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獄警的指引,記者無論如何也無法從一片勞作的犯人中發現那些昔日高官的身影。比如羅蔭國,曾經的廣東省茂名市市委書記,現正在陽江監獄里從事名為“裝銅刀”的工種勞動。過去他油光锃亮的頭發讓許多人印象深刻,今天的他大拇指上黃色的厚厚老繭讓人過目不忘。再加上原茂名人大副主任朱育英、原茂名石化實華股份公司總經理姚志方,這3位曾經的高官,被集中關押在了一起。
對于他們來說,過去成了浮云,未來,在承擔懲罰的日子里,將過得更加艱難。對于職務罪犯的改造,陽江監獄長林映坤看得很明白,他送給這些職務犯人一句話:“一念放下,萬般自在。”
2014年5月27日,記者走進陽江監獄,走訪監獄車間、宿舍、伙房,揭開了高官監獄生活的面紗。
100多名“前高官”押在此
陽江監獄坐落于廣東省陽江市陽東縣的那龍鎮,這所已有55年歷史、連續6年押犯量居全省第一、被定位為關押重刑犯的監獄,由于六監區關押罪犯的變化引起關注。
初步統計,陽江監獄六監區關押了100多名職務犯,多數為40歲以上,50歲占主體,最大為68歲,上至正廳級,多數患有高血壓、糖尿病、心臟病等老年慢性病。
對于職務犯管理的嚴不僅體現在懲治上,還有專管警察的選擇和警察執法上。由于六監區關押的多為粵西地區的職務犯,監獄特別規避了“老鄉情”可能帶來的隱患,現在的15名警察都不是來自于粵西片區。監獄還綜合考慮挑選業余生活比較單純、人脈不算廣的警察;其他監區的警察如果要找職務犯談話,均要經監獄領導批準。
14人住15平方米的監舍
今天的“職務犯”定義,是縣處級以上干部(含縣局、鄉鎮一把手),但這些昔日意氣風發、衣著光鮮的官員,穿上統一囚服、理上板寸頭之后,和普通的犯人沒有絲毫區別。當記者在生產車間走近朱育英后,這個原本端坐在凳子上進行勞作的63歲老囚犯突然一個半蹲動作,徹底明白地告訴了記者,在高墻里,昔日的高官只有忘記過去的自己,才能活得下去。
記者抵達監獄采訪的當天是周二,中午的食譜是花生燜豬肉和炒通心菜。對于姚志方來說,集中關押后的他很懷念過去在石家莊某監獄的生活。在那里的特管監區里,關押的都是中紀委查辦的官員,兩人住一間房,夏天有空調,洗手間有熱水供應,一周還有一兩天點菜吃。現在的姚志方和14個人住在15平方米的監舍里,每天勞動8個小時,和所有犯人吃同樣的飯菜,無論冬夏,都只有冷水沖涼。
倒是羅蔭國,他說自己是個不計較吃的人,但他還是忍不住對中午剛剛吃過的通心菜發了點牢騷,這種蔬菜從炒熟再運送到監區,在悶熱的夏天里,很容易產生一些奇怪的口感,羅蔭國形容為“潲水味”。
按照監獄普通犯人的規定,犯人每個月可以花不超過500元的零用錢。羅蔭國把其中的大部分錢花在了買煙上,但他所習慣的那種特供白盒煙,現在已經忘記了味道。他給自己定下規矩,一天不超過8根,這僅是過去吸煙量的1/4。
少上廁所只為完成任務
當了多年基層監獄長,林映坤太了解這些職務罪犯了。他們即便走進了高墻,也沒有徹底擺脫過去的架子,喜歡攀比,總想搞特殊,看不起其他罪犯。
當這些職務犯人都被集中到一起后,如何管理他們,又成了林映坤最頭疼的事情。林映坤了解他們,大多數職務罪犯對監獄的改造帶有太多的僥幸心理,總以為過上幾年就能通過減刑、假釋,回歸正常人的生活。林映坤組織全體干警給職務犯開了大大小小無數次座談會,目的只有一個——讓職務犯接受現實,安心改造。
有感于監獄干警的苦口婆心,羅蔭國成了職務罪犯里頗低調、勤懇的一個。剛參加生產線勞動的時候,他也不適應,還被燈泡多次劃傷了手,但他只是向干警要了一片“創可貼”就繼續工作。在“獄務公開欄”里,羅蔭國每月都完成規定的生產任務,甚至小有超額。
但對于已經63歲,且有著18年糖尿病史的朱育英來說,完成每天70米的繞燈線任務有點吃緊,為此,他選擇盡量少上廁所,他只許自己上一次廁所。他一直靠吃4種藥物來降低血糖,結果是還沒有到飯點,他就會因為低血糖而手腳發抖。后來,監區允許他帶一點餅干到生產車間,低血糖的時候就吃點。可就是這樣的一點優待,也讓朱育英感到忐忑,他濕潤著眼角告訴記者,自己從來沒有想過能活著走出監獄。“我今年63歲了,至少還得再坐十七八年的牢,你們覺得我還能活到80歲嗎!”朱育英說自己現在放得很開,只想認真過好每一天,但他還是時常忍不住想念80多歲的父母,擔憂無法為父母送終,成了他唯一放不下的事。
對話羅蔭國:我最想念的人是妻子
陽江監獄六監區二樓監舍201房,由于監獄在押犯數量增加,關押條件有限,大約15平米的房間關押了14名服刑人員。靠近鐵門的下鋪床位,“羅蔭國”3個字印在床卡上。被褥疊得如豆腐塊,3雙鞋整齊地擺放在床下,床頭的心靈園地上他寫下了送給自己的話:“清凈心看世界,歡喜心過生活。”
記者:出事后,你內心最掙扎是什么時候?
羅蔭國:應該是在看守所的時候。內心非常痛苦,有種從天堂到地獄的感覺,落差太大了,有點接受不了。
記者:聽說是你主動申請不和其他職務罪犯關在一起,為什么?
羅蔭國:我是先進來的,首先是因為習慣了現在這個監區的勞動崗位和生活,就不太想折騰了。其次是那些后來集中關押進來的職務犯,有不少都是我的老部下,我怕進了一個監區后,他們會主動照顧我,影響不好,而且也有點尷尬。
記者:那如果在監獄里偶然遇到,他們怎么稱呼你?
羅蔭國:他們還是習慣叫我書記,我就讓他們別這樣叫了,現在我們監室里的人都管我叫老羅。進了監獄,我就是一個普通的罪犯,和其他罪犯沒有本質上的區別。
記者:你覺得自己和其他犯人有共同話題嗎?
羅蔭國:他們每天都會討論一些社會熱點話題,他們也知道我過去的身份,所以有想不明白的時候,會向我請教。但我不主動向他們發表觀點。
記者:你們近期都關注過什么熱點?
羅蔭國:國內的恐怖襲擊,越南的排華事件。
記者:那中央的反腐也是熱點,你們討論和關注過嗎?
羅蔭國:沒有。
記者:你現在的身體如何?
羅蔭國:進了看守所后,我就瘦了10多斤,現在“三高”也不高了,就是我過去做過心臟搭橋手術,一到陰雨天會有點不舒服。
記者:你現在最想的人是誰?
羅蔭國:是我老婆,因為她也進了監獄,我很牽掛她。我們一般隔一個月會寫封信相互鼓勵一下。
記者:你老婆會因為入獄而怪你嗎?
羅蔭國:我們今年已經結婚35年了,事情發生了,我們共同承擔,不存在責怪誰。
記者:你的孩子來看你,你叮囑得最多的是什么?
羅蔭國:好好做事,好好做人。
記者:現在最大心愿是什么?
羅蔭國:安安靜靜地改造,踏踏實實過每一天。
(摘自《羊城晚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