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這世上所有的相遇

[鐘佳藝：寫到墻上的那句話]

鐘佳藝蹲在草間，狗尾巴草掃著她的小腿，她不耐煩地皺了下眉，扔下粉筆頭起身離開。

早已被好些人涂鴉得亂七八糟的墻壁上，重疊交錯著好多字跡，潦草或工整，其中有一行是剛剛才覆蓋上去的——王琛混蛋。

沉落的夕陽把天際染成詭譎的紅色，草間有一只野貓慢悠悠踏過，傲慢地揚起腦袋，尾巴擺動間不經意地掃到那四個刺目的字眼。

事件發生在晨間的第一堂課后。

鐘佳藝從背包里拿出面包，還沒來得及咬上一口，前方有人沖過來撞到桌面，強大的沖擊力迫使她身體后仰，面包成拋物線甩了出去，自身也因為找不到平衡點摔倒在地。

“小藝你沒事吧。”陳琦第一個趕到身旁將其扶起，繼而又驚呼道，“親愛的，這不是你的新T恤嗎，這可怎么辦。”

鐘佳藝扯過衣服埋頭一看——好大一塊褐色污漬，被打翻的可樂罐子無辜地躺在一邊。她忍無可忍，抬頭盯上肇事者的眼睛，毫不猶豫地破口而出：“有病吧你！”男生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丟下句抱歉轉身跑開。

“王琛………你……”鐘佳藝憤憤然指了指男生越來越遠的背影，咬牙切齒地吐出一口氣。

陳琦坐在一旁勸道：“他那人你還不了解嗎，出了名的搗蛋鬼，別生氣啦，待會兒請你吃好吃的。”

放學后走在回家路上，垂下眼瞼時總能看到衣服上的污漬，想來實在生氣，于是來到離家不遠的一堵被荒草掩藏的廢墻上惡狠狠地寫下那四個大字——王琛混蛋。

沒精打采地趴在書桌前做數學題，小腿發癢，當時沒在意只是伸手抓了抓，寫完作業再看時已經紅了一大片，還微微腫痛。媽媽說恐怕是過敏，卻翻箱倒柜找不出藥膏，于是拿了錢遞給鐘佳藝：“去藥店買點藥膏擦擦，你也正好出去走走。”

“后半句才是重點吧。”鐘佳藝小聲嘟囔了句，彎下腰去扯運動鞋，“我哪有那么宅，成天想著趕我出門。”

夏日的晚八點有一絲微風，濃郁的香樟樹散發出一種獨特的清冽味道。鐘佳藝和出門遛狗的鄰家大叔打了聲招呼，又蹲下身寵溺地揉了揉那只純白色博美的小腦袋：“啾啾啾，小帥哥你好呀。”

“它都六歲咯，是老帥哥咯。”鄰家大叔說著話，笑瞇了眼睛。

買完藥膏往回走，遠遠地看見王琛走過來。對方笑呵呵地揮手，鐘佳藝嫌棄地甩過去一個白眼后把目光移開。

“怎么了你？”王琛走到面前，轉身過來跟上女生的腳步。

“您還真是貴人多忘事。”鐘佳藝沒好氣地說。

“早上那事兒我又不是故意的。”男生好像并沒有誠心道歉的意思。

“不是故意的就沒錯了嗎？”鐘佳藝沒想到對方如此不可理喻，說完便加快了腳步。

王琛追上來，語氣柔和了許多：“好了好了，對不起行了吧，不就一件T恤嗎，賠你就是。”

“那是楊安律從澳大利亞寄過來的生日禮物，意義非凡，不是隨隨便便再買一件就能代替得了的，不過這種事情說了你也不懂。”不知不覺已經走到小區門口，鐘佳藝正準備上樓時聽到從身后傳來的尖叫。

“我天，從哪里躥出來的狗！”王琛亂蹦亂跳地躲閃圍著他搖尾巴打轉的博美。

班里誰都不怕的搗蛋鬼，竟然會怕區區一只小狗。鐘佳藝扭過頭去，肩膀一抖一抖，回到家實在繃不住仰頭笑出聲來。

[陳琦：心事不能說]

放了假，陳琦和鐘佳藝在城市中心瘋了一整天，購物、看電影、吃美食，玩得不亦樂乎。回到家洗完澡，又迫不及待地躺在床上煲起電話粥來。

“誒，剛才王琛在QQ上敲我，說好不容易買了件一模一樣的T恤給我。”

陳琦在軟綿綿的被子上滾了一圈說：“那你就收下唄。”

“我才不要。”好友斬釘截鐵道，“他說那件尺寸有點大，不過店里就那一件也沒辦法。”

“難得他那么努力，你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他好了。”

“可我心靈手巧的老媽早把弄臟的那件洗得潔白如新了，我還要他的干嗎。”

掛了電話，陳琦盯著天花板發了好長時間的呆，她好想對鐘佳藝說，你不要就給我吧，可終究沒好意思說出口。

星期一回到學校，剛走進教室，陳琦就看見王琛穿著那件和鐘佳藝一模一樣的T恤。她足足愣了三秒，才慌慌張張地從口袋里摸出手機撥出鐘佳藝的號碼，可一切都已來不及。她看見好友一只腳踏進了教室，班里同學間爆發出的充滿八卦意味的歡呼聲，她看了看王琛，又看了看不明所以的鐘佳藝，埋下頭紅了眼眶。

僅僅用了半天時間，班里的八卦少女們就把緋聞傳了出去，一時間王琛和鐘佳藝成了校園里的頭版頭條。穿著所謂的情侶裝的兩人也是有口難辯，于是除去上課時間，他們盡量避免出現在同一個場所。

放學后，陳琦和鐘佳藝收拾好背包正欲走，班主任李老師叫住她倆：“那個，鐘佳藝，到我辦公室來一下。”他頓了頓，又扭頭道，“王琛也過來一下。”

陳琦站在辦公室外的走道里等著，她伸著腦袋看了看天，太陽慢慢地落下去了，遠處的天邊泛起有層次的好看的橙紅色。半個鐘頭后，鐘佳藝從門里走出來，黑著一張臉對她說：“我們走。”

校園里空蕩蕩的，似乎每走一步都能聽見寂寞的回聲。陳琦和鐘佳藝一路走著，她時不時回頭看一眼落后一米左右的王琛，男生掛著耳機聽著音樂，雙手插在褲兜里，好不瀟灑。

到了十字路口，陳琦和鐘佳藝告別，走了百來米才發現好友的手機在自己兜里，于是折回去還，卻看到鐘佳藝和王琛面對面站著，好像在說些什么。出于好奇，她悄悄地往前挪了幾步。

“別生氣了，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女生一臉的不快，“你故意的吧。”

男生無辜地眨眨眼：“這款衣服本來就是情侶裝，這件你穿大了我穿剛剛好，你都說不要了總不能浪費吧，所以我就拿來穿了。”

“你以后接著穿，我不會再穿了。”女生的語氣里有一點委屈和難過。

“這么著吧，”男生的眸子明顯亮了一度，像是有好點子，“事情已然這樣，要不……我們就在一起好了。”

女生怔了怔，眉頭皺了又松下，“有病吧你！”說完，她扯緊背包帶子走過了轉角。男生像是沒所謂，聳聳肩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幾步之外的陳琦緊緊握住手機，頭埋得很低看不清表情，兩滴淚恰好打在了她帆布鞋光潔的鞋頭上。

[王琛：不經意就錯過]

刷牙的時候，王琛對著鏡子里的自己看了好長一段時間，直到牙膏打起的泡沫填滿了嘴巴，才低頭漱口。回到臥室猶豫良久，他拉開柜門，把那件情侶款的T恤換了下來，然后對著自己的小身板上下打量一番，心滿意足地點點頭說：“身材真好。”

雖然和鐘佳藝都再沒穿過那件T恤，閑言碎語卻還是少不了，身旁的哥們兒也時常拿他倆開開小玩笑。王琛不在意，有時還迎合道：“我就是喜歡她怎么樣。”于是，又是一陣怪里怪氣的歡呼聲。沒有人知道，這句似是玩笑的話，其實是真的。

聽到一首歌會想，她唱來肯定好聽。讀到一本書會想，她如果寫的話會比這更好。看到一部電視劇會想，她說不定就喜歡男主角這種類型。王琛忘了自己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會在上課的時候回過頭去看看鐘佳藝認真聽課的表情。體育課后，無數次想買兩瓶水，一瓶給她，可都忍了下來。

因為，覺得自己是另一類人。不喜歡學習，上課睡覺發呆，時常闖小禍，和鐘佳藝根本不搭。更何況，總聽她說起楊安律的事情，雖然不知道那是誰，但從她的表情里能讀得到，那一定是一個對她來說特別重要的人。

“事情已然這樣，要不……我們就在一起好了。”想起不久前自己笨拙到漫不經心的告白，和鐘佳藝錯愕后的拒絕，王琛無奈地嘆了口氣。

半月之后，爸爸對王琛說：“小琛，爸爸工作有調動，得搬家了。”

王琛彼時正在門口換鞋子，心里縱有萬般不情愿，也只是平靜地應了一聲：“哦。”

電腦游戲里的角色已經死了無數次，隊友開始著急起來，王琛卻心不在焉地移動鼠標，看著角色的血條越變越短。在離開之前，至少得讓她知道吧，以后可能再沒機會見到，不能留下遺憾。他這樣一想，站起身跑出門去。

一路跑到鐘佳藝居住的小區門口，才想起自己并不知道她住幾樓，手機也沒帶在身上，束手無策之際，王琛看到從一幢樓里走出來的陳琦。

“嗨，陳琦，幸好遇到你。”他像發現救星一樣笑著迎上去。

可問題是，陳琦也是因為聯絡不上鐘佳藝，才來她家里找人的，“我按了好長時間門鈴都沒人開門。”

“她今天沒去上學，又不在家里，還聯絡不上，難不成回老家去了？”

“不可能。”陳琦否定道，“她的爺爺奶奶已經不在了，老家的房子也在那個時候就賣掉了。”

兩人等了會兒，見天色已晚，決定一起去站臺搭公車回家。等車的空當，王琛看著銹跡斑斑的站牌說：“我好不容易下定決心了，她卻缺席了，命運這東西可真奇怪。”像是對著陳琦說的，又像是自言自語。

公車鳴笛緩緩駛來，因為和陳琦不同路，王琛道了別走上去，從褲兜里摸出兩枚銀幣塞到投幣口。

“王琛。”陳琦叫住他。

“嗯？”王琛回頭，他看見女生眼神躲閃，欲言又止的樣子。

“沒事，再見。”

車門慢慢閉合，王琛疑惑地皺了皺眉，歪一下頭，轉身朝空位走去。

[楊安律：那句話后面的秘密]

楊安律是在下了飛機之后打電話到家里的，他聽到鐘佳藝的聲音，淡淡一笑說：“我家小妹在干嗎？”

鐘佳藝看了一眼手機上顯示的本地號碼，興高采烈地歡呼道：“楊安律，你回來啦！都不告訴我和爸媽，瞞得夠緊的呀！在哪兒呢，我去接你吧。”

“本來因為你跟媽姓，我跟爸姓，別人都以為我們不是親兄妹，再加上你還不叫我哥，總是直呼其名，別人更是不相信了。”楊安律寵溺且溫柔地埋怨道。

鐘佳藝躺在沙發上撅起小嘴說：“也不過比我大兩歲而已，我就得叫你哥，這不公平。”

“好了好了，不跟你爭。”楊安律抬頭看了看家鄉湛藍的天穹說，“來機場接我吧，哥哥很想你。”

鐘佳藝從出租車上下來，徑直沖到楊安律的懷抱里。

楊安律摸了摸妹妹的小腦袋，笑得很開心。從小最疼愛的那個人，在歲月的長河里慢慢地出落成漂漂亮亮的大姑娘，在學校里也一定有很多很多男生喜歡，對于他來說，這簡直是一件太值得驕傲的事情了。

由于爸媽工作忙，晚餐是兄妹兩人在外面吃的。家鄉的味道簡直讓人熱淚盈眶，楊安律大口大口吃著家鄉的特色菜，恨不得一點湯汁都不剩。鐘佳藝在一旁慢條斯理地咀嚼肉塊，同時充滿鄙夷地看著眼前狼吞虎咽的哥哥。

出了餐廳，雨后的新鮮空氣迎面撲來。因為吃太撐，楊安律向妹妹提議走路回家。時隔一年才又見到哥哥，鐘佳藝瞬間變成了小話癆，講辛苦奔波的爸媽，可愛的好閨蜜陳琦，時而和藹可親時而面目猙獰的班主任李老師，還有……不知道如何定義的王琛。

“其實，我很高興能遇見他。”鐘佳藝望著前面的路說，“可是幾天前他突然就搬走了，我那時突發急性胃炎在醫院打針，好可惜呀，都沒來得及跟他說聲再見。”

楊安律溫柔地說：“時間還那么長，別著急，并不是沒有說再見就再也見不到了。”

這時，鐘佳藝彎腰捂住肚子，樣子很難受，“都怪你要吃什么家鄉菜，我胃病才剛剛好，那么重口味我怎么受得了。”

楊安律關切地說：“沒事吧你，離家也不遠了，要不你先回去吃點藥，我再走走。”

“那你自己注意安全，家里見。”

想起自己高中的時候，喜歡上了班里的一個女孩子，可偏偏直到畢業也沒把想說的話說出口。妹妹和自己的性格簡直一模一樣，楊安律想著，彎了彎嘴角。他停下步子側過頭去，那堵荒廢的墻壁竟然還在，路燈的光線把上面重重疊疊的字跡照得很明亮。

楊安律走上前去，看到一行熟悉的字跡：王琛混蛋。這四個字被一條白色箭頭連接著，另一頭是歪歪扭扭的一行小字——鐘佳藝，我喜歡你，再見。他突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抬起頭來會心一笑。

[李老師：相遇就請珍惜]

已經是夜里十點半了，李老師還坐在桌前批改作文。又做班主任又做語文老師，簡直令人身心疲憊。不過，深夜里讀一讀學生寫的作文，那感覺竟然是幸福且甜蜜的。

鐘佳藝是他很喜歡的一個學生，字跡工整漂亮不說，還寫得一手好文章。這一次作文課的命題是“相遇”，李老師迫不及待地翻出了鐘佳藝的那篇來讀。

怎么說呢，那可真是一篇奇妙又可愛的好文章，另辟蹊徑，不可多得。鐘佳藝把最真實的生活寫在了里面，她把李老師當成自己的老朋友，對他講那些藏在心里的秘密。

“其實我知道陳琦喜歡王琛，她的眼睛在看著王琛的時候，總是閃閃發亮的。你問我為什么單憑這一點就肯定她喜歡王琛，因為我看著王琛的時候的眼神跟她是一模一樣的，只是我不得不藏起來。因為我最好的朋友喜歡，我不能跟她搶。所以我才總對王琛那么不客氣，我害怕自己稍微軟弱那么一點點，就會喜歡上他，雖然我最終還是被自己打敗了。

“如果要我在陳琦和王琛中做一個選擇，我肯定還是會選擇陳琦的。她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以前是現在是將來也一定是。我前段時間突發急性胃炎，她得知消息后連夜趕到醫院來陪我，每天都給我帶做好的筆記和我最愛吃的零食，我看到她的黑眼圈了，她一定很累，我舍不得她累。

“能遇到他們，我真的特別高興，可又很難過，是因為王琛的離開嗎？我不知道，或者是我不愿意承認這個吧。”

李老師在昏黃的燈光下讀完這篇文章，取下眼鏡握起筆，在末尾寫了一句紅色的批語：“你要知道，這個世界上每一天都有無數種相遇，并不是每一次相遇都一定會有一個美好的結局，但同樣值得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