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師春夢淶長得干巴,個矮,但小伙臉兒白。
他叔叔在沈陽工作,有架海鷗120照相機,老得沒牙了,還能湊合用。
他給叔叔寫信,訴說家庭困難,二十多了還沒糊弄上媳婦。若再不抓緊恐怕“毀齒兒”。他瞄了句叔叔海鷗相機能否借他用一用?在街上開家照相館,騙個媳婦云云。
他叔叔接到侄兒來信,盡管哥哥沒說話,但侄兒代表了哥的聲音。只好忍痛割愛,把相機郵來。
春夢淶做了身學生藍制服,買了頂單帽,背著照相機街上一走,吸引了大批目光聚焦。特別是大姑娘們頗羨慕春夢淶的相機,若給照張像多好哇。不用在照相館的布景前,千篇一律的老樣子,死板,沒生機。在春暖花開的季節,手扶著杏樹或拽著桃枝照相,比屋里好看多了。春夢淶的業務火爆,不用開照相館這是他沒想到的。但就是洗照片要去城里。
春夢淶給社長母親照相,七十大壽全家福和老人家及單人照。用去一個卷兒,社長給他錢。春夢淶一擰身子,說,叔叔,咱還興那個?!我能接你的錢嗎?
社長說,那要花不少錢哩。
他說,花多少我也不要你的。叔叔喊我照相,是看起我了,高興還來不及呢。
后來公社開大會、上級來檢查指導工作到田間地頭,社長叫人喊他去拍照。次數一多他跟書記社長混熟了,湊機會給社長提了要求,看看社里哪兒用人,我出來行嗎?社長,說別慌,等機會。
侯專員和書記社長查看苗情的照片,在地區日報上發表了。作者:春夢淶。這是社長托同學送給日報總編看的。報上一登,就不得了。社長給書記研究,把他從隊里調出來,干新聞報道。一個農民通訊員安排在公社文化館。跟館員待遇一樣,每月三元補助,隊里記三百工分。還把他的相機按半價六十元公社買下來。算館里財產。
春夢淶一步登天了,媳婦問題迎刃而解,媒人快把門檻踩爛了。
文化館給他安排的工作是圖書管理員。買磚沒錢,壘書架子,用土坯。土坯一塊重四十斤,春夢淶幾天壘好了。他用報紙把“書架子”糊一層。然后把縣文化館圖書館支援的圖書分門別類,文學類、歷史類、科技類、雜志、報紙一一擺上,文化味出來了。
公社文化館快滿編了,柳館長跟社長說。
社長說,編不編的你不用操心,把工作干好就行。
那年搶河水春灌,正月十九日晚上,柳館長替愛人去生產隊看水。看水就是看著水淌到畦子里,滿了改畦子。那晚真冷啊,水隨淌隨結冰,要用鐵锨拍著冰凌走水。柳館長忽然發現東北方辛莊上空出現三個不明飛行物,一大兩小,都像飛碟探索上刊登的樣子,如兩個盤子扣在一起的形狀。
他扔下鐵锨往村里跑,喊夢淶去。
敲門,快起!快起!東北天空出現了飛碟。
他二人隨跑隨看天空的飛碟。到地里,春夢淶要在高處拍攝。柳館長跑到墳頭上站住,快、快點,別讓它飛了。來你騎到我脖子上,春夢淶騎住柳館長脖子,對準飛碟摁下了快門。
片子洗出來,文字由柳館長撰寫,時間、地點、人物發現不明飛行物并拍下實況。
為真實起見訴說了夜間澆水事件。照片署名:柳某某 春夢淶攝影報道。
投給了報社和《飛碟探索》。
等了一年多也沒見發表。柳館長說,今后可不主動干這費力不討好的事了。
可是文化館還要經常從事費力不討好的工作。
搭人、搭工夫、搭膠卷、搭錢等等等等。
公社一開大會,秘書就叫通訊員來喊他攝。春夢淶就背著相機記者樣的風光,拍照。
柳館長曾告誡他,別是人不是人的就給他照,咱這點經費基本全花在攝影上了,買卷洗片得花多少錢啊?
春夢淶說,館長,我心里有數。
春節剛過,公社召開“四干”會。那三天可忙毀了春夢淶,主席臺、講話的領導、表彰的先進、發言的都要照,
還有開會的一個個叫他照。春夢淶就有求必應,閃光燈“啪啪”的一個勁響。
氣得柳館長光鼓肚子,濃眉高揚,圓眼怒睜,白睖他。
晚飯后分組討論,制定來年工作計劃。柳館長把春夢淶喊到辦公室熊他,你光給他們照相,花的公家錢啊?!給你說了嗎,別給他們照,咱沒錢。
館長,這我也沒給他們照。
還嘴硬是不?閃光燈“啪啪”地亮,還說沒照?!
館長,我是光閃光,沒照。
那閃光了還不照上了嗎?你騙我啊!
不閃光他們說沒照上。
噢,是嗎?
館長,館長我沒安卷兒。
沒卷兒也不要亂照!
文芳川寫小說
文芳川是許羊柳大隊的民辦教師。
許羊柳是三個自然村的綜合叫法,仨村像長在瓜秧上的三個甜瓜,緊挨著。
人口不多,小許四十人,羊圈十二人,柳莊最大,才八十二人。這仨莊的孩子湊十六個上學的,從一到四年級。文芳川一人教四個年級的算術語文。考上高小去鎮上完小念書。
許羊柳小學那是真正的土桌子土臺子土房子里一群土孩子。
文芳川每月隊里給記三百個工分,另外學校發兩元錢補助。少是少點兒,但,這是上級的規定。粉筆、墨水、煤油、蘸水筆尖到學區領。就這點錢,還有社員作難了,找文老師借個一塊五毛的。備課、改作業點小煤油燈,他媳婦做針線活借他點燈光,這就是沾光了,或者是貪污了燈光。
在這么個條件下,文芳川老師暗下決心,搞創作,寫小說。備好課、改完作業后,默默地耕耘,寫好小說當作家走出農村。
他沒稿紙,在用過的教案背面寫。經過一段時間的創作,一個短篇小說《山村女教師》誕生了。他以自己為人物原型,寫出了女教師的艱難困苦,但她扎根山村,奉獻青春,以校為家,教好書育好苗,讓孩子們考學走出大山。鄉親們的熱情和滾燙的心,把她想離開農村猶豫彷徨的情緒熔化了。她捧回了公社社長發的獎狀,帶回獎品罩子燈。
他把小說認真抄寫在作文本上,送給公社康宣委看看,說,康宣委,您抽空看看我寫的小說,給我提提意見,看有修改價值嗎?
康宣委看了這篇小說,對文芳川說,你寫的小說不孬,女教師聰明漂亮,長得眉清目秀,大大的眼睛,長長的辮子。辮子長得過了臀部,一走一甩,甩得人心癢癢的。她還是教育先進工作者,多少青年人追求哇。的確,康宣委還真看了他的小說。
他說,看名字像女的,可惜你是個男的。
這句話,叫文芳川很尷尬。啥法啊,我又變不成女的。
這樣吧,小文,我叫公社文化館的人看看再說行嗎。
文芳川說,好啊,謝謝康宣委。
柳館長安排汪樹光看這篇小說。可汪樹光看完,拍拍心窩兒,得說不錯。但他想,如果小文的小說發出來,肯定影響大,在全社、全縣、甚至全地區就是個人物。不行,就歪歪著嘴說,不像小說。人物立不起來,細節不鮮活,故事不生動等等。想把他創作的積極性打下去。
可是文芳川的性格是越給他壓力,他是越產生動力。
把這篇東西又進行了修改加工,他隔著公社文化館,直接奔縣文化館去了。到了縣文化館,找到文學創作輔導老師,說我是超美公社的民辦教師,寫了篇小說,請老師給批評指正。
其實縣文化館正在為地區“紀念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表二十周年”文學創作專輯,組織稿子。若抬抬手這篇小說就過去了,可是縣文化館這位老師把手往下壓了壓,這篇小說就擋在了外邊。
雖然康宣委嫌文房川是男的,但康宣委是個善良的人,感到文芳川是棵苗子。在他的引薦下,文芳川把小說送給了縣委宣傳部張副部長。
張部長愛才,領著文芳川直接找到地區出版辦公室,見了負責編輯“紀念講話二十周年”專輯的編輯,牛戶林、楊心強二位。
二位編輯傳閱后,當場拍板,這是篇好小說!是我區多年來的短篇小說突破。我們還可以推薦給省級刊物。并問,作者干什么工作?
張部長告訴他們,作者小文,大隊的民辦教師。二位搖了搖頭,愛莫能助的表情。
這篇小說,還配發了評論,在“紀念專輯”上隆重推出。作者簡介:文芳川,男,24歲,超美人民公社社員、民辦教師。此篇系作者處女作。
就這一篇小說,張部長把文芳川調到縣文化館,搞小說創作。
報到那天,當他走進館長辦公室,館長看見他,目瞪口呆的樣子滑稽可笑。原來他是男的啊?看名字像女的,他心里說。館長若有所失地坐回椅子。
離開了土房子和土孩子,他走的時候,孩子們都哭了。
他到了縣文化館,學習的空間大了,接觸名家多了,名著、名報刊看得多了。創作水平提高很快,作品越寫越好,發表的刊物級別一個比一個高。省報發表了專題報道,文芳川名氣大了。老天不負有心人,文化館轉干指標來了。創作骨干,先進工作者,優先考慮。
他又卷入了轉干的競爭。
責任編輯∕文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