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舊好

[01]

“你好，我叫書彤。”

“你好，我叫夏曉雨。”

我像一只夾著大尾巴的狼外婆，嗲聲嗲氣地裝著淑女，翹起蘭花指挑了挑劉海，笑得溫文爾雅。這是我的初中生涯第一天，往后還得跟這兒混下去，就必須得先給自己套上一副講禮貌樹新風的德行，不錯，這就是我冥思苦想認真揣摩了三天的開學計劃。

不過，面前這個笑起來眼睛像彎彎的月牙兒，皮膚像雞蛋一樣光滑又嫩里透白，身穿簡單活力的運動裝美少女形象，已經狠狠地驚艷到了我，稍稍激起了我內心的羨慕嫉妒恨的小浪花。

于是在放學路上，我一路緊隨并嘰嘰喳喳地搭訕。但是在她的長發飄飄發香陣陣地牽引下，我開始安安靜靜地檢討自己做出剪掉長發蓄短發這個偉大決策的正確性。不過沒有持續一分鐘的沉默，我們開始一發不可收拾地聊起來。最后，在各種客觀因素比如我和她家只隔一條街，我們是前后桌關系，還都是金牛座的，我們迅速發展成形影不離的好哥們。我們還就是不喜歡稱姐妹，不喜歡說是好盆友，我們之間有一種特殊的定義。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牽手，我的臉漲得通紅，手心停不住地冒汗，最后實在矜持不住了才給放了。老媽一直笑我，和女生牽個手也能憋成內傷，就因為這個，我開始討厭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卿卿我我，拉拉扯扯，就像男生那樣肩并肩走著，偶爾用手搭著對方的肩表達下感情，也挺好的。

從一開始，我們就是與眾不同的。

和曉雨同學初識的那一個月，絕對是我們之間最賢良最和諧最特么裝逼的一段。不久，我們就原形畢露了。事情敗露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我的雅號“阿呆”被某位閑來無事的老同學發揚光大了，短短一節課，我的真名戰死沙場。

“阿呆，阿呆？阿呆！哈哈哈……”某廝抑揚頓挫的語調和沒心沒肺地笑。

“你！死阿笨。”我下意識地回敬了一句，然后她就被我陰差陽錯地叫了三年“阿笨”。

“我不是……”“你，閉嘴。”“你……”然后她就被我拉遠了。

從那以后我們向著女漢子的趨勢又好又快發展。

[02]

我們立志要當吃貨，因為信仰美食的確是具有強大的治愈能力，想過那種“吃嘛嘛香兒，身體倍棒兒”的日子。

于是，在某個星期五放學后，我把阿笨又拎到一家小吃店。

“嗯哪，就是這個味，這家的酸辣粉真夠勁！”我呼呼地喘著氣，擤了擤鼻涕，有點辣。

“你這缺心眼的孩子，是不是酸辣粉綜合癥呀？！怎么到哪都吃這個，還要變態辣的。”阿笨用筷子撈了撈那層火紅噴香的尖椒，嘴唇一圈都紅腫了，頗有香腸嘴的陣勢。我幽怨地白了她一眼，然后低著頭深刻地反省了一下剛才端粉的時候多給她加了三大勺辣醬的行為。唉，罪過罪過，這么辣還堵不上嘴，早知再來兩勺了！我的眼睛完全hold不住地笑成了一朵花，撲騰的熱氣迷蒙了眼鏡，但心暖暖的。拐一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呆瓜來做小跟班，我的初中三年還會寂寞么？

不過在一個月后，鑒于體重一路飆升，嚇得我是寢食不安，決定把每周享受美食的錢省下來，投資雜志。“花最少的錢，看最多的書。”這就是我們瘋癲二人組合奉行的最高宗旨，兩人輪流買書借著看，作為這地球上又一個沒心沒肺的享受資源的人，是該為環保事業做點貢獻的，我們又為祖國母親保住了幾根綠發哪。于是在某天，我和阿笨一路沖到書店，“阿姨，來本《作文與考試》。”不過，那位阿姨是和藹可親地告訴了我們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什么？！漲價了！！！”我一臉呆滯狀態望著遞過來的那本小小的，方方的書，究竟是書里邊摻了金子，還是看了就能當學霸？歐巴桑啊，那么瘦瘦一本書，居然要我兩天的早餐費，這不科學！

我們面面相覷了一下，阿笨掏錢的手頓時就猶豫了。“呵呵，我們……嗯？那本多少錢？”沒錯，某本看上去夠鮮艷繽紛拎起來沉甸甸的書成功吸引到沒戴眼鏡的我，“五塊。”什么！難道是出版社的腦子進水了么？這種利益懸殊馬上讓我們倒向那本一樣厚，大很多，才多一塊的雜志，甚至連書名都沒看，付了錢阿笨就拉著我跟賊似的就一溜煙跑了，風吹亂了我們的發絲，空氣中滲透喜悅。后來，我才知道這本書叫《中學生博覽》，有一群阿笨和我都很喜歡的瘋子似的編編。

不久之后，我們又找到一家百貨超市作為最新根據地。雖然我們總覺得穿著校服到處犯二是不是有點對不起學校的教育，但當我們站在燈火通明的高樓下時大腦一片空白。我們一般不帶超過五塊錢，只是每個貨架都要走一遍，順帶研究一下成分，發表一下高談闊論，持續了一個星期后，我們成功地成為了售貨員的重點懷疑對象。在某一次，我們正在興致勃勃地討論琳瑯滿目，精致奢華的高檔酒的瓶子哪個好看的時候，不遠處的售貨員終于耐不住寂寞了，不過沒等他過來，我們作鳥獸散去。當然我們也不至于那么逗比，每次去還是會有消費的啦，不記得什么時候斤斤計較的自己開始變得相當大方了，只是突然覺得和朋友分享是件快樂的事。

我們的初一，就是每天掃蕩美食一條街，每天嘻嘻哈哈地壓馬路，每天留在課室里一前一后，她看漫畫，我寫作業，每天斗嘴損對方。張牙舞爪的日子每天都很瀟灑，勾肩搭背的笑聲響徹天際。

[03]

“你看，在這個女生都鐘情于改褲腳，拉直發，裝蘿莉，扮御姐，男生則執念于抽煙粗口，裝酷帥的年代，我們這兩只艱苦樸素積極向上的九零后素不素特么的異類？”這是初二開學第一天我的說說，附帶了兩只汪星人的傻傻的笑，然后被三姑六婆點了無數個贊，突然間就連我自己也覺得這自編自導的調侃有點道理。學渣注定被埋沒，于是我洗心革面決定當學霸，在基層當乖乖女確實不適合我的霸氣外漏。我迅速和作業成為了好友，開始過發憤圖強，奮筆疾書的苦日子。

“怎么個，那么勤奮，你沒發燒吧？”同桌已經是在一個星期內無數次對我埋頭背單詞，記公式的反常行為抱以質疑和不屑。

“閉嘴！你一大老爺們怎么那么騷年啊。”我沒好氣地對同桌噼里啪啦地鄙視了一頓，阿笨轉過頭來饒有興趣地轉著手中那支筆，上課的睡意一掃而光，勾起一抹邪惡的笑，“哈哈哈，人家是和作業君日日勾搭，來填補內心的空虛寂寞冷哪，哈哈！”我沒理她，窗外的陽光那么溫暖，帶著橙子的香味灑在我們的書桌上，襯出我們的巧笑嫣然。

校外有一個彩石雕刻當鋪，我和阿笨屁顛屁顛地跑去買了一對墨綠色的可以配成一顆星形吊墜，刻上歪歪扭扭的“阿笨”和“阿呆”，然后彼此交換。那天我們都很開心，好像時間定格，友誼永遠。

她生日那天，我留校補課，除了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外，不能陪她慶祝，我真心覺得遺憾。不過在回家路上我瞄到面包店里的酒杯蛋糕，突然有了個絕妙的想法。我趁著空閑奔向阿笨家，黑黑的樓道里，我點燃了那密密麻麻的十四根蠟燭，溫暖光明，杯底壓了一張小紙片，我重重地拍了兩下門，迅速跑下樓去。不知在幾樓，我聽見踏著拖板的聲音以及驚喜地“喔哇”，我心里也笑得甜絲絲的。

我告訴你，我喜歡這種驚喜的快樂，你說，你不懂，你只是平凡的人，我笑你好沒情調，還好有我。

[04]

期中測試，我前三，阿笨幾百名以外。沒錯，我以驚人的進步掉進學霸堆里，但卻沒有想象中的興奮和優越感。因為，我和她，似乎出了點什么問題。我正津津樂道成績帶來的刮目相看和給自己開創的孤高冷艷的盛世局面，阿笨同志則遇到了新歡——雁子。她，考場失意友場得意。若是我以往的獨裁主義，后果肯定不堪設想，但是這回我卻安安分分地繼續做她的好哥們。

就在這一年，我們要參加生地中考，阿笨竟然出狀況沒有拿到考試工具袋，在我的苦口婆心下，害羞的她擺著黃花大閨女的陣勢轉駕辦公室，卻被老師罵了一頓。無果，她就特別死心眼地只認學校發的，堅決不到校外買，被我氣急敗壞地訓了一頓。然后我把那根僅僅三厘米長的2b鉛芯折了一半，送到她家。我的臉紅撲撲的，正在為自己的拔刀相助而熱血沸騰，當然不會注意到她什么也沒說，和那怪異的表情。

老師讓我復印資料，作為為班級跑腿的，復印店的老板是很會討好的，比如說免費送兩份給我。我樂呵呵地決定一份自己的，一份給阿笨。我轉身遞給她，然后跑去結賬。讓我怎么也沒想到的是，阿笨竟然和我翻臉了，可笑的是，原因只是我的積分卡上的分數已經遠遠超過了她的。

“誰稀罕你的資料！你幫同學們跑腿就是有目的的，自私自利！你就是個表里不一的混蛋，我……”她歇斯底里的好像一頭好戰的兇猛的獅子，地面上散落著紛紛揚揚的紙片。我聽得五雷轟頂，這樣的她我好像從來沒有見過。我整個腦子亂蒙蒙的，慌亂地說了一聲再見，逃離了現場。似乎前一秒的所有都只是一場夢，我捫心自問對她從來都是真心實意，難道都是我在自作多情么？一路闖紅燈到家，我都一臉呆滯。我沒有哭，因為沒有理由，也沒有作用。

我們再見面，之間似乎隔了一層什么，摸不到看不穿。我有滿肚子的疑惑想問她，當看著像什么事也沒發生一樣的阿笨，卻吐不出一個字。我偷偷發了條短信給她，一向高傲的自己一改常態，竟然先低頭。事情就是這么戲劇性，她換號碼了。慢慢的，我也放棄了最后的掙扎，任由我們在短短的時間里，面目全非。

[05]

三更燈火五更雞，就是初三畢業班的節奏，我逼得自己沒有一絲喘息的機會，不敢也不想頂下去想什么。也是在初三，我們保持兩年的格局崩潰了。我和同桌從倒數第二桌調到正數第二桌，離開了熟悉的環境，我甚至有種離家的愁緒。

有一次在學校自習到很晚，回家路上我意外地看見了阿笨和雁子。我駐在街邊樹旁，看著對街小吃店里的熱鬧，心中百味雜陳。阿笨說話的樣子那么神氣，雁子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我突然想起阿笨曾經和我說：“你就是個混蛋！比我優秀那么多，你可以輕而易舉地讓任何人笑，我卻怎么也做不到。”被我當成一句玩笑的一句話攪得我的心很亂。回到家，我登陸MSN和筆友兼藍顏劈頭蓋臉地傾訴了一番，一向多話的他卻只發來短短一句話“友誼是用來分享的，朋友是用來原諒的，一路上要學會放下。”好像交纏的千頭萬緒頓時間各自歸位。

漫長的時間讓我足夠去冷靜，就這么不清不楚的，我不叫她阿笨，她也再不叫我阿呆了，我們好像失憶患者重新回到原來，記起對方的真名，句句禮貌友好，以及不忘檫肩而過的那個微笑。也許，我一直以為那個女孩和我一樣大大咧咧，我的嘻嘻哈哈在她眼里不僅僅是一個笑話，或許不服輸的她只是想超過的我這個最熟悉的傻瓜。別人背面說她不好，我還是會為她與別人爭得面紅耳赤，因為我相信，總有一天，有一個人也能教會她長大。

我們偶爾還會一起回家，我問她，“畢業還會記得我嗎？”“不會。”“呵呵，放心，我也不會記得你的啦。”我還是一如既往地佯裝痞痞地回答。半晌，旁邊傳來細細的聲音：“我想，以后我們碰到還是要打招呼的。”我笑得風輕云淡，站在我們無數次分開的地方，我向前，她向右，頭也不回。

[06]

最后一次春游在一個森林公園里，她和雁子錯開了，四處尋找，我也拉著新閨蜜悠悠蕩蕩。我拿出手機拍下了她的背影，還是一樣窈窕，林陰樹下，小小的石路鋪滿搖碎的陽光。

我把照片發到微博里，順帶留言：“再見，親愛的女孩，謝謝你教會我成長。”

后記：打開你的空間，只有定格在2012年的一句留言，愿你百年安生不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