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念合成理論視角下《詩經·木瓜》的意義建構研究

摘 要：《詩經·衛風·木瓜》的語言凝練、意境深遠，是《詩經》中膾炙人口的名篇。本文從認知視角，應用概念合成理論對《木瓜》中隱喻的意義構建過程進行分析，驗證了概念合成理論對《木瓜》的意義建構過程具有強大的解釋力，從廣度上擴展了對《木瓜》的研究，也為大家賞析《詩經》的文學魅力提供了新的視角。

關鍵詞：《詩經·木瓜》 概念合成理論 認知 隱喻

一、引言

《詩經》是中華民族的文學瑰寶，是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的代表。它匯集了從西周初年到春秋中葉（公元前1100年到公元前600年）約五百多年的詩歌，共計三百零五篇。因此《詩經》又稱“詩”或“詩三百”，是中國最早的詩歌總集。《詩經·衛風·木瓜》通過描述一方贈送木瓜、木桃、木李等水果和另一方回贈瓊琚、瓊瑤、瓊玖等美玉，表達出了雙方的深厚情誼。《詩經》的主要修辭手法有“賦”“比”“興”三種。“比”主要包括當今所說的明喻和隱喻，“興”則屬于篇章層次上的隱喻。我們認為《詩經·衛風·木瓜》中運用了“比”“興”的手法。現代認知語言學家認為隱喻不僅是一種修辭手法，更是一種深層的思維方式和認知工具。在20世紀80年代，George Lakoff和Mark Johnson在《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中提出了概念隱喻理論，并系統闡述了隱喻的工作機制。該理論認為隱喻是從始源域到目標域的單向映射。然而，簡單的單向映射關系并不能解釋復雜隱喻的意義生成機制和在線意義建構問題。Gilles Fauconnier和Mark Turner于20世紀90年代在心智空間理論和概念隱喻理論基礎之上提出了著名的概念合成理論。概念合成理論對隱喻的工作機制和動態意義建構問題具有強大的解釋力，可以用于分析自然語言中的諸多語言層面的意義建構問題。以往對《詩經·衛風·木瓜》的研究多從修辭角度或文化、禮俗角度入手，本文擬在前賢研究的基礎上，從認知角度，運用概念合成理論對其中的隱喻的意義建構進行分析，以期豐富對《詩經》的研究，提高大家對《詩經·衛風·木瓜》的理解和鑒賞能力。

二、概念合成理論

概念合成理論是由Gilles Fauconnier和Mark Turner在心智空間理論和概念隱喻理論基礎上提出來的。概念合成理論是關于意義構建過程的理論，是認知語言學的重要理論之一。概念合成理論為隱喻的工作機制及其意義生成過程提供了強有力的解釋框架，為更好地理解自然語言中的隱喻現象提供嶄新的視角。與概念隱喻理論不同的是，概念合成理論認為隱喻意義的構建不是意象圖式結構從始源域到目標域之間的簡單的單向映射的結果，而是概念合成網絡中多個心理空間之間互相映射的結果。

（一）心理空間

心理空間是概念合成的基本單位。心理空間是人們在進行思考和交流時為了達到局部的理解與行動之目的而構建的“小概念包”（small conceptual packets）。簡單地說，心理空間是人們在對過去、現在和將來等特定情境進行思考與交流時為便于理解而臨時構建的。心理空間也是語言使用者在話語進行中所建立的虛擬的心理表征結構，具有動態性和臨時性的特點。人們在交流與思考時，為了達到當下的理解與行動的目的，會不斷構建新的心理空間。每個心理空間都是實時的、在線的、不斷變化的結構，是以服務于當下的理解與行動為根本目的的。心理空間的形成與發展是以人們儲存在記憶中的各種信息和百科知識為基礎的，是建立在固定的知識結構，如概念域、框架和認知模型之上的。只有有了相關的穩定的知識結構，才會在虛擬的心理空間中形成特定的心理表征結構。心理空間是人的體驗、認知模式、百科知識結構與世界互動的產物，它的建立還受到語法、語境和社會文化等因素的制約。每個心理空間都有自己獨特的范疇成員和組織結構，不同空間中的信息元素之間會在一定的規則制約下進行跨空間映射與整合，以實現概念合成。心理空間不是語言本身的組成部分，也不是語法結構的有機組成部分，但語言交流卻不能脫離心理空間而存在。

（二）概念合成基本網絡

概念整合過程組成了一個動態的網絡結構。最基本的概念合成網絡是由四個心理空間構成的，分別是：輸入空間I （Input space I）或稱“源心理空間”（Source mental space）、輸入空間II （Input space II）或稱“目標心理空間”（Target mental space）、類屬空間（Generic space）、整合空間（Blended space）四個心理空間。各個心理空間之間進行一系列的認知操作與加工，產生出新的“層創意義”（emergent structure）。它們之間的運作過程是：兩個輸入空間的共有結構和抽象出來的共有信息被投射到上位的類屬空間，上位類屬空間是按照類比的方式建立起來的。然后，在類屬空間的制約與引導下，兩個輸入空間的部分元素進行跨域映射和匹配，同時，輸入空間的部分元素和上位類屬空間的抽象結構會有選擇性地投射到合成空間中去。在合成空間內部，合成空間提取被投射進來的部分結構，經過組合（composition）、完善（completion）與擴展（elaboration）三個階段之后，最終在合成空間內部形成各個輸入空間均不具有的新的層創結構（emergent structure）。這樣，四個心理空間通過投射鏈相互連接起來，形成一個互動的過程，構成了基本的“概念合成網絡”（conceptual integration networks）。

需要指出的是，由四個心理空間所組成的合成網絡是最基本的概念合成網絡模型。當然，也有多個輸入空間進行整合的網絡，即多空間合成網絡。也存在一種特殊的合成形式——“多重合成”（multiple blending ），在多重合成中，一次合成的合成結果作為另一次整合的輸入空間，繼續提供輸入信息，在此參與合成。這些類型不同又相互聯系的合成網絡組織了人類的思維和行動，使得人們的思維具有創造性、連續性和無限擴展性。

圖1：概念合成基本網絡圖示

（三）層創結構及其產生過程

層創結構是由合成空間提取輸入空間的部分元素，經過復雜的認知操作和心智加工而形成的。它具有自己的邏輯結構與屬性，是各個輸入空間都不具備的新的結構。生成層創結構的復雜的認知加工過程包括三個階段，分別是：

1.組合（composition）：對兩個輸入空間投射到合成空間的構成概念的部分元素進行組合操作，并形成各個輸入空間以前均不存在的新關系。對輸入空間部分元素的組合過程也是一個新范疇的構建過程。

2.完善（completion）：借助大腦已有的長期的、固定的、穩定的背景框架知識、圖式結構、百科知識、以及文化模式等，組合結構從輸入空間投射到合成空間。這一組合結構可視為合成空間中一個更大的完整結構的構成部分。合成空間中由提取結構所激活的結構借助圖式推導不斷完善，并形成一個意義完整并且有自身邏輯的層創結構。

3.擴展（elaboration）：在合成空間中，可以對層創結構依據其自身邏輯結構進行運演操作與無限擴展。擴展過程是一個需要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運用人的想象力和推理能力的過程。經過擴展后，形成更加廣泛和全面的知識結構，擴大了人類的認知范圍，增強了人類對事物的理解能力。

這三個過程是相互連續、相輔相成的。它們共同作用于層創結構的產生。它們對意義構建過程和認知操作起著重要作用，是理解層創結構和概念合成理論的重點。概念合成理論認為：層創意義的產生過程就是意義的構建過程。

三、對《詩經·衛風·木瓜》的意義建構研究

《詩經·衛風·木瓜》的主旨是通過贈送禮物來表達深厚情誼，是現今傳誦最廣的《詩經》名篇之一。詩中以木瓜、木李等水果和瓊琚、瓊瑤等美玉作為喻體，表達著人類高度抽象的情感。原文如下：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一）詩歌的意義構建過程

在解讀此詩時，我們首先會在頭腦中產生兩個作為輸入空間的心理空間。一個心理空間包含的主要信息元素有：人物甲、贈送、木瓜、木桃和木李等。另一個心理空間包含的主要信息元素有：人物乙、回贈、瓊琚、瓊瑤和瓊玖等。兩個輸入空間的共有結構被投射到上位的類屬空間。類屬空間包含的抽象結構有：施事者、動作、受事者等。在類屬空間的指導下，輸入空間的部分元素開始跨空間映射和匹配，并且同時向合成空間進行選擇性投射。在合成空間中，首先會對投射進來的信息進行組合，并形成之前均不存在的新關系。然后，會根據已儲存在大腦中的長期的、穩定的知識結構，如圖式知識、百科知識、背景框架、概念域和文化模式等對組合過的信息進行進一步的完善操作。此時，在我們的頭腦中會形成一個雙方互送禮物的框架。這一框架的形成，使原本不相關的兩個輸入空間有了聯系的基礎和可能。同時，在合成空間內部，產生了原來各個輸入空間都不具有的新的層創結構和層創意義：雙方通過互送禮物，促進感情升華。層創結構生成之后，我們還會根據層創結構固有的層創邏輯進行運演與無限擴展。這是一個運用想象力和推理能力，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的過程，以不斷豐富合成空間的內容。比如：我們會聯想到人物之間的關系可能是戀人關系，或是普通朋友關系，他們互送禮物的目的是加深愛情或增進友情等等。

圖2：《詩經·衛風·木瓜》的概念合成網絡圖示

（二）語境對概念合成結果的影響

在這一概念合成過程中，我們會得到兩人互送禮物來促進感情這一層創結構。然而，這種感情，具體是哪一種感情，是友情、親情，亦或是愛情，我們僅從對詩句語言進行整合并不能得到確切的答案。為了保證概念合成的有效性，我們還需要將語境納入其中。假設這個行為事件發生的語境是在兩個戀人之間，那么合成的結果就會是戀愛中的男女主角通過互送禮物來表達愛慕之情，以促進兩人之間的愛情。假設這個行為事件發生的語境是在兩個很好的朋友之間，那么整合的結果就會是：兩個好朋友互贈禮物，以使友誼長存。如果發生的語境是在兩個親人之間，那么整合的結果就會是：親人之間互送禮物，以表達親情。所以，在概念合成過程之中，語境也起著不可或缺的作用，必須將語境因素作為重要部分納入概念合成的整體中去，以確保概念合成的準確性和有效性。

（三）心理空間及意義的固化

從神經研究角度來講，心理空間中的元素可看作被語言形式表征所激活的神經元，而元素之間的匹配連接對應于神經元之間的相互連通，或者共激。日常交際時為了交流目的所建構的心理空間具有動態性和臨時性的特點，主要是在短期記憶中運作的。然而，某些心理空間的元素如果經常被激活而建立對應連接的話，就很可能會形成心理空間的固化現象。一次臨時的概念合成的結果如果能被這個語言社團的大部分語言使用者所認可并被經常激活的話，那么這個概念合成所生成的意義很有可能會固化，并且在該語言社團中流行開來，甚至被詞匯化。但意義的固化是基于人與外界的互動體驗的，跟特定社會的物理環境和文化模式有關。文化模式對于形成范疇、建構意義、抽象思維、組織和表征知識具有重要作用。

上古時代的中國，“木桃、木李和木瓜”都是常見的、味美的水果。“瓊琚、瓊瑤和瓊玖”等美玉都是君子日常佩戴的飾品。中華民族有尚玉傳統，喜歡以玉的無瑕來比喻君子的美德，古語有“君子無故，玉不去身”（《周禮·玉藻》）的說法。用這兩類物品作為禮物互送對方，符合人們的日常經驗和社會的文化模式，能起到很好的象征作用和表達效果。所以，這種表達感情的方式能被語言社團內的大部分人所接受并流傳開來，作為一種穩定的帶有社會文化烙印的概念結構或知識結構儲存于人們的大腦之中。在社會和人們思維、語言發展的歷史長河中，每當人們在交際時想要表達“互送禮物以增進感情或友誼”的概念時，便會自發地激活頭腦中已有的相關的心理空間框架及其所含元素。這一聯想經常被激活和使用而經歷一個在頭腦中不斷被強化的過程。概念強化的結果需要約定俗成的語言形式來進行表達，因此需要將概念詞匯化。同時，為了語言表達的經濟性需要，概念結構的某些元素會被凸顯，而有些則會被隱去。通常，被凸顯的元素都是具有代表性的概念元素。于是，我們就有了“投桃報李”“投木報瓊”和“報木瓜投”這些類似的固定化的成語來表征整首詩歌的意義。

四、結語

作為中國文學的主要源頭之一，《詩經》一直受到歷代讀書人的尊崇，經歷兩千多年已成為一種文化基因，融入華夏文明的血液。概念合成理論對于自然語言中的意義構建過程具有強大的解釋力。本文運用概念合成理論的相關原理分析《詩經·衛風·木瓜》中的隱喻語言現象，發現概念合成理論有助于對該詩的意義構建過程和修辭效果的理解，從而有效提高我們對其語篇的整體理解和賞析能力。由于意義建構過程本身的高度復雜性，以及語料所限，本文的研究結果難免有局限性，有待于后期深入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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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懂 湖南長沙 湖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 4100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