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婚女人

唐瑾走了。她走得很突然，也很決絕，事先沒向誰透露，走時也沒和誰告別，以至于走了兩天她辦公室的同事才知曉此事。

陳鯤聽說后，心猛然一跳，有種空落落的不適應的痛，不過，很快又恢復了過來，繼續和員工們嘻嘻哈哈地說笑。這樣最好，他想。

女人，唐瑾這樣的女人！陳鯤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默念著，對唐瑾油然而生敬意，強者！和她相比，只顯得自己委瑣，只能讓自己自卑，走了好！他需要自信，需要勇氣，在這個陌生地方打拼的勇氣。為此，他必須犧牲掉尊嚴、喜好和一切不切實際的想法。只在此時，陳鯤才知道自己根本就不配擁有唐瑾的愛情。

此時的唐瑾正一個人站在N城的休閑廣場上，看大大的LED顯示屏上不間斷地滾動著字幕，看中央噴泉水池里兩個大大的噴泉隨音樂起舞，在各色夜景燈的映照下，綻放五彩的光芒……這是初秋的晚上，涼風送爽，氣候宜人。廣場上人很多，工作了一天的人們都走出了家門，來到了這市區寸土寸金的休閑廣場。唐瑾沿著卵石小路信步而行，不時有和女兒一般大的小孩子在她身邊追著跑著叫著笑著，快活得很的樣子，突然，耳中傳來女孩子幾聲脆生生的嬌笑和微微帶著撒嬌的甜膩軟糯的聲音，唐瑾停下了腳步，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草坪上，林叢中專供游人歇息的石凳上坐滿了人，更多的是情侶。一對對情侶相擁著坐在石凳上，像一幅幅很浪漫很詩意的水墨畫，如水的月光照著他們的臉，給他們平添了一份超凡脫俗的美。這是一個很適合談情說愛的地方。一個小伙子匆匆走過，差點撞到唐瑾。小伙子不迭聲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轉過頭打量了唐瑾一眼，臉上浮起了驚訝的表情，腳底停頓了一下，又繼續向前走。但走出幾步遠，又突然轉過身來，用探究的眼神看了唐瑾一眼，然后搖了搖頭走了。他在驚訝什么？唐瑾想，是在驚訝我，一個老女人晚上一個人留連于這熱鬧的廣場么？當然唐瑾知道，自己看上去不老更不差，這點自信她還是有的。在小城時，很多人說她長得像蕭亞軒，她自己也覺得有點像，唐瑾嬌小玲瓏，腿長腰細，長發柔順，五官清秀，眼睛水靈，笑起來雙眼彎彎似月牙，加上很會搭配穿衣，一點兒也看不出是一個七歲孩子的媽媽。這次應聘，每一個看到她的人都以為她才二十多歲，當得知她已經三十三歲時，好一陣驚訝。她很順利地通過了面試筆試，來到了N城接受為期三個月的培訓。

唐瑾現在晚上幾乎天天來這廣場，一個月前是隨眾人來的，現在是孤身一人。前幾周，她沒有被安排到具體的固定崗位，整個人處于一種游離狀態，哪里需要幫忙就往哪里頂，先后輾轉于服務臺，理貨員、主稱等多個職位，每天忙得車轱轆一樣一刻不得閑，一天下來，常常累得沒了力氣，回到宿舍剛挨到床就睡著了，完全沒有心思去想別的事情。這兩周崗位固定下來，學的是信息員的工作，信息員的工作內容，學著填進貨單、調價單、查商品檔案永存、打印標價簽等一些門店比較常用的功能，對軟件的操作總的來說對唐瑾不是什么大難度問題，畢竟唐瑾使用過電腦，而軟件操作很多都是大同小異，加上系統是金蝶開發的，系統界面比較友好，操作也比較人性化。所以，唐瑾很快就適應了下來，也有了較多的閑暇。這時，往事一幕幕的在她的腦中閃過，各種感想紛紛擾擾地浮上心頭。沒想到，電腦毀了我的家庭，現在，我卻還得賴它為生，我的人生竟是繞不開電腦！唐瑾嘆息。她便常常想起她的前夫，一個為了網絡為了一個網友和她恩斷義絕的男人。想起了那內心和面容一樣丑陋的生產廠長，想起了陳鯤，想起了主任，還有那個都不知是誰老婆的陌生女人……要不是他們，我會舍棄自己熟悉的環境，可愛的女兒，到一個完全陌生的領域來打拼嗎？她問自己，然后苦笑了一下。

唐瑾不是一個女強人，她的外表就向外人宣告了這一點，誰也想不到唐瑾會辭職，從人事科科長那瞪得大大的眼睛和張成O形的嘴巴上唐瑾就知道了眾人的想法。但是，從科長一下子恍然大悟的表情里，唐瑾又知道了眾人的又一想法。那一刻，唐瑾很想笑。

不辭職，處于那不尷不尬的境地，有何意味呢？能為玉碎為什么要為瓦全呢？柔弱的唐瑾內心很剛強，她是一個有主見的女人。也許，自從離了婚，唐瑾就成了一個很有主見的女人了。

當年吳莉莉笑著對唐瑾說：“男人有六個一樣，平時像人一樣，偷情像賊一樣，約會像鬼一樣，上床像狼一樣，完事像豬一樣，情人面前像貓一樣，你不要笑，你家的他也是一樣。”豪爽潑辣的吳莉莉喜歡講一些黃色笑話，唐瑾卻文靜得很，不茍言笑，兩人的性格迥然不同，但這并不影響唐瑾和吳莉莉的感情，她們還是同學的時候就建立起來的感情。當時唐瑾不置可否，一笑了之，她是很有自信的，她不相信自己的丈夫是這樣的一個人。丈夫總是把她當孩子一樣寵著護著，在家被父母呵護慣了的唐瑾也樂得做個孩子萬事省心，當然很多時候也會因為一些事被丈夫訓斥，但這訓斥都是帶著憐惜的，唐瑾感覺得到，和訓斥調皮的女兒一樣帶著愛。雖然在女兒面前被訓斥唐瑾也覺得挺沒面子，不過，習慣成自然，慢慢地她也就適應了。她從來也沒想到自己的婚姻也會觸礁，而且還這么地不禁觸，一觸即翻了。

真是心有不甘，唐瑾覺得心中空落落的，如同一個人行走在空曠之中，孤獨得很，和別人說嗎？和祥林嫂一樣？內心剛強的唐瑾恥于言敗，所以她從不在同事面前提及這次婚變，別人也只知道和網戀有關。

前年，唐瑾離婚一個月之后，一紙調令，把唐瑾從行政調到車間做了一個小小的設備員。這和質監局工作的丈夫有關，唐瑾心里明鏡兒似的。丈夫負責廠里產品質量的監督管理，廠領導對身為他妻子的唐瑾很是另眼相看，雖然唐瑾除了是廠里第一批老員工之外，還很踏實肯干。但現在，他已經不再是唐瑾的丈夫，不但如此，還已被調離了這個地方，更主要的是廠領導已經把日漸走下坡路的他看死了。接到調令的唐瑾沒說什么，做好交接工作后便到車間報到了。

車間主任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工作上很有能力，為人誠懇謙和，在員工中很有威信，最重要的是，這個主任對唐瑾很是尊重，這讓乍到陌生地方一顆心多少有點不安的唐瑾，感覺到了一絲溫暖。

調到車間的唐瑾，和生產廠長的接觸多了起來。生產廠長是一個五十幾歲的老頭，個矮，黑胖，大伙私下里都笑他的腰圍和褲長一般長短。之前，唐瑾對他感覺還可以，覺得他整天笑瞇瞇，看起來挺慈眉善目的。現在近距離接觸才發現這廠長臉上滿臉大麻子，坑坑洼洼，觸目驚心得很，眼球深受刺激的唐瑾發誓以后生產廠長來自己再不戴眼鏡了。唐瑾有點近視，平時除了工作都不戴眼鏡的。好在，這個生產廠長對她很是關照，對她不懂的總能夠耐心地詳加指點。對這點，唐瑾挺感恩的。

這天，唐瑾正埋頭工作，突然感覺一片陰影罩在了自己身上，抬頭一看，原來是生產廠長，再四下一看，辦公室里就剩下自己和生產廠長兩個人。生產廠長拉過一旁的椅子把他肉墩墩的身子緊挨在唐瑾旁邊，一臉關切地問：“小唐啊，你來這兒也一個月了吧，還適應嗎？”唐瑾老老實實回答：“還行，邊干邊學吧，還望廠長多多關照，多多指導。”“這個自然嘍，我當然要關照你了，誰讓我這么喜歡你呢？”聲音悶悶的，仿佛從一個狹窄的洞里硬擠出來似的，聽起來別扭得很。唐瑾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已經三十二了，已經經歷了一次慘痛的婚變，并不是那青澀少女。說話有點出格了吧？唐瑾想著，低下頭去不再吭聲，手拿著筆在紙上無意識地畫著。驀地，握筆的手被一把抓住了，隨即，兩只肥厚的肉掌完全覆蓋了，唐瑾嚇了一跳，猛地抬頭，只見生產廠長一臉猥褻的表情，眼睛里閃爍著異樣光芒，聲音黏稠了似的，帶著濃濃的肉欲：“瑾瑾，你真是漂亮，我早就喜歡你了，你那男人真是個不識貨的東西。……我太喜歡你了，讓我親親你吧。”唐瑾一下子呆住了，這還是平時道貌岸然的領導嗎？看來人真是不可貌相啊。生產廠長的手一直拉著唐瑾的手，他的手心汗津津的，唐瑾真恨不得剁掉自己的那只被他緊緊攥住的手。她聽見自己從嗓子里擠出了不連貫的一句話：“不，不要。”生產廠長那油光光的大肥臉更加近了，一臉的厚顏無恥：“親個嘴也沒啥的，你又不會損失什么。再說，咱們都是過來人嘛。”一番話驚得唐瑾目瞪口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使勁抽出了自己的手，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飛也似的逃離了辦公室。

事后，唐瑾一直懊悔，當時自己怎么就不罵他呢？更或者說怎么不打他一巴掌呢？轉念一想，算了，下次自己注意就是了，誰讓他是生產上的最高領導呢。

離了婚的唐瑾自覺地保持著與男人的距離，并不只是怕惹是非。她常常想起她的前夫，卻沒有了曾經痛心和絕望的感覺，時間是愈合傷口最好的良藥。她很平靜，因為這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前夫并沒有和那個網友結婚，這是她意料中的事。網戀本來只是水中月，鏡中花而已，可是唐瑾并不想原諒前夫。唐瑾也曾認為網絡世界精彩，當時還是丈夫身份的前夫剛接觸網絡時，常把他認為有意思的內容講給唐瑾聽，有天，丈夫問唐瑾知不知道新婚之夜的第二天凌晨各國新娘對新郎最可能說的一句話，見唐瑾一臉茫然，丈夫告訴唐瑾：“德國新娘會說‘你睡著了嗎？’法國新娘會說‘親愛的，我美嗎？’英國新娘會說‘我們的孩子是上劍橋還是牛津？’意大利新娘會說‘你還活著嗎？’日本新娘會說‘服侍不周，請多多關照。’美國新娘則會說‘春宵一刻值多少錢？千金？美金還是黃金？’”“你知道中國新娘怎么說嗎？”丈夫問唐瑾。唐瑾想了又想，最后決定放棄努力，搖頭說不知道。丈夫哈哈大笑起來：“中國新娘會說‘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人了’！”真是太精彩了。唐瑾佩服得五體投地。她記起那一個凌晨自己也是這么說來著。唐瑾因為這，打心眼里默認了網絡的豐富多彩，也不反對丈夫網上聊天，雖然自己只是在電腦上查查資料傳傳文件打打小游戲什么的。直到后來，情況發生了質的變化。

變化在丈夫認識了那個女網友之后。丈夫每天聊天聊得很晚，常常是唐瑾一覺醒來，書房里的燈還亮著，電腦顯示屏還在幽幽地發著光。剛開始，丈夫解釋說，那網友婚姻遭遇過不幸，有失眠的毛病，不到凌晨兩點睡不著覺，還有自殺的傾向，他得陪著她，放音樂給她聽，她就在音樂聲中睡著了。丈夫那一臉英雄救美的豪氣和那自以為能感動所有人的愛心，讓唐瑾感到很奇怪，唐瑾便說了：“你是我的老公啊！這女人可憐是可憐，可也是個怪物了，她到凌晨兩點都不睡，她沒有工作么？”丈夫說：“她行的，她在我的音樂聲中瞇一會兒，到第二天早上七點半鐘照樣上班。”這女人真怪！唐瑾覺得有了網絡的世界真是讓人捉摸不透，網上有這樣的人？

迷上了網聊的丈夫白天呵欠連天，對什么事都提不起神來，唐瑾說個話他都愛理不理的，對女兒的學習和生活也漠不關心。一到晚上，他卻像換了一個人似的，精神煥發，紅光滿面。丈夫出差的日子也多起來了，而且一出差就是幾天。終于有一天，唐瑾無意中從丈夫的口袋里發現了一張車票，車票的那頭是另一個城市——那個女網友所在的城市。從丈夫質監局一個同事那里，唐瑾還得知丈夫上班總是吊兒郎當，那個同事吞吞吐吐告訴唐瑾還不止這些，果然，這個同事猶豫了又猶豫終于還是委婉地對唐瑾說了出來：“你得好好勸勸他，讓他做事收斂著點，如果被局里發現就不好了。”什么事呢？唐瑾猜測，也許是經濟上吧，家里的經濟大權掌握在丈夫手里，她都從來不管的，更別說丈夫的了，所以，對此她一無所知。不過，在女網友一事上，唐瑾不能理解，丈夫為什么整天上網到凌晨兩點，為什么經常出差其實卻是乘十八個小時的車去見那女網友？這還是她的丈夫嗎？那個為了節約一點電費跟在自己屁股后面一路關燈的男人嗎？這還是當年賭咒發誓說娶不到自己就一輩子打光棍的丈夫嗎？她看過那女網友的模樣，那是丈夫剛認識女網友的時候給她看的。那個女人并不漂亮，也不年輕，反正并不比自己年輕漂亮。難道男人容易審美疲勞的么？

唐瑾把質監局同事的話轉述給丈夫聽，丈夫置若罔聞，再說時，丈夫火了：“你這女人，管老子的事干嘛？”工作上的事也就罷了，誰知生活上也一樣，丈夫像中了邪似的，整天想著網上那個女人，完全沉迷在網戀里了，唐瑾軟語規勸，他當面唯唯喏喏，私下卻依然故我，爭吵成了自然而然的事，唐瑾和丈夫開始了一次次的爭吵，爭吵之后便開始冷戰，伴隨著一次次的爭吵和冷戰，丈夫的脾氣越來越大，性格越來越暴躁，最后便開始了拳腳相加。終于有一天，在唐瑾問丈夫“是不是不想好好過了”時，丈夫提出了離婚，丈夫說：“本來，我還對你有點愧疚，現在大家挑開了也好，我已經離不開她了，我愛她，你看著辦吧。”唐瑾覺得丈夫說得對，她和他的婚姻早已經名存實亡了，除了離婚也確實沒有別的選擇了，她平靜了下來。分割了共同財產后，兩人平靜地分了手。唐瑾說，“女兒不能歸你，因為你沒有精力照顧女兒。”最后，女兒歸了唐瑾。因為，丈夫也承認，他沒有精力照顧女兒。

對新工作已經得心應手的唐瑾認識了車間員工，也便認識了工段上的陳鯤。陳鯤個子不高，還上瘦下肥，整個一梨形身材，長相也讓人不敢恭維，從唐瑾的審美來看，他當屬他父母創造出的次品。因陳鯤上三班，接觸理所當然地少而又少，所以唐瑾腦中只是把他的人和名對號入座而已，從未仔細端詳過他。

注意上陳鯤，是唐瑾到車間一年后的事。這一年里除了生產廠長偶爾來騷擾，倒也過得算得上風平浪靜。唐瑾日復一日認真地做著自己的本職工作。注意陳鯤是因為段長辭了職，新段長的選拔提上了車間的議事日程，主任提及的新段長人選，其中就有他。唐瑾開始認真地打量起他來——畢竟段長和設備員工作接觸較多。誰知，不端詳還罷，一端詳發現還不如不端詳：臉上密布青春痘斑痕，情緒稍一激動臉便紅得豬血一般，鼻梁上架一黑色的有框眼鏡，看人時總是勾勾地看定人，配上他明顯突出的上嘴唇，讓人很容易地就能想到一個猛禽——鷹。不過，人還是很忠厚老實的，不像工段上他那些把“有便宜不占是混蛋”天天掛嘴上的同齡人，這可能和他的家教有關——他的父母都是教師。大家對他的印象比較好。原來的段長平時特愛開他的玩笑，“戴一副平光鏡，還是女式的！”這戲謔實在是讓人忍俊不禁，尤其是看到他臊得滿臉通紅時。這樣一個人，能當工段長？唐瑾很是不信。

唐瑾更看好另一個嘴巴挺能說，長得很好看，給人一種很舒服很安全的感覺的男員工。主任舍他取陳鯤時，唐瑾都不由得替那個男員工傷心了，主任的理由是那個男員工的同事關系不行，沒有威信，即使當上段長恐怕也開展不了工作。這個結論怎么來的主任沒說。唐瑾后來聽說那個男員工正在追求工段上長得最漂亮的女員工，心想，這個工段上的員工都是同批招進廠的，年齡都差不多，且都未婚，他一定是因為追那女員工犯眾怒了。

于是段長人選似乎出來了——陳鯤調出來上了白班。陳鯤一下子成了員工們話題的焦點，關于他的事情也就越來越多地涌入唐瑾的耳朵，他的研究生女友，他的對他管教甚嚴的父母，當然更多是嫉妒他的一些員工對他的非議……如此種種，雖令唐瑾感慨，卻也屬人之本性，所以，唐瑾從不妄加評論。

幾個月過去了，陳鯤的任命遲遲未公布，工段上的躁動停止了，員工們靜觀著事態的發展，一天不宣布就意味著所有人都有希望，眾人心思又活絡起來，工作又積極了起來。陳鯤的心情慢慢地由喜悅到平靜到悶悶不樂了。

看著陳鯤郁郁寡歡的神情，想起初識他時他孩子一樣簡單快樂，身份地位這東西真是折騰人呢！唐瑾不由感慨，一定是沒送禮，這年頭，怎么能這么木訥呢？這不是抬你上轎不上轎么？憑什么這位置就得留給你呢？前夫以前總是這樣考慮問題的。唐瑾現在想也許就是這樣的，這主任也不是個好東西。但這念頭才冒出來，唐瑾便笑話了自己的陰暗，主任看上去不像這樣的人，遲遲不任命，自有他的道理。離了婚的唐瑾不喜歡多事，自從離婚之后，唐瑾便成了身邊的女人們茶余飯后的話題，短暫的同情之后，女人們都以怪怪的目光看她，她們很奇怪，像唐瑾這樣有品有貌的女子，竟然和插足的第三者在面都沒照的情況下便一敗涂地了，真是不可思議！網絡的危害，給這個正以上網為時尚的偏僻小城的人們帶來了震撼。女人們一個個在心里告誡自己，要以唐瑾的婚姻為戒，看好自家男人，漂亮如唐瑾者尚且如此，自己的命運還不更加兇險啊。要扼殺事故于萌芽狀態。當然這其中也包括了對已經離婚的唐瑾的防范。唐瑾每每走在路上，四周射來的警覺的目光都讓她感覺如芒在背。

陳鯤的事唐瑾不想摻和，任命的事讓他自己處理去吧。可是當陳鯤又一次耷拉著腦袋就設備的技術問題找唐瑾時，他垂頭喪氣的樣子讓唐瑾骨子里的母性涌動了，無法漠視他的憂郁了。于是，在接下來的車間工作會議上，唐瑾說了自己近期工作面臨的難題，指出段長一職一直懸而未決的弊端，同時，有意無意地為陳鯤說了兩句好話。

陳鯤段長的任命很快下來了。看著陳鯤咧開大嘴，臉上抑制不住的喜悅，唐瑾心中也感到一陣幸福。興奮得連滿臉斑痕都發著光的陳鯤，像雪地里撒歡的小狗一樣惹人憐愛呢！唐瑾愛憐地看著陳鯤仿佛看著一個孩子，雖然唐瑾也只比他大四歲。

陳鯤開始輪番請工段上的員工吃飯慶賀。今天這個班，明天那個班，鈔票一張一張往外甩，一點沒有心疼的樣子，豪爽得很。他的興奮感染了工段上所有的人，唐瑾也深受感染，原來心想事成之后人會這般欣喜若狂的呀！唐瑾想這輩子自己是無緣體會這種快樂的了，可唐瑾能感知到他的快樂程度！唐瑾也快樂了，甚至于比他還要快樂——因為這也有我的一份功勞啊！自從生活中出現了那個女人，那個網上女人，唐瑾已經好久沒有這么快樂了。她一改平日的寡言少語，活潑開朗起來，思維也空前活躍起來。唐瑾驚奇地發現，原來自己也能這樣年輕，前夫常說唐瑾是三十歲的人五十歲的心臟，現在看，完全是二十歲的心臟呢！和這些小年輕所謂的代溝根本還未產生呢！

前夫現在和那女網友究竟怎么樣了？那女網友有了他還會整夜整夜失眠么？唐瑾還是有點好奇。不過，她沒去打聽，她和他如同兩條相交線，短暫的相交之后再也不可能有交點了。唐瑾只知道她的前夫已經因為一些經濟原因被處分并被調到偏遠鄉鎮去了，這是廠里眾所周知的事情了。協議離婚時，丈夫提出，家里的電器和家具他只要電腦和空調，其它的盡唐瑾挑，看著丈夫一臉的緊張，唐瑾心還是疼了，他可以沒有她沒有女兒，卻不可以沒有電腦。唐瑾幾乎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骨子里她正恨不得砸了那電腦。

做了段長的陳鯤把辦公桌搬進了辦公室，也便和唐瑾有了較近距離的交談了，唐瑾也如同一個大姐姐一樣關心著他的婚姻大事，話題便由他的研究生女友談起了。

“什么時候結婚啊？”

“我們不談了。”

“騙我呢吧？”

“真的不騙你，以前分手好幾次，這次總算最后了斷了。”他急切地辯解。

“為什么？你們不是很好嗎，聽胖子說雙方父母都認可了。”唐瑾很驚訝。

“為了錢，她嫌我錢少。”

“你還很年輕，賺錢的日子長得很，怎么這么說呢？不過女孩子有點虛榮心是很正常的，誰不想找一個有錢的王子從此過上幸福的生活！都是小時候看童話書鬧的。”

“我讓她等我兩年，錢會有的，可她說她等不了了。”

“她家的條件很好，尤其她的姐姐，嫁的人有錢得不得了，她家的房子你肯定沒見過，真是豪華型的別墅。她們家所有人都反對她和我來往……”他一臉的傷感，眉頭蹙了起來。

“你是怎樣認識她的呢？”

“我和她從小就認識了，我們是同學。”

難怪，唐瑾還一直納悶兒，這樣一個既漂亮又高學歷的女孩，碰上的機率都很少，何況找來做女朋友。憑他！一個只有專科文憑、相貌一般的他？唐瑾現在釋然了。既然是青梅竹馬，應該也不是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啊！

“那你試過用其它方式挽留她嗎？”

“試過，能想到的我做了，你想不到的我也做了，可是不行。”他喪氣得很，很蔫的樣子。

唐瑾默然，為一個為情所苦的陳鯤，一個現時代還很純情的男孩。軟硬不吃的女孩該用什么方法去征服她呢？征服，對，征服。兩個字在唐瑾腦中閃了一下，唐瑾立即想出了一個點子，可是一向羞于此類話題的她有點抹不開面子，畢竟自己比他大好幾歲，也該有點矜持才是，為老不尊，沒準會讓這小年輕笑話！唐瑾欲言又止，看了看陳鯤，陳鯤一臉苦惱迷惘的表情說服了唐瑾，唐瑾豁出去了。

“你去征服她的人，她的心自然就會變的。”唐瑾好不容易期期艾艾把意思說了出來，心里慚愧得不行，腦中突然浮現出一個女人的模樣，那是十幾年前，唐瑾還是高中生時，那天，學校組織學生觀看公判大會，被押上臺的總共四個人，兩男兩女，其中有個女人一直低著頭，頭發披散下來遮住了臉，看不見她的模樣。主席臺上宣讀判決書時才知她犯的是強奸罪。強奸罪？學生們第一次聽說女人犯強奸罪，驚訝極了。宣讀罪行時方知她幫她的弟弟把一個女孩子強奸了。從那時起唐瑾才知道了這么一個法律常識。恍惚間，唐瑾感覺自己好似變成了那個低頭認罪的女人，在鄙視的目光中茫然等待著未知的將來。

“我也做了，可是她不是一般的女孩子，你不懂的……”陳鯤面紅耳赤地說。

“我說過，我們之間的事，我說給你聽你也不會懂的。”陳鯤一副喪氣的表情。

唐瑾確實不懂，年輕的時尚一族！唐瑾搖搖頭。不錯，做家庭主婦后整天過著從公司到家、從家到公司兩點一線生活的唐瑾忘了自己年齡比他大了，人說兩歲一代溝，自己和他都有兩個代溝了。不過，唐瑾有點生氣，雖說自己結過婚，但把男女之事說得如此直白還是破天荒頭一遭呢！這小東西不領情就罷了，還笑自己年齡大！唐瑾扭頭便走開了。

沒過一天，唐瑾的氣便消了，犯得著和這小毛孩斗氣么？有了這一次深入的交談，她和陳鯤之間便多了一種不用言語便相知的默契，唐瑾也為自己掌握了陳鯤不為人知的秘密而竊喜不已。

這天，唐瑾看了一篇關于愛情與人的關系的短文，很有感觸。想起正為之苦惱的陳鯤，便發了個短信給他——“愛與人的關系就如同鞭子與陀螺，它令它動了，可它也令它痛了。別去管它的痛，讓我們靜靜地傾聽那颼颼的風聲，我們就會聽到，鞭子和陀螺正在唱歌。”唐瑾想告訴陳鯤無論結局是怎樣的，享受過程也是一件幸福的事！陳鯤回了句“放屁！”氣急敗壞之極，看來傷心程度有點超出唐瑾的想象呢！研究生女友放棄他真是一個損失，唐瑾都為她感到遺憾了。

有了一次發短信的開始，唐瑾對手機這一功能欲罷不能了，她開始自己編短信了，對同事們狂轟濫炸起來，更熱衷于發短信給陳鯤——因為對他了解多一點。

短信一：動物的愛情是勢在必行，一蹴而就，所以動物的愛情不苦惱；人呢？古人云：“發乎情，止乎禮”，所以人的愛情就很苦惱。據嚴謹考證，你介于二者之間，屬于剛脫離爬行直立行走的類人類，所以你的愛情不應該是很苦惱的。據最近以來醫學權威研究發現，鑒于你的未完全進化，你可能患有腦部供血不足、胃下垂以及痔瘡等。所以在此鄭重向你推薦腦白金、胃蘇沖劑、肛泰！

短信二：當一路跋涉的你停下來稍事休息時，可曾注意過身邊的風景——姹紫嫣紅、千嬌百媚。無論解語花還是忘憂草，總有一朵屬于你，如果你有心。但不要隨意將它摘下，如果你無意。公益廣告“關注環保，在于你我”知道嗎？

短信三：把手機放在胸口——你最柔軟最溫暖的地方。像種子向土壤汲取營養和養分，讓愛情的花蕾從它的深處汲取復活的胚胎和血肉。心動不如行動，趕快拿起你的手機吧！

……

陳鯤回得最多的是：“小樣，想做短信作家想瘋了吧！”

唐瑾喜歡陳鯤喊自己“小樣”，它讓她感到年輕，讓她找到久違的快樂，讓她忘記自己已經是一個生了孩子的女人，雖然這只是二十幾歲員工們的口頭禪。于是唐瑾樂此不疲地編發短信，給陳鯤，給吳莉莉，給所有她想得到的人。用吳莉莉的話說“這唐瑾，瘋了！”語氣里滿是調侃的味兒。她們的短信熱早在手機買后幾個月便消失了，只有那很喜歡把那男女生殖器掛嘴上的阿金整天拿著個手機對著一個短信本編發短信，還開通了短信套餐，每天對同事和朋友進行黃色之旅的改造，這一直是讓唐瑾很不齒的。而唐瑾也沒想到自己手機買了都一年多了，現在才迷上短信還如癡如醉，實在不可思議！

這天，因為女兒學校放半天假，唐瑾把女兒帶到了廠里，女兒很喜歡陳鯤，圍著他轉來轉去。陳鯤也很喜歡唐瑾的女兒，一大一小玩得很是投入。一天下來，女兒對陳鯤已經很有感情了，就在要下班唐瑾讓女兒和陳鯤說“叔叔再見”的時候，六歲的女兒突然一語驚人：“叔叔，你有女朋友了嗎？”“沒有。”他很好笑地回答。“那就嫁給我媽媽吧！反正我爸爸媽媽離婚了！”唐瑾一驚，看向陳鯤。陳鯤沒吭聲，唐瑾忙摟過女兒：“亂說什么！叔叔還小得很呢！”“小什么，他是六歲么！”女兒理直氣壯，又補充一句：“我很喜歡他，你不喜歡他么？！”

這一刻，唐瑾不知說什么才好。

隨著工作上的接觸越來越多，唐瑾和陳鯤的話題越來越深入，當唐瑾在陳鯤面前很坦然地說出了自己從未向外人道的婚變經過后，唐瑾猛然察覺自己中了邪了，這些可都是從不向外人傾訴的事啊，怎么就對著小自己四歲的陳鯤敞開心扉和盤托出了呢？雖然他個性淳厚，但這是多么不正常的現象啊！更不可思議的，他那一直被唐瑾視為鷹眼的雙眼看向自己時，開始射出絲絲柔情。我們怎么啦？一顆心怦怦亂跳就像少女懷春一般的離婚女人唐瑾恐慌忐忑起來。

這天，辦公室只有陳鯤和唐瑾兩個人，唐瑾正做著報表，陳鯤來到她的身邊輕輕拿起了她的手，捋起她的衣袖。“也不少啊，怎么就不嫌熱呢？”辦公室開了暖氣，陳鯤的額頭上汗津津的，頭發有幾縷都粘到了一塊，頭上冒著熱氣。到底是沒結婚的小伙子，“我一個三十幾歲的女人能和你比么！”唐瑾拿眼瞄了瞄陳鯤，卻發現陳鯤的眼神里竟有幾許柔情幾許欣賞：“這件衣服你穿了很漂亮。”“是嗎？”唐瑾將信將疑，掃視了自己全身，羊毛衫洗縮水了，緊緊地綁在身上，正準備淘汰它呢！她怎么看都看不出好來。靜了一會兒，陳鯤忽然說：“你有時候真像小孩子呢！”說完放下唐瑾的手轉身坐到電腦旁打起游戲來了。

看著陳鯤的后背，唐瑾第一次感到哪里好像有問題了！回想剛才他握自己手的情景，唐瑾臉上一片緋紅，她感到了幸福！她竟然感到了幸福！好一會兒唐瑾臉上的紅暈才慢慢褪去，恢復了平時的白皙。在辦公室里，唐瑾坐在位置上想了很久，“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閃過她的腦際，她使勁晃晃腦袋，甩走了這個念頭。“什么事情也沒有發生！”她堅定地想說服自己。但是心里還是無法遏止地往她害怕的方面去想，覺得畢竟還是發生了，而且發生了一件似乎比接吻還嚴重的事，但這也可能是沒有任何意義的，這一發現又使她既幸福又懊惱。

下班了，唐瑾和一個女員工邊走邊閑談。陳鯤從背后猛地探出頭來，嚇得膽小的唐瑾一聲尖叫蹲在了地上，許久才平靜下來，抬起頭來，已是滿臉是淚。陳鯤本來只是想嚇嚇唐瑾，現在看到唐瑾這樣，一下子也手足無措起來，忙一臉關心地和女同事來扶唐瑾。唐瑾不忍呵責陳鯤，在她眼里陳鯤畢竟還很年輕，所以，只是輕嗔了句：“你這個小東西，把我嚇死了。”他一迭聲道歉著。

中途轉車時，唐瑾走著走著轉過頭看到陳鯤在自己后面沒多遠，看著自己一副怯怯的表情，欲言又止的樣子。唐瑾知道剛才自己的反應也嚇到他了，便安慰他：“剛才嚇壞我了，明天請我吃飯，權當給我壓驚。”陳鯤如釋重負，爽快地說：“沒問題，沒問題。”又有說有笑起來了。

同乘一部班車的吳莉莉看見了，和唐瑾開玩笑：“唐瑾，你和他有說有笑一對戀人似的，你索性嫁給他吧，想想，人家可還是一黃花小伙子呢，你可一點都不虧喲……”唐瑾捶了她一拳，嘴上也不饒人：“好啊，看看他同不同意。”然后嘻嘻哈哈一笑了之，唐瑾并沒介意。

生產廠長又來找唐瑾，在又一次碰了唐瑾的軟釘子后，臉黑了下來，低吼：“別在我面前裝什么貞潔烈女！我可是聽說你和生產上的男人打得火熱！”唐瑾很平靜地反問：“工作接觸很正常吧？”“我看上你，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氣，你不識抬舉，可別怪我不客氣！”生產廠長撂下這句話氣勢洶洶地走了。

唐瑾以為生產廠長會打擊報復自己，她平靜地候著了，誰知，一天兩天三天……日子一天天過去了，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

唐瑾暗自尋思起來，吳莉莉也許是開玩笑，可生產廠長怎么也聽到閑言碎語了。難道真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嗎？我們是不是來真格的了！想起女兒在辦公室說的話，以前不敢想也不愿去想的事情第一次認真地考慮起來。

不可能，陳鯤壓根就不是自己心目中的理想男人。前夫雖不理想，也讓自己傷透了心，可最起碼高高大大，走在路上挺有氣勢。他呢，個矮模樣又不濟，自己怎么可能喜歡他呢？可是自己不喜歡他，又為何那么喜歡和他在一起呢？為何將吳莉莉面前都未曾吐露半句的心里話對著他傾訴無遺呢？自己真的喜歡他嗎？唐瑾思潮涌動。

他喜歡我嗎？可能，也不可能。若談和我舉止親昵，他和工段上兩個年青女員工也常咬耳朵的，若談年齡，我比他年長四歲，男過三十是個寶，女過三十是根草，我已是明日黃花，再怎么打扮也只是顯得年輕，顯得年輕呵。而他卻是一朵花兒含苞待放，肌膚充滿彈性，渾身充滿年青人的朝氣……那個好色的生產廠長，目前雖然沒怎么著我，可這畢竟是個問題。他好不容易從一個小工人謀到了現在的段長位置，即使他愛我，我也愛他，他和我真有未來，他的前途勢必受影響，保不齊段長這位置都保不住，更別說升遷了，他舍得嗎？……他會不會壓根就沒愛過我，只是想通過討好我達到升遷的目的？不，他不是這樣的人。唐瑾搖了搖頭。

不管是哪一種可能，唐瑾想，自己是不是該和他保持距離，冷處理一下兩人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了？自己已到了而立之年，才經歷過一次失敗的婚姻，怎么能輕易地就再動真情？飛蛾撲火固然壯麗得讓人向往，可自己已有了一個六歲女兒了啊，已沒有了撲火的資本和激情，現在的我，是一只折翅的飛蛾。當然，既然不能飛就不該稱之為飛蛾了，應稱之為蛾子才對。我和他將有各自的人生軌跡，女兒將是我究其一生的軸心。他呢！也將有小鳥一樣依人的年輕妻子和孩子……唐瑾理智地設想著兩人的未來。不錯，陳鯤淳樸又真誠，確實是一個很好的傾訴對象，可是僅此而已。自己需要一個年齡大的成熟穩重能給自己安全感的男人，唐瑾覺得自己再也經受不起打擊了。只有忘卻！

可是——

陳鯤的出現給唐瑾帶來了一股新鮮氣息，離婚已快兩年的唐瑾覺得面對這個世界常常倍感孤單的自己很需要這種氣息，如久旱的莊稼需要甘霖一般。雖然理智告訴她應該遠離陳鯤，心里卻很是不舍，亦不愿意為顧及人言而隱身自退。她想起一次回娘家母親對她說的話——“瑾兒，找到合適的就嫁了吧，單身女人門前是非多，結了婚兩個人生活上也有個照應。”母親說得對，唐瑾不想回避了，畢竟，他未娶，我單身，有何不可呢？何況我和他也只相差四歲呀，燕妮比馬克思可不正大四歲么，他二人不也恩愛了一輩子？年齡不是問題。至于他的相貌，只要相愛，差一點又何妨呢？畢竟過日子才是最重要的，唐瑾這樣想著。只是不知道陳鯤的父母會怎么看待自己，一個離了婚還帶一女兒的女人。唐瑾心里沒底。

唐瑾想找陳鯤談談。可是，唐瑾總是找不到機會和陳鯤單獨談談。不知道為什么，陳鯤最近一段時間上班，好像忙得不得了，很少和她碰面，即使見了面他的眼神也總是躲閃著。也許有人和他說了什么？也許這段時間他也考慮得不少吧？唐瑾懷疑。

終于有了和陳鯤單獨在辦公室的機會，唐瑾開玩笑地把女兒那天在辦公室的話又給陳鯤復述了一遍，唐瑾想自己是故意的，她想知道陳鯤的反應。唐瑾嘻嘻地笑著，掩飾著自己的不安，不知為什么，她有一種蓄意勾引小男生的罪惡感，感覺自己像一個狐媚子。此時，陳鯤正背對著唐瑾在電腦上打游戲。陳鯤一動不動，似乎根本沒聽到唐瑾的話。唐瑾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的脖子梗了梗。過了好一會兒，陳鯤才把眼睛從電腦上移了過來，嘴角掛起了尷尬的笑，很勉強地扯了扯嘴巴道：“你可不要愛上我，主任我可得罪不起噢！”主任？唐瑾一時錯愕，茫然地看著陳鯤。陳鯤見唐瑾一臉的不知情，也驚訝道：“怎么，你不知道那事？”什么事？唐瑾看著陳鯤，一臉的疑問。

陳鯤告訴唐瑾一件事。有一天，生產廠長跑來辦公室找主任，在主任面前大發雷霆，說唐瑾業務能力太差，他安排的一點小事都干不好，干不好不說，還和他頂嘴，應該好好懲戒一下她，要求主任把她立即調到機動班去。主任賠了很長時間的笑臉，勸解了很長時間，生產廠長才消了氣走了。

唐瑾驚得差點掉了下巴，忙問陳鯤什么時候的事。

陳鯤告訴了她。唐瑾一算時間，正好是生產廠長恐嚇自己之后，沒想到背后還有這么一出。唐瑾怔忡在當地。

“大家都說主任對你很特別呢。”陳鯤嘻嘻地笑。

唐瑾回過神來，看著陳鯤笑了，反問：“主任對你不特別啊？不特別你能當段長啊？你們思想也太復雜了吧？”說完很哥們似的擂了他的胸膛。心里一個東西轟然倒塌，知道了一個顛撲不破的真理，女人要愛情，男人要事業。自己會愛這樣的一個人嗎？不，不會了，再也不會了！要事業的男人太多了，隨手一撈都是一大把，不稀罕。陳鯤只知道他的研究生女友要錢，不要愛情——當然錢是很俗的，作為知識分子尤其是高級知識分子是不該這么直白的。卻不知他和研究生女友雖然要求不一樣，有一點卻是一樣的，那就是對他們而言，愛情都是第二位的！研究生女友的直白較之于他，倒更可愛一點點。

鼓起所有勇氣準備重拳出擊的自己竟然拳尚未出便敗下陣來，唐瑾想想就感到好笑。唐瑾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了。

辦公室，早上遇到，唐瑾打了個招呼：“早。”淡淡地。他淡下腳步，嘴角掛上笑：“早”。說話這當兒，兩人已錯身而過。一個班八個鐘頭，他都和工人們待在一起，和那些小丫頭小伙子聊得起勁，唐瑾到后也加入了進去，說到開心處，他們都哈哈大笑起來。一切如常，什么都沒有發生過，就像做了一場夢，真好！

好像一切都過去了，唐瑾這樣認為。可是沒有。

這天，唐瑾正上班，一個陌生女人打上了門，揪住了唐瑾的頭發唾沫橫飛，劈頭蓋臉一通臭罵：“臭婊子，臭婊子，竟敢勾引我男人。”把唐瑾都打蒙了罵蒙了，問女人她的男人是誰。誰知，不問還好，一問女人下手更狠了罵得也更難聽了。

整個辦公樓都被驚動了，眾人都簇到生產辦公室來看熱鬧。同辦公室的人看不下去聽不下去了，都來拉架，誰知女人指著拉架的男人也罵開來，說你們幫唐瑾這樣的狐貍精說話，是不是早就看上狐貍精，還是早就和狐貍精鬼混到一起了？女人還指著女人們罵她們蠢貨，說你們現在替狐貍精出頭，等狐貍精勾了你們男人的魂就曉得后悔了，有你們哭的時候！女人這么一罵，男人們就拉不下去了，主任走了，陳鯤也不見了蹤影。拉架的女人們臉色僵了僵，相互看看，慢慢地也就松開了拉架的手。

這一刻，唐瑾覺得一顆心冷極了，冷到了極點，她一動不動，聽憑女人拉扯推搡，直到一只杯子飛過來，砸在了她的額上，一股溫熱黏稠的液體滑了下來，圍著看熱鬧的人群才趕緊過來拉開了那個陌生女人。

唐瑾到最后也沒搞清楚陌生女人的男人是誰。

這件事一出，唐瑾知道，是離開的時候了，毫無牽掛地離開，多好！正好這時候，一家籌建中的大超市招聘管理人員，她帶著簡歷去應聘，結果成功入職，被告知半個月后去N城集體受訓，便辭了職，把女兒托給了母親，來到了N城這個熱鬧繁華的城市。

應聘時，有兩個崗位擺在了她的面前，一個是程序員，一個是儲備干部。論理，她應該選程序員的工作，因為相對于從未接觸過的儲備干部而言，程序員這工作顯然更適合她，她是計算機專科學校畢業的。可是，她選擇了儲備干部，潛意識里，她有點恨電腦。

……廣場上，唐瑾一動不動地站著，懷著寧靜、歡愉和深沉的憂郁心情回想起那已經遙遠的往事，她之所以憂郁，是因為它已成為了過去，她之所以歡愉，是因為它已成為了過去。額角的傷口已經結了痂，痂也已慢慢地褪去，從外表上，已經看不出過去了的傷痛，她還是一如既往的嫻靜、淡定。

讓一切隨風去吧，唐瑾回憶起這一切，甩了甩長長的頭發，有幾根發絲飄到了眼前，遮住了她的視線，唐瑾抬起手，把它們拂到了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