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最孤獨的鬼

人最大的敵人其實是我們自己

生活就是植物大戰僵尸

2009年我身邊的很多人都在玩“植物大戰僵尸”這個游戲。我也是，有那么一陣，天昏地暗的沉迷其中。那年我在北京考研失敗，腦子一團糨糊，據說大部分游戲宅人都把對生活的失望投射到對游戲的熱情上。我看不清未來是什么，我也不愿意面對自己。我只想點開游戲，撒布向日葵，攢錢，買植物，打僵尸。

后來我找了一份家居銷售的工作，我覺得生活仍然與游戲場景如此相似。我在游戲中與一大波僵尸作斗爭，現實生活也是抵抗著一波波僵尸來襲。

我忙得沒時間洗衣服，于是買了五套一模一樣的白襯衫黑裙子，每天早晨不用想怎么搭配這回事。我對自己如此苛刻，可是老板并沒放過我，這是一個如鐵桶僵尸般可惡的家伙，每個周末我在家手洗積攢一星期的衣服，他打電話來問我周末見了幾個客戶。真想連衣服帶桶扣在他的腦袋上，告訴他這是周末，是私人時間！打他，我想一次耗費三十顆豌豆都不夠。

老板再可惡，也比不上奇葩的客戶可憎。買餐桌要求送餐椅及餐桌上用來觀賞的盆栽，買床問你能否安排美女負責安裝——光看不買的，每天下午都坐在書桌前，一言不發把臉埋在胳膊里，靜靜待著。我還遇到過若無其事把手搭在我肩上或背部的中年男人——他們使我的內心充滿著暴戾。我常常想起植物大戰僵尸里的南瓜君，真想種下一棵南瓜，讓它一屁股坐在這些臉上。

然而再糟的生活也有詩意的片刻。某天我下班的途中，意外發現有棵植物長在紅綠燈柱下，一天天長高起來。那是一株向日葵。安全島上，向日葵扎根并迅速長成，實在是件詭異的事。雖然詭異，但畫面美得連清潔工都不忍心清除它。這株向日葵每天扭頭追著太陽的朝向，這是我乏味生活里的一處風景所在。我幻想它替我積攢太陽能，幫我買那些架上滿膛豆子的豌豆射手，只要用力發射，就能擊倒僵尸。

僵尸，其實是這款游戲里最兇猛的存在。

每天在他們既定軌道上，沖向目標的途中，被各種植物武器襲擊，掉了胳膊繼續走，掉了腦袋再邁兩步，意志堅韌得可怕。你稍分神，它就能順利進入你的領地。目標明確，它們就要你的腦子。

那年年底，我遞上辭呈。我沒告訴老板，我的忍耐和努力有了回報，深圳的一家公司給我薪酬更高的職務。2014年，我在深圳。升職加薪，奮力向前。生活不再如游戲般難耐，我漸漸在對抗現實這件事上得心應手起來。

萬圣節我和男友一起去世界之窗。我看到一場植物大戰僵尸的舞臺劇，十幾個面目古怪的僵尸興奮舞蹈。而坐在我身邊的女生不知為何在哭泣。大概每個人心中都有難以言表的苦澀。

我想起那些布陣打僵尸的日夜。

我多想告訴她，生活本身就是一場植物大戰僵尸的游戲。狀況百出，有些僵尸行動緩慢卻生命力奇強，有些短命僵尸卻異常兇猛，還有些僵尸神出鬼沒殺你措手不及。就像我們生命中如影隨形的負能量，時刻伺機而動，試圖吞掉我們的心。

人生到你稍微滿意的那一站時多半都要經歷許多忍耐，永遠不要放棄勇往直前的勇氣。

無論游戲還是真實的人生，一個人最大的敵人其實不是僵尸也不是生活，而是我們自己。

你知道無臉怪喜歡千尋嗎

無臉怪那份默默守候的愛

最近我總是會夢見林寒。

干干凈凈的林寒，一直留著平頭的林寒，笑得眉眼彎彎不出聲的林寒，和我同歲，住同一個院子，上同一個小學、初中、高中的林寒，對我來說像呼吸一樣自然存在的林寒。

從我有記憶開始，我就愛跟在林寒后頭，大人們都說我像是林寒的影子。林寒事事護著我，照顧得十分周全。他似乎什么都懂，什么都為難不了他。

我們最大的共同愛好是看宮崎駿的動畫，而且都喜歡《千與千尋》。

我喜歡最后千尋與小白在天上飛的場景，千尋記起她自己的名字，而小白也會繼續尋找他自己。但林寒說，他喜歡那只無臉怪，那個想要把自己的金子都給千尋的內向的鬼。

林寒最擅長的一道菜是板栗燒雞，他說對脾胃虛弱的我特別好。尤其在每一年霜降那天，他會一早去市場買兩只仔雞和新鮮的栗子，做好端到我家來一起吃。大人們都說，遇到林寒這樣的男生就趕緊嫁了吧。林寒只是在一邊笑著不說話。

2014年10月23日，又一年霜降，但是這是一個全新的沒有了林寒的霜降。

秋天開始進入尾聲，雖然深圳仍然沒有寒意。萬圣節還沒有到，但世界之窗為萬圣節活動籌備的鬼屋已經熱鬧地開場。沒有了林寒，我只能一個人孤零零地跑去逛鬼屋，鬼屋里塞滿游人，有一種熱鬧沸騰刺激的喧囂感。

在日本園里琳瑯滿目的鬼怪中穿行，我遠遠地就看到無臉怪寂寥地站在一棵蔥郁的大樹下，那是林寒最喜歡的無臉怪呢。我看著無臉怪臉上那隱隱的笑意，眼淚卻無法抑制地噴薄而出，喧鬧的世界瞬間仿佛沉入大海。我突然發現，那么多年，其實林寒才像是我的影子。

林寒在飛往馬來西亞前，送了我一套完整的宮崎駿動畫VCD。他坐的那架飛機消失在這個宇宙間，毫無蹤跡。只在《千與千尋》的碟片里給我留下一張小紙條：你知道無臉怪喜歡千尋嗎？你知道我喜歡你嗎？

青春若是張不老的臉

我寧愿和這世界一起鮮活過

我對吸血鬼的第一印象就是蒼白。

《驚情四百年》里，德古拉以一身紅衣出現，越發襯托那張毫無血色慘白的臉。這是我看的第一部吸血鬼電影。16歲那年，我看了《夜訪吸血鬼》，鄧肯斯特飾演的少女吸血鬼為自己無法長成女人的事實對像她父親一樣的吸血鬼萊斯特發瘋，我無法理解，永葆青春也是一種悲哀嗎？

10年后，我26歲生日，朋友們在一所酒吧里端上蛋糕，蠟燭點燃，人們興高采烈的起哄我許愿，吹熄蠟燭那一刻，酒吧里有人在安靜吟唱范曉萱的《眼淚》：“青春若是張不老的臉”，那是我許的心愿。我緊閉雙眼，怕旁人窺探到我對青春流逝的那份恐懼。女生一旦踏過25歲，開始沒法享受過生日這件事。

后來的《暮光之城》系列，吸血鬼題材重新風靡世界。人類對青春的渴望從未停歇。我開始害怕下個生日的來臨。偶爾做夢，我甚至希望自己能邂逅一個吸血鬼，他蒼白如雪，把獠牙扎進我脆弱的血管，永生的毒素迅速流向我的心臟，阻止我肉身日漸衰老。

也是這一年，我最愛的外婆去世。這是我人生全程參與的第一個葬禮。我第一次領略到，我愛的人消亡，我卻被留在世上緬懷和她有關的一切時的那種孤獨和悲傷。

在喧鬧的機場候機室等候回程的航班時，我旁邊的男生正觀看電影《破曉》，貝拉終于變成吸血鬼，重生那一刻美艷不可方物。男生注意到一旁的我，開玩笑地問，給你個機會，你一定會愿意吧？

我笑了笑，隔著墨鏡，他沒法看清我的紅眼眶。人生由很多內容構建，比如那些和你一起經歷歲月的人和事。沒有這些，生命的長度就是一場可怕的囚牢。通過這場葬禮，我忽然領悟到這一切。

飛機飛到云層上端，光透過小窗照入整個機艙，有種圣潔的美。那些青春不老的吸血鬼永遠沒法享受這些光與溫暖，那是與黑暗寒冷為伴的永生。

假如成為吸血鬼，時間于我們的肉身而言是定格了，我熟知的世界，家人友人全都逝去，世界新生和衰敗，重新輪回一遍遍，而我始終毫無變化，那永生，就毫無意義可言。這就是為什么吸血鬼的故事里，總泛著一種難以言表的悲傷。

若用冰冷和無數個黑夜來伴隨，這青春未免太高處不勝寒，我寧愿和這世界一起鮮活過。

趁萬圣節找快樂，找不到比這更理直氣壯的理由

請你喝一口忘憂湯

在世界之窗的萬圣節活動中，“孟婆”是最有人氣的角色之一。

在掛滿南瓜燈的夜間小道上，扮演孟婆的女孩龍年會向游客送上一碗酸梅子湯。龍年說，這應該是個神秘又淡定的老人，只是化得有些不太好看，才能烘托出忘憂湯的效果。她記得自己的童年暑假，住在鄉下，村里有個叫胡媽的阿婆，一邊和她講孟婆的故事一邊搖著手里的老茶碗。講故事的胡媽頭發雜亂，門牙微暴，眼神隱匿在皺紋里。“我當時幼小的心靈都顫抖了。”龍年笑談，從實際效果看，大家都被她浮夸的表演給迷惑了，大多數人都不敢喝那湯。

雖然游客不敢喝，但龍年賣的忘憂湯卻某種程度治愈了自己。

白天，龍年是世界之窗總經理辦公室的一名文秘，統一正裝工服，幫領導處理交遞寫文件，嚴謹細致地過完一天。作為景區的二線人員，她在這次號召全員參與的萬圣節活動中主動報名。

雖然占用晚上的時間，但她卻興致勃勃：“白天和晚上是兩個極端，白天寫東西比較壓抑，晚上出來可以發泄一下。”上了妝后，就和演員表演一樣，可以盡情釋放。本來活動配了專門的化妝師，但在試了像特種部隊一樣的油彩效果后，龍年決定自己化妝，每天都嘗試不一樣的造型，于是游客們看運氣，遇上的可能是美艷、恐怖、蒼老……任意效果的孟婆。

“現在我覺得，嚇人要比被嚇解壓多了。”雖然平時是膽小的人，但龍年現在已經不會被鬼屋嚇到。“一直站在外面會超級累，我們會流動性地進鬼屋去驚嚇游客做做效果。”

龍年所在的部門負責整個鬼屋的策劃，從前期構思到音效，再到海報都是自己制作。平時辦公室因為是文秘工作，每人基本上各司其職，如今共同做這樣一件有意思的事，讓大家感覺非常好，連本來負責值班不用參加的同事最后都報了名。說到希望游客在萬圣節獲得什么，龍年說團隊的想法有一些不一樣。

“我們覺得大家主要還是來找快樂，恐怖刺激驚嚇完后還是要給個驚喜。”比如在最后維持秩序的道長，給人一種熟悉安全感，讓人覺得心里釋放后獲救。最受歡迎的快到出口一個化妝可愛的僵尸，會帶著大家排隊伴著音樂集體僵尸跳，在最后將害怕的情緒一掃而光。

這場萬圣節活動將整整持續一個月，每晚的活動雖然有趣但也很累，但想到要結束，龍年覺得會有點意猶未盡。但狂歡之所以是狂歡，就因為它不是常態。那就借著節日氛圍正盛的時候來找快樂，哪里還找得到比這更理直氣壯的理由。

龍年說，孟婆已為你備好忘憂湯。

總會找到一個能陪她看恐怖片而讓她覺得不恐怖的人

要驅趕的不過是只孤獨鬼

我的大學舍友梅子，怪癖頗多，包括在飛機上才敢看恐怖片這種事。她說，鬼不會搭飛機，坐飛機看恐怖片不會覺得恐怖。

大學時有天夜里我在寢室看《驅魔人》，梅子睡我對鋪，她起床去洗手間，睡眼蒙眬地瞥一眼我的電腦畫面，驚聲尖叫，大半夜整棟宿舍樓的人被她高分貝嗓音驚醒一半，還以為是誰殉情跳樓。

我們那棟宿舍樓，傳聞前幾屆有個殉情跳樓的，在我們那一層，可是哪一間，沒有人詳細知道。梅子對此很敏感，她總問我，是不是我們這間，住著心里好毛啊。她向學校申請換宿舍兩次，得知只能換同一樓層，遂放棄。

我們都勸她趕快交個男友壯膽。

她那么怕鬼的一個人，竟然交了個愛看懸疑驚悚暴力血腥等重口味片子的學長做男友，喜愛的導演都是希區柯克、昆汀·塔倫提諾、蒂姆·波頓之類。交往的第一個月，男友興奮地邀請梅子看電影，說是他最愛的導演，片子叫《僵尸新娘》。

聽片名梅子有點腿軟，看男友那么期待，不愿掃興，硬著頭皮去。電影還沒開始，她坐在座位上發冷，臉色蒼白，只是電影院里燈光昏暗，男友看不到。昏暗中他握著她的手，將她冰涼的手揣進他溫暖的大衣口袋。那口袋就像魔術師的口袋，里面住著只溫暖的兔子，梅子突然沒有那么害怕了，聽著他一邊分析導演的風格，一邊講解動畫電影制作的動人之處，慢慢靜下心來觀影。到最后，她被動畫電影中維克多和艾米麗的故事觸動，紅了眼眶，回寢室后極力向我們推薦。當然，她后來陪著男友一起看了好多部懸疑的驚悚的恐怖的片子。

我們都對她的轉變感到驚訝，要知道半年前她可是連看奧特曼打小怪獸也會害怕的人。我們高估了鬼怪對她的影響力，她要驅趕的只是心中那只孤獨鬼罷了，看來也只有愛情能幫得到她。

一年多后梅子和學長分手，她已對驚悚類型的片子上癮，只是不敢一個人看，除了搭飛機的時候。她借用僵尸新娘艾米麗的臺詞“我愛你，但是你不屬于我”來形容和學長的感情，她說她總會找到一個能陪她看恐怖片而讓她覺得不恐怖的人，而他屬于她，她也屬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