的小包，那里只剩下一張回程車票與10元錢。且不說對方是否心有歹意，單是這10元錢，就鐵定不夠付回程的車費，那么等到她抵達以后又該怎么辦？

司機似乎毫無察覺，還在和她搭訕：“你是哪里人啊？怎么這么晚還在學校這邊？一個人不害怕嗎……”

她不吭聲，渾身縮成一團，怔怔地看著窗外的景色，卻愈加心慌起來。這司機專往偏僻的小路上開，有幾次路兩旁的樹枝都抽上了車窗。她有些絕望地想，如果對方欲行不軌，她就跳車！

司機見她不回答，也不再發問，四周安靜下去，只有車子飛速行駛的聲音。

當車子停下，她整個人已經因為高度緊張而昏昏欲睡。是的，原來人的神經繃緊得太久，竟然如此疲憊不堪，仿佛下一秒閉上眼睛就可以世事皆忘。司機叫了她一聲，她渾身一抖，冷汗“刷”地就下來了。

司機轉過頭看她：“到了，下車吧。”她茫然地推開車門。漫天的輕柔雪花在下一秒緊緊擁抱住了她，風聲靜和，四周的高樓燈火星星點點蔓延開去，專屬于城市的溫暖氣息撲面而來，腳下是堅實的地面，她終于不會再摔倒了。

小信的淚水在一瞬間奪眶而出，她一邊抽噎一邊不忘轉過頭看著那個一臉憨厚的司機：“謝謝……謝謝你，車費多少？”

司機笑了笑：“10元錢。”小信緊緊捏住那手心里的10元錢，忽然猛地蹲了下去，在那司機的驚愕目光中，放聲大哭。

【擦肩而過】

那個大雪紛飛的北國夜晚中，所有的絕望、淚水、恐懼都顯得那么微不足道。

22歲的小信，她失去又得到一些東西，也終于明白了自己真正的需要。不是甜蜜的西瓜，不是歪扭的雪糕，不是肆無忌憚付出的青春，也不是路燈下那一場灰飛煙滅的慘淡愛情。

回來后的小信對男友的事情只字不提。她如變了一個人，開始學著梳妝打扮，認真對待每一門課；畢業前的最后兩個月，她每天奔波在各種招聘現場，只為贏得一個實習的機會。

幾年后她在出差途中偶遇何美，突然就想和這個交情淡如水的故人聊聊過去，用看別人故事的語氣說一個渣男癡女的故事。

離別時，小信說：“謝謝你，我現在已經徹底放下。但我一直都記得賣瓜遇到壞人那次，你給我安慰，讓我覺得生活不至于艱辛到絕望；還有那個寒冷冬天里，如果不是“黑車”司機，我也許已經放棄了生命。我知道，這一生還會有更多的人和我擦肩而過。這些相遇也許無足輕重，卻也能在某個瞬間改變我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