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水”考釋及其詞義流變分析

摘 要：“風水”一詞長時期以來被認為是封建迷信的象征。其實，“風水”是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中國古代建筑的主要理論來源。文章通過分析“風水”名稱用詞的演變，探討了古代風水文化逐漸從官方走向民間，從科學走向迷信這一歷史變遷的過程。

關鍵詞：風水 名稱 詞義流變

不同歷史時期產生的詞語，反映著不同的社會生活現象，表現出了不同的社會發展歷程。我們可以透過這些詞語在歷史時期的不同稱謂，探討其中體現的民族情感和時代風貌。語言學家李行健認為：“任何一個詞的意義都是存在于一定的歷史范疇內，具有明確的時代性。”[1]“風水”一詞在歷史上有許多名稱，如“卜筮”“卜宅”“相宅”“堪輿”“青烏”“青鳥”“青囊”“風水”“地理”“地形”等，這些“風水“名稱的用詞在歷史長河中不斷演變，反映出了“風水”文化信仰的變遷。

一

“風水”即“相地之術”，是中國古代傳統文化中一門研究環境與宇宙規律的學問。上古時，先民通過選擇居住或者墓葬環境而順應宇宙變化規律，以達到趨吉避兇之目的。

先秦時期，出于對大自然的崇拜與敬畏，先民在進行較為重大的活動之前都要經過“卜筮”。《周禮·春官》：“凡國家大事，先筮而后卜。”[2]（P651）這里的“大事”主要指的是祭祀、戰爭、建造等事件。“卜筮”所包含的建造事項與風水之術有不謀而合之處，所以“卜筮”也可以說是“風水”最早的用詞。

同一歷史時期，《詩經·鄘風·定之方中》記載道：定之方中，作于楚宮，睽之以日，作于楚室……卜云其吉，終然允臧。”[3]（P95）這里描述的是文公遷都于楚丘后建造宮室的史實。卜人通過問龜，其結果認為是吉卜。為了找尋適合的居住環境，王室宮殿通常在建造之前都會進行稱作“卜宅”的活動，這里的“卜宅”同樣蘊含“風水”的意味。但是先秦時期“卜筮”和“卜宅”等風水名稱用詞更多地體現出風水意念，它們僅僅停留在一種巫術情感和宗教祈求階段。

直到“相宅”一詞的出現，風水之術才開始走向了理性和實際的探索階段。《尚書·召誥》有如下記載：惟二月既望，越六日乙未，王朝步自周，則至于豐。惟太保，先周公相宅，越若來……太保乃以庶殷攻位于洛汭。[4]（P574）

這是周成王決定營建洛邑的記載：太保召公在周公之前，先行到達洛地踏勘探測了那里的環境。太保召公先占卜筑城的具體位置，結果得一吉卜，于是便開始測量營建洛邑的工作，并且將地基選擇在洛河的“汭位”。“相宅”一詞的出現，也符合當時風水之術開始注重對地質、地形等地理因素的實地勘探考察活動之趨勢。

與此同時，“風水”在當時還有一種名稱為“青烏”，此名稱出自《軒轅本紀》：“黃帝始劃野分州，有青烏子善相地理，帝問之以制經。”[5]（P512）可見“青烏”的傳說可以追溯到遠古的黃帝時代，只是青烏子其人的活動一直僅見于傳說中。但順著與青烏子傳說同時代的其他神話傳說，卻可以讓我們進一步了解到早期風水的實質和目標。我們考察古代神話，雖不見有關青烏及青烏子的稱謂，卻有大量關于青鳥的傳說。如葛洪《抱樸子·極言》：“（黃帝）相地則青鳥之說。”[6]（P412）許多學者認為“青鳥”系“青烏”的筆誤，但是“青鳥”在上古時期是掌管計時歷法的一種官，其職責主要是觀察地域、天候，這也正是“風水”本身所包含的內容，所以“青鳥”也可以說是“風水”的另一種稱謂。

到了秦漢，統一的多民族國家建立起來，各地大興土木，擇吉擇日風習盛行。“風水”便有了新的名稱用詞——“堪輿”。《淮南子》：“堪，天道也；輿，地道也。”[7]（P394）“堪”是天道、高處；“輿”是地道、低處。“堪輿”就是研究天道、地道之間，特別是地形高下之間的學問，與營造房屋和擇吉擇日密切相關。《史記》中有“堪輿家”的專門名詞，《史記·日者列傳》：“孝武帝時，聚會占家問之，某日可取婦乎？五行家曰可，堪輿家曰不可。”[5]（P3222）《漢書·藝文志》中也有《堪輿金匱》一目。《漢書·揚雄傳》載“屬堪輿以壁壘兮，梢夔魖而抶獝狂。”[8]（P1489）孟康注曰：“堪輿，神名，造《圖宅書》。”按三國時期孟康注解，“堪輿”是造《圖宅書》的神怪。這也是最早明確指出“堪輿”即是“風水”名稱用詞的一條史料。

二

三國以后的風水名稱用詞最著名、最通俗的便是“風水”一詞了。“風水”一詞最早出現在晉代郭璞所著的《葬書》：“葬者，乘生氣也。氣乘風則散，界水則止。古人聚之使之不散，行之施有止，故謂之風水。”[9]這里涉及到了“風、水、氣”三個要素，其中“風”與“水”關系最為精妙。早在《周易·說卦》里就有相關論述：“撓萬物者，莫疾乎風，……潤萬物者，莫潤乎水。”[10]（P613）而實際上“風”與“水”的連用也早見于《周易》六十四卦中的“渙”卦，所謂風行水上（巽上坎下），“風水渙”的“渙”是“散、離”的意思。此卦具有“水上有風”的含義，即風在水上遠遠散去之象，同時此卦還有重新聚集散去之物的意象，此外還蘊含著王者詣其祖廟祭祀祖靈、結集祖先靈魂的意象。由此，“渙”卦可以認為是人們要建立功德，消弭禍難的卦象，也可以認為是表示吉祥的卦象。這種趨吉避兇，消災解禍的意念正是風水之術孜孜以求的最高目標。正是由于受到了這種思想的影響，“風水”逐漸成為了一種建屋和墓葬的術數。此時“風水”又常被稱作“青囊”，因為相傳風水大師郭璞師從一位背著青囊的老者，可見郭璞對于風水之術有著巨大影響。

到了唐宋時期，由于商品經濟的迅速發展，社會人口流動的加快，人們的財富狀況以及政治地位時常變動。未來變數的增加，給人們改變命運提供了契機，加上理學對風水術的改造，從而使風水在宋代社會獲得了廣泛土壤，流風遍及各個階層。“陰陽”和“風水”這兩個名稱用詞，尤其是“風水”一詞便從宋朝開始普及。《宋會要輯稿》中記載北宋皇帝建陵之前，總是“召京城習陰陽地理者三五人偕行”“將陰陽文字看詳”[11]（P1072），才最終選定墓址。司馬光在《葬論》中批判風水道：“今人葬不厚于古，而拘于陰陽禁忌則甚焉。”[12]洪邁《夷堅志》中則提到：“臨川羅彥章酷愛風水，有閩中賴先知山人長于水城之學。”[13]

宋代以后，從筆記野史中發現“地形”“地理”也成為了“風水”的代名詞，這是由于房屋和墓葬都立于地之上，與土地具有更親密的關系，對山川地形的踏勘也成為風水之術的主要組成部分。當今民間對風水的名稱用詞除了“風水”之外，最普遍的也就是“地形”“地形家”“地理家”“地家”等，而“卜宅”“青鳥”“青烏”“青囊”“堪輿”等名稱用詞已不多用了。

三

從對宋代之前“卜筮”“卜宅”“相宅”“青鳥”“青烏”“堪輿”等風水名稱用詞的考證詮釋中，我們可以看出這些“風水”名稱用詞復雜難懂，它們反映出的“風水”活動絕大部分都是有關建筑領域的，服務的對象是皇室宗親，實施“風水”活動的主體都是政府官員。自宋代以后，以“風水”“陰陽”等為代表的“風水”名稱用詞簡單易懂，更容易讓普通百姓接受，“風水”先生和“陰陽”先生在民間更是成為一種職業，“風水”活動在民間得到了廣泛普及。但也正是因為這種過度普及而最終導致其魚龍混雜，“風水”逐漸被應用到封建迷信活動中。總之，通過對“風水”術語的考釋及詞義流變的分析，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風水之術的演變過程，不僅反映出了“風水”逐漸從社會上層走向普通百姓的歷史脈絡，也反映出“風水”的活動內容由注重古代建筑理論的科學性走向關注喪葬禮儀的封建迷信化這一歷史變遷的趨勢。

參考文獻：

[1]李行健.詞義的時代性同詞書的編纂和古書的閱讀[J].昆明師范

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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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漢]孔安國傳，[唐]孔穎達正義.尚書正義[M].上海：上海古籍

出版社，2007.

[5]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82.

[6]張松輝.抱樸子內篇[M].北京：中華書局，2011.

[7]張雙棣.淮南子校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

[8]王先謙.漢書補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3.

[9]郭璞.葬書[M].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10]黃壽祺，張善文.周易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11]徐松.宋會要輯稿[M].北京：中華書局，1979.

[12]司馬光.溫國文正司馬公文集[M].四部叢刊初編本.

[13]洪邁.夷堅志[M].北京：中華書局，1981.

（何浩軒 李根 浙江寧波 寧波大學人文與傳媒學院 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