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萌 肖冬梅
美國黑人女作家托妮·莫里森在小說《寵兒》(Be Loved)中塑造了魔幻化的“寵兒”形象,這是對于美國社會中黑人地位的思考。作者在小說中從現實層面和魔幻層面為“寵兒”創造的離奇身份使得她成為世界歷史上最邪惡的制度——黑奴制的最佳詮釋。在打破常規的敘事手法與充滿傳奇色彩的共同作用之下,小說《寵兒》不僅呈現出超越同一題材作品的審美體驗,更為重要的是釋放了壓抑在美國黑人群體中極為強烈的種族主義情緒。這一切共同構建起其小說文本獨特的審美藝術空間,使得我們對于小說的理解和認知得以不斷推進。
一、 “怪誕”審美特征的準確理解
作為第一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美國黑人女作家,托妮·莫里森在美國當代文壇享有無可匹敵的崇高地位。在關于托妮·莫里森和她的小說作品的眾多研究成果中,最為核心的研究焦點無疑是關于小說《寵兒》的討論。這是一位講述女主人公塞絲和未成型的嬰孩“寵兒”的故事,就整部小說而言,最為突出的審美特征在于“怪誕”。“怪誕是一種審美的表達, 一種審美的矛盾體現。它通過矛盾成分的并置, 穿透現存世界的表面, 摧毀異化的現實, 拓展審美的視域, 升華文本的寓意。正如蘇珊·科利所說:‘怪誕是一種審美形態, 它通過夸張、扭曲、矛盾、不協調和震驚的作用, 打破常規的感觀方式, 激發新的聯想, 發掘新的意義。’”[1]莫里森的成功之處在于她沒有將“怪誕”作為渲染情感的藝術表現手段,而是利用“怪誕”所達成的審美意境去凸顯主人公的情感世界,尤其是她所塑造的具有雙重性審美內涵的人物形象,充分展現了作者和美國社會的黑人群體之間復雜、微妙的關系。
作為人類精神性思考的產物,“怪誕”的表現手法絕非始于托妮·莫里森,而是在世界各國的藝術作品中廣泛存在的客觀現實。在不同的歷史語境、不同的時代背景中,學者們曾針對這一問題展開過廣泛、細致的討論。托妮·莫里森在《寵兒》中十分注意突出“怪誕”的審美特征,這主要是通過女主人公塞絲背后奇怪的疤痕和“寵兒”向母親追討性命兩方面的描寫來表現的。
首先,在塞絲背后有一道奇怪的疤痕。在最早介紹塞絲的文字中,作者并沒主動交代這道疤痕的來歷,而是籠統將其與塞絲遭受的非人待遇聯系在一起,直到白人教師出現之后,讀者才知道塞絲背后的疤痕是遭受酷刑的結果。白人教師對塞絲的非人對待根源于他頭腦中根深蒂固的種族觀念,在他看來,所有的黑人都是奴隸,他們屬于劣等的民族。他甚至指示自己的侄子任意地吮吸塞絲的乳頭,進而用所謂的“實驗”去測量黑人的身軀,并以此作為基礎試圖證明黑人并不具有和白人同等的人類屬性,僅僅是區別于人類的某種動物。看似普通而平凡的一道疤痕凝聚著作為黑奴的塞絲曾經遭受的非人待遇,這是她所有苦難經歷的濃縮。因此,讀者最開始看到這道疤痕所造就的精神沖擊被徹底消解了,留給讀者的只有無盡的反思。“怪誕”的表現手法不再是讀者的審美體驗和作者精神世界之間的巨大障礙,而是通過二者的最佳渠道。
其次,是在小說一開始就出現在讀者面前的嬰孩的鬼魂。當塞絲和她的女兒、兩個兒子來到124號農舍時,他們所有的生活秩序徹底被擾亂了。在這里只有怪異的聲音、離奇的燈光以及物體的瞬間移動。但這并不是一部講述鬼怪題材的小說,而是講述黑人苦難精神史的作品。他們所居住的124號農莊就如同一個古老的城堡,生活在歷史與現實交接點的塞絲必須要面對自己18年前殺死的女兒的靈魂。筆者認為此時的寵兒具有靈魂和人類的雙重屬性:一方面,寵兒也曾經是活生生的生命,在她的身上有著所有黑人奴隸的痛苦經歷;另一方面,寵兒的行為如同復活的鬼魂,始終糾纏著塞絲。
在筆者看來,寵兒身上的復雜性正好說明了作者對于美國歷史上黑奴問題的矛盾態度。黑人的身份促使她不斷反思黑奴制的罪惡,但她不得不承認歷史上的黑奴制地區促進了美國社會的發展。“寵兒”是所有矛盾思想和矛盾情感的辯證統一體,她令人感到恐怖是因為她的畸形、怪誕;她令人感到同情是因為寵兒悲慘的命運。
二、 后現代主義語境的解讀
當讀者困惑于“寵兒”身上濃厚的“怪誕”性審美特征時,甚至因此認為這部小說的藝術價值十分有限時,我們必須認識造就“寵兒”怪誕性審美特征的根源在于她所表現出來的多重身份的困惑。眾所周知,伴隨著后現代主義理論的崛起,文學文本中具有明確象征意味和審美價值的終極意義已經被徹底蕩滌了,讀者和批評家們對于小說中出現的人物形象的理解將會是多元的、開放的。
后現代主義理論崛起于20世紀中葉,在小說《寵兒》中,我們能夠以極為直觀的方式尋覓到后現代主義文學的基本特征:“深度模式的削平”“從歷時性走向共時性”“文本間性”“文本中心的轉移”。對于上述四點的分析將有助于我們進一步了解小說文本的審美主題。
深度模式的削平即“消除現象與本質的辯證法, 明顯與隱含的闡釋觀,能指與所指的符號觀。深度模式削平的實質就是對歷史、主體意義和真理的重新思考, 特別是解構主義對古典形而上的批判, 使人們對歷史、自我、語言的本質產生了根本性的懷疑”[2]。就《寵兒》而言,其深度模式被削平的痕跡十分明顯。對于普通讀者而言,小說主題并非單純意義層面的控訴黑奴制度,作者對于鬼魂“寵兒”的描寫使得事物的現象與本質之間的區別被抹殺了。一方面,我們可以將這部小說視為作者對于美國社會中殘存種族歧視思想的批判,甚至可以從塞絲“殘忍”殺死自己孩子的行為中領悟到黑奴對于自己地位的覺醒;另一方面,我們也可以將這部小說的內容理解為作者對于美國歷史上黑奴制度的拷問,而塞絲的行為則可以被闡發為某種扭曲了的母愛。由于小說《寵兒》所講述的故事來源于歷史真實事件,在莫里森將歷史與現實融合在一起時,作品帶來的審美沖擊力遠遠超越了單純意義上的歷史事件或者虛構的故事。
對于一部具有鮮明的后現代主義特征的小說而言,“歷時緯度的消失必然導致共時的顯現和對即時感受的強調。后現代主義小說徹底拋棄了歷史時間因素, 零散片段的材料就是一切, 它并不給讀者以傳統意義上的、在歷史變遷的線形關系中、在人物矛盾發展的最終解決中獲得美感, 它只能在永久的現時閱讀中體驗藝術的存在”[2]。《寵兒》的故事十分簡單,我們甚至可以用簡短的數百字就將其概括。作者卻采用了非線性的敘事手法,通過打破慣常的思維模式和敘事邏輯,使得人們對于小說文本的理解得以按照心理時間不斷疊加。對于主人公塞絲而言,時間沒有任何意義,無論是在過去或是現在,她都無法改變自己身為黑奴的悲慘命運。對于塞絲而言,鬼魂“寵兒”的出現意味著她的過去并沒有消失,并且還與她的現實生活產生了千絲萬縷的聯系。
三、 濃厚的歷史意識
當我們認真審視《寵兒》的文本就會發現,這部作品融會了多種文化、多種文學傳統,這不僅使得小說的審美空間得以不斷擴充,也極大地豐富了讀者的閱讀視野。我們可以在塞絲的身上找尋到美狄亞的痕跡,也能從寵兒追索性命的情節中體悟到宗教象征主義的意味。除此之外,小說文本中大量出現的黑人文化審美元素也讓讀者對于黑人民族的文化傳統有了較為全面的了解,這無疑將極大地促進美國社會中不同種族間的融合。托妮·莫里森的作品大多以美國歷史為背景,重點講述了非洲裔族群的生存現狀和歷史遭遇。“最能代表她反思過去、拷問美國歷史的作品是《寵兒》,它集中反映了1855~1873年美國奴隸制時期以及南方重建時期的歷史問題, 為非裔美國人以及所有美國人重新‘記憶’那段歷史提供了思考的平臺,體現了莫里森濃郁的歷史意識。”[3]
當我們考察美國歷史就會發現,黑奴親手殺死自己的孩子以逃避黑奴制度事件層出不窮。而作家們將其作為素材,或以此為基礎完成的作品并不只有《寵兒》。每每談及黑奴問題不可避免地將與美國歷史上最黑暗的歷史發生聯系,但過去的作家群體主要是白人,這就使得黑人族裔居于被動地位。這是因為,“由于置身于歷史進程之外、處于社會的邊緣, 非裔美國人的歷史一直處于被書寫、被強加或被忽略的地位, 即使他們有自己的歷史, 因此如何重新認識屬于自己的歷史, 對非裔美國人來說極其重要”[3]。
莫里森的出現對于改變這一狀況是極為有利的。她明確拒絕了將歷史與虛構進行明確劃分的現實主義創作模式,不但在自己的作品中大量加入合理的想象內容,而且根據自己對于某些問題的思考向讀者展現了黑人最為真實的生活狀態。
這一點集中表現在莫里森對于主人公命運的設計上:歷史上的瑪格麗特·加納在被判決偷盜罪帶回到了莊園中,并迅速地離開了人世;小說中的塞絲在發生“寵兒”事件之后依舊生活了18年,漫長的人生對于塞絲來說是極度痛苦的。這不僅是因為她需要繼續承受作為一名黑人女奴的悲慘命運,在其內心深處也無時無刻不再經受著“寵兒”的折磨。這就使得小說的審美主題得到了升華,它不再是一部講述某一個歷史人物或某一個黑人女奴悲慘命運的個體性審美體驗,小說《寵兒》在托妮·莫里森的筆下已經成為超越前人成就的偉大作品。正如諾貝爾文學獎頒獎詞所說:“在小說中以豐富的想象力和富有詩意的表達方式使美國現實的一個極其重要方面充滿活力。”當托妮·莫里森展開想象的翅膀翱翔在天際時,她的雙腳始終是堅實地落在美國黑人厚重的歷史積淀之上。
[參考文獻]
[1] 習傳進.論《寵兒》中怪誕的雙重性 [J].外國文學研究,2003(05).
[2] 鄒廣勝,高公榮.后現代主義文學的四個基本特征[J].南京師范大學學報,2003(01).
[3] 王玉括.在新歷史主義視角下重構《寵兒》[J].外國文學研究,2007(01).
[作者簡介]
周萌(1973— ),女,四川宜賓人,本科,四川省宜賓職業技術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大學英語及專業英語教學;肖冬梅(1971— ),女,四川省宜賓職業技術學院講師,本科,研究方向為外語教學及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