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雷似電，終歸寂滅

《雷雨》是一部四幕悲劇作品，以1923年前后的中國社會為背景，通過周、魯兩個家庭八個人物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展開故事的敘述，寫出了一個舊式家庭的悲劇和罪惡。近百年來，在中國上演過的話劇難以計數，但是如果只選一部戲作為代表，則非《雷雨》莫屬。《雷雨》的成功不僅是因為其深刻的思想主題，更因為事件中典型的人物形象、激烈的矛盾沖突和豐富的戲劇語言，下面筆者就此作一個簡要的分析：

一、個性鮮明的人物形象

作品中有封建而又專制的周樸園，他極力地維護著自己在家庭中的威嚴；有掙扎著沖破束縛的蘩漪，她渴望沖破周樸園的壓制，渴望真摯的愛情；有矛盾叛逆、痛苦掙扎的周萍，有單純天真的少年周沖，有樸實善良的四鳳，有一生苦難深重的魯侍萍，有勇敢正義的魯大海，有狡猾勢利的魯貴，這些個性鮮明的人物形象共同推動了故事情節的發展。

二、激烈的戲劇沖突

全劇共四幕。以封建家長和資本家周樸園為中心，展開了對他和相關人物之間故事的敘述，以復雜的矛盾沖突揭露了舊中國家庭和社會的罪惡。第一是周樸園與魯侍萍的矛盾，周樸園當年的無情導致了侍萍如今的境況，這也就為劇中情節的發展埋下了伏筆；第二是周萍與蘩漪之間的矛盾，蘩漪對周萍投入熱烈的感情，而周萍對待蘩漪卻只是因為受不了父親周樸園的壓制而與她發生了扭曲的關系。周萍為了逃避蘩漪想要離開家搬到礦上，這顯示出了周萍的懦弱，為以后蘩漪和周萍之間的沖突激化作了鋪墊；第三是周樸園與蘩漪之間的沖突，他們之間的矛盾從“三逼喝藥”這場戲中就有所激化。一邊是熱情如火、渴望自由、渴望愛情的蘩漪，另一邊則是冷酷無情極力維護封建家庭秩序的大家長，他們二人性格上的鮮明對比，使得沖突更加激烈。劇中還有周樸園和魯大海、魯貴之間的沖突，在此筆者不一一贅述。

最終，沖突的結束以周萍、四鳳、周沖的死亡為代價。當矛盾沖突激化時也就是劇情趨于結束時，四鳳受不了打擊觸電而死，周萍開槍自殺。隨著矛盾沖突的核心人物周萍的死亡，矛盾沖突戛然而止。

《雷雨》中矛盾沖突的設置使得情節發展跌宕起伏，引人入勝。

周樸園 （四鳳端茶，放樸面前）四鳳，——（向沖）你先等一等。（向四鳳）叫你跟太太煎的藥呢？魯四鳳 煎好了。

周樸園 為什么不拿來？

魯四鳳 （看蘩漪，不說話）。

蘩 漪 （覺出四周的征兆有些惡相）她剛才跟我倒來了，我沒有喝。

周樸園 為什么？（停，向四鳳）藥呢？

蘩 漪 （快說）倒了。我叫四鳳倒了。

周樸園 （慢）倒了？哦？（更慢）倒了！——（向四鳳）藥還有嗎？

魯四鳳 藥罐里還有一點。

周樸園 （低而緩地）倒了來。

蘩 漪 （反抗地）我不愿意喝這種苦東西。

周樸園 （向四鳳，高聲）倒了來。

[四鳳走到左面倒藥。

周 沖 爸，媽不愿意，你何必這樣強迫呢？

周樸園 你同你母親都不知道自己的病在那兒。（向蘩漪低聲）你喝了，就會完全好的。（見四鳳猶豫，指藥）送到太太那里去。

蘩 漪 （順忍地）好，先放在這兒。

周樸園 （不高興地）不。你最好現在喝了它吧。

蘩 漪 （忽然）四鳳，你把它拿走。

周樸園 （忽然嚴厲地）喝了藥，不要任性，當著這么大的孩子。

蘩 漪 （聲顫）我不想喝。

周樸園 沖兒，你把藥端到母親面前去。

周 沖 （反抗地）爸！

周樸園 （怒視）去！

[沖只好把藥端到蘩漪面前。

周樸園 說，請母親喝。

周 沖 （拿著藥碗，手發顫，回頭，高聲）爸，您不要這樣。

周樸園 （高聲地）我要你說。

周 萍 （低頭，至沖前，低聲）聽父親的話吧，父親的脾氣你是知道的。

周 沖 （無法，含著淚，向著母親）您喝吧，為我喝一點吧，要不然，父親的氣是不會消的。

蘩 漪 （懇求地）哦，留著我晚上喝不成嗎？

周樸園 （冷峻地）蘩漪，當了母親的人，處處應當替子女著想，就是自己不保重身體，也應當替孩子做個服從的榜樣。

蘩 漪 （四面看一看，望望樸園，又望望萍。拿起藥，落下眼淚，忽而又放下）哦！不！我喝不下！

周樸園 萍兒，勸你母親喝下去。

周 萍 爸！我——

周樸園 去，走到母親面前！跪下，勸你的母親。

[萍走至蘩漪面前。

周 萍 （求恕地）哦，爸爸！

周樸園 （高聲）跪下！（萍望著蘩漪和沖；蘩漪淚痕滿面，沖全身發抖）叫你跪下！（萍正向下跪）

蘩 漪 （望著萍，不等萍跪下，急促地）我喝，我現在喝！（拿碗，喝了兩口，氣得眼淚又涌出來，她望一望樸園的峻厲的眼和苦惱著的萍，咽下憤恨，一氣喝下）哦……（哭著，由右邊飯廳跑下）

賞析

在“三逼喝藥”這場戲中，作品逐步顯露出周樸園的專斷與蘩漪的倔犟。

周樸園逼蘩漪喝藥，由最開始不顧蘩漪的反對，兩次對四鳳說的“倒了來”的專斷，到充滿柔情的低聲勸導，再到面對蘩漪拒絕時的嚴厲命令，周樸園的一句話“不要任性，當著這么大的孩子”，將在場的周萍與周沖兄弟倆也卷入到二人的沖突中來。他運用一切手段來維護他建立起來的、也是他一直所追求的家庭秩序，于是他命令兩個兒子向不屈服的母親蘩漪施加壓力。他所要求的是蘩漪無條件的服從。

而蘩漪也由最開始的隱忍——“不想喝”，留到“晚上喝”到公然的拒絕“哦，不！我喝不下！”，這一聲高喊是具有一種震撼力的，“拿起”與“放下”之間是蘩漪內心激蕩的情感風暴的外在表現。面對心中的“情人”卻被強迫著要作為“兒子”跪在自己面前的局面，蘩漪屈服了。在這一沖突中，作者用了“拿、喝、淚涌、望、咽、一氣喝下、哭、跑”等一系列的動作，淋漓盡致地表現了蘩漪在這個家庭中飽受屈辱，表現了她內心深處苦苦壓抑的愛與恨。

這喝藥的動作在逼與被逼中逐漸顯露出劇中人物關系的微妙，隱隱投射出周樸園的無形之掌籠罩在這一大家子之上的壓抑與恐怖。

周樸園

周樸園所表現出的是一個善惡交織、矛盾復雜的人物形象。他年輕時曾到德國留過學，接受過當時流行的資產階級民主自由的進步思潮，但由于自幼受封建禮法的影響，在家庭生活中強調建立所謂最圓滿、最有秩序的模范家庭，強調對自身權威性的維護。逼蘩漪喝藥體現了他的專制，在對待侍萍的情感上，他既有對侍萍長達18年的愧疚，又有意識到他的名譽地位可能受到威脅時的冷酷與虛偽，而最終相關人員死的死，瘋的瘋，跑的跑，唯獨剩下他承擔悲痛時，他不再有任何家庭之主的威風，而只是一個晚景凄慘的老人。他想要建立最模范的家庭，結果卻落了個夫妻反目、母子私通、兄妹亂倫、兄弟成仇的悲慘下場。

蘩 漪

蘩漪是接受過一點新教育的舊式女人，她聰明、美麗、狂熱、渴望自由，憧憬著美好的婚姻生活。她熱情時像一團火，孤獨冷酷時又像一柄犀利的刀。不公平的命運使她嫁給一個比她大二十多歲、她根本不愛的男人，18年來她感受到的只是周樸園的冷漠、對她的厭惡和壓制，這也使她受盡殘酷的精神折磨，呼吸不到一點自由的空氣。她企圖沖破一切桎梏，做一次困獸的斗爭。她竭力擺脫令人窒息的處境而又不得不屈從于這種處境。周萍的到來使她看到了希望。她緊緊抓住周萍不放手想要堅守這份來之不易的愛情，可周萍對她的追求卻只是為了發泄對父親的不滿，排解心中的郁悶，給自己空虛的心靈以寄托。他軟弱善變多慮的本性根本無法長期承受她那熾熱的情感。面對周萍的背棄，蘩漪采取了瘋狂的報復行動，不僅把自己逼上了絕路，而且直接導致了其他人物的悲劇結局。

周 萍

周萍是周樸園和魯侍萍的兒子，是蘩漪的繼子，也是蘩漪的情人，是周家這個封建大家庭的繼承人。在《雷雨》的眾多人物里，周萍的性格最為矛盾，他有沖動的激情和決絕的勇氣，但更多的是無窮無盡的“悔”。他雖一再觸犯禁忌，但他是有道德觀念的；他似乎絕情絕義，但他又是有情有愛的；他賭錢酗酒，“精神頹喪”“同時又是渴望著生活”。痛苦焦灼、不得其所使他不僅佩服景仰“模范市民”“模范家長”的父親，甚至羨慕沒有顧慮、敢于做壞事而心安理得的魯貴。他批判以周樸園為代表的舊的封建秩序，可又要去維護它。他對周樸園的謙恭，實際上是失足子輩對“倔強”“冷酷”父輩的順從，他死死抓住由“下等人兒女”四鳳帶來的生機，然而卻陷入更深的泥沼。

1.《雷雨》是一部不但可以演，也可以讀的作品。

——巴金

2.《雷雨》的確是一篇難得的優秀力作。作者于全劇的構造、劇情的進行、對白的運用，的確是費了莫大的苦心，而都很自然緊湊，沒有現出十分苦心的痕跡。作者于精神病理學、精神分析學等，似乎也有相當的造詣。以我們學醫學的人看來，即使用心地要去吹毛求疵，也找不出什么破綻。在這些地方，作者在中國作家中應該是杰出的一個。他的這篇作品受到同時代人的相當地歡迎，是可以令人首肯的。——郭沫若

3.《雷雨》大膽地吸取了外國優秀劇作的豐富經驗，成功地推出了具有中國特色的戲劇性強、爆發力大的劇作。結構嚴密緊湊，完整集中。人物少，時間短，場景集中。劇情發展入情入理，既合乎生活邏輯，又合乎人物性格邏輯，最后高潮出現，具有不可抗拒的說服力。——冉憶橋

4.《雷雨》在中國整個戲劇史上、中國現當代文學史上也沒有一個作品能夠跟它相比。好就好在，《雷雨》是一部誰也說不清楚的作品。一部偉大的作品必然是體現人性的極其豐富，那人性太豐富就說不清楚，正因為說不清楚，他才成就了一部說不盡的偉大藝術作品。——陳思和

5.“我確實太喜歡曹禺劇本中的語言了，每次讀曹禺先生的劇本，總有一種既親切又新鮮的感覺，他那色彩明麗而又精練生動的語言，常常很巧妙地把我帶進一個奇妙的藝術世界，給予我無限的喜悅。

——錢谷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