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之花

[01]

我遇到了一只名叫菠蘿的茶葉蛋之神，它說它能滿足我任何一個無理的愿望。

在得到了菠蘿的肯定回復以后，我在蹲馬桶的同時發了征集大家意見的微信，結果得到的回復幾乎無一不是一頓大笑然后說要既然有這等好事不如要多到一輩子都花不完的錢好了。當我氣惱地回復說我不是在開玩笑的時候，他們竟然也回復我說這確實就是最大的愿望并且舉了許多個例子給我看。

類似于“有錢不是萬能的，有很多錢才是萬能的”之類的段子簡直層出不窮，我望著滿眼的“錢”字，一邊跟著那些段子笑的同時，心底卻覺得空空如也。

為什么一提到愿望，所有人的反應除了“錢”字，再無其他呢？

我按下沖水鍵，嘆了口氣，飄出廁所。

菠蘿不知道什么時候穿上了類似小黃人的藍色工裝褲，甚至還煞有介事地背了一個小書包，一臉憧憬地看著我：“七月，我們一起去學校吧。”

“……我需要把你的青花碗頂在頭上嗎？”我翻了個白眼：“你不怕被吃掉？”

菠蘿挺挺胸脯：“我可是茶葉蛋之神，怎么可能懼怕你們區區人類！”

“……你知道高中課間大家的肚子能唱出響徹操場的歌嗎？你知道這種時候出現哪怕是薯片渣，都會被蜂擁搶走吃掉嗎？”

菠蘿似乎準確地腦補了這個場景，明顯地打了一個寒顫以后，后退了兩步：“那我還是不要去了！”

我松了一口氣，囑咐了它乖乖待在家里以后，趕上了去學校的公車。

學校的課程一如既往地讓我感到百無聊賴，我正半支著頭，繼續想著到底應該讓醬油神菠蘿實現我的什么愿望，突然聽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葉七月，于老師叫你去她辦公室一趟，說是……助學貸款的事情？”班長站在門口，口氣有點驚訝和疑惑，我愣了一下，心底猛地一跳，全班都安靜了下來，看著我走了出去。

助學貸款是出什么問題了嗎？我滿心忐忑地敲開了班主任于老師的門，走了進去。

于老師先是象征性的問了幾句我的現狀，我心底的不安愈發濃烈起來，終于，于老師的話鋒一轉，說到了重點。

“葉七月，因為名額的限制，很抱歉這一次的助學貸款沒有申請下來。原因是條件沒有達到貧困生的標準。說起來這也是你第一次申請助學金，之前的登記上面，你的家境還是不錯的。”于老師的目光中帶著遺憾和同情，然而更多的則是探究：“不過，你的家長已經連續兩次沒有來參加家長會了，是發生了什么嗎？”

我下意識地搖了搖頭，然而頓了頓，我又咬住了下唇。

我不想要同情，我一點都不想。

于老師又追問了兩句，我還是搖頭，最終她嘆了口氣：“總之事已至此，讓你的家長想想辦法吧，學費總歸還是不能拖欠的，如果有什么困難再來告訴我。”

我幾乎是無意識地走出了于老師的辦公室，渾身無力地靠在了一旁的墻壁上。后背觸感一片冰涼，我忍不住一個激靈，大腦卻依舊是一片混亂。

接下來的一整天我都是渾渾噩噩，一邊苦思冥想著怎么解決學費的問題，一面又想要逃避某個事實。放學的時候我甚至沒有聽見張檬叫我的聲音。

“葉七月，你發什么呆。”她活力十足地跳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看你好像一整天都很沒精神，發生什么了嗎？還有為什么你突然申請助學貸款了？沒聽說你家里有什么問題啊？”

我看著活力四射的她，突然沒由來的一陣煩躁，我擰了擰眉頭：“沒什么，別問了。”

幾乎是粗暴地打斷了她，我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

[02]

回到家打開門的時候，菠蘿還是一如既往的銷魂姿勢，它在碗里翻滾了一圈，然后跳了出來：“七月你回來啦？”

已經有多久沒有聽到這句話了……我鼻子一酸，急忙別過頭去，悶悶地應了一聲。

菠蘿注意到了我的不對勁：“咦七月你今天怎么了？感覺怪怪的。”

我揮揮手：“沒什么大不了的。我在外面吃過了，你需要吃什么東西嗎？”

菠蘿嚴肅地盯著我看了一會兒說：“萬能的茶葉蛋之神是不需要吃東西的！”

我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就飄回了我的房間。

習慣性地掏出手機，意外地發現前一天發的狀態竟然又多了許多人的回復。

“咦七月你今天怎么了？難道你申請助學貸款了？我記得你的家境不錯的啊。不如就許下助學貸款成功的愿望好了。”是張檬。

下面立刻就有人回復，雖然還是客氣的口氣，但是未免帶了太多的陰陽怪氣：“是啊是啊，人生總有挫折的嘛，哪有那么容易就實現愿望的事情。如果真的有的話，不如現實一點，還是多要點錢好了，這樣你也不用去申請助學貸款了哈哈哈。”

后面還有類似的回復我已經不想去看了，事實上我在進門看到菠蘿的一瞬間，腦中中電光石火幾乎差一點就要說出來我隱藏在心底的愿望，可是又被我自己硬生生地壓住了。

人的一生有的挫折又何止這些，只是區區助學金……我咬咬牙，正在寫字的筆芯竟不自覺地折斷了，連作業本上都破了個劃破的洞。

確實，我沒有辦法說出“區區助學金”這幾個字，且不說家長會的事情……只是在生活上的事情從開始自力更生至今，明明并不是多么長的時間，然而那份熟悉的關懷卻仿佛已經恍若隔世，如果不倚靠助學金，那么我現在怕是要輟學了吧。

這些都是我心中永遠的痛。

玻璃窗外透進來的橙色日落影影綽綽地映在我的教科書上，我并不是特別喜歡學習的人，可是我明白如果我不去做，也許我這輩子都會失去這樣的機會。

正在我思索之際，門外響起敲門的聲音，隨后便幽幽地傳進來一個聲音，“七月，我做了蔬菜沙拉，你吃不吃？”

聽到菠蘿的聲音我就立刻用書蓋上頭，死死地撐在桌上，“不吃不吃，我減肥！”

就在我掙扎著今晚的作業肯定寫不好了的時候，發現門外竟然沒有了聲音，菠蘿這家伙不應該最喜歡搗蛋的嗎？隱隱覺得不對勁，我站起身打開門——

站在我眼前的這個家伙渾身上下都掛著沙拉醬，看來根本不是什么蔬菜沙拉，是茶葉蛋沙拉嘛！我努力忍住不笑，瞥眼望去，他所說的蔬菜沙拉……嗯，應該是跟色香味一點關系都沒有了。

原本想努力忍住的笑在看到菠蘿那楚楚可憐的眼神后就“噗嗤——”一下完全破功了！

我丟了一張紙巾給他，“你在干嗎？”

菠蘿嬌小可人地裹住紙巾，頻頻發來電眼，“當然是給你做蔬菜沙拉，我知道你沒吃飯。”

心臟頓時漏跳了一拍，我確實沒吃飯，遇到這樣的事情根本連吃飯的心情都沒有。但是這小家伙竟然能察覺到，真是不可思議……

沉默了一會兒，我蹲下身端起菠蘿，“你說，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阿拉丁神燈嗎？”

“阿拉丁神燈什么的我并不知道，”菠蘿在我手中躺著又翹起標準的二郎腿，“但是我是真的能實現你的愿望——只要你說得出。”

“如果我需要這輩子都花不完的錢呢？”

菠蘿眨了眨眼睛，沒有遲疑片刻地回答：“可以啊，只要你想要。”

“如果我想要死去的人活過來……”我的聲音低了下去，不等菠蘿回答就接了下去：“算了，當我沒問，是我癡心妄想了。”

我回到房間的前一秒，還是聽到了菠蘿頓了幾秒的回復。

“……也是可以的。”

我的心臟頓時漏跳了幾拍，然而我并沒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樣沖出去，立刻抓住菠蘿讓它實現這個不可能的愿望。

對著一個現實中并不存在的生物許愿，就像是對著許愿池的希臘少女許愿——而據我所知，布拉格廣場根本就沒有許愿池。

自嘲般地笑了笑，我還是搖了搖頭，把這些虛無縹緲的想法從腦中拋去了。

[03]

之后幾天的學校生活都過得很奇怪，明明日常課程并沒有改變，我卻覺得自己隨時被一種奇怪的氣氛籠罩著。張檬雖然一如既往地下課會來找我玩兒，周圍的朋友們也都很友善，我卻無端地從那些友善中感到了一絲虛偽。

拼命地讓自己甩掉這種想法的同時，我也開始自責：什么時候我開始用這樣的眼光來看待我的朋友了……真是可怕呢。

放學的時候張檬說自己社團有活動，我就一個人先走了。然而走到校門口才想起來自己忘帶了一本書，急忙折回去拿。等我回到教室門口的時候卻發現教室門已經關了。我正準備離開，教室里卻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葉七月啊，似乎家里確實是有什么困難了呢。看她再跟我炫耀她家境好，哼，到頭來還不是要助學金，結果還沒申請成功。”女聲里帶著不屑和嘲笑：“所以她之前那樣到底是在裝給誰看。”

是張檬。

我停住了腳步。

炫耀？她……竟然說我向她炫耀我的家境？我不過是在她告訴我她需要一筆數目不小的錢的時候，向媽媽開了口，所以才一下子給了她所需要的金額。

在她眼中，原來這竟然是炫耀嗎？

我抿住下唇，聽著教室里低低的哄笑，幾乎是逃一般地離開了學校。

一路上我都心亂如麻，一面想沖回去給張檬解釋，一方面又覺得解釋又有什么用呢。我真的完全沒有想到自己一直以來視為最好的朋友的人，竟然會在背后這樣說我。

我真的只是再平凡不過的一個女生。

相貌平平，能力平平，學習成績也不上不下的剛好在全班前百分之四十左右的位置卡著。性格也并不出奇，不怎么外向，不怎么爭強好勝，但是也有自己的小小朋友圈。說起家境，其實父母也不過是很普通的工薪族。在這個偌大的運轉的地球上，實在是小小的一個齒輪而已。

而我竟然會被自己最信任的朋友形容為炫耀家境的人。

申請助學金的本身是為了幫助更多條件不允許的學生減輕負擔，更好的接受教育。但是另一方面，它無疑也像是給學生的一道烙印。去找老師說出自己的情況這種行為在我心中無疑等同于博取同情，而同情——是我最最不想接受的東西。

“七月！”一道熟悉的聲音從我的耳邊響起，我幾乎是沒有回頭就用余光看到了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肩頭的菠蘿。我看了看他一身的行頭，眼角抽了抽，終于忍不住一把把它從我的肩膀上扯了下來。

“你這幾天都在家里做什么！”我皺著眉頭看著它一副cosplay夏洛克福爾摩斯的衣服，高立領黑色大衣，同款帽子，甚至連內里都是一模一樣！

“我偷偷看完了你電腦里的《神探夏洛克》。”菠蘿的聲音小了一點點，但是很快他就又得意洋洋了起來：“神探菠蘿先生發現了幾件事！”

“什么事？”我無精打采的看了他一眼，繼續往前走：“說起來你這樣出現在大街上真的沒有問題嗎？”

“我可是茶葉蛋之神，哪里會有問題！”菠蘿冷哼一聲：“你別岔開話題，經過我這幾天對七月你的觀察，可是有了不少新發現呢！”

……茶葉蛋之神還差點被我吃掉。我心里忍不住地冒出了這么一行字。我咽下這句話才開口：“你發現了什么？”

“七月很需要幫助。”菠蘿雙手抱胸，一臉篤定地看著我：“可是她非常不愿意開口。”

“……要你多管閑事。”我白了它一眼。

“我忘了告訴你，我在人間現身的時間只有短暫的半個月，之后我就要回到茶葉蛋之仙境了。”菠蘿板著指頭數了數日子：“現在我只剩下五天的時間陪你了。”菠蘿睜著圓圓的眼睛：“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必須要幫助你。可是你又不愿意向我親口說出你的愿望。”

我愣了愣：“你……要走？”

三天就可以養成一個習慣，而要戒掉一個習慣的時間卻從來沒有人可以統計出來。我從來沒有想過菠蘿總有一天也是會離開的這件事情。

“是的，如果我不能幫助到你，我在茶葉蛋之仙境的地位就會受到威脅。”菠蘿點點頭：“所以我做了一件我認為是正確的事情。可能現在的七月是無法接受的，但是我還是相信你能夠理解我的做法。”

我被它繞來繞去的說法弄得迷惘，頓時心生警惕：“所以你做了什么？”

菠蘿用手在嘴上比了一個噤聲的動作：“你會知道的。”

[04]

如果我知道菠蘿說的事情是這一件的話，我一定會在它行動之前就把它直接吃掉。

星期一貼在墻上的助學金申請名單公示表里，赫然列著我的名字。

我站在遠處看著自己的名字，只覺得那像是一道刺兒扎進了我的心里。難道菠蘿未經我的允許擅自改動了結果？

對于菠蘿的亂來，我簡直哭笑不得。也對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一切做好了準備。果然在我步入教室的時候，人群里發出了不大不小的噓聲，我在心底默默地嘆了一口氣，然后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張檬湊了過來：“七月，看樣子你的助學金申請成功了呢，真是祝賀你呀。”她頓了頓，并沒有真心祝福的表情：“不過說起來你還一直都沒有說過你到底是為什么要申請助學金呢。”

“……真的一定要說嗎？”在聽到她那樣形容我的話以后，我已經無法用平時的神情去對待她了，但我更不可能對她惡語相向，只得深吸了一口氣，盡量冷靜地反問道。

張檬笑了笑：“我們不是好朋友嗎，為什么你連我都不告訴呢？”

好朋友會在背地里說我的壞話嗎？——一句責問已經到了嘴邊，我卻突然覺得沒有必要。真正的好朋友在這種時候是不會做出這種事情的，即使我沒有解釋，或者說將對方蒙在鼓里，但是她連作為一個好朋友，連最基本的信任和支持都沒有給我。

我正準備說什么，班主任于老師卻突然推開了門。

全班頓時安靜了下來。

于老師清了清嗓子，站在了講臺上。

“我知道大家對于這一次助學金的人選有很大的疑問。之前也有同學聽到了風聲，說葉七月同學雖然遞交了申請，卻因為條件不符合而被拒絕的事情。這些都是真的，因為葉七月同學至今也沒有告訴任何人，她家的變故。”于老師說這番話的時候并沒有看著我，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而輕柔：“如果不是這一封匿名信，我只怕還要被蒙在鼓里很久。葉七月，你是我見過的最堅強的女孩子，如果你還需要任何幫助，請隨時來我的辦公室。”

聽到于老師的話，臺下一片嘩然。我卻盯著她手里的那封匿名信，心底不安地打起了鼓。

到底是誰給她寄的信？那里面……到底寫了什么？

“出于對葉七月同學的尊重，我不會在這里說出她經歷了什么。當有一天，她自己愿意說出口的時候，自然會告訴大家。”于老師頓了頓，出人意料地并沒有念出匿名信的內容：“但是正如我說，葉七月同學的堅強和隱忍是遠遠超出同齡人的，甚至如果我是她，也許都無法撐這么久。我希望從今以后，我不會再聽到任何有關于她，有關于這件事的負面言論。”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我感到全班都探究地看著我，我的同桌更是小心翼翼地拉了拉我的袖子，仿佛想要知道一點什么。

“另外這封匿名信里還有一份是專門給葉七月的。”于老師走下講臺，將信交到了我的手上。

我的心里已經隱隱有了預感，拆開信封后，看著紙面上歪七扭八的字，心里嘆了口氣。

果然是菠蘿。

“七月，茶葉蛋之仙境臨時有事，我要比原計劃更提前一些回去，所以也許不能和你當面告別了。這半個月的相處很愉快，謝謝你的照顧。本想為你實現一個愿望，只可惜只有你真正向我說出愿望的時候，我才能動用我的法力。所以我給你的老師寫了一封信，告訴了她你的情況。我希望你不要怪我。

七月，有什么事情不要藏在心里，其實說出來也許會更好受一些。也許會有人用同情的眼光看著你，又也許真的會有一些事情發生改變，但是那又怎么樣呢？這個世界原本就是這樣的，七月要學會接受所有的這樣的改變，這才是真正的人生。接受助學金并不是向命運妥協，堅強也有許許多多的表達方式，七月已經非常非常堅強了，所以偶爾想要依靠大家，想要哭出來的話，也是沒有關系的呢。

其實我很高興七月到最后也沒有說出那些愿望。能夠明白只有自己雙手創造出來的才是真正屬于自己的這個道理，并且做到的人，真的很少很少。

我所認識的七月呢，是一個堅強到能夠承受這一切的女孩子。我也一直這樣相信著你。

再見了，七月。希望下一次來到人間的時候，還能再見到你。”

我笑了笑，合上了信。事實上即使菠蘿不說，我的心里也早已做出了決斷。正如菠蘿所說，有時候說出自己需要幫助，又何嘗不是一種堅強呢。

我站起身來，向著于老師鞠了一躬：“謝謝于老師的尊重和支持。我并非有意隱瞞大家，而是不希望因為這件事，遭到大家同情的目光。那會讓我感到很難受，仿佛自己是一個異類一般。畢竟對我來說，我無法在朝夕之間就能接受這一切，但我一直都在努力。謝謝大家以往的支持，也希望大家在知道真相以后，能夠理解我。”

[05]

夏日的午后總是暖洋洋的，陽光傾斜的角度舒適宜人，我在花房門口停住腳步，被一片姹紫嫣紅晃住了眼，一位少女捧著康乃馨走出店門，一對情侶剛剛買走一捧玫瑰，一位老先生拄著拐杖，另一只手卻抱著一束百合，想必是送給他心中永遠最美麗的老伴。

這個世界是由無數無數個大大小小的齒輪維持著運轉的，無論你遭遇了什么，它總是還會繼續運行，而如果你一直停在原地，就會很快發現，自己被世界甩開了腳步。

“小姑娘，你要什么花？”花店的老板笑瞇瞇地沖我吆喝著。

“白玫瑰。”我指向花筒里傲冷冰清的花朵，微微笑了一下。

估計像我這樣的小女孩獨自懷抱這樣一大捧純白的花朵很是罕見，結完賬以后，花店老板不由得問了一句：“這是買給誰啊？”

我停住腳步，沉默了片刻，還是微笑著轉過了頭。

“給我的爸爸媽媽。”

是的，我一直都在逃避這件事情。

三個月前，我的父母在一場重大車禍之中失去了生命，車輛爆炸后燃燒的大火甚至剝奪了我最后見他們的機會。

而在那之前，我卻和他們因為一點瑣事吵架。我至今都記得那天我不耐煩地扔下面包，背著書包連一聲“再見”都沒說，就怒氣沖沖地摔門去上學了的場景。

我們之間甚至沒有好好的告別。

我已經記不清在那之后我度過了多少個不眠之夜，我記得我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只是睜大眼睛看著醫院里人來人往，看著從此之后除我之外空無一人的家。

我不愿意相信這件事，所以我甚至沒有告訴學校里的任何人。

在我懂得感謝，懂得訴說自己的愛之前，他們就那樣猝不及防地離開了，一點機會都沒有留給我。

就算從此生活只剩下了一個人，也要堅強，要堅強。

——我一直反復地、近乎催眠一般地對自己說著。這句話被我根治在心底，仿佛在飄搖風雨之中頑強的小草。

我站在墓園兩人合葬的墓碑前，放下了手中的玫瑰。

陽光透過樹蔭灑在一片綠蔭上，我保持著臉上的微笑，坐在了墓碑旁邊。

“爸爸媽媽，你們看，我堅持過來了呢，即使明明只要一句話，也許我就可以獲得很多的錢，可以從此生活無憂，但是我還是沒有說出那句話呢。”

“我做夢都想要爸爸媽媽回來，想要很多很多錢，想要我的世界回到從前，想要我的生活不要一團糟，不要背負那么多東西。可是我一直都記得你們說過的話，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免費的午餐，任何東西，只要不是通過自己的雙手勞動而來的，終究不屬于自己。也許短暫的擁有，但是會更快的失去。”

“我想，現在的我，大約可以驕傲地說，這個道理，我也明白了一些。”

眼淚并不代表軟弱，妥協并不代表沒有勇氣，那天我在教室里說出了真相后，收獲的是所有人的支持和擁抱。我暗暗告誡自己不要哭，卻還是忍不住掉下了眼淚。

我卻絲毫沒有感到自己因此而軟弱，反而覺得自己多日以來的壓力被釋放了。

張檬顯然沒想到會是這個原因，在短暫的驚訝后，她雖然非常誠懇地來和我道了歉，我也原諒了她，卻也意識到也許這個女生，并不能真正的被歸入我的好朋友行列。

爸爸媽媽，你們看，我學會了這么多東西呢。

你們走以后，我也開始一步一步地學會照顧自己了。

希望你們在世界的那一邊不要為我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