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咫尺與天涯

【終究不是一路人】

方藍縮在沙發里，看著天祥里里外外地忙碌，他真是沒有可以挑剔的地方。他讓她動蕩不安的生活歸于平靜，就像隨一條水渠，漂到一片沒有起伏的河床上，中規中矩，緩緩流淌。她沉浸其中，幸福安然。

方藍總會想起與天祥最初相識的場景。那天極冷，下雪，天祥帶方藍去吃飯，他把自己的大衣拽了又拽，給摩托車后座上的方藍裹上，一掖再掖。就這個動作，讓方藍流浪的心停住了腳步。

天祥煙酒不沾，做一手好菜。方藍隨性而慵懶，天祥便洗衣拖地，把家拾掇得利利索索，像對孩子一樣寵著方藍。方藍胃口不好，天祥就為她自創出各種口味的豆漿：紅棗的纏綿，芝麻的旖旎，還有綠豆的清爽。

可是，這到底是一種無窮無盡的、懶洋洋的、令人懈怠的幸福感。在這窒息的幸福里，方藍又一次被那種感覺擊倒，被幾乎透明的孤獨、難以形容的隔閡擊倒。

她猛地坐起身，握起手機，滑出QQ的對話頁面，仍然寂寂無言。

終究不是一路人，她想。與天祥居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可以接吻，可以做愛，甚至擁抱入眠，可終究是在用不同的頻率呼吸著。方藍把目光投向窗外，她不知道，屬于自己的那份幸福，漂在哪里。

【常常感覺孤單】

何琪是方藍曾經的同事，說是同事，其實情同兄妹，再直白些說，就是曖昧。

這份感情，與方藍在6年前邂逅。當時方藍已經結婚，陷入其中，為瑣碎無邊的日子郁悶不已，無休止地挑剔天祥，與他爭吵、糾纏。親戚朋友都說方藍的不是，方藍四面楚歌。恰巧何琪應聘到方藍所在的公司，他青青密密的胡楂，陽光樣溫暖的面色。初相識，方藍便覺得似乎走進一個不見底的深淵，瞬間沒了自己。把白色土布襯衣穿出干凈味道的何琪，似已與方藍相知了千年。

就此，方藍便丟了心。在天祥身上無法尋到的心靈相通，與何琪不過幾句話的交流之后，便被猝然擊中。

單位組織旅游，方藍與何琪落在隊伍后邊。什么都沒發生，只是說話。那個星期，在何琪身邊，方藍覺得自己可以四海為家，了無牽掛。

回家后，再見天祥，方藍心中無限清明。她記得何琪對她說，要將生活中所有煩惱和快樂，都當成生命饋贈給我們的禮物，就讓我們坦然接受。那時的何琪，相戀10年的女友剛剛嫁人。

每天下班后半小時，方藍都會坐在空蕩蕩的辦公室里，點開QQ上何琪的對話框，將這一天的心思以及大事小情講給他聽，之后，才可以安心回家。

何琪贊嘆方藍敘述的能力，鼓勵她，方藍你寫吧，你會成為一個很好的作家。

方藍就寫了，寫她的理想，寫她的生活，寫她小女人的心思。她迅速在寫作圈聲名鵲起。與何琪的交流，為她的文字帶來深層的底蘊。

方藍終于知道，為什么在天祥無微不至的愛護下，卻常常感覺孤單，為什么與天祥生活這么多年，卻仍然感到陌生。因為，她的心沒有完全對他敞開。

可是，方藍不想拂開這層隔閡。

【現實的犄角】

何琪沒待很久便去了很遠的甘肅。何琪說自己想找個家，就像一顆閃亮的行星，能夠劃過一條屬于自己的軌道。

他辭職之前，跟方藍說了他的打算。方藍的大腦一時陷入空白狀態，她想挽留，可又不知道怎樣挽留，說什么呢？不要走，為我留下來，和我在一起。方藍愣怔了一下，天祥的影子在腦海里晃了晃，于是說出口的話就變成，天高任鳥飛，你去吧。

何琪就走了。

心悸悸地痛。方藍分不清，何琪眼中一閃而過的是不是失望，也許是自己的錯覺。但自己，又有什么資格去分辨？

西部的沙漠，一直是方藍魂牽夢縈的地方。她曾與何琪說，想象有一天，可以背起行囊，探訪沙漠，去西部流浪。何琪含笑點頭。方藍一直沒有成行，現實的犄角里，她只能循規蹈矩地過每一天，可何琪現在就奔著沙漠去了。

再也不能輕易見何琪一面。

只剩下QQ上的約定。沒有時間暢言，不多的交流，也足夠讓方藍在漫長無邊的等待中得到安慰。只要能與何琪進行心靈的對話，她就感到生活的踏實。

【俗世的生活橫亙其中】

兩年后，何琪結婚。方藍收到他的信息：結婚了。與對我霸道的女子。你要安好，方藍。

方藍的心，緩緩地不適，卻也替何琪歡喜。她不能給予何琪的，何琪有了。

春節前，方藍邀請何琪。你來，我新書簽售。此時何琪已離開甘肅，在妻子老家經營一個服裝賣場。

她抵達簽售現場的時候，看到何琪正站在人群的最后面，沖她微笑。人很多，方藍簽得心不在焉，視線始終跟隨著何琪，在人群中游走。活動即將結束，何琪微笑著上前，捧一本方藍的書，請她簽字。

這時，人群突然騷亂，方藍的筆還未離開何琪遞來的書，便被一個女人一掌打開。女人盛怒著翻到最后一頁，那里，有方藍寫給何琪的話。

何琪被妻子歇斯底里地拉出會場時，方藍抬頭望過去，憂傷、疼痛、無奈。俗世的生活橫亙其中，她與何琪無法跨越。

之后的聯系更加稀少，卻依舊準時準確地，每月一次閃爍在方藍打開的QQ對話框里，只字片言。

但現在，已經5個多月不見何琪的音信。

手機微博上，一則不起眼的新聞沖入方藍的眼簾——重大車禍，死傷數人，車禍發生地正是何琪妻子的老家——事情已經過去很長時間，卻有善后工作沒有處理好。

方藍正在吃飯，天祥做的。是她喜歡的軟米飯，和翠色欲滴的醋熘生菜。方藍丟掉碗筷，迅速登錄QQ。

空空如也。

方藍找到那條新聞，沒有人公布逝者的名字。這是不是何琪不再出現的原因？方藍一動不動地坐在電腦前，天祥催她休息，方藍面無表情地回答，不急。

第二天清晨，方藍終于沒有忍住。背對天祥，說，出門幾天便回。

在火車站的窗口，方藍低低的聲音，說出一個地名。這個地名爛熟于心，從沒在任何人面前提起過。

【幸福的位置】

遠遠的街對面，何琪家的賣場門口，一個打扮俗氣的女人站在那里，指指點點說著什么。就是方藍曾經見過的女人，眼神里，閃著凜冽的光。

與她大聲說話的男人，與女人的著裝風格相配，穿一件滿大街流行的纖維格子T恤，料子很軟，服帖地下垂，現出發福凸起的小腹。

方藍心里泛起寒意，情不自禁地抱緊雙臂。那個男人，正是何琪。卻已然陌生，全然不是從前那個有著陽光一樣溫暖的面色，可以把白色土布襯衣穿出無限干凈味道的何琪。

這個叫何琪的人還在，可是他的QQ連同從前與她相知的那個何琪，都在時光中走遠。方藍看著令人炫目的陽光，突然明白一件事情，他再也不會登錄QQ，再也不會給她留下只言片語。早在何琪離開的那一年，他們就錯過了彼此。

方藍張了張嘴，終究沒有喊出埋在心里的名字。

回到自己的城市。下車，方藍漫無目的地游走。背后一雙溫柔的手，環抱住她，是天祥的手。天祥的呼吸貼在她的耳邊。

天祥說，他早就知道方藍與何琪的事情，知道方藍寫作的緣起，知道那場簽售會，甚至還知道QQ里如期而來、聊以慰藉方藍的話語。

天祥低低的嗓音讓方藍有一瞬間的迷惑。這就是自己以為已經無比熟悉的天祥嗎？

天祥說，我知道你不經意的怔忡和你心底的遺憾，雖然你不愿說出我們之間的隔閡，可是這么多年，你還是沒有離開我，就像現在。方藍，我有耐心和信心，牽你回我們自己的家。

天祥的最后一句話，讓方藍落了淚。方藍轉身，陷進天祥懷里，這一刻，她終于確定了自己幸福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