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克里斯坦森和范貝弗最近在《哈佛商業評論》上的“資本之禍”專題中,發表了一篇文章《資本主義的窘境》。文章提出:“我們越是想將資本回報最大化,我們獲得的回報就越少。資本主義的核心是對開拓新市場進行資本支持,然而目前的資本持有者卻對資本主義失去了興趣。”換句話說,資本現在不是幫助我們賺錢,而是阻礙我們賺錢。這正應了我上世紀在《21世紀網絡生存術》中第四章的標題:資本是賺錢的負擔。
資本為什么會成為賺錢的負擔?按照克里斯坦森和范貝弗的分析,主要是因為“目前已經進入到‘資本極度過剩’時代”。西方經濟學是建立在對稀缺資源的高效利用之上的,他沒有教給我們如何利用像空氣一樣無處不在的資源,也沒有教給我們如何應對孫悟空吹汗毛一樣輕松復制數據資本造成的資本過剩。據貝恩分析,當今全球金融資產總和是同期產品和服務的10倍,到2020年,全球資本還會增長50%,“我們其實已經淹沒在資本的海洋中”。使情況變得更為嚴重的是,馬云拷貝商店或柜臺這種資產,就像孫悟空一樣,不費吹灰之力。美國商業地產的價格,正隨電子商務的發展而有規律地下降。
西方經濟學唯一的一個涉及資本過剩的說法,叫流動性陷阱。意思是資本無論如何過剩,價格頂多為零,但不能為負。這好像一個集市上的潑皮或擰種,他賣的鋤頭無論多么“產能過剩”,也絕不降價。實際這種理論背后的潛臺詞是,過剩而不降價,最后怎么辦,破產唄。也就是法國路易十四說的,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經濟危機,就是資本過剩后的洪水滔天。它起的作用,無非相當于,鋤頭賣不出去了,只好當負擔,降價處理。現在的美國和中國,都面臨這種局面。
資本是怎樣成為賺錢負擔的呢?具體分析資本主義的這種窘境的形成,克里斯坦森和范貝弗認為,“目前的資本分配更青睞那些瞄準現有客戶的投資,而對新市場中高成長、高利潤的機會視而不見。這導致了悖論:企業在看似容易獲利,實則競爭慘烈的成熟市場中激烈拼殺,卻不顧在規模、利潤和機會方面的廣闊藍海。”他們進一步認為,這是商學院教育的失敗。因為現有財務報表就是這么設計的,財務報表是風險回避的,它不允許開拓那些計算不清楚的未來市場。但在信息時代的市場,決定利潤的,恰恰是那些在財務報表中看不到的資產,例如信息。連諾貝爾獎得主索洛都哀嘆,信息技術在現有報表中,只看得見投入,看不見產出。在學術上,這部分隱形于財務報表的財富,叫“未被觀測經濟”(Non-observed Economy,簡稱NOE)。在宏觀上,它把幸福算漏于GDP之外,導致有錢但不快樂;在微觀上,它把滿意算漏于財務報表之外,導致有收入但沒利潤。我17年前預測到會出現這種情況,因此提出“資本是賺錢的負擔”這個命題,許多人還認為我不懂經濟。現在報應到來了。吃虧的不是我,而是把資本當包袱一直背著的人。
怎樣避免讓資本成為賺錢負擔呢?標準答案其實早就有。熊彼特在凱恩斯理論盛極一時的年代,就曾冷靜地指出,以處理資本過剩導致產能過剩見長的凱恩斯理論,根本問題在于著眼點僅在于經濟的“循環流轉”,而忽略了創新。只看到物,沒有看到心。物是消極、被動的;而心是積極、能動的。“循環流轉”不是指簡單再生產,而是說由物質資本驅動的經濟過程,只能由物質外力推一推,動一動,不推就不動,因此走不出他組織、他驅動的怪圈;而創新正好相反,創新驅動的經濟,是發自內心的(用費爾普斯的話說,是以追求亞里士多德提出的“美好生活”為動力源的),因此是自組織、自驅動的。驗算一下,能納入財務報表的,全都是物質的力量,而精神的力量(主觀能動性和信息)是無法直接納入財務報表的。用六祖的語言說,凱恩斯光強調“風動”、“幡動”,都是物質在動;但熊彼特、王陽明強調的是“仁者心動”,是創新驅動。創新驅動有風險,但應該修改的是報表體制。物質驅動只是適應市場,創新驅動則是駕馭市場。如此而已。
當資本成為賺錢負擔時,我們需要補一補心學。聽從內心的召喚,才能輕裝上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