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只是小菜一碟。我在學校工作。
我教小朋友。我教他們:
1.日常事務;
2.什么時候閉嘴噤聲;
3.怎么容忍無聊。
珍尼斯·加洛韋(Janice Galloway)關于沮喪的小說《繼續活著》(The Trick is to Keep Breathing,1989年)刻畫了喬伊·史東,一個住在格拉斯加附近的27歲的孤零零的戲劇老師的形象。喬伊有了臨床上沮喪的癥狀,并出現厭食,為了找到讓自己繼續活下去的法寶,她學會了應對生活中一些簡單而不可避免的事情,無聊就是其中之一。孩子們在小的時候很有必要錘煉他們的技能,比如說學會如何應對一生中會經常遇到的情緒的技能。喬伊·史東似乎在說,培養忍受無聊的能力是學習如何融入社會的一部分。
很小的孩子就可能遭遇無聊,盡管他們對自己所處的這種情緒只有一種無以名狀的感覺。顯然,無聊不是那些口齒清楚、能自我反思的成年人的專屬特權。因此,當精神病學家艾里希·弗洛姆(Erich Fromm)在《健全的社會》(The Sane Society,1955年) 中提到,“人類是唯一能產生無聊情緒的生物”,這一結論不得不讓人質疑。不應該把無聊看作人類的本質特征之一。如果口齒不清的大人小孩都能遭受無聊和其他一系列的情感,我們怎么能否認其他動物也可能有此情緒呢?我承認這看上去是個很奇怪的推測,但是,動物行為的研究者們,如法蘭斯·德·瓦爾(Frans de Waal)、弗朗索瓦·威梅爾斯菲爾德(Fran·oise Wemelsfelder)和馬克·貝科夫(Marc Bekoff)對這一問題尤其認真。他們確信動物也會有無聊之類的情緒。威梅爾斯菲爾德和貝科夫認為,動物可以與人類因同樣的理由而無聊:太多的千篇一律或太少的外界刺激。
動物感受到的無聊自然是最簡單的無聊,而不是存在式的不適。大多養了動物的人都親眼目睹過它們是怎么遭受無聊的。它們更貪睡了;醒著的時候纏著你玩游戲或散步;當你拒絕帶它們散步玩游戲時,它們就會悶悶不樂地在房子或院子里瞎逛,沒精打采、萎靡不振而又百無聊賴。聲稱動物也會無聊,為何會很容易引起科學家、心理學家及語言學者的懷疑呢?他們對此強烈反對的背后隱藏著什么?難道養動物的人都產生了嚴重的錯覺嗎?他們能否在小孩子身上也看到和動物一樣的癥狀?
動物不會說話,這是問題所在。這讓那些懷疑論者——那些否認動物會無聊的人——在爭論中有了很大的優勢。大一點的孩子可以說出他的無聊,盡管可能是錯覺——德國精神病學家奧托·費尼謝爾認為,孩子經常把興奮當作無聊,這是因為他們會把無聊和坐立不安或神經過敏混為一談。但是,很小的孩子和動物根本都不會說話。此外,他們的“失語”背后暗藏著這樣一個無稽之談:不能說出或命名的情緒就是無法感受的。這使否定動物有無聊情緒的說法更令人信服了。
我認為是古希臘哲學家亞里士多德做出了感覺和語言的區分。相關爭論一般會涉及更深層次:從語言到自我意識。亞里士多德否認動物和小嬰兒能體驗到快樂情緒。他們不能表現出相關行為(他定義為“高級行為”),這些行為賦予人快樂的情緒。要執行這些行為需要一個人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十分清楚,并能闡明自己的行為,而這是動物和很小的孩子做不到的。正如亞里士多德在他的《尼各馬可倫理學》(Nichomachean Ethics)中所說的:
我們有充分理由說一頭牛、一匹馬或是其他動物是沒有快樂的感覺的,因為它們都無法履行高級的活動。同理可得,小孩子也沒有快樂情緒,因為他們還太小而不能執行高級行為;當孩子們能夠談論快樂時,他們擁有快樂的日子就指日可待了。
在某種程度上,斯多葛學派(Stoics)接受了這個觀點,并歷經曲折把它傳到了新教啟蒙運動沉寂的樂觀主義文化中。但這種觀點不太能說得通,因為,如果小孩子沒有快樂的情緒,那么他們也無法體驗到悲傷、恐懼、憤怒、驚奇或厭惡等其他的初級情感。若該觀點正確,除非說快樂比上面提到的情緒更高級——顯然,這是不成立的。初級情緒有各自的自適性及達爾文式角色,來幫助生物生存和發展。少了這些情緒,生物就無法生存和發展。年齡成熟度和自我意識都與體驗初級情緒的能力毫無關系。
大多數研究表明,幼兒時期的兒童很早就開始感覺到復雜情緒(如同情、尷尬、羞愧、驕傲、羨慕、嫉妒、感激、崇拜、憤慨或輕蔑的情緒)。與初級情緒不同的是,這些社會情緒也許是由自我意識的推動而產生的。杰羅姆·卡根(Jerome Kagan)和安東尼奧·達馬西奧指出兒童在18個月的時候應該就有自我感知,或稱為自我意識,這早在他們有語言能力之前。因此,小孩子很可能在開口說話之前就有能力體驗社會情感,這通常稱之為自我意識的標志。厭惡的“表親”——無聊,肯定也很早就進入了孩子的精神世界。
也許無聊也進入了動物的精神世界。住在瑞典富魯維克動物園(Furuvik Zoo)里30歲的大猩猩桑迪諾(Santino)在動物園開門前,會在附近收集石子,擺在正對參觀者的一面。然后從它隱蔽的藏身處向游客扔石頭。人們往往認為動物沒有籌劃未來的本事,瑞典隆德大學的研究人員馬蒂亞斯·奧斯瓦特(Mathias Osvath)認為,桑迪諾展示了動物出人意料的自我意識發展水平:“這意味著黑猩猩具有很強的認知能力,并能夠像人一樣用復雜的方式來思考未來。我猜它們對大多數日常行為都是有計劃的。”
桑迪諾扔石頭的舉動暗示了一些社會情感,很容易從中看出自尊心受傷、憤怒,還有對那些與無毛的猩猩類似的人類自由自在地漫步的嫉妒。是否也有一份無聊的感覺呢?我認為是桑迪諾厭倦了一天被近300個游客盯著看,向人們扔石子可以讓它得到一種釋放和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