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救”陳景潤

1973年4月，《中國科學》雜志頂著壓力，發表了景潤舅舅《大偶數表為一個素數及一個不超過二個素數的乘積之和》的論文，即簡化后的“1+2”證明。

緊接著，中國科學院《科學工作簡報》第七期發表了題為《數學基礎理論研究的一項成就》，文章全面介紹了陳景潤的這項研究成果。

《科學工作簡報》被中央一位領導同志看到了，他立即要求中科院對陳景潤的論文寫一份詳細報告。

報告是這樣寫的：“……陳景潤證明了‘1+2’的消息震撼了中國數學界，也震撼了國際數學界。在此之前，數論專家們普遍認為，要想沿用已有的方法（包括篩法）來證明‘1+2’是不可能的：而陳景潤居然對篩法‘敲骨吸髄’加以改進，創造出了加權篩法，使篩法的效力發揮得淋漓盡致。”

這份報告，一同報送毛主席和周總理。

有外國數學家寫信給景潤舅舅：“你移動了群山！”有數論專家驚嘆：“陳氏定理是篩法的光輝頂點！”

新華社女記者顧邁南，聽中科院院長武衡說有一位青年研究人員取得一項世界水平的科研成果，立即約上攝影記者鐘巨治一起到中科院準備采訪陳景潤。

聽說是來采訪陳景潤，中科院內引起不小的震動，許多人在私底下討論開了。

“啊！這可是個怪人啊！除了搞數學，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關心，是有名的‘白專典型’。‘雖然他在科研上成就很突出，但政治上不可靠，是個有爭議的人物。”這種議論，在中科院廣為流傳。

“既然是‘白專典型’，陳景潤有沒有反黨反社會主義的言論？”女記者顧邁南聽到這些議論，在采訪時憂心忡忡地詢問。“好像沒有什么反動言行，只是不太關心政治。”被采訪的同志向記者說了一件事：

那是中美建交后的一天，陳景潤所在的五學科召開討論會，事前打招呼要求每個人都必須發言。他沒有任何準備，輪到他發言時，突然批判起美帝國主義，說美帝國主義狼子野心不死等，這時，身邊的一位同事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湊在他耳邊說：“中國跟美國都建交了，毛主席還接見了美國總統尼克松了呢！”倏地，他像被電擊一般地呆住了，連聲不迭地說：“啊！真有這樣的事？真有這樣的事嗎？”

記者們聽后，忍不住地都大笑起來。

顧邁南與鐘巨治隨后又找到數學所業務處處長羅聲雄，向他詳細了解“1+2”這項成果的重大意義，同時也進一步求證陳景潤是否有反動言行等情況。

采訪快結束時，羅聲雄處長向兩位記者介紹了陳景潤的身體情況。

“陳景潤病得很重啊！中關村醫院的醫生多次告訴我們，千萬不要讓他一個人在房間里，如果突然發病，死了都沒有人知道。”羅聲雄處長憂心忡忡地對記者說。

通過幾天的采訪，兩位記者—致認為，陳景潤一系列的研究成果鐵板釘釘、無可爭辯，但至于是不是“白專”的典型，確實值得商榷。雖然，陳景潤做出了領先世界水平的研究成果，為國家爭了光，但他對政治不關心，不參加政治活動，“紅專”、“白專”說不清。在一切工作都以政治領先、政治掛帥的年代里，這種疑慮完全是可以理解的。最后，記者決定將了解到的情況，實事求是地寫成內參，向中央高層匯報。

當天晚上，記者分別趕寫出兩篇內參：一篇是《青年數學家陳景潤取得一項具有世界領先水平的科研成果》，一篇是《關于陳景潤的一些情況》。在這篇“情況”里，如實反映了陳景潤的處境和身體情況，并提到陳景潤病情危險，急需搶救。內參中還引用了一段被采訪者說的話：“如何對待陳景潤這樣的知識分子？如何對待陳景潤所從事的這種純理論性的科研工作？中央高層領導必須盡快表個態。”

這兩篇內參受到了中央的高度重視。

江青在內參上寫道：“主席，此事還是請你過問一下為好，至少要先把他的病治好。”毛澤東主席看后畫了一個圈，批示：“要搶救！請文元同志辦。”

1973年4月26日深夜，中科院院長武衡同志突然接到一位中央領導的電話。電話中，傳達了毛主席的指示，要求中科院刻不容緩地安排“搶救”陳景潤，并告知武衡同志，已經組織了醫療方面的專家等候在清華大學，請組織人員立即將陳景潤送到清華大學。

27日凌晨2點，幾輛小轎車悄悄停在中科院88號樓前。車上急匆匆走下一群人，走在前面的是武衡同志，另一位是數學所負責人趙蔚山同志。他們徑直走上三樓，叩響了景潤舅舅住的小房間的門。

這時，景潤舅舅仍在燈下工作，聽見叩門聲，他心里一陣緊張。自從論文發表后，他就一直提心吊膽。他連忙將數學書和稿紙藏起來，將門開了一條縫隙。見門外站著許多人，他神情緊張地帶著顫音連連說：

“啊！你們來干什么？我，我沒做什么，只是在聽英語廣播，在聽新聞……”

武衡同志輕輕地將門推開走進來，微笑著對他說：“別怕！我們是帶你去檢查身體的。”

“啊！帶我去檢查身體？”他驚訝地張大了嘴。這么多年來，受歧視、受排擠、受打擊、含羞忍辱已經成了家常便飯，有誰會這樣地關心他？

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大家連忙將衣服給他披上，擁著他走出小房間，并送上小轎車。

小轎車在寂靜無人的街上疾駛，不一會就拐進了清華大學校園。他們將他帶到一間燈火通明的房間。

望著房間里的陌生人，他驚恐萬分說不出話來。

這時，房間正中沙發上一位中年男子站起來。他熱情地握住景潤舅舅的手說：“陳景潤同志，我是毛主席派來看望你的，聽說你病得很重啊！”

“啊！首長。謝謝，謝謝，我還好，還好……”

雖然，景潤舅舅很少參加政治活動，但每天晚上都聽中央電臺的對外廣播。他知道面前這位首長的分量，他不僅是中央“文革”領導小組的主要成員，還是分管我國教育科技的領導。

接著，這位首長神情嚴肅地向景潤舅舅傳達了毛主席和江青的指示。他做夢也沒想到毛主席竟會知道自己有病，還親自派人來關心、過問他的病情。

“毛主席萬歲！毛主席萬歲！！感謝偉大領袖毛主席……”他激動得連嘴唇都哆嗦了，一遍又—遍地對首長說。

連夜，醫學專家對景潤舅舅進行了全面會診。會診結果表明，他身染嚴重的肺結核和腹膜結核病，必須立即住院治療。會診后，天已大亮，武衡同志親自將景潤舅舅送回88號樓的小房間。

他被神秘帶走的消息不脛而走，88號樓的住戶都在猜測說：“昨天半夜，陳景潤偷聽敵臺被公安機關帶走了！”看到他由中科院領導親自護送回來，宿舍樓的人們驚訝得目瞪口呆。

護送的同志離開后，景潤舅舅憂心忡忡，徑直到數學所黨支部書記李尚杰家。見他愁眉苦臉的樣子，李書記迫不及待地問他發生了什么事。

“他們要我去住院，我不去。不知道還會不會發生運動，我還能不能回來？”

“你病得不輕啊！應該入院治療。你經常發低燒，長期拖下去是不行的。不管怎樣，先將病治好了再說。”當李尚杰書記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后，耐心地勸導他。

毛主席派人來看望陳景潤、派人帶他去看病的消息在中科院內很快地就傳開了，人們奔走相告、激動萬分。特別是一些仍被管制的科研人員更是激動萬分。他們想，連陳景潤這樣的“白專典型”都得到中央的高度重視，他們很快也會獲得新生，天真的要亮了。

可是，也有人對此冷眼旁觀，惡言相向。

“陳景潤是‘白專典型’，這種人不值得提倡，中央領導指示要給這樣的‘白專典型’治病，因為有些人沒有如實向中央反映情況。”一些心懷叵測的人在私下煽風點火、造謠生事，甚至還組織部分黨員給中央寫信，指責有人美化陳景潤、謊報情況、欺騙中央、欺騙毛主席。甚至說，他的研究成果沒有任何價值，沒有任何意義。

這些議論，自然也都傳到景潤舅舅的耳朵里，他根本不予理睬。這些年來，他都是在含羞忍辱的狀態和環境中進行數學研究，對這些議論早已感到麻木了。

4月27日下午，李尚杰書記接到了“馬上送陳景潤去309醫院住院”的通知……

（摘自廈門大學出版社《鑄夢：追憶舅舅陳景潤》 作者：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