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實卻不平凡的人生

他一生從事汽機專業的教學與科學研究，尤其重視和發現與現場生產實踐相結合的科研項目。如：汽輪機汽輪快控及軸系扭振在線監測、大機組調峰特性及啟動優化、軸系熱疲勞裂紋擴展預測、調峰機組負荷分配優化、老機組剩余壽命預測等。因此，被國內業界尊稱為“張汽機”。

2013年他90周歲了，我們依然能在一些重要活動中見到他活躍的身影。2013年11月，在華北電力大學成立55周年的慶典晚會上，他代表老教授上臺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全場掌聲經久不息。2014年，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助學基金，又一次創下了新的開篇。

他，就是華北電力大學動力系的離休教授，也是享譽國內電力系統的、被同行公認為是我國大機組熱應力及疲勞壽命研究領域的開拓者和奠基人——張保衡先生。

心懷報國夢

1924年，張保衡出生于北京有名的四代中醫世家，從小聰慧過人的他，在北京四中畢業后，懷著工業救國的美好理想和偉大志向，毫不猶豫地報考了北京大學工學院機械系。大學畢業后，22歲的他被分配到石景山發電廠汽機專業，踏踏實實干了四年汽機運行、兩年檢修的工作，并成為一名合格的汽機專責工程師。那個時候，從北京新街口棉花胡同四合院的老宅到石景山發電廠，那么遠的距離只能坐黃包車，而且上運行三班倒，很辛苦。但回憶起那段日子，張保衡十分肯定地強調：“我這一輩子，都得益于石景山這六年扎實的專業基礎了?！泵鎸Ξ斀褚恍W生的情況，深表憂慮的他是這樣說的：“現在的學生不愿去現場實習，畢業生不愿去基層電廠。這將來怎么發展？專業知識也白學了？”他依然率真地認為：“畢業生至少應該在電廠待三年，一畢業就去設計院、研究所。沒有現場的實踐經驗，你設計、研究什么？當然，大學老師也一樣，一定要去現場熟悉運行設備、系統，了解現場運行存在的問題、故障，你才有底氣站在講臺上解答學生問題，才有可能把知識講活了?！?/p>

作為一位1953年走上講臺、1983年被評為終身教授、1999年離休的老教授，在筆者與之的交談過程中，話題自然離不開教書生涯。很想知道，教了一輩子書，最值得先生自豪的是什么？聽到這樣的問題，先生的笑容平和而慈祥，就一句話以概括：“是認真講課，是教書育人?！彼J為教師要把知識講活了，書本上的理論，一定要結合生產實踐灌輸給學生，才能啟發學生的發散思維。同時應該常常問問學生：課堂上的這一小時，你學到了什么？在育人上，他很為自己帶的不少已承擔起教學、管理和企業重任的研究生驕傲、開心。說他們懂得學習專業知識，無非是一種維生的技能和特長，不能叫知識分子。讀些文學作品，也不能說就有了文化修養。只有當他們傳承和做到他一向堅持和倡導的做人的基本原則：自檢、自律、自控后，才稱得上是合格的知識分子了。

無私天地寬

文革的血風腥雨中，張保衡被定義為“反動學術權威”，再加上有兩個臺灣國民黨軍官弟弟及出身四代中醫世家的背景，被批斗、被折磨和毆打就是家常便飯，還被下放到河北農村。他除了每天在日頭的暴曬下，與農民伯伯一起種地除草，還捎帶著兼職負責修理全村人家的收音機、縫紉機、鬧鐘。

一年春旱，村里的四臺水泵壞了三臺。地里的麥子等著澆水，這可急壞了村長。問他：“老張頭，你會鼓搗鼓搗唄？要什么條件，趕緊地說。”他心說這些水泵咱在電廠早就修過，還不是和玩一樣。可他得夾著尾巴啊，于是回答：“那我試試吧！不過得叫電工給我當助手，去買銅線纏電機線圈。”結果，他倆整整忙了一宿。第二天早上，要送電試試了。他還有精力和心情逗那電工：咱得燒燒香、磕磕頭吧？嘿！三臺水泵，可夠給爭氣的，一合閘，全部正常運轉起來。村長樂得直嚷嚷：“歇會，快歇會！早包好了餃子等著你呢！”

還有一天，張保衡在地里干活。來了一個騎自行車的公安員。在地頭就吼著嗓子叫喚：“誰叫張保衡啊？”村長和鄉親們緊張極了，以為這老張頭又出什么事了？那公安把他帶在車后，出了村才悄聲說：“聽說你會針灸。咱縣公安局長的爹病重了，讓你去瞧瞧。”這被管制的“老張頭”去了后一看，晚期食道癌病人。老頭已經七天不能吃東西了，人瘦的干黃干黃的。公安局長孝順，帶著爹石家莊和北京都去瞧過了，醫生給了話，最多還能活三個多月。這平日里在村里給鄉親們扎扎針，治個頭疼腦熱的他，那會一下子竟然回想起父親說過這類病人，首先要讓他吃東西。記憶中父親的藥方是薏仁米加威靈仙熬粥，吃一個禮拜。兩周后他再去時，老爺子體力已經有所恢復，也能吃東西了，后來整整又多活了一年半。那個當局長的兒子給已經離開那里的他來信感謝：“老爺子讓一定要對您說聲謝謝！說是您給了他一年半的壽數?！闭f起這段經歷，先生將至歸納為“耳濡目染的也熏到點家傳！”雖然話說的很輕描淡寫，但不難看出這就是他弟子們口中所說的“少見的聰明勁兒”吧！

文化大革命終于過去了。在80年代學校恢復評職稱時，作為評委的張老師就沒說一句“那些人”的不是，相反還盡可能地幫助他們。能做到這樣的大度和大氣，需要多大的胸懷和寬容！聽說有的人還曾用藤條抽打過他的。對于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先生最多也就是苦笑著搖搖頭，從不愿多提。他說：“過去的都過去了，結果好才是最重要的。”接著補充了一句：“這是托爾斯泰的話?！?/p>

畢生科研路

科研必須與實踐相結合，這是張保衡先生在畢生教學和科研工作中一直用其實際行動所踐行以及證明的。他所有的科研項目研究的方向和成果，都來源于對現場生產實踐敏銳的發現和捕捉，前瞻性地對相關國內外資料的研究和信息整理。比如：汽輪機大機組熱應力疲勞壽命分析、預測、監控及管理的研究；比如：汽輪機汽輪快控及軸系扭振在線監測；還有：大機組調峰特性及啟動優化；軸系熱疲勞裂紋擴展預測；調峰機組負荷分配優化；老機組剩余壽命預測等。

前兩年，先生親自查了800多份有創造性的畢業論文。但讓他深為遺憾的是這些研究成果沒能進一步推廣到實踐中，形成生產力的太少。他認為研究生的論文不應該單單是以發表為目的，那樣科研成果就死了，太可惜。

當年張保衡先生幾乎每年用六個月的時間去現場。從北京的石景山電廠、東郊熱電廠到河北唐山電廠、內蒙元寶山電廠、上海的閘北電廠、東北的大連電廠及華能電廠。吃在職工食堂，住在電廠招待所。那些年，他還到各地舉辦有關大機組調峰、軸系扭振等講座五六十場。加上一些論文、項目的評審，有時一天要趕幾個會議。一次，坐夜車從東北趕回北京，九點準時參加了中國電力編輯部的會議。當時的電力部長也被感動了，向大家介紹說：張老師是連夜趕回來的呀！還有一次，從上海當天趕到武漢，晚上又趕到青島，再接著去了無錫?，F在說起這些曾經辛勞和疲憊的奔波，老先生還是那樣平靜：“人，就該這樣！”

他非常惋惜被剝奪工作權利、白白荒廢的文革十年的時間。他計算了一下，耽誤的10年，得用每天多干的4個小時去彌補。這樣，10年補上5年，20年就可以補回來10年的光陰了。那些年，無論在家還是去現場，他基本上是晚上十二點后才睡覺。

他在電管局參加的我國第一個五年計劃的制定；負責起草的我國電業技術人員、技術等級標準、電業無事故獎勵、超額獎勵、合理化建議獎勵等，經全國電業會議通過，成為我國電力生產管理的正式文件。

學校研究部恢復初期，張保衡先生和十多位教師在12年時間里培養了400多位研究生。那時教學條件和生活條件都很苦。他充分發揮和利用學校的人才條件，盡可能地挖掘歷年與發電廠的合作關系，相繼開發了17個科研項目，探索出將科研成果與電廠現場實踐相結合，成功培養學生的新路子。

濃濃師生情

張保衡先生的學生，現華北電力大學能源動力與機械工程學院黨總支書記、博士生導師徐鴻教授回憶學生時代時印象最深的就是跟著張老師，經常一天天啃著饅頭泡在國家圖書館查找資料。他說：“聽張老師的《汽輪機原理》，生動、鮮活。他從不照著書本去讀，而是深入淺出地將在現場碰到的問題、處理的方式，融匯到課堂知識中?！比嗄赀^去了，徐鴻說起當年的專業課考試，還清楚地記得其中的考題有：汽輪機振動的十大原因？當汽輪機中間某級動葉片全部脫落，請分析該級前后兩級葉片狀態？徐鴻詮釋著張先生的聰明，是把熱動領域和物理學融會貫通了。比如：先生一看原理圖，能從物理學的流體、聲、光、電中，正確地分析判斷出對與錯。而他本人受益最大的也正是抓住基本的物理概念，運用到不同的學科領域，融會貫通。留學德國8年的徐鴻認為，在他接觸過的國內和德國的老師中，能這樣運用物理學基礎去分析、判斷事物能力的老師，實在是鳳毛麟角。一次，他和張保衡先生一起去看車展。人家介紹說法國的雷諾轉彎半徑1.5米。張先生淡淡地問：輪距是多少？然后指出：肯定不對。那些人支支吾吾地辯解：法國人就是這么說的。先生火了：這不可能?。∧阌嬎阋幌隆Ｗ詈笕思覍ｉT去查了資料，又特意來道歉說：是錯了。

張先生的另一位學生，華北電力大學付中廣教授介紹：“張老師的專著《大容量火電機組壽命管理與調峰運行》一版再版N次了。幾乎所有研究這個專業的人，都看過這本書?！币驗椤皬埨蠋熢谂ふ窈蜋C組疲勞研究方向上問題抓得很準、水平很高、對學生要求也很嚴。”他深深記得這樣一件事：當時他的碩士論文剛完成匯報，張老師馬上敏感地分析這種用新的手段解決“邊界元”計算、“有限差分法”程序，其計算結果對整體工程很有用處。于是拿到美國華盛頓國際會議上去交流，并用此計算結果交換了“專用文獻數據庫”10年的使用權。

除了教學與科研水平讓學生們欽佩，在做人方面，張先生更是學生們心中獨具人格魅力的長者。徐鴻在提及先生時就語氣中充滿著敬佩和感激，他說：老師一生勤奮、執著、聰明；他做學問具有導師的風范，是做“通”了；他做人大氣、大度和善良；他為人處事隨意，不擺譜、從不事事的；他有口吃的就飽了，很節省，可隨便穿什么都有派；他能做的盡量自己都做了，是個活明白了的人。他去宿舍跟學生聊家常、在現場干活親歷親為……

采訪后記：

與先生的交談

2012年一個尋常的夏日，一場雨后的涼爽中，在京城北郊小營一幢十多年的老式塔樓502室。就是那一天，當我有幸安靜地坐在這位儒雅的老人面前，聽他用那依然清晰純正的京腔緩緩訴說時，我突然覺得面前這位八十八歲的長者，不單單是三十多年前早就認識的動力系的老師。他，更是位用歷經坎坷卻始終積極向上的人生經歷，撰寫出極具個性并富傳奇色彩故事的經典人物。采訪結束，在京城夏日難得的清新里，不舍地和先生告別。走到長廊的盡頭，回頭望去，在寬敞、悠長的樓道里，他的身影依舊是那么挺拔。

華電55周年校慶上的講話

2013年11月，華北電力大學舉辦校慶55周年演出，張保衡先生攜夫人被邀請出席觀看。整個會場，樓上樓下的兩邊都擠滿了站著觀看演出的學生，氣氛很熱烈。演出過半時，他說很意外地臨時被請上臺去，兩個女生手捧鮮花遞到他和夫人柳老師手里。央視主持人姚雪松請他代表老教授講話，老先生哪像個90周歲的老人?。克麠l理清晰、思維敏捷地即興發揮：“首先，我很高興地看著學?？繋熒鷤冊诮虒W和科研上的努力，發展到今天，這也離不開學校領導的努力。其次，咱們的學生，都是將來中國電力的棟梁和中堅力量，電力事業的發展靠你們！。當然，我也說點心里話。光學習些鍋爐、汽機，只是學到了專業技術，有一技之長。要成為知識分子，還需要做到有文化修養，不受社會負面的影響，能夠自檢、自律和自控！”

設立勵學基金

2014年第一期華北電力大學校報的頭版，刊登了題為《九旬教授張保衡設立勵學基金》的報道。筆者打電話給先生，問他怎么想起來設立助學基金了？電話里先生的聲音還是那么爽朗：“這不是學生說過90了，忒不易，咱不大操大辦了，就60多學生湊一起座談一下吧！聊著聊著就聊起這事了。嘿，光走手續就得經過校黨委討論、教育局批準，這是屬于校園文化建設。好事啊！大伙一下就捐了30萬?！本褪沁@樣，不管多大的事，在先生的描述中總是那樣實實在在，簡簡單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