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再向上探尋,只知碧波悠悠、穿城而過的螳螂河,就是沂河之源。第一次聽說時,竟有莫名的激動,因為老家的那條小河竟與它一脈相承,兒時的我就是在她的懷抱中長大的。
這是一條什么樣的河喲,在我生命的源頭流淌。兒時的她,是那樣的豐腴。兒時的記憶,也因與她朝夕相處而豐盈潤澤。
最喜歡她的夏季。
一放暑假,她就成了我們小伙伴們的天然泳池。總是打著放鴨子的旗號,從爹娘眼里跑出來,鴨子未到河邊,我們卻早已“撲棱撲棱”跳下了河。老遠一看,一溜幾個黑黝黝的小光腚在淺水里追逐著,奔跑著,踏起的水花把陽光濺得七零八碎。河水、陽光、沙灘,是我們最好的玩具,在那物質匱乏的年代,激發著孩童的想象力,讓童年的故事如河灘的水草般葳蕤。
一棵柳樹斜逸而出探在水面上,幾經風雨,與河面呈45度角,樹干與水面近乎平行。不知是哪個淘氣包率先發現了這柳樹上的“新大陸”——光著屁股爬上去,試探著走向樹梢,河面上方的樹干很是平整,稍作停留后,作出一個“壯烈犧牲”的樣子,“撲通”一下跳入河中,擊起的水花濺得小伙伴們邊躲閃邊歡呼,個個爭先恐后地效仿起來。我也忍不住好奇,插進了這個“高臺跳水”的隊伍。樹勢傾斜,但爬上去也有難度,后面的小伙伴托著我的腳,我使勁地抓住幾個枝椏,顧不得肚皮與樹干相摩擦,一步一步爬上去。到“平臺”時,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來,努力尋找平衡。“不跳了,回去吧!”“嘩嘩”的流水敲響了我心里的退堂鼓。那可不行,既然上來了,就由不得你了!斜睨一眼側面的樹干上,早排了一溜:有正欲起身的、有正往上爬的,像粘在樹上的知了猴。前已至樹梢,后也無退路,那只好——眼睛一閉,決心還未下,就被小伙伴推了一把,“啪”一聲掉入水中。后面的男孩子一邊擺著造型,一邊喊著豪言壯語,“啪,啪,啪”下餃子似的跳入水中。“哇!”入水的清涼和豪邁的成就感激得我們一陣歡呼。遂從水里爬出,邊抹把臉,邊奔逐上岸,再次英勇就義般撲臥在細軟的沙灘上,就地打幾個滾,又突地站起身來,爭搶著沖到柳樹下,再去排隊。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群芝麻糖球似的“沙猴子”!身上沾滿了沙粒,在陽光照耀下,有細小的金片熠熠閃光。你摳我身上的亮片片,我摳你身上的亮片片,趁你不注意,再撓一下你的胳肢窩,一群孩子嘻著笑著鬧著……陽光、柳樹、小河,還有那灑落在沙灘上的腳丫與笑聲,穿越三十年的時空,朦朧在眼前,彌響在耳畔,至今還覺得那被柳樹磨紅的肚皮隱隱作痛……
太陽西下了,鴨子嬉夠了,早耐不住性子結伴回家了,我們還在河里捉魚摸蝦;炊煙升起了,聽到爹娘遠遠地在岸上喚我們回家吃飯了,才戀戀不舍地從河里拔出腳來,把一串用草稞串起的小魚提得老高,討好似的看著生氣的娘,但也沒擋住娘點向我腦門的手指和一路上的嘮叨。
不知不覺間,城里的汽車多了,人擁擠了,一個一個工廠在招工擴建,高聳的煙囪悠然地吞云吐霧,煙霧彌漫之處,房屋、莊稼披上了黑罩衣;一個個排污管道得意地肆虐流淌,面目猙獰地將癌細胞注入沂河的胸腔。沂河痛苦地痙攣著,抽搐著,變得不再清純,變得不再生機盎然。久別后,一見到她,我總是管不住急切的腳步,飛奔過去。但她的膚色,她的體味卻讓我不敢親近……
女兒鬧著非要到河里去捉魚。我告訴她河里沒魚。天真的她仰著小臉說:“媽媽騙人,小河里都有魚!”執拗不過,我領她來到河邊。別說沒見到一條小魚,單是被河水染黑的腳趾就洗了好多次還不干凈。
沂河啊,你怎么了?你脈管里奔騰的血液怎變得這般污濁?
河水也變得小了,水草一個勁地瘋長,成了放羊的好地方。每每看到羊兒啃著青草,竟是揪心的痛。河床像是滿面污垢、衣衫襤褸的母親,本已是衣不遮體,卻還有不懂事的孩子在撩弄那不能遮羞的布縷。羞愧感蠶食著我的心靈,曾幾何時,這河水里流淌的愛撫濡養我長大。作為她的孩子,眼看著母親蒙羞受辱卻束手無策,無能為力。我實在看不下去,只有遠遠地逃避。
然而,我一直在期待著,在朝日,在夢里……
也忘了是哪一年的春天,春風依舊桃花絢爛,我和朋友們去郊游,“近鄉情怯”地從離沂河岸遠遠的地方走過。“桃花次第開,玉帶相映紅!”看著美不勝收的春景,心頭竟冒出兩句詩來。咦?這玉帶?這不就是沂河嗎?這才幾年,常居城里的我沒想到沂河又恢復了原來的模樣!不,比原來更綠了!我欣喜地跑過去,甩掉鞋子,奔入其中。哦,久違的清涼!清水濯我足,水清可掬飲,魂牽夢繞的期盼,竟一下子呈現在我眼前,撫摸我的肌膚,浸透我的心靈,那順滑的清涼讓我知道這不是在夢里!放眼望去,一道道沉穩渾厚、自豪挺拔的攔河壩,一片片平滑似鏡,潤澤如緞的水面,剛柔相濟,渾然天成一般!欣喜中又有幾多慚愧,面對沂河母親的困境,我選擇了逃避,而那些仁人志士卻殫精竭慮,身體力行,讓母親重見生機,又展華姿,再塑尊嚴!
哦!沂河,流淌在我生命里的、潤澤我一生的母親河!
魅力魯山
魯山之美,美不勝收。
魯山之妙,妙不可言。
魯山海拔1108.3米,是山東省第四高峰,現為國家森林公園,素有“小泰山”之稱和“北國山水畫廊”的美譽。
魯山之美在于靜。她是喧囂城市里的一汪深潭,一片幽林,如同看慣了花枝招展、粉黛妝扮的時尚女郎,一下子見到一個清純婉約的村姑,單是眼中的那汪清徹,便讓人感到從頭到腳被濯洗了一番似的清涼,使人不由自主地走近她,嗅聞她,甚至想靜靜地躺在她的懷中,融入她的軀體。從東路步入,沿途突然有池塘荷花映入眼簾,給人以驚喜,蓮蓬在遠遠地招手示意,荷花不勝涼風的嬌羞,臉頰泛紅,低頭間流露出撩人心扉的溫柔;而那蒼翠得有些黝黑的一潭活水,如錦似緞,平滑而又深邃無底,偶有鳥兒照鏡梳妝,漣漪層層,銀光爍爍;竹林里的靜謐讓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雨后竄天的翠竹骨節里透出“咔吧咔吧”的聲音……拾階而上,時而有斜逸旁出的古樹枝干,像愛開玩笑的壯小伙,伸手把你攔住;突兀的巖石上,不時有黃的、粉的小花,探頭探腦地張望著,惹得你忍不住好奇去探尋她的根底。一切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一切又都是身不由己地融入其中。
魯山之妙在于險。峻險巍峨間充滿了誘惑和挑戰:從魯山西麓仰望,只見壁立千仞,似斧劈劍斬,峻拔陡峭,蒼松翠柏掩映,時有怪石凸顯。山路兩邊的灌木叢里點綴著許多鮮紅或者絳紫的野果是極誘人的,邊賞心悅目看風景邊摘吃“山珍”,只是需小心翼翼才行。走不了多遠,山路已是無處可尋,樹高林茂,秀峰聳立,行走艱難,不時地手腳并“爬”才能登攀,有幾處更是險象環生,壁如刀削,石坡陡直,幾乎沒有踩踏之處。時有山雞從樹林、灌木叢中驚起,翻騰翱翔,鳴囀林間,讓人更覺驚險神奇。攀峭壁,鉆藤洞,幾經迂回攀爬,待抬頭看時,竟見到串串紫玉掛藤間,這便是傳說中魯山后山的野生葡萄園吧!伸手摘幾顆放進嘴里,甜中帶酸,醉徹心田。
登至魯峰極頂,俯身看去,重巒疊嶂,林海茫茫,懸崖陡落,直下谷底,盤山路似玉帶在山間旋繞飄逸。天地之開闊,令人感慨萬千,豪氣盈懷。游目遠眺,阡陌縱橫,看到一條“小河”蜿蜒蛇行。這就是北魏酈道元所著《水經注》里說的“螳螂之水源出魯山”的螳螂河,也就是沂河的發源地。
魯山四季變幻無窮。可謂“春報桃李爭艷放,夏暑濃蔭不侵肌,秋染紅葉醉芳菲,冬雪綻玉松梅奇”。但我最喜歡的莫過于初夏的魯山。陽光暖暖的,并不熾烈,還沒進山,就有淡淡的、甜甜的清香撲鼻而來,循香望去,滿樹上都是一串一串的槐花,隨風搖曳,心也隨之輕盈了起來。通山幽徑松蔭遮蔽,越走越是感覺清涼。青石階、泥土徑,鬼斧神工的怪石、似蒼虬般盤結的古樹不由得讓游人慢下了腳步……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熱情的沂源人如此鐘愛魯山,還有另一番心意:以山為媒,邀友赴約。“沂源猿人,等你等了五十五萬年!”一句深情的傾訴令無數游客為之動容,而魯山是沂源猿人的家!好客的沂源人向您發出請柬:“別再猶豫,抽個空閑,攜家人親朋或三五好友,走進沂源,走進自然,走進魯山!”
母 親 的 豆 沫
豆沫出現在農家人的碗里從不分季節。
春來雪化凈,從地脊、崖邊冒青的薺菜、苦菜、路轍草,到菜園里間出的小白菜、嫩油菜,或是老菠菜,母親總是要尋上半筐,洗凈剁碎,添水下鍋,撒上點豆面或花生面,囑咐我看著灶火,她又去忙別的。隨季節變換,不管下來什么菜,都能在母親手里變成豆沫,或是各種綠幽幽的野菜豆沫,或是黃澄澄的南瓜花生面豆沫,或是蘿卜條黃豆面干豆沫 。冬天里扒下的白菜幫子做成的豆沫幾乎天天光顧我家的飯桌。而且,母親一做就是一大鍋,上頓吃不了,下頓熱熱再喝。在那地薄人口多,地里活路攆得人喘不過氣來的日子里,這應算是最高效的飲食方式吧。時日久了,回家一見母親又在切菜,我心底里就犯起愁來。山區地少,豆子、花生都是套種在玉米地里,稀罕得很,豆沫鍋里也總是“綠肥白瘦”。天天吃這個,還不如燒個咸菜棒就煎餅呢!年少無知的我哪能體諒母親的苦衷,在那并不富裕的年代,只有各種豆沫,既省油又能填滿我們大得驚人的胃口,提供營養供我們干活、長個。
考學出來,在學校食堂面對那飄著幾朵浮油的大鍋菜,竟猛地想起母親做的豆沫,想念起呼啦呼拉喝上兩大碗,肚里飽飽的、暖暖的那種踏實感。淚水不知不覺地流下,就著鄉愁,哽咽著硬硬咽下……
參加工作后,經常在外吃飯,餐桌上常有一道壓軸菜——豆沫。用精致的小盆盛著,剁得精碎的菜葉在乳白色的汁液里游弋,一下子勾起了城里人的懷舊情結。比茶杯大不了多少的小碗,服務生給每人盛的半滿不淺,大家用湯匙舀起,優雅地品嘗。我使勁壓制著端起碗來一飲而盡的欲望,也強忍著沒有再要一盆,再盛一碗……抹抹嘴巴,聽大家敘說著豆沫的純天然、無污染,富含蛋白質,特別是富含人體必須的第七大營養素——纖維素,是保健佳品……猶如一個身著藍底白花小衫的村姑,在眾目睽睽之下,任人評頭論足,胃突地痙攣了一下,心里一陣堵得慌。原本只為填飽饑肚的豆沫,沒想到又成了飽食終日的人們的“胃腸清道夫”……
一日,和父母回鄉下看姥姥。八十多歲的姥姥紅光滿面,身體硬朗得很。一見我們回來,喜笑顏開,迎面先問:“吃飯了嗎?鍋里有豆沫子。”邊說邊忙不迭地拿碗掀鍋摸勺子,遞給我尖尖的一大碗,還直歉意地說:“不知道你們回來,這豆沫子榨得太黑了。”“挺好的呀,我就喜歡吃這菜多豆面少的。”我含糊地應著。看著我貪婪的吃相,姥姥的笑意從滿臉的褶皺底里升散綻放開來。“我每天都榨豆沫子吃,再回來早說一聲,我給你榨得白一些。”年近九旬的姥姥勤勞不輟,菜園子被她侍弄得綠意蔥蘢,園里的時令蔬菜也都搖身一變,成了飯桌上的美味豆沫。看她為我們忙活得起勁,更加堅信豆沫確實能養生。邊吃邊和母親說:“小時候一見你熬豆沫就犯愁,現在反而越來越想吃這一口了,只是發懶,愁著剁菜。”
第二天,一大早便聽到敲門聲。開門一看,只見父親捧著一個帶蓋的瓷盆,正在門口氣喘吁吁。我一把接過來,埋怨道:“你也真是的,打電話說一聲也好,這把年紀了,抱個大盆子爬五樓也不嫌累。哎呀,什么東西呀,這么沉!”父親稍歇了口氣,說:“昨天你不是說想吃豆沫嗎?你娘一大早給你熬的,細柴慢火咕嘟了一早晨,快趁熱吃吧。”
一掀蓋,熱氣騰騰的豆沫清香撲鼻,淚水止不住地順著臉頰往下流。許是母親的柴火返潮,燃起的濕煙給嗆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