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叫湫阿布,是青城一個小鎮上的夢境守護者。我的職業是在每個深夜潛入人們的夢境里,為他們驅逐惡夢,守護溫暖明亮的夢境。
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很多黑暗——濃郁的樹蔭、月球的背面、沒有亮透的清晨小巷、突然暗下去的手機屏幕、被拉滅的燈以及深夜里人們不安的夢境。所以在青城的每個小鎮里都有一名像我一樣的夢境守護者。每當深夜來臨,便飛躍在沿街房屋的屋頂上,我們可以看到屋里熟睡人們的夢境。只要遇到黑暗的夢境,我們就會飛奔而入。
我們的職業看似刺激有趣,其實驚險無比,因為在人們稀奇古怪的各種夢境里,我們總會遇見各種兇猛的妖魔鬼怪。我們永遠不知道自己將會在哪一次戰斗中死去,拿破侖尚且有遭遇滑鐵盧的一刻,誰也不能保證自己是夢境里的常勝將軍。并且作為一個夢境守護者,我的職責就是要守護小鎮上所有人的夢境,不能留戀在任何一個夢境里。如果在做夢人醒來之前沒有離開他的夢境,那么我們將會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所以每一次完成任務后,我都會迅速離開,我漠視著戰斗之外的一切感覺和現象。
今晚,我要潛入的是鄰鎮上一個叫張阿丁的女孩的夢境。我的同伴阿木邀請我與他一同去作戰。據說這個女孩夜夜夢魘,阿木多次進入她的夢境中與夢魔戰斗,但還是無法將它驅逐出去。惡夢讓阿丁在漫漫的黑夜里絕望,模糊了現實和夢境的界限,正在一步步走向自我毀滅的道路。
夜幕降臨的時候,我隨手抽了把刀,走了趟雪花掩月,無聲的夜,只有鴿子簌簌飛起的聲音。我和阿木飛走在阿丁家的屋檐上,等待著她入睡。那裹挾著白日浮躁和喧囂的夜風從窗戶涌進去。阿丁在床上翻來覆去兩個小時后,終于進入睡眠。我和阿木迅速地潛入她的夢境。
我們來得正是時候,一只巨大的麥兜鼠咻咻地在阿丁身后追趕。它口吐閃電,放出紫藍色的光,阿丁驚恐不已。阿木生氣地對我說:“就是它!”我們立馬各持刀劍沖向麥兜鼠,攔住了它的去路,而麥兜鼠明顯不懼怕我們,它噴出火光拖著流爍的長尾,向我們炸開來,如倚天的長劍,劈破長鯨海水。越過我和阿木直奔阿丁。情況不妙,麥兜鼠要是追到阿丁,她肯定會驚醒過來。阿木說三十六計走為上計,要我先帶著阿丁走,他去攔截麥兜鼠。
此刻,我飛過去抱起在拼命奔跑著的阿丁,往遠處飛去,一路上雨無止無休,錯錯落落,阿丁閉著眼睛尖叫著,風在耳邊呼嘯,這是我第一次在夢境落敗而逃。飛了許久,我們在一條無人的街道停了下來。她一邊哭一邊從我的懷里慢慢地滑坐在地上。我能感到她在劇烈地發抖,怎么也停不下來。我蹲下來抱著她:“沒事了,有我在。”
我認真地看了看她,她是那樣的清秀,雪山寒玉一樣的臉,身子嬌小又可愛,她的眼神憂悒,像塊吸墨紙,稍愉快些的光線照到她,都會顯得唐突而化為無形。雖然我們年齡差不多,但我在守護人們夢境的同時,也一路經歷殘酷的殺戮成長,內心早已變得滄桑無比。過了許久,阿丁說:“謝謝你,我終于不發抖。只是,你是誰呢?為什么要來救我呢?”
“我是夢境守護者,救你是我的職責。”
作為一個夢境守護者是不可以有感情的,很快,我提起刀,轉身離開去救阿木。
當我和阿木正與麥兜鼠打得熱火朝天的時候,驚聞有人在喊阿丁。
“小丁!小丁!快起床,要遲到了!”
“糟糕,快走!”阿木和我立馬飛出阿丁的夢境。
阿丁在晨光熹微中醒來,雖然麥兜鼠未被消滅,但畢竟她不再午夜驚醒。
阿木說麥兜鼠只是暫時退去,但不會就此罷休的。接下來的日子里,我和阿木輪流著進入阿丁的夢境守護她。
當我第二次再進入阿丁的夢境時,她正在一片蔚藍廣闊的海邊玩耍,赤著腳踩在沙灘上撿貝殼,見到我,她喜滋滋地抓住我的胳膊,笑著對我說:“有你在,那只大鼠不敢來了。”她滿臉天真的無知,歡欣如每個戀愛中的少女。我尷尬地把胳膊從她的手里抽出來。
看著海面上灰色的輪渡嗚咽著航行。我說:“有個電視劇里出現過這片海,那時我還在上小學。不知道為什么,覺得特別悲涼。”
“情深深雨蒙蒙,多少樓臺煙雨中,記得當初你儂我儂,車如流水馬如龍。”阿丁突然唱出了那部電視劇的主題曲。
我一下子笑起來了。然后我突然意識到,作為守護者是不應該有這樣的情緒的,于是我收住笑聲。
之后卻是尷尬,兩個人看著平緩的遙遠的海水,風鉆進我們的懷里。原來世界沉默是這樣的。
在這個兇險的夢境里,我知道自己每一步都應該小心翼翼,謹慎仔細。
第三次進入阿丁的夢境時,正是凌晨時分,空氣有一種蠢蠢欲動的味道,我貪婪地嗅了嗅,伸了個懶腰,這時阿丁出現了,她笑吟吟地站在我面前,像是施魔法一樣,從袋子里掏出兩個小小的蘋果,小小的,紅紅的,卻似乎發著光的蘋果。
“干嗎?”我面無表情地說。
“給你的啊!”她依然笑嘻嘻地看著我。
“不要。”
她沒有說話,只是咬著嘴唇看著我。
我望著面前的蘋果,愣了幾秒鐘,終于接了過來,像她一樣大口吃起來,然后大聲地贊美著:“真甜!”
不一會兒她又拉著我陪她去放煙花,煙花絢爛美麗,綻放的瞬間,充滿勇氣的灼熱和即將幻滅的絢爛。我看著它,有點害怕,因為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心里原來有這么多的感情。看完煙花,我對阿丁說,明天是我最后一天來陪她,因為我還有其他夢境要去守護。阿丁沒有說話,只是低著頭。
畢竟這么多天過去了,麥兜鼠還是沒出現,我不能在同一個夢境里待太久。很多事情是自己不能掌控的。
最后一次進入阿丁的夢境時,來到的竟然是一片雪山。滿世界的濃霧,只能看見十步以內的景物。我飛躍在雨霧中,試圖尋找阿丁。濃重的雨霧已經不僅僅是籠罩在我的頭上,而是像一堵高大無比的鉛灰色石墻橫亙在我的面前。但是為了尋找阿丁,我還是堅持向前飛。終于在一處山口找到被凍得說不出話的阿丁。當我背起阿丁時,麥兜鼠從后面追趕而來。就這樣,我背著阿丁和麥兜鼠在雪山大戰了起來。
我試圖先將阿丁帶到一個較安全的地方,再和麥兜鼠進行一次殊死搏斗。就在我們飛奔的時候,山谷發出了隆隆如雷鳴的聲音,并且能夠清晰地感覺到巨大的沙沙聲。雪崩!當我意識到是它時,它已經來到了我身邊!由零星變得稠密的雪霰,劈頭蓋臉地朝我們撲來,我不得不將阿丁掩在懷里,將衣領高高豎起,本能地護住阿丁的腦袋。麥兜鼠也難逃被大雪掩蓋的命運。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和阿丁滿腦子都是嗡嗡聲,一片混沌,我們經歷了一場生與死的考驗,而這一切都得仰仗運氣。
周圍是一片漆黑,只有手中的刀刃閃著寒光,我用刀撥開覆蓋的雪,艱難地背著阿丁往一處山洞走去。我抱著阿丁,一臉自信滿滿:“等著我順利完成任務的好消息吧。”隨后,我提著大刀回到山谷和麥兜鼠大戰,因為我知道,這一次我不乘著它被大雪覆蓋去消滅它,那么以后也許就沒有機會了。
受傷的麥兜鼠掙扎著迎面向我噴來飛鏢,我沒有躲避,全身心地將刀劍刺向它。將麥兜鼠打敗后,我拖著負傷又疲憊的身體將阿丁送到城市的大街上。在落地的那一刻,風聲靜和,四周的高樓燈火星星點點蔓延開去,專屬于城市的溫暖氣息撲面而來,腳下是堅實的地面。阿丁的淚水在一瞬間奪眶而出。
阿丁說我的出現就如摩西的手杖——海水分開,道路出現,將她從噩夢的處境帶向另一處所在。她緊緊抱著我,想要我留在她的夢境里。我掰開她抱著我的手,用一種嘲笑地口吻對她說:“守護你的夢境,只是我千萬個任務之一,我不可能為了你獻出生命的。”
阿丁不解地看著我。
阿丁走了,走的時候臉上是失魂落魄的表情。我站在陰影里送她,不想也沒有能力去幫助什么,挽留什么。我的笑可以是假的,但我的話是真的,我會死的。
過了許久,我抬起頭,阿丁已經消失在街的盡頭,整條街只有明明滅滅的燈光,那一刻我突然潰不成軍,憑血性支持下來的最后一口氣也吐了出來,我倒在血泊中……她不知道麥兜鼠噴出來的飛鏢有劇毒,她不知道因為她,我找了自己的感情,她不知道如果有來世,我仍愿做一個夢境守護者,守護她的夢境,讓她天天快樂,夜夜平安。
“醒醒,阿布。阿布,班主任來啦!”同桌阿木拿著筆蓋戳著我的腦袋。
我揉揉蒙眬的雙眼,“啊,我沒死啊?”
“你再不醒來,就要死了,班主任來啦!”
啊,原來是夢啊,是夢就好,那些悲傷沉重的事情不是現實。
“喂,你看,我們來了個插班生哦!”阿木指了指講臺。
“大家好,我叫張阿丁。”女生看著我,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