廈門大學建文樓里的師生,被外面一聲尖叫打破了寧靜:“有人要跳樓!”
短短數秒,樓里樓外的人群像炸開鍋的螞蟻,沸騰了。越來越多的人向這棟樓聚攏,保安小 王也裹在人群里,5樓陽臺上那個身影證實了自己不祥的猜測:校方安排他“照顧”的外校女教師楊娟,正站在那里。
冷汗打濕了他的背。這個女人接下來的舉動,直接決定他是否能保住自己的工作。他一邊和同事一起沖上樓,一邊祈禱樓下嘈雜的人群不要再刺激當事人。
楊娟不關心一個小保安的未來,“那時我不是真的想死,但我沒有其他辦法。”
2013年10月27日,懷孕近四個月的高校女教師楊娟拿命一搏,試圖讓孩子的父親、廈大教授紀玉華出現。但興許對方太了解一個年輕女人的真實想法,他沒有如她的愿。
糊里糊涂的開始
紀玉華的消失,就和他的出現一樣,充滿不可預知性。
2013年5月中旬,重慶某高校英語系邀請廈門大學外文學院院長紀玉華來校進行學術交流活動,時任輔導員的楊娟負責布置活動現場。
“你好,能不能留個電話。這本書送給你,上面有我的電話。”楊娟扭轉身,一個中年男人站在她身后,禿頂、微胖、腆著大肚腩,貌不驚人。面對突如其來的禮物,她感到別扭,遲遲沒有伸手。
陪同紀玉華的老師打圓場,以學術交流的名義勸說楊娟接受對方的好意。“這不是你得罪得起的人物”,她聽出她話里的潛臺詞。楊娟最終接過那書,留下自己的電話。
第二天一早,她接到對方電話,被告知他就在她家樓下。從窗口看去,一個禿頂男人抱著個熊貓玩偶站在太陽底下,沒有年輕男人追求女人那般浪漫,更多的,是怪異。
“他根本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楊娟有些氣憤地拉過窗簾。但她拗不過紀玉華的執著—— “我就在下面等你。”他不介意來往的人投來各色眼光,把自己晾在重慶五月份熾熱的太陽底下。
“好歹他是個重點大學的教授,我得罪不起啊。”楊娟用這句話說服自己下樓。
接連兩次都沒有被直接拒絕,紀玉華將此視為了“默許”。他展開了猛烈的電話攻勢,向年輕的女教師“一五一十”交代自己的教學生涯,取得的學術成就,在廈門有幾套房產。一周后,自認已經和對方達成共識的紀玉華再次從廈門飛往重慶,找到楊娟。他拿出一張離婚證,說自己二十六年前就離婚了,是單身,“嫁給我吧”。
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面對突如其來的求婚,女方驚愕之余是茫然。“你覺得紀玉華是真的喜歡你嗎?”事發后,楊娟常常面對這樣的疑問。
楊娟稱自己在和紀玉華交往之前,從未談過一場正式戀愛。所以,她并不清楚喜歡是怎樣的感覺,可又覺得對方表現出來的急迫和炙熱太過突然,“我連他到底喜歡我什么都不知道。”
27歲,初戀
楊娟承認自己有點自卑。出生于江蘇泰州農村,她一直覺得自己在某些方面不如其他女孩。在遭遇紀玉華求婚后,她反復思量,隱約覺得如果撇開年齡,紀玉華配她,是綽綽有余的。
紀玉華并不介意第一次求婚失敗,他有預感,這個年輕的女教師,“能被拿下”。
幾天后的端午節他又飛往重慶。一到酒店就迫不及待給楊娟電話,告訴對方他的手被燙傷了,希望她幫他買藥,送過來。果不其然,楊娟下班以后,直奔紀玉華下榻的酒店。
門應聲打開。楊娟尚未看清楚,紀玉華像一條狼一樣撲向她,任憑楊娟怎么廝打,他仍然自顧自地強吻她。第一波激情結束后,他猛一跪地,拿出一塊玉,深情地撫摸著楊娟的雙手,“親愛的,嫁給我吧,我會一輩子對你好。”
楊娟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她趁紀玉華不備,轉身打開門跑到電梯口。但紀玉華追了上去,一把抱住她,把她拉回酒店房間……
有了親密關系,楊娟本就軟化的態度徹底順從。她默認了“紀玉華女友”的身份。在紀玉華之前,27歲的她從沒被其他男子用這樣強勢的手段熱烈追求,從沒嘗試過戀愛中酸甜苦辣的滋味。
“難道這就是愛情?”楊娟問自己。
麻雀變鳳凰
接下來的暑假,楊娟跟著紀玉華去了廈門。在廈門大學,紀玉華時常牽著她在校園里轉悠,大方地招呼路過的學生。見到校長,他會介紹她:“這是我夫人。”
出入有豪車接送,回家則是寬敞的三居室,周末有健身保養美容護膚,對于出身不太好、努力很久才當上高校輔導員、每月僅拿3000元固定薪水的楊娟來說,是此前只能羨慕的圈子、只能想一想的生活方式,一下子被紀玉華照進了現實。
她也懷疑過對方是否隱瞞了某些真相,但兩件事打消了猜疑。紀玉華遠在山東的母親病逝,她陪著紀玉華一起回青島老家奔喪,以“兒媳”的身份為紀玉華的母親送葬,親友們的態度很自然;她沒有在紀玉華的房子內發現任何女性物品,他的同事領導也沒對她“紀夫人”的身份表示出任何吃驚。楊娟開始習慣自己頭上的“紀夫人”頭銜。
不可能結婚
八月初,楊娟發現自己的例假遲遲未來,悄悄買了驗孕紙測,兩道紅線讓她又驚又喜。按照家鄉習俗,孕婦在懷孕前三個月不可透露孕事,否則小孩不易保住。楊娟想要紀玉華的孩子,這能讓二者的關系更緊密。
十月初,因為楊娟吐得厲害,紀玉華帶她去醫院。“恭喜,你的夫人懷孕了。”醫生說。紀玉華像中獎一樣欣喜若狂。他第一時間給廈門大學的書記和校長都打了電話,“懷上了,我夫人懷上了。”又趕緊聯絡學校后勤,給楊娟騰出廈大建文樓552房,并親自打電話給楊娟父母,計劃把“準岳父母”接來廈門照顧孕期的楊娟。
那一個月,“一家四口”,加上一個未出世的孩子,在楊娟的記憶里是最幸福的時光。
但女兒漸漸隆起的小腹,讓楊娟的媽媽產生不安。“不是接我們來商量婚事嗎?怎么來了卻對婚事不置可否?”她開始追問紀玉華對婚禮的安排。紀玉華的回答躲躲閃閃,“再看吧,最近忙。”被敷衍幾次后,楊娟也開始急了,“老紀,寶寶都四個多月大了,總不至于等我挺著個大肚子穿婚紗吧?”
紀玉華神色凝重起來,終于支支吾吾道出實情,“我……是離過一次婚,但后來又娶了第二任妻子,我們并沒有離婚,跟你,辦不了結婚證了。”
人財不能兩失
為把事情捂住,紀玉華寫下保證書,答應支付給楊娟80萬元。在陸續給了楊家45萬元后因為拿不出更多現金,他將自己的房產證暫時交給楊父保管,“顯示誠意”。
之后,楊娟惴惴不安地養著胎,而紀玉華出現在552房間的次數卻越來越少。到最后,無論楊娟怎么打電話,對方都拒絕接聽。
楊家人滿校園地找。問校長,問保安,問教師同行。“紀教授‘嬌妻’的肚子大了!但是她找不到紀教授人了!”這事在當時的廈大鬧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幾經打聽,楊娟終于把正在上課的紀玉華找到。她只見他,垂著臉,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說自己不愿離婚,因為現在的妻子不同意,除非他凈身出戶。他愿意賠償,前提是楊娟必須做親子鑒定,證明孩子是他的。
楊娟打了個寒顫。連這點信任都沒有,將來還怎么做夫妻?又過了三天,紀玉華主動找到她,“不做親子鑒定也可以,但必須寫下承諾書,放棄孩子,在廈門做完引產手術后就回重慶。”
這個要求徹底激怒了楊家人。母親怒吼,“引產可以,但80萬少了,得160萬。給了就走。”
憤怒的人換做紀玉華。這明明就是詐騙,他意識到。“欺人太甚!”他抓起茶幾上的包,頭也不回地跑進無邊的夜色。
楊娟蒙了。她這才意識到母親的脫口有些離譜,以孩子來穩固“紀夫人”地位的夢徹底潰敗。她直覺:這是紀玉華在聯合他老婆一起針對自己。這畢竟是一個男權社會,在利益面前,老婆總會原諒出軌的男人,一致對外。
這一刻,她終于接受了自己不過是個“小三”的事實。
一定是對方的陰謀
想把事情反映到校方去,楊娟卻被告知“紀玉華近日身體不好,在住院治療”。另外,她打聽到,紀玉華曾向校方提出辭職,但學校沒有同意,只是免去了他的院長職位。
和自己的處境相比,紀玉華被這個社會寬容了太多。
她不停地向校方、向網友和媒體“反映情況”。2013年10月底,外文學院秘書科負責人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揭示真相”:他們已經掌握了有力證據,楊娟并非高校女教師,和紀玉華也不是在談戀愛,她之前就有勾引上級領導的前科,紀玉華已經以敲詐為由向警方報警。
“他就是在拖,想拖得我奉陪不起。”楊曉娟無法接受敲詐的罪名,“如果我是為了他的錢,當初怎么會把10萬嫁妝錢給他,讓他拿去供他女兒讀書!”
紀玉華“失蹤”一個月后的11月24日,一名叫“羅勇全”的網友突然發了一組圖片微博。圖片中,紀玉華親吻著一名女子隆起的肚子,表情迷離。
很快,紀玉華、楊娟的身份,很快被人肉搜索出。
她想這一定是他策劃的陰謀——想和自己“同歸于盡”!“廈大教授艷照門”東窗事發,楊娟的身份很快被揭。校領導與她一番談話后,“禮貌”地將她辭退了。
紀玉華得知自己深陷艷照門后的第一反應,卻與楊娟如出一轍。但他認定這是楊家人的手筆:主動給“羅勇全”爆料,指名道姓地攻擊自己,因為160萬沒到手,他們寧可犧牲女兒的名聲,也要把他拉下水。
置之死地,如何后生?
依靠著從前的積蓄和父母的退休補貼,拉拉扯扯,楊娟終于熬到今年三月,兒子出生。而生下來才18天,他就因父親紀玉華的遺傳導致腹瀉不斷,黃疸嚴重。“不動手術可能危及生命安全,必須要父母雙方簽字。”楊娟欲哭無淚。紀玉華已經失聯近半年,她到哪里去找孩子的父親簽字?
這段忘年戀以男人的不告而別收場,一個人躲,那么,總有一個人收拾殘局。
楊娟選擇面對。她想,女人是弱者,而輿論,一定會向她這一方倒。但事實是,她成了親友眼中“不名譽的女人”,同情她的人幾乎沒有:“27歲女大學教師跟54歲的院長未婚先孕,這大學女教師是缺社會經驗,缺心眼,還是另有所圖啊?”
穩定的工作和收入,幸福的家庭,對未來的美好憧憬……再沒有什么可以失去后,她一紙訴狀將紀玉華告上法院。
“我堅持把孩子生下來,除了覺得孩子是無辜的,也要證明孩子確實是紀玉華的親生骨肉。”她懷抱著兒子,動作熟練地給孩子擠奶、喂奶。“之前還抱有一絲幻想,想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現在我只是想給孩子討個公道,她向律師強調。
“今后你打算怎么告訴你兒子他父親的情況?”
“我不知道,太遠,想不到,也不敢去想……”她輕緩地拍打著兒子的襁褓,漠然地望著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