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方姑娘]
我出生在一個名叫康南的海南小鎮,這里的人依海而居,海給了他們食物、財富、希望以及死亡。關于海的故事,講了一代又一代,似乎永遠也講不完。
關于海,我從小就有個問題:那么多人去看海,海會不會害羞呢?換我肯定會。我也喜歡看海,但只能偷偷去看。為什么要偷偷的?因為奶奶不允許。我從來沒有見過爺爺,奶奶說,他三十多歲時,出海打魚遇上海難,再也沒有回來。再也沒有回來,想想就害怕,就像一滴水消失在了大海里,有人把孤獨比作凌晨三點被扔進大海的箱子,看到這個比喻時,我滿腦子想的爺爺,他掉進海里的時候一定比箱子還要孤獨。
奶奶再不讓子孫后代從事與海有關的工作,也不讓我學游泳,我是小伙伴中唯一不會游泳的,但他們游泳的時候都喜歡叫上我,因為我可以幫他們看著衣服。對于奶奶而言,海是不祥之物,但即便如此,我們也沒有搬離這個小鎮,因為,家是割舍不下的。
每次聽羅大佑的《鹿港小鎮》總會很有感覺,因為我家也是一個在海邊小鎮里的小雜貨店,店面不大,但基本的生活用品全有,只是歌里唱的香火我家不賣。我在縣城上高中,周末的時候才回家,我經常會幫家里看店,沒別的,不是我多么懂事,只是因為平常媽媽不讓我亂拿零食吃,但是我幫她看店的時候例外。
[[來自大海的你]]
秋日周六的午后,我邊看著無聊的電視劇邊寫作業邊幾乎要打盹地看著店,連吃零食的力氣都沒有,虛弱得很,小鷹趴在門邊曬太陽,它已經睡著了,比我還要懶。哦,小鷹不是鷹,是我家小貓的名字,之所以叫小鷹呢,是因為我太想養一只貓頭鷹了,而貓頭鷹身份尊貴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不能養,我不得已才退而求其次養了一只貓,作為一只貓,小鷹必然長了一個貓頭,說它是“貓頭鷹”也勉強說得過去吧。
“喵!”小鷹的一聲尖叫把我從似睡非睡的混沌中驚醒。發生什么了?我趕忙從座位上一躍而起看個究竟,啊……原來是一個來雜貨鋪買東西的顧客踩到了小鷹的尾巴,心疼得我喲,可又不好向顧客發火,抑制不住了還是委婉地嘟囔了一句:“你小心點嘛,這么小的貓尾巴要承擔一只腳的壓強,很痛的。”
“哦哦,對不起,我沒注意到它躺在這。小姑娘是理科生啊?開口閉口的壓強。”他大概25歲左右,穿著不知道哪里的制服,筆挺筆挺的,胡子楂有些長,不知道是很久沒修理還是故意留這樣的造型。
“嗯,理科。”因為他踩到了我心愛的小鷹,我并不是很想跟他聊太多,“先生你要買點什么?”我直接拋出正題。
“我也是理科生,理科很實用,好好學,你可能一輩子會一樣技術就夠了。你這里有信封和郵票賣嗎?”他的話讓我有些意外,家長般的說教也就罷了,看他的這個樣子,應該是來買煙買酒的,就算不是煙酒,退一萬步,是洗滌劑和糧油都行,可偏偏是小女生都不再需要了的信封和郵票。
“呃,對不起,這個我們店里沒有,這一帶的店都不會有的,你得去郵局買。可是,你為什么不給這個人打電話呢?現在沒什么人寫信了,信還容易丟。”我很禮貌地回答了他,踩了小鷹的事不再生氣,因為寫信的人,會給人一種內心柔軟,不是故意犯錯應該被原諒的感覺。
他一臉茫然的樣子:“可是,她沒有電話。我知道你這里不會有信封郵票的,只是問問,萬一有呢……我在這里的時間不多了,郵局遠嗎?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遠倒不是特別遠,只是鎮上的交通不是很方便,郵局營業時間不太長,怕你趕過去已經關門了。”
“那……姑娘,你能幫我寄嗎?我把信封和郵票的錢給你。”他滿臉真誠,真誠得眼神里透露出他這個年紀本已沒有的純真,雖然他比我大很多,但忽然覺得他好像一個小孩。
“嗯,好的,我周一去縣城上學的時候給你寄。”他的眼神,讓人沒有辦法拒絕他 。
他把折疊好的信紙給我,再從制服上衣的胸袋里抽出筆和小本子,寫下了收件人地址,撕下那一頁紙給我,他的字可真漂亮。
“可是,你沒有留下你的地址。”我看著他留的地址條問道。
他頓了頓,“我……沒有寄信地址,我沒有固定地址,我也不能讓她知道我沒有固定地址。”
我一頭霧水:“你住在哪里?”
他指了指左邊,那是海的方向,他真是個奇怪的人。“那對方給你回信怎么辦呢?”我接著問。
“可以……留你的地址給我嗎?我需要一個普通家庭的地址來寄信,我會在下一個地址給你寄信,告訴你下下個地址,你幫我把信轉寄給她,她回信了,你再把信寄給我……”我被他的話愣住了,這來來回回的,你們直接通信就完了嘛,干嗎找我當中轉站,這簡直是一個殺手啊,只有殺手才沒有固定地址,才要線人幫忙傳信,我這樣算是幫兇嗎。
“我,我為什么要幫你呢?你是壞人怎么辦?你為什么不現在就告訴我下一個地址呢?”我弱弱地說。
他一臉茫然,然后走上前,笨拙地把胸口的筆掏出來,“這個送你,不是很貴重的東西,請幫一下忙,我沒有時間給你解釋太多了,請相信我不是壞人。”
我居然被一支舊鋼筆打動了,寫信、沒有固定地址、隨身帶著鋼筆,他簡直就是從上個世紀走來的,他是漂泊異鄉的徐志摩嗎?這封信是要寄給他的林徽因嗎?想想就覺得浪漫。管他是不是了,這個忙我幫定了!我果斷地把自己家的地址給了他,他連道了兩聲謝之后,從兜里掏給我一百塊錢塞到我手上,然后便像灰姑娘聽到了12點的鐘聲一樣匆忙離去。
“啊,這太多了!用不了這么多!”我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再看他的時候,他已經走遠,遠成一個小點,呼,真是一個奇怪的人呢。
我想追上去把錢還給他,但是店里不能沒有人看著,會不會是他的信會比較多,他才給我這么多錢?手足無措又加上收獲意外之財的小貪心,我居然鬼使神差地把錢放進了自己的口袋,不,不能放口袋,被媽媽發現就不好了,還以為我偷的呢,我把錢小心翼翼地放進了筆袋的里層。呼,說了邊看店邊寫作業的,盡是在打瞌睡了。
藏好錢后,我開始盯著柜臺上的地址條發呆,他的字可真好看,人長得也不錯呢,果然是字如其人。我見過的成年人,大都寫得一手潦草的字,即便成人們彼此間怎樣奉承著對方的字漂亮,我始終不懂得欣賞草書,但是,他的字,是那種不潦草但又不規規矩矩的,怎么形容呢,就像一個素顏的姑娘穿著舞蹈服慢慢走路的感覺,不旋轉,也不跳躍,靜靜的,就很美了。
他真是對我放心,怎么直接把信紙給我了,還給我塞錢,連我名字都不知道呢,哦,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叫他什么呢?他一臉胡子,那就叫他胡先生好了,哈哈。他真是的,難道不怕我偷看嗎?不怕我把錢私吞嗎?看樣子,我果然是很乖巧的讓人看一眼就很放心的姑娘啊。可是,我真的很想看,盡管我知道偷看別人信件不對,侵犯隱私,但這種原本毫無交集的陌生人,無緣無故的,突然走進了我家的店,踩到了我的貓,還把一封寄給別人的信塞我手上,還只有信紙沒有信封,這樣莫名其妙的情節,不就是命運安排我要偷看這封信嘛。
是的,我決定看了。做賊心虛,我走出店門左右張望了一下,確認信的主人已經走遠并且沒有繞道到這附近來。然后,我回到柜臺里面,微微俯下身,厚厚的似乎有三張信紙的神秘又奇怪的信,即將在我的面前徐徐展開。
“周諾,你在干什么?”我就像犯罪被現在抓獲一樣愣住了,以致我在短暫時間內分不清這個男人的聲音是誰。我趕忙把信紙塞進了柜臺的縫隙中,緩緩地站起身來接受審訊,呼,原來是下班回家的爸爸,我當是誰呢,小命都嚇掉了。
“沒干嗎,腿麻了,我蹲會兒。”
“現在不麻了?”老爸半信半疑的樣子。
“嗯,還有一點,我原地蹦一下就好了。”說罷,我很神經地原地開始蹦跶。
“以后腳麻別蹲著,會越蹲越麻。我上樓去看你媽飯做好沒,待會兒我吃完了就下來接你的班,你好好看店啊。”
確認老爸上樓了之后,我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把縫隙里的信摳了出來,我突然不那么想看了,我清楚地記得當年知道老爸偷看我的日記后,我的心情是很不好受的,就像自己不能再有秘密了一樣,不能再對這個世界說一些不快樂的話,那樣,就真的太不快樂了。
嗯,不看。我把信放進口袋,向自己保證不會偷看。忍不住笑了笑,我真是太尊重人權了,不去聯合國當個秘書都浪費了人才,那啥,好像不是秘書,是秘書長?管他呢,就那個意思。
“周諾!看你做的好事!你來洗衣機前看看!”媽媽的怒吼聲從陽臺傳來。
我潛意識里知道出了不好的事情,天吶!胡先生的信!在口袋里忘了拿出來了!怎么辦?他那么信任我!我還收了他郵寄的錢!啊,要愧疚死了,我真是成不了大事。
“讓你把衣服扔進洗衣機前要把自己的兜翻一遍,你看這淺色的褲子被字跡弄得一塊塊的黑,還怎么穿啊……太不心疼爸媽辛苦工作賺的錢了……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我已經不知道媽媽在說什么了,我滿腦子想的是胡先生期盼的眼神,他要是知道我這么馬虎,他一定會恨死我的。
我小心翼翼把褲子口袋的信掏出來,已經軟趴趴地粘在一起,別說看清楚內容了,一個完整的字都沒有,簡直就是一塊臟兮兮的年糕,還夾雜著煮爛了的芝麻。我沒再理會老媽滔滔不絕的抱怨,一個人捧著“年糕”回到了房間,在書桌前坐下。書桌的右側,還放著昨天胡先生送的鋼筆,鋼筆下面壓著那張地址條。
我把紙條拿起,帶著愧意地端詳起來。收信人名字的最后一個字是個“月”字,肯定是個女的,應該是他的戀人吧,我不小心就毀掉了人家一封厚厚的情書,真是罪人呢。收信地址是江西某城市的鳳凰山路35號,鳳凰山路,嗯,這個地名不錯,大概是個古街古巷吧,簡直能想到這條路坡度大,蜿蜒像鳳凰的尾巴,或者是,那里有一座山叫鳳凰山,這條路就在山腳下。老地名就是好聽,不像現在,哪里都有北京西路,上海南路,連我上高中的小縣城里的樓盤都一個個叫什么巴黎春天,東方維納斯,香榭麗舍……怎么高端洋氣怎么來,一點都不接地氣,韻味全無。
胡先生還會來小店里嗎?他會不會知道我不小心把他的信毀了?他說他時間不多了,說自己住在海的方向,難道,他是一名水手嗎?水手都是黝黑壯碩的,他可不像呢。那他是誰?腦海中的童話故事一個個地出現了,他可能是男版的小美人魚,上陸地就是為了給曾經的一個救命恩人寄一封信,或許他是海神、是龍王、是哪吒三太子……哎,想什么呢,笨蛋。
我把思緒從九霄云外拉回來,就算他不會再回來,不會知道我把他的信弄毀了,那我心里也過意不去啊,他那么信任我,要不……要不,我給這個地址寫一封信過去?對方肯定是他的熟悉的人,我的字跡和書信內容肯定是蒙混不了的,那我,那我只能直接老實交代了,但愿對方在回信中不會責怪我,畢竟我不是故意的,嗯,那就開始寫吧,明天去縣里上學的時候就幫忙寄了。
我沒有信紙,從一個漂亮的筆記本上撕下了一頁:
小月:
你好,不知道可否這樣稱呼你。
昨天有一個先生讓我幫他寄一封信給你,由于我的馬虎,信被毀壞了,真是對不起。我想告訴你,這位先生看起來狀態不錯,很健康,請你放心。他很想念你,雖然他什么都沒跟我說,但我看得出來,請你在收到信件后,回信給我,我會轉交他,謝謝。
我把信讀了一遍,總覺得哪里不對。然后我假想自己是這個小月,我在看信,看一個男人寫給我的信,我字字細讀。哦,我知道哪里不對了,邏輯不對!他為什么不能自己寄啊,非得委托別人幫忙寄,小月要是誤會我跟胡先生的關系,吃醋就更不好了。是的,既然胡先生不想讓小月知道他沒有固定地址,那我就得幫他把話說圓一點。
我重新寫了一張紙,加了一句“我是郵局的工作人員,他來這里寄信,我不小心打翻墨水把信毀壞了,除了寄信地址,什么都看不清了,真是抱歉,你要是給他回信,就回給我吧,我轉交給他。”我再從頭到尾讀了一遍,這樣應該沒有問題了吧。嘿嘿,我果然是福爾摩斯般邏輯縝密啊。我小心翼翼地把信放進書包,明天就周一了,明天中午放學的時候,我出來幫他寄信,郵局離學校不是很遠。
“諾豬!你好了沒啊!再磨蹭就趕不上早班車去縣城了!要遲到了!”每周一的清晨,都會聽到這催命般的喊樓聲。
“馬上就好啦!章魚!”回答完,我幾乎把一整個雞蛋塞進嘴里,鼓著腮幫子拎著書包行李火急火燎地出門了,媽媽追著喊讓我別噎著,我回過頭,正要說沒事的時候,一張嘴就把自己噎著了,喝了一大口水緩了緩才好過來。
章魚是我給羅家寶取的外號,他名字有個寶字,人也寶里寶氣的,世界杯預言帝出來后,我開始管他叫章魚寶羅,簡稱為章魚,誰讓他老喊我諾豬來著。章魚是我的鄰居兼同學,我們鎮不太大,同一個年齡層的小孩幾乎都彼此認識,章魚就是我的資深死黨了,從幼兒園到高中,總在一個班級,每周都能同去同回,他成績沒我好,他爸媽老拿我數落他,也就在他家玩的時候,我才會存在感暴增,我爸媽可從來不夸我。
在班車上,我開始神秘兮兮地把周末的關于胡先生的遭遇講給章魚聽,他鄙夷地看著我,“電視劇看多了吧?哪來這么多奇怪的人。”
“真的!我沒騙你,我給你看證據!”我把書包里的鋼筆和地址條拿給他看,為了證據更加權威,我還拿出來藏在筆袋里的那一百塊錢。“喏,你看,三樣東西都在這呢,沒騙你,那封信實在是粘稠沒有用,被我扔掉了,不然也給你看。”
章魚忽然對我刮目相看,仿佛我的人生從此擁有了傳奇跟他這種凡人不一樣。“我家也開店擺攤啊,他怎么不來找我幫忙寄信。”章魚有點不服氣。
“你家是魚攤好嘛,哪會有人去魚攤買郵票的,我家雜貨鋪好歹物種豐富些,你家只有魚。”我神采飛揚。
“諾豬,有本事別再吃我家的魚,哪次不是稱都不稱就便宜給你家的!”
“哼!那讓你媽媽別來我家買油買米啊,我家哪次不是半賣半送給你家的!”
我倆扭過頭去,誰也不理誰。
話說章魚可是從來沒把我當女孩看,從小到大,就以諷刺我、氣我為樂,當然,我也不含糊,他就是我的出氣筒,什么都可以說。不過呢,我們只是拌嘴,從來也不真生氣,就跟純哥們兒一樣。這么說,我還真是條好女漢啊,記得我小學時候還跟男生打架呢,章魚見我打不過,上前幫忙,對方看我們兩個對他一個,他也就服了軟,沒再跟我斗了,我勉強取得了戰爭的勝利。勝利后,我已成傷員,章魚扶著一瘸一拐的我回了家,還幫我撒謊是摔的,我家里倒也信了。想到這些,頓時覺得章魚也沒那么討厭了呢。
“喂,章魚,中午陪我去寄信。”我主動給他臺階下,當然,要我立馬有好語氣也是不可能的。
“好啊,幫那個神秘人寄信啊?讓我看看你寫的內容,讀起來有沒有破綻。”他倒也識趣,直接就進入了新話題。
“好嘞。”我一邊掏出信一邊信心滿滿地說,“我是誰啊,我是康南鎮鼎鼎有名的福爾摩諾啊,怎么會有破綻。”
章魚認真地看著信,并不理會我吹的牛皮。“我覺得這封信不行。”他語氣堅定。
“為什么不行啊?哪里不行了?”我連忙理論。
“因為字跡啊!你看,哪有一個大人會寫出這么幼稚的字啊,你的字,正楷不算正楷,幼圓不算幼圓,整個就是國字臉的腦袋尖,包子臉的腮幫子啊。”
“夠了!死章魚!不諷刺我會死啊。”我搶過信,不想再給他刻薄地品頭論足。搶過來后,我自己看了看,呃,這個……章魚說的好像也不全沒道理,我的字,是有那么……一點點奇怪,而且越看越奇怪。
我服下軟來,“那……章魚,你說怎么辦呢?找誰幫我謄一遍好呢?”
“找曉晨怎么樣?她的字好漂亮的,讓她寫潦草一點就沒問題了,絕對像一個大人的字!”章魚的眼睛里似乎閃著希望。
“拜托!我說怎么想著法地諷刺我的字,原來是想借著我的機會去搭訕人家蔣曉晨啊,你心眼這么多,怎么就勾搭不上呢章魚君?再說了,字漂亮的人多了去了,干嗎非得找蔣曉晨,我就不喜歡她,長得漂亮成績好有什么了不起,她身邊總簇擁著一伙人,人多就嘴雜,她肯定不會愿意幫我謄抄,就算愿意,也肯定不能幫我保守機密,神秘人胡先生的事情,我可不想讓太多人知道。”我理直氣壯。
“別有偏見嘛,條件好的女生受歡迎是正常的,我對她沒別的意思,只是還不錯的朋友關系罷了,要相信男生女生間有真正純潔的友誼。你要不想找她,我幫你找她,她肯定不會告訴別人的,我幫她發誓。”章魚真是蔣曉晨的鐵桿粉絲啊,如此地維護她。
“哈哈,章魚君,你對她是簡單的友誼嗎?我可不信,我可聽書上說過,男生女生間的純潔友誼,人越丑就越純,她對你可能是純潔的友誼,但你對她嘛,就不好說了。”就是看不慣章魚在我面前總貶低我然后不停說別的女生的好,就要打擊他的囂張氣焰。
章魚沒再回應我,這次,似乎他真的生我氣了,我保持沉默,班車里的氣氛尷尬得不知所措。
我的同桌是語文課代表,她剛收齊的周末作文作業,打算送去老師辦公室,我說等等,讓我看看,就幾分鐘。
我找出蔣曉晨的作文本,對她的總被老師夸獎的文采并無興趣,只是單純看看字跡,別說,是不錯,工整有理,一點都不軟妹,像一個秀氣的男生的字。男生?!我好想突然想到了什么,趕忙翻出書包里的胡先生寫的地址條,別說,還真有點像呢,只要蔣曉晨寫起來不拘束在方格子里,稍微快一點,估計能寫出胡先生的筆跡來,對,還要用鋼筆寫,這樣會更像!
我激動得不能自已,如果字跡像的話,情感表達再正確一點,或許可以蒙混過關,這樣我弄毀他信件的愧疚感就沒有了,沒準因為我才華橫溢的情書文筆,能替憨實的胡先生博取佳人芳心。嗯!就這么辦!
為了請蔣曉晨出山,下課時間,我還是厚著臉皮找到了章魚。“喂,別生我氣啦!我們是好兄弟嘛!從小到大哪次生氣是動真格的啊?不都是逗你玩嘛!”我死皮賴臉地說著求饒話。
“以前你不會說我丑,還什么男女友誼越丑越純,好傷人。”章魚似乎沒有立馬要原諒我的意思。
“呃,這個嘛……”我不知道說什么好,只能自黑了,“對你而言我是不是最好的朋友?”
“曾經是,以后不一定。”章魚說話句句有骨氣啊。
“不管曾經還是以后,我們兄弟這么多年,那代表我也丑啊,所以才會跟你從小玩到大,結下深厚的友誼啊,友誼越丑越純,咱們兄弟情比金堅!”我覺得我的自黑已經到了偉大的地步了。
“別這么說自己,你沒那么丑。”
“哈哈,這么說,你就是原諒我咯。我當然不丑,我知道的。”我流露出得意的笑容。
就這樣,我們和好了,我發誓以后再也不在章魚敏感的容貌話題以及感情話題上開玩笑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鬧翻了可不行,我還要在康南鎮打江山呢,章魚必然要當我的一號馬仔,別人都不夠格。好啦好啦,思緒拉回來,打江山的事情以后說,當務之急是寫信的問題。“章魚,我有一個新的想法,車上給你看的那封信作廢了,我要重新寫一封……”
章魚認真聽完了我的偉大計劃,雖然奇怪我為什么要這么用心地去幫助一個陌生人,但還是爽快地答應了,他負責請蔣曉晨出山。不僅如此,章魚還買一送一地主動請纓,胡先生給小月的情書由他來寫。
“為什么啊?章魚,你的作文水平我是知道的,小學時候寫個300字的下雪天的記敘文,你能把你四處給雪人找蘿卜做鼻子的情節寫個250字,別的過程一筆帶過;高中寫800字議論文,你開篇就拋出觀點,寫著寫著就開始為對立觀點說好話,最后自己都不知道寫什么,就抄了首周杰倫的《七里香》上去……就你這個水平,怎么幫我寫一封感動千里之外的小月的信啊。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還是自己寫吧。”我邊說邊笑,關于章魚的糗事,沒人比我知道得更多了,有時候我都怕,沒準哪天他就把我給殺人滅口了,哈哈。
章魚頓了頓,“等等……小月是神秘人喜歡的對象這件事,他從來沒有說過對吧?一直就是你推論的對吧?萬一不是呢,是他的要好的女性朋友,甚至說,原本小月就是個男的?取名這種事,不好說的,你看咱美術老師,一個大老爺們兒糙漢子,叫丁仙玉,怎么聽都是大家閨秀的感覺。”
“也是哦。”章魚倒是提醒我了,“那怎么辦呢?”
“我覺得還是別寫情書好了,別給人亂搗蛋,就寫個正常的報平安的,頂多說句很想念之類的話,這樣的話,無論對方是什么身份,都沒問題。”章魚說得有條有理。
“也是,倘若胡先生跟小月,是你和我這種好兄弟的關系,我收到一封你寫給我的情書,我非吐血而死不可。”是的,我決定了,就寫一封簡單的報平安信。“可是,章魚君啊,人家胡先生的信原件有厚厚三頁,報平安這種一條短信長度足夠解決的問題,我怎么寫成三張紙的厚度啊,欲哭無淚。”
“是有點困難,我找曉晨問問,看她怎么說。”說罷章魚就屁顛屁顛地走去了蔣曉晨的方向,在她旁邊坐了下來。我遠遠看著,只覺得他眉飛色舞,就差沒上臺說相聲了。而蔣曉晨的表情讓我很意外,我原本以為她會是那種沒有興趣不想幫忙自己有很多事要做的臭臉,可她卻意外得聽得入神,臉上浮動著聽浪漫童話般的神采。
沒一會兒,章魚就得意地看了看我,擺出“OK”的手勢,然后很神奇地,像大老板剛談下一筆大生意般地大步向我走來。
“行啊你小子,怎么說的?”我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拍,一副我平常沒白罩著你這個馬仔的感覺。
“哎喲,輕點,你巴掌可真重。搞定啦,曉晨呢對這種神秘的人啊事啊最感興趣了,她覺得沒準能挽救一個人的生活呢,很愿意幫忙寫。她還幫忙給出了三頁信的內容格式,她說,用格子信紙寫,一頁300多字就會滿滿當當,這樣寫三頁也不過1000字不到,內容的話,幾百字寫自己很好,每天做一些什么事,幾百字寫康南小鎮是個很好的地方,哪里好玩哪里好吃,有空要帶你來這里,最后寫一些祝愿,怎樣?這樣的話,滴水不漏吧,什么人都適合。至于落款,咱不知道神秘人的名字,就不寫好了,不寫的話,就像忘記了一樣,信封上的落款寫你家地址,你的名字,后面加個轉字。”
哇,我突然對蔣曉晨產生崇拜之情,不愧是尖子生,寫起信來一套一套的,她不去天橋上擺個攤幫別人寫信都浪費了,哈哈!
蔣曉晨很給力地用午休的時間把信寫好了,我和章魚趕在下午上課前把信寄了出去,畢竟收了人家一百塊錢,做事就要做好一點吧,我幫他寄了掛號信,這樣,就不容易丟失了。
而后的日子,生活又變回原來一樣,只是每周回家這件事情,于我而言多了一絲期待。我會很期待署名是我的信,即便并不是真正寫給我,來自小月也好,來自胡先生也好,都是很值得慶幸的事情,這至少會讓我感覺到人和人之間真正存在著觸不可及又微妙的關系,可惜一封信都沒有,我每周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問爸媽有沒有我的信,他們簡直懷疑我跟某個筆友談起了戀愛,真是好笑。
又是一次的上學大巴上,我還是忍不住糾結著信件的事:“章魚,你說是不是小月不喜歡胡先生啊?因為不喜歡,所以即便是很簡單的一封報平安的信件,她都懶得回。”
“這我就不清楚了,你們女生的心態,誰知道呢,沒準信丟了也有可能。”他漫不經心的樣子,似乎這事跟他完全沒有關系,好吧,的確也沒多大關系,他接著說:“你啊,就是太關心那些無關緊要的人了,別人不回就不回唄,信丟了就丟了唄,那都是別人的私事,反正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還動用了龐大的親友團,你已經很夠義氣了。”章魚一副很市井的樣子,我都懷疑他下句話會說,胡先生給的錢余下部分,咱們吃了吧?幸好他沒說。
我支支吾吾,“可是……沿海有這么多小鎮,他偏偏停靠了康南,康南有這么多雜貨鋪,他偏偏走進了我這家,偏偏父母不在家,還偏偏踩了我的小鷹……這就是緣分啊,不是么?一種命中注定的感覺。”
章魚突然笑出聲來,“哈哈,諾豬你何時這么文藝了,該不是看上那個神秘大叔了吧?”他一臉壞笑地看著我。
“不是大叔,人家也就25歲的樣子,我啊,從小就喜歡這種神秘兮兮的有故事的人,是那種像喜歡看小說看電影似的喜歡,跟人沒有關系啦。章魚,幫忙想想辦法吧,不能就這樣敷衍了事,我答應了當他的中轉站,我要盡職盡責才行。”我一臉堅定,似乎在執行一個維護國際和平的高端間諜人物。
章魚拿我沒辦法,答應中午放學陪我去郵局問問情況。
掛號信是有條形碼的,通過查詢條碼可以知道信件投遞情況,營業員告訴我們,信件在十天前就已經被簽收了,是的,被簽收。我問,從那個城市寄一封信過來要多久,她說,掛號信不超過4天,平信不超過一周。
我無比沮喪,看樣子,小月是真的不想搭理胡先生,我都替胡先生可惜,胡先生看起來人不錯。而且,寫這封信,我們費了不少心思呢。
正當要走出郵局的時候,機靈的章魚又折了回去,問營業員,“條形碼可以查詢到,是本人簽收還是代收呢?”中午時間,郵局空蕩蕩的,營業員也比較耐心,她再次輸入了條碼,告訴章魚,“是代收,不是本人簽收 。”我在門口聽到這個消息,心情似乎沒那么不好。
章魚安慰我,“代收的話,或許忘了給本人了呢?再或許,代收的這個人,也喜歡小月,把信件扣下來了呢?感情這種事,可復雜了,喜歡一個人,什么事情都做的出來。”
“喲,死章魚,看不出你還是個情圣啊。”
代收信件的事,給了我一絲希望,我堅信可以把事情弄清楚,也堅信有緣人會再相見。人很奇怪的,想去做一件事情的時候呢,有一絲希望就足夠成為堅持的理由,不想做一件事情的時候,有一絲瑕疵,就抓住不放,告訴全世界,這件事不應該去做。就像我,數理化是強項,做題有時會打了雞血似的根本停不下來,而英語一團糟,每次坐在書桌前打算打開書大干一場的時候,會因為臺燈不夠亮,窗外在下雨、小鷹打了個哈欠等等雞毛小事為由而果斷放棄。
又是一次放假回家,在大巴上,我扳著手指頭自言自語算著,“今天,已經是遇見胡先生的第27天了,四周前的明天,他闖進了我的店里。”
“為什么用闖這個字?”章魚問我。
“因為很突然啊,愛情小說里,不都用這個字的嘛,誰誰誰突然闖入了我的生活,闖入了我的心之類的。”我隨口回答他。
“你不是愛上他了吧?諾豬,從小到大跟你當了17年小伙伴了,從沒見過你這樣對一個人念念不忘的。”章魚又開始壞笑了。
“念念不忘又怎樣,一點回響都沒有。不是喜歡他,他大我那么多,他心里也有小月了,我只是很想解開他這個謎,他真是太神秘了,我甚至懷疑那個周六我撿到一百塊錢,然后打了個盹,做了一個夢。”
我軟趴趴地回到家,正想問媽媽今晚吃什么,媽媽的聲音從廚房傳來,“小諾,有一封你的信,放在你書桌上了。”
我瞬間滿血復活,三步并作兩步地跑到房間,看到信的那一刻,我激動得簡直像收到一封清華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是的,是胡先生的來信!他的字跡我認識!<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