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議J.K.羅琳作品的陌生化藝術

《哈利·波特》系列小說是英國女作家J.K.羅琳的成名之作。盡管《哈利·波特》在各國翻譯出版后引起了程度不一的爭論，既有贊揚，也有批評，但不可否認的是，“哈利·波特”已經成為了一種文化現象。羅琳為當代兒童文學、幻想文學以及汲取了宗教、文化和元素的魔幻現實主義文學開辟了一條新的道路。在以往對《哈利·波特》的研究中，評論者肯定和關注的往往是羅琳借鑒的神話原型，但是從“陌生化”的角度進行的研究并未得到良好的展開。本文即嘗試借助“陌生化”的批評方法對《哈利·波特》進行解讀。

“陌生化”于1914年由俄國的什克洛夫斯基提出，后來得到了許多形式主義理論家的大力支持，成為形式主義的核心概念之一。古希臘亞里士多德提出的“驚奇說”、19世紀初黑格爾提出的“驚奇感”等審美理論可視為“陌生化”的前身。這些理論都是指一種將司空見慣的事物以令人陌生的形式表達的藝術手法。這樣的藝術手法因能延長審美過程，給人以新的審美感受而被各國作家廣泛運用于創作之中。以奇妙幻想著稱的《哈利·波特》當然也不例外，小說中的陌生化藝術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情節與場景的陌生化

美國的文論家馬爾庫塞曾指出：“持久的審美傾覆——這就是藝術之道”[1]。羅琳時常迫使讀者跳出對日常事物慣有的認知模式，以一種初次認識的心態去觀察和審視一切;或是將傳統元素加以扭曲變形，讓讀者體會著那些帶著古舊氣息的事物帶來的新奇感與陌生感，從中得到審美快感。

（一）將現代元素陌生化

日常生活中的衣食住行、人際交往等往往因為熟悉而被讀者漠視，羅琳對此進行了陌生化。采用諸如顛倒、錯位、變形的手法營造了一個奇妙的、不存在的魔法世界。她將在現代社會中的汽車等交通工具改為掃把，地鐵改為飛路粉，飛機改為門鑰匙;將人們使用的電話等通訊方式改為用貓頭鷹來傳遞訊息;將人們上網等娛樂方式改為下巫師棋……這些“替代品”看似古老卻又十分方便、快捷、有趣，具有許多比肩現代發明的功效（如“吼叫信”是對音頻短信的陌生化），造成了一種反差，給讀者一種陌生化體驗。羅琳還以魔法世界的方式解釋現實社會中的現象，如人們經常找不到鑰匙是鑰匙自己縮小了等。從這種明顯違背科學常識卻能在語境中自圓其說的解釋，可以看出羅琳對于各種當代生活意象的巧妙構思和陌生化處理。由于羅琳對這些現代元素化用得十分巧妙，使讀者在閱讀的過程中不禁掩卷思索現實社會與魔法社會各自的利弊，延宕了讀者的藝術欣賞過程，加深了讀者審美感受的強度。

（二）將傳統元素陌生化

《哈利·波特》中吸取了大量18世紀英國哥特小說的養料，如陰暗的古堡、恐怖的兇殺等。小說還借鑒了不少中世紀的傳說、典故等。如中世紀盛行的占卜術。在小說中，哈利和朋友們也不得不學習星象、手相、水晶球等占卜課程，占卜課老師特里勞妮教授屢次做出預言、通靈等神秘詭異的行為。然而，羅琳并非僅是對這些傳統文學里的因素進行照搬。以霍格沃茨學校的古堡為例，在傳統的哥特小說中，古堡往往是陰森幽暗、荒涼破敗的場所，甚至是靈異事件或命案的發生地;而在霍格沃茨中，城堡是哈利溫馨的家庭。城堡中的餐廳溫暖明亮，餐具金光閃閃，食物豐盛，公共休息室的氛圍亦幸福平和，在走廊和樓道里的幽靈也很友善。這一切使得哈利無比眷戀學校，無論多比如何阻撓，哈利也要回到霍格沃茨。這些對傳統元素的陌生化既展現出羅琳對英國文學的熟悉，也展現了她別具一格的審美情趣。

二、人物的陌生化

羅琳可以調動一切藝術手段將人性呈現出一種極端形態，從而流暢、夸張而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人性的善良或丑惡。同時，作為兒童文學作家，羅琳盡管給予了人物復雜的背景與歷史矛盾，但她無意從社會（那本來就是個虛擬的魔法世界）或心理的層面探究人性，而是熱衷于夸飾正反雙方的人物形象，既明顯有別于現實主義文學中的謹嚴，也顯然不是現代主義對主人公的弱化。

（一） 正——歷險小英雄形象的塑造

在英美文學中，小英雄形象并不罕見。如托爾金的《魔戒》中的弗羅多和山姆、劉易斯的《納尼亞傳奇》中的露西、彼得等，還有斯蒂文森的《金銀島》中的吉姆，他們都在與艱難險阻的戰斗中慢慢成長，最終獲取了屬于自己的榮耀。誠然，羅琳也給哈利設置了一條艱辛的英雄之路，讓哈利也擁有許多凡人的缺陷，但羅琳將哈利英雄的一面夸大了。從成名的年齡來看，作為“大難不死的男孩”，一歲的哈利就使伏地魔一敗涂地，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就完成了結束魔法世界黑暗歲月的壯舉，引發了全國范圍內的大肆慶祝。從受崇拜的角度來看，哈利走到哪兒都有人盯著他的傷疤看，有人愿意為他提供便利，還有人暗中保護他。從身份的重要性來看，哈利是伏地魔的魂器之一，只有他才有與伏地魔決一死戰的資質，任何人都取代不了他的地位，這些是前述的小英雄們不具備的。羅琳不吝于給予哈利如此華麗的背景，使他一出場時就極具張力，也不吝于在諸多細節上對哈利的獨特地位予以烘托，這樣更易于構建出屬于她自己的魔法王國。

（二）反——邪惡巫師形象的塑造

從外觀描述的角度來看，伏地魔的形象是羅琳陌生化的一大創造。未復活前伏地魔沒有毛發，皮色又暗又紅，四肢細軟，還長有一張扁平的、有著紅眼睛的蛇臉。復活后，伏地魔有了身軀，但面孔還是和原來一樣蒼白，具有蛇的面貌特征。正面人物里也有長相嚇人者（如海格），但沒有任何一個角色像伏地魔那樣讓羅琳花費了如此多的筆墨渲染他的丑陋、猙獰、恐怖，并多次指出他和蛇之間的共同點，暗示他的殘忍、邪惡與冷酷。

從行為舉止的角度來看，貝拉的形象極為典型。貝拉是純粹的、心中毫無善意的惡人，曾旁若無人地親手殺死自己的弟弟。當食死徒們潛入霍格沃茨殺死鄧布利多后，其余食死徒在通道迅速撤退，只有貝拉跳上桌子打砸搶燒，連其他食死徒都看不下去。一般的反面形象也會有不得已或懺悔的時候，然而貝拉卻是主動作惡且死不悔改。羅琳將貝拉的惡放大到了極點，用這種陌生化的形式分開了好人與壞人，也區分開了理智、冷酷的壞人和狂躁、情緒化的壞人。

三、語言的陌生化

在陌生化的理論當中，語言本身就是蘊涵著詩意的，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語言在生活中司空見慣，語言的詩性逐漸脫落，變為平庸呆滯、毫無生氣的符號，在這種情況下，就必須對其進行陌生化，或顛倒雅俗，或變換新舊，使語言清新、奇異，重新充滿活力。《哈利·波特》作為面向兒童的作品，勢必不能使用太過晦澀古雅的語言，羅琳以驚人的才華，既使用通俗易懂的語言，又對這種日常語言進行了很大程度的開掘和運用。她創造了很多在英語中沒有出現過的詞語，有的已經逐漸融入了人們的日常生活中，成為當今的國際語言，例如“麻瓜”（muggle）一詞在2007年被收入了牛津英文字典。

首先，這些新詞的使用讓讀者跌入語言的間離效果之中，增強了小說的可讀性。例如在羅琳關于魁地奇這項運動繪聲繪色的描寫中，就出現了“魁地奇”“鬼飛球”“游走球”“金色飛賊”等新詞。這些新詞的運用配合著羅琳設置的一套完整的魁地奇規則、魁地奇歷史等共同改變著讀者的思維方式，時刻提醒讀者這是一個體系嚴整的魔法世界，令讀者產生新奇的閱讀感受。

其次，這些新詞中往往語帶雙關，增加了文本的含量。如哈利在第一部中發現的一面神奇的鏡子，他在鏡子中看到了自己死去的父母，這面鏡子叫做厄里斯魔鏡（the mirror of Erised），Erised是Desire（渴望）的倒寫。在魔鏡中人們可以看到自己內心深處最渴望的事。而哈利自幼失去父母，在尖酸刻薄的姨媽家寄人籬下，缺乏長輩的疼愛，內心深處深埋著與父母共享天倫的渴望。羅琳在人名的設計上也極具匠心，例如皮皮鬼（Peeves）的意思是“使人生氣”;最為典型的是斯萊特林院長西弗勒斯·斯內普（Severus Snape），這是一個亦正亦邪的人物，他的名取自“嚴厲”（severe）與斷絕（sever），代表了斯內普冷酷、偏激、憂郁的性格，他的姓取自“蛇”（snake），蛇正是斯萊特林學院的代表動物。由此可見，羅琳對于語言的追求是講究個性化和風格化的，她的語言或是能讓讀者放慢閱讀速度，咀嚼文本，或是能非常妥帖地表達出作者對事物、人物的態度。

綜上所述，《哈利·波特》系列描寫的是現實社會中并不存在的魔法世界的故事，但小說的語言、情節、主題等元素都深深植根于現實。應該說，《哈利·波特》與讀者所在的現實世界有著傳承關系，而將這個讀者熟悉的世界“陌生化”是羅琳構建魔法世界的基本手段，正是通過陌生化，羅琳得以突破讀者的期待視野，使讀者的閱讀過程變得更加復雜、有趣。

[參考文獻]

[1] [美]馬爾庫塞.審美之維[M].李小兵，譯.桂林：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