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歌的時間
時光荏苒,現在的我已經記不起十七歲那年,周杰倫五光十色的演唱會到底是什么模樣,并且依舊分不清臺上那個說話羞澀而結巴的男人到底是不是周杰倫。唯一的印象,便是溫嵐上臺時,陳濤覆在我耳邊說,快看,胸脯好白。
當年十七歲,我和陳濤、劉倩背著行李,遠赴他鄉,只為了遠遠地看一個男人口齒不清的唱歌,如此淋漓盡致的青春癡狂。那晚我們住在了體育館附近的一個小旅館。年少的寒酸卻愈發彰顯了某些感情的純粹。一間房,三個人。
晚上我在衛生間刷牙,陳濤進來,遞給了我一本雜志,說,給我一首歌的時間你再出來。那時終究是毫無羞恥的荒唐年歲,我蹲在衛生間里,給了他一首《情歌王》的時間,一墻之隔,聽著他們搖旗吶喊。那晚我沒有睡好,起床點了煙。黑暗狹小的房間里,我能聽見劉倩細微的呼吸聲和偶爾的囈語,以及睡在中間的陳濤響了一晚的呼嚕聲。
開不了口
高二那年,劉倩作為一個轉校生出現,頂著一頭張揚的紅色短發,背著一個湛藍色的史努比書包走到了我們班講臺做自我介紹。任何空降的姑娘都是頭頂光環的,劉倩就是這樣,一眸一笑,撩撥開了一潭的春心。
那會兒班上的男生和她關系都特好,因為她是班上能和我們聊蒼井空和松島楓唯一的女生。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她真的很漂亮。
我想班上有很多人都暗戀劉倩,包括我。但明戀的也有,陳濤。
陳濤抱著一把木吉他,在女生宿舍樓下各種驚訝的目光里,掃起了和弦。他唱的是《開不了口》,其實,他比我們誰都先開了口。
高中時候誰心里沒一個沈佳宜一樣的姑娘,當然,通常身邊都還有這么一個礙眼的柯景騰。那天,我身邊的柯景騰沖進了女生宿舍,在四樓的過道里攔住了劉倩,他吻了她,強吻。
其實后來我們都恨陳濤恨得要死,但心里卻多半都是佩服的。面對差點被學校開除的通知,陳濤笑得特別沒心沒肺。我那時突然覺得,這些蓋有大紅章的處分書,如同年少輕狂的英勇勛章。而披荊斬棘,陳濤似乎終究是成了公主鮮衣怒馬的騎士。
一路向北
那年陳冠希還在拍電影,阿嬌也還是冰清玉潔的模樣。周末,劉倩請陳濤看《頭文字D》。片尾時《一路向北》的旋律響起,我站在門外,等著給他們送傘。陳濤說,那時我就像他們的小跟班。其實我是愿意做跟班的,只不過不是他們,而是她。
最后誰也沒打傘,在巨大的黑幕里肆情的一路飛馳。我想那是我做過很糟糕卻很開心的事情,在這座承載著我所有生命記憶的城市街道上,叫著喊著跑著,把種種時光的痕跡都一絲不茍的鐫刻在雨夜光怪陸離的背景里。我拉著陳濤,陳濤拉著劉倩,這些十指相扣的干凈力量讓我們臉上的微笑看起來也更加的動人。
沒有那么多的蠅營狗茍,白衣飄飄的少年和穿著百合花邊連衣裙的姑娘,此起彼伏的明亮笑聲,讓雨夜也變得煽情。他們擁吻在這場濕潤的大雨里,雙手攬著對方的身體,因為用力而使得關節發白。我站在一旁,縱使是個觀眾,也覺得美好。一念只愿一夕忽老。
雙節棍
為了那場遠行的演唱會,我們開始攢錢。
我和陳濤以身體不適為由向學校申請了半個月的走讀,同校的生活意味著我們每天早上要六點起床,并且多騎二十分鐘的自行車上學。在最癡迷周杰倫的那些日子里,我從未刻意去學過《雙節棍》,但這首歌我卻能一字不落地背出來,因為它特別能醒腦,于是陪伴了我們每一個早起的清晨。我和陳濤曾聽它聽到想吐。
我們開始為住校生帶早餐而從中收取每份五角的跑路費。小籠包、油條、燃面,應有盡有,送貨到桌。或許那應該是我們第一次掙錢。和面店老板討價還價,爭取每十份能再便宜點,然后馱著各種大塑料袋,頂著晨風奔馳在街道上。每天課間操我和陳濤背著挎包挨著各個班收錢,那種市儈感反而使我很滿足。
演唱會臨近,而錢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多,于是最后陳濤決定在學校賣散煙。
高回報,便意味著高風險。被舉報的時候還好錢已經攢得七七八八。保衛來的時候正好陳濤帶劉倩去食堂吃飯了。我跟著到了保衛處承認煙是我一個人賣的。晚上我爸領我回家吃飯的時候,對著同坐的叔伯用一種戲謔的語態說起這事,一臉的恨鐵不成鋼。那時我突然覺得這種不屑讓我成為了劉倩的英雄。吃飯的時候我心里很快樂。
可愛女人
我被學校推薦參加了市里舉辦的《關于高中青春里的事件》的現場征文大賽。
那年在各種期望我拿回名次的校領導目光里,我交了白卷。因為那篇文章的要求是不能有早戀,曠課和打架等不良內容,我想如果沒有這些那我的青春里還能有什么事件值得我去記錄,我的青春還如何能被叫做青春。
我不是個好孩子,但我卻覺得自己是善良的,連打架都是因為我善良。
那天我穿著單薄的襯衣,被一群人壓在花臺邊上,頭發蹭著泥土,嘴角全是血。盡管窘迫和丟臉,但我依舊漲紅雙頰,鼓足力氣掙扎,一有機會便往人身上拽。少年時是不會因為疼痛而向人屈服的,更何況那些流言像針一樣扎在心里,屈辱難受。
后來陳濤帶著班上的同學把人拉開,人群里我看見了劉倩,突然不知所措有些靦腆。因為保衛的到來,人群四散而去。在宿舍,陳濤問我為什么和人干起來,他話還沒說完,我便撲上去拽著他的衣服用力揮舞手臂。
我們打完了,趴在陽臺邊,陽光射進來,陳濤瞇著紅腫的眼睛沒有看我,嘴里叨念著我是瘋子。我點了煙,猶豫著,還是遞了支給他。我告訴他,那群人說劉倩是個婊子。
小志,學校里哪天沒有流言,吃不到葡萄的人說葡萄是酸的,很正常。
但他們說劉倩和你睡過,而且還有我,我們仨一起,不是睡覺,是那種,那種睡過。
他們瞎說,我告訴他們的可不是這樣。
是的,我知道這些事情一定是陳濤說出去的,并非冤枉而感覺憋屈,而是我一直覺得這是屬于我們三個人的秘密,它應該是休憩在時光的深邃河床里,隔絕掉世俗的目光,而非這樣突然的呈現在光天化日之下,成為那些不知緣由的人茶余飯后的笑料。
少年的心性或許都是張揚而膨脹的,有些事情告知于人,不過是想從別人艷羨的目光里獲得自我價值的肯定,抑或陳濤這樣做,是因為他從劉倩那里得到的不是她的第一次。無能為力的挫敗感讓局限的心智變得偏執。其實這些話是劉倩對我說的,那時的我還沒成熟到可以去揣摩這些繁瑣的心思,當然,最后劉倩還告訴我,她決定和陳濤分手。
你比從前快樂
多年以后,你站在喧嘩的街頭,聽到某個服裝店或者咖啡館里傳出的歌聲,是否會突然想起當初第一次哼唱它時彼此都是什么模樣。這些繚繞的旋律就是一把鑰匙,開啟那些支離破碎的黑白年歲。
我想起我也唱過這首《你比從前快樂》,在劉倩那場人聲鼎沸,觥籌交錯的生日晚會上。
那是她和陳濤分手后的第一個生日,也是她和各種男生曖昧后,他們為她舉辦的第一個生日。我看見劉倩穿著依舊出眾的長裙穿梭在各種對她占盡便宜的男生懷里,嬌笑打鬧。我突然想起了劉嘉玲,春情萬種,卻盡是風塵氣。
我一個人坐在角落,無所適從,像個傻子。我看見劉倩端著酒杯,然后有人從后面伸過手摟住她,吻了她的臉頰。她只是笑,然后撒嬌。我認出了那人,原來是在花臺群毆我時出手最重的那個。當初我為了他說的一句婊子可以和他拼命,而現在他卻摟著自己口里的婊子望向我時帶有嘲弄的神情,真是可笑。
那場聚會我很早就離開了,意興闌珊。我給劉倩發了短訊,說,我不喜歡你這個樣子。她回了我,說,我終于長成了你們口口相傳的那個模樣,你們不是都該一邊罵一邊心中竊喜嗎?
陳濤搶去了我的電話,發了句,婊子。
那年十七歲,我們摸著成人的門檻,努力向里面張望,其實誰也不比從前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