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1]
青蛙跳上正要沉沒的月亮,憂傷地說:“怎么辦?美麗的公主就要親吻我了。”“你不想變成英俊的王子嗎?”月亮不解地問。“但愿這不會真的發生,我希望它只是個荒唐的童話故事,因為我還是比較喜歡我的癩蛤蟆小女朋友。”
其實這一切就是一個荒唐的童話故事,因為能過上幸福生活的人可不僅僅只是王子和公主,還有我們可愛的青蛙和他的小癩蛤蟆女友。
[02]
我已經忘了第一次見到張萌萌的場景,如果非要把這個美麗的邂逅復述一下的話,我會這樣描述:那是一個天還灰蒙蒙的早晨,我的思維還沒有從夢中徹底蘇醒過來,沿著食堂打飯的人群流動,正當我還在夢游時,一個女生撞醒了我。明明是我的過錯,那個姑娘卻一個勁兒地跟我道歉。記憶里,晨光透過密密的樹梢,或者還有一群白鴿從教學樓一端俯沖到食堂樓頂。我想,那個女生便是張萌萌了,那個早晨一定是這樣美好的。
可事實上,這個場景或許根本沒有存在過。
每一個童話的開始都有一個被完美策劃的邂逅,所以第二次相遇會是這樣的:那是開學之初,那時候經過文理分班,所以班級里大都是新的面孔,然而恰在這群陌生的面孔里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張萌萌。也許恰巧印證了沈從文的那句話,我看過很多地方的云,走過很多地方的橋,喝過很多地方的酒,但只愛過一個正當好年華的女子。而我們恰巧在人海里面遇見,不早也不遲。
張萌萌是極賦文藝氣質的女生,會在綿綿細雨中,不撐傘一個人漫步在校園;會在凌晨五點鼓勵自己起來看日出;會在一片藍的如海的天空下發會兒呆,那時候,風涼涼地吹過,把頭頂的云推到了遙遠的地方;她也會穿過人山人海的街市,順手買回一束潔白的百合。
那是一個冬天的午后,我在教室走廊遇上張萌萌,那里能看見高大的樹木和遠方一條條的街道和屋舍。而她裹著一條長長的紅色圍巾,干凈的頭發披至雙肩,很是明媚。我靠近她鬼使神差地問:“你在干什么呢?”她轉過身告訴我:“我在等待最后一片葉子落下。”她的回答一如既往的文藝。順著她的目光,我看到了光禿禿的樹干上的確有一片千瘡百孔的樹葉。
[03]
后來班級座位調動,我們成了前后桌,便逐漸熟絡起來,我叫她張草草,她叫我臭豆腐。 我時常跟張草草傳紙條,所以跟張草草熟悉起來之后,我便成了她重要的小伙伴之一。
張萌萌另一個重要的小伙伴是她的同桌王靜怡,雖說她的名字有一個靜字,但她本人似乎跟靜字完全不搭邊,所以大家都叫她王暴力。
張萌萌笑起來很好看,像一朵盛開的白蓮,單純又明媚。每次她都喜歡在我旁邊托著腮幫子,笑嘻嘻地喊我“臭豆腐”,我都不會理她,而是像個自閉癥小孩兒似的一語不發,這時候她就會偷偷地繞到我身后,趁我不注意的時候,拿起筆猛戳我的脊梁骨……然后哈哈大笑起來,她是一個無時無刻都在傳遞陽光的女生,上課的時候偷偷看著她發呆,她轉過身對我相視一笑,有時候看我拎著水桶拿著拖把一副很滑稽的樣子,她也在一旁咯咯地笑個不停。
似乎我對她之前的認識都要被推翻,原來她并不只是看落葉掙扎的憂郁女孩。她真的很愛笑。
直到有一天,張萌萌突然塞給我一張紙條,紙上寫著:提拉米蘇,提拉米蘇。
我心想張萌萌可真饞,上著課呢還想著吃,準備下了晚自習混出學校給她買。可是第二天,張萌萌消失在了我的世界里。她沒有來上課,我問王暴力張萌萌有沒有跟你透露她去哪里了,王暴力告訴我她在張萌萌的抽屜里發現了一張去z市的車票,昨晚在寢室接了個電話就攥著那張車票哭了。我的心突然不安起來,我不知道去哪里找她,也不敢像小說里寫的那樣,義無反顧地翻出學校圍墻去找她,因為我知道翻墻出去的后果就是退學。
過了幾天,張萌萌回來了,只是她的眼神是那么暗淡無光,跟那個愛笑的張萌萌完全不同,我說:“張萌萌你去哪里了?”張萌萌淡淡地說:“我去找一片向日葵,只是在鋼筋水泥的城市里迷了路。”我氣憤地說:“下次不許一個人去,萬一被壞人騙去賣山里面當童養媳怎么辦!”張萌萌沒理我,一個人走了。
那時,天空里飄過一只紅色的米奇氣球,在氣流中隨著向上,就像張萌萌,為了自由,義無反顧地向著遠方飛去,誰也無法預測飄忽不定的未來會是怎樣,可是張萌萌卻丟失了米奇般的微笑。
[04]
晚自習結束我在走廊遇到張萌萌,我說:“張草草,我們一起去散散步吧。”萌萌應許了。我們繞著操場走誰也不說話。后來我打破了這個僵局,我說:“草草,你想去哪里呢?”草草說:“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得去北方。”我繼續問:“那為什么要去北方呢?喜歡一座城是因為城里住著一個你喜歡的人吧?”張萌萌說:“我想站在北方大片大片的金色麥田里,穿著麻布碎花的裙子,風從遠方吹過來,一陣陣的麥浪也隨即向我涌來,風會把我的草帽裙子都掀起來,那樣的場景一定很是明媚吧。”
張萌萌說:“這里的風好涼,我們回去吧。”我看見風把她的頭發都吹亂了。我說:“嗯,回去吧。”我看見操場的五彩燈亮了,月亮十分圓潤透明,它問我:“青蛙先生,你想要變成王子嗎?從此你就能和公主過上幸福的生活。”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冬天過去,早春夜晚空曠的氣息透著微涼。一天晚上我約張萌萌聊天,我們并肩穿過學校低矮的灌木叢,在人工湖的盡頭,張萌萌轉過身告訴我,你回去吧,有個朋友在等我,就在那。朝著她指的方向,我看見一個男生,高高瘦瘦的,很是帥氣。是男朋友嗎?我不敢問她。
一陣又一陣的晚風從她額前經過,把她的劉海掀了又掀,就像起伏不定的麥浪,被風吹得七零八落。
那時候,是高年級同學晚自習結束的時候,一群又一群的人很快淹沒我們,每當這時,我都會覺得自己在擁擠的世界里逐波而流。張萌萌放慢腳步,朝我微笑。我向張萌萌揮揮手,抬頭看見天邊暗黃的月牙兒,讓我不禁想起老舍先生的小說《月牙兒》,它被蠶食的只剩下一點點,就連最后的希冀都被風吹滅。
我朝著天大喊“靠,這么冷。”我似乎聽見月亮說:“青蛙先生,注意保暖。”
[05]
張萌萌開始疏遠我了,我給她寫的小紙條,她回復我的越來越簡短了。
我不想承認某些存在的事實,可是總有人像是在逼我接受現實。“萌萌戀愛了。”王暴力告訴我,我驚訝地看著她。
突然的打擊讓我不知所措,我們終究得各自在人海里面流浪嗎?我告訴自己我和張萌萌只是朋友啊,她戀愛了我干嘛要落寞?應該祝福才對不是嗎?
后來的日子,我每天都去學校的圖書館,我知道張萌萌喜歡讀詩歌,喜歡在圖書館靠窗的位置,選一本詩集,可能是顧城,可能是舒婷,也或許是葉賽寧,普希金。所以在每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我也在圖書館靠窗的位置,把詩集攤開,但我卻不讀它,而是把臉貼在這些美麗的詩句上,想更靠近它一點點,更想要靠近張萌萌一點點。
[06]
后來張萌萌慢慢淡出我的世界,直到有一天,我坐在教室上公選課,手機顯示來電,看著老師在講臺激情澎湃,口水四濺地講著課,我還是毫不猶豫地接起了張萌萌的電話。手機里傳來風呼嘯而過的聲音,她的聲音還是那么熟悉。我著急地問:“你在哪里?”張萌萌說:“我現在在頂樓天臺上。”我說:“你沒事吧?”她回答道:“我只是想跟你說說話。”我問張萌萌在哪個樓頂,她沒有說話,掛斷了,等我打過去一直都是忙音。
我在第十層的樓道里看見張萌萌坐在樓梯上抱著膝蓋哭,輕輕地抽泣聲,我似乎聽見了那一刻我怦然跳動的心跳。
張萌萌一直說:怎么辦?怎么辦?為什么沒有人會一直留在我身邊?我猜,她失戀了。
最后我和張萌萌爬上了二十二樓的天臺,這是第一次,我站在天國的門口,從二十二樓往下望,多少感到一絲恐怖,但眺望遠方,白霧云繞著山巒,恍若一個神秘虛幻的仙境,風從遠方吹來,張萌萌不禁打了一個噴嚏。她穿著單薄卻寬大的衣服,然后張開雙臂,風從她的袖子灌過,突然她沖我微笑:you jump ,I jump.我又氣又急沖她大吼:“你瘋了嗎?”她咯咯地笑得像只小母雞:放心吧,我不會做傻事。
這時候,我們看見一只紅色的氣球飛向無盡的天空。張萌萌說:“要是我能抓著氣球逃離塵世,那該多好啊。”我笑著說:“那要用多少氣球才能把你拉起來啊。”我們站在護欄上看著遠方,她開始輕輕哼唱,這是一段美麗的旋律。
我把衣服脫下來準備披在張萌萌身上,可是她拒絕了。
天漸漸暗下來,天際泛著慘白的光,我和她坐在天臺的長椅上,雨已經停了好久了,張萌萌安靜地看著灰白色的天空。
四十五度角的側臉映著的是怎樣的容顏。
我看見張萌萌的眼淚拼命往下奔涌。
我說:“萌萌,不要哭了,一切都會好起來了。”
張萌萌說:“還記得那張寫著提拉米蘇的紙條么?Tiramisu最早起源于士兵上戰場前,心急如焚的愛人因為沒有時間烤制精美的蛋糕,只好手忙腳亂地胡亂混合了雞蛋可可粉蛋糕條做成粗陋速成的點心,再滿頭大汗地送到士兵的手中,她掛著汗珠,閃著淚光遞上的食物雖然簡單,卻甘香馥郁,滿懷著深深的愛意。因而提拉米蘇的其中一個含義是‘記住我’。 那時候,我真希望你能夠帶我走。”
“張萌萌,讓我帶你走吧!”我說。
張萌萌笑了笑,然后搖了搖頭說:“你知道嗎?有時候女孩需要你就像需要一頂逃生用的降落傘,那時候你不在,以后就再也不需要了。
我苦笑著說:“難道有些東西錯過了,就不能夠再回過頭補救么?”
“我不知道,至少我不能。””她勉強扯出一個笑,便轉身離去,消失在了我的視線所能抵達的世界。
[07]
周四晚自習結束之后,我把寫了一星期的信裝進一個漂流瓶里,王暴力跑進教室氣喘吁吁的拉著我說:“快走吧,我們正給萌萌慶祝生日呢!”
我微笑地搖搖頭說:“我不去了。”
“為什么呀,張萌萌不是你好朋友嗎?”
“我真的不去了。”說完把漂流瓶遞給王暴力,“你把這個給萌萌。”
我就在不遠處看著他們,我看見燭光照亮了每一個人的臉龐,張萌萌在吹蠟燭,燭光照亮了她的眼眸,比頭頂上的星空還亮。
就在剛才,那個男生來教室找我,叫我離張萌萌遠點。在他離開的時候,我叫住他,我說:“請你好好照顧萌萌。”他回過頭看了我一眼說:“我會的。”
“張萌萌,我喜歡你。”在心里默念。我仿佛聽見了她說:“謝謝。”
我似乎又聽見月亮說:“青蛙先生,你錯過了變成王子,你永遠都只能做一只可悲的青蛙了。”
張萌萌和他走在一起,張萌萌嘴角微微上揚,張萌萌的裙擺被晚風微微吹起。
我突然拼了命地往前奔跑,我們第一天見面的場景真真實實地浮現在了我的眼前,原來,這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那是在一個弧形的走廊上,張萌萌乖巧地坐在長凳上,我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不自覺沖她憨笑,她說:“同學,我臉上開出花了嗎?”
我遠遠地看見淡藍色的裙裾在風中飛舞,連同她長長的頭發她就那樣淺淺地笑著,不遠處的山巒上還殘留一絲霞光,與高高聳立的高壓電線桿契合成一張極為流暢的相片。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倘若這一切還能如初見那樣美好,那么我們就沒有那么多煩惱和悲傷了。我突然想起了顧城和謝燁在火車上邂逅相遇,就如《初見》里他們寫的那樣。
我們什么都沒說,我們知道這是開始而不是告別。
[08]
我又想起了張萌萌,想起她跟我講街邊拉二胡的老爺爺,給我講她家的風信子開花了,給我講她逃離這個世界的計劃,我的整個世界都有張萌萌的影子。
高考結束,張萌萌去了北方,與我徹底沒了聯系,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一個快遞,拆開發現是一個漂流瓶。
我仿佛看見了張萌萌向我走來,她告訴我:“曾經有一只叫張萌萌的青蛙跳上正要沉沒的月亮,憂傷地說:‘怎么辦?美麗的王子就要親吻我了。’‘你不想變成美麗的公主嗎?’月亮不解地問。‘但愿這不會真的發生!我希望它只是個荒唐的童話故事,因為我還是比較喜歡我的癩蛤蟆小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