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長于陜南,個性源自一方山水秉賦。父母給了我生命,漢江給了我血肉,秦巴山給了我骨頭,秦頭楚尾這方蒼茫的大地和靈異的天空賦予了我卓爾不群的靈魂。因此說,秦巴漢水,是我詩歌的母語和搖籃。
我熱愛這塊生我養我的土地。我不敢說對秦巴漢水的稔熟,如我的四肢,或肌膚。但對一個土著來說,對故鄉山水的理解和了解我還是占了先機的。我父親是舊時中文先生,母親是縣劇團青衣主演,我從小就酷愛中文,在鄉下長大,在鄉鎮工作,幾十年都未曾離開過故土和母語的滋養。我熟悉這里的山水和草木,甚至一條小路、一片樹葉、一聲鳥鳴都和我有特殊的情意,書寫、歌唱或贊美這塊土地,我有與生俱來不竭的動力。
寫詩不是我的職業,它只是我的一個愛好。說實話,寫詩多年,我從沒期望詩歌能給我帶來什么,更未奢望越來越弱小的詩歌能改變什么。在這個娛樂至死的時代,我的行為有時更像瘋子,我的智商可能卡在了某個時間的缺口,冰凍了。我經常被人騙,騙錢財、騙同情、騙憐憫,即便是再拙劣的表演我都無法識破。幾十年來,我像一位從秦巴山地走出來的野人,一個人孤獨地徘徊在這個城市里,游走在漢江邊,或黎明,或深夜,像一個游魂。
我大腦內存里,只有正版母語輸入的誠實、正直、扶弱、堅忍、悲憫和愛,它們是這些年我為人和創作的底線和方言。路遇一位賣紅薯的大爺,我卻似乎看到了種植紅薯的全過程,我也曾看見一個年僅十幾歲的小孩,偷了20元錢, 被打得頭破血流,我卻不知道他偷錢的動機,和目的。想起“人之初,性本善” ,想起我遠離母愛的童年,我流了淚。我仿佛看見了一幅另類的清明上河圖,我以為生命都是平等的,不管是強大的,還是弱小的,都會散發出有尊嚴的光芒。我就是這樣,一邊憂慮著,一邊在稿紙上宣泄、排列著漢字。我經常告誡自已,幸福的,弘大的,快樂的讓別人去寫吧,我是一個卑微的人,只能寫下這些塵世里的掙扎、痛苦、無奈和心酸。當然,我也會寫出一些細小的幸福,和鋒芒,就似春天刮過不易擦覺的風。
我的母語里也寫滿了堅強和寬容。它既有秦巴山的剛毅,也具有漢江水的柔韌。我想讓我的詩奔跑起來,給所有行走在低處的動物和植物傳遞一些溫暖。我更想讓這些分行的漢字,變成一顆顆閃光的星子或大海上的航標,哪怕是一抹燈光或螢火。
心情不好的時候,我會一個人去漢江邊,一坐就是一個上午,或下午。看著那些柔軟、包容、奔走不息的水,想象個體生命的弱小、短暫、和苦難。文以載道,這些都需要有人用文字把它們呈現出來,上帝之手,就在這時伸過來,抓住了我。當然,有時我也會去山里。和一棵在巖石夾縫中生長的樹對話,抑或去看一棵玉米,一窩北瓜。我知道它們都不容易,能在險惡的環境中生存,并活著,這需要多么頑強的意志和毅力。后來,我又想到了詩歌,我殫精竭慮培育、種植的詩歌,卻是生不逢時,既不能懸壺濟世,又不能登堂入室。有人說,酒可以讓詩歌飛翔,茶可以使詩歌沉寂,而我,則像一顆懸在空中的頭顱,上不沾天,下不著地。我的詩,也一樣。
但是我不悲觀,不消極,我有我的主張。炎熱的夏天,我捧出清涼的泉水,嚴寒的冬季,我搬來溫暖的火光,不冷不熱的季節,我會吹去自然風。我痛恨一切反人類、不人道的行為,也懼怕那些冰冷的表情、語言、臉色和眼神,一般我不會去招惹他們,也不會對他們側目,更不會去為他們寫詩,那樣做我會折壽。我有我的尊嚴。我當然要發出自己的聲音,我只為平凡的、普通的生命和勞動歌唱,甚至呼喊,這樣做,我覺得很幸福。有時候,我的目光也會在豪車、別墅和美女身上作簡單停留,但我會很快把目光收回來,我對自己說,我不看你們,我寫詩。
這些年,我在不停地追問自己。我是誰?從哪里來,究竟要到哪里去?我只是秦巴山中一道微弱的閃電,一片普通的葉子或一陣自由的風,也許是沉淀在漢江河床上一塊修煉千年尚未成形的化石。在秦巴漢水間,遍布著我行走的證據,在那些縱橫阡陌的河谷里,有我特殊的氣味。難道我不是一首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