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立欣回憶他的童年時代,說那就仿佛是《天堂電影院》的武漢版。
每天吃過晚飯,從事電影工作的父親
就在家里支起一個小型的放映機,一家四口就擠在十幾平方米的房間中看“電影”。他所說的電影,
并不同于今天我們普遍認知中的劇情片,大多數還是科教性質的
紀錄片。那是他最初的紀錄片啟蒙,直接連通的,
是他十幾年后的剪輯作品《好死不如賴活著》,以及后來掌機
拍攝并導演的《歸途列車》《我就是我》。
“快樂男聲”也可以是個很感動的題材
關注范立欣的人對于他的最新作品《我就是我》總是充滿疑問:“你怎么會拍這么個題材?”不同于以往的農村題材、城鄉差距題材或是弱勢群體題材,英文標題用了當下流行語的“No Zuo No Die”的《我就是我》,聚焦在一檔電視臺的選秀節目。一群九零后的普通男孩兒在兩個月的時間里,通過一系列的高壓特訓,迅速成長為明星。在這個過程中,他們有改變,有適應,有抗拒,也有成長。很多人說,既然是由以深刻見長的范立欣來拍,就應該有更多的對于選秀的批判。但是導演卻說,之所以會接下這個題材,他就是想看看,在這場長達十年的,在中國有那么大影響力的草根選秀節目背后,大家,特別是年輕人是帶著什么樣的心態參與到這場公共事件當中來的。
拍攝是從海選階段就開始的,但是真正有用的素材卻是在“十強”確定后集中獲取的。那些被集中起來封閉訓練的男孩子,面對范立欣的鏡頭,也經歷過從抵觸到接受的過程。那群孩子每天被不只一部攝像機跟蹤拍攝,慢慢地,他們發現紀錄片的鏡頭一直是很平實地在記錄,沒有半點炒作的用意的時候,他們才漸漸地敞開心扉。“他們每天承擔的壓力是很重的,來自于心理、輿論、晉級,體能訓練和精神上的消耗,使得他們在信任建立之后,與攝像機之間形成了一種很微妙的關系——他們把我的攝像機看做是一個發泄的出口,發泄他們的壓力,他們對于規則的無奈等情緒。這些發泄都是非常真實的。”
所以在《我就是我》當中,盡管是非常典型的娛樂化題材,范立欣還是拍出了很多思考和感動。那些思考隱藏在紀錄片中,是影片發射給觀眾的信號,但是觀眾能否接收到,或者接收到之后又是否能解碼,就因人而異了。“一位國外的媒體朋友在看過片子之后,發出了這樣的感慨,說在中國,人們需要承受很多不必要的殘酷。比如其中有一位參賽選手來自于一個父母離異的家庭,父親居然從來沒有表揚過兒子。”從這個角度上來說,范立欣希望這樣的“信號”能被更多的中國孩子的家長接收到,引發他們對于和孩子相處方式的思考。
中國紀錄片的小米加步槍時代
范立欣的大學專業是外語,第一份工作是武漢電視臺的外語部。外語部的隔壁,是電視臺的紀錄片部,他經常跑過去“學藝”。在上世紀90年代末期,中國開始興起DV風潮,很多人都拿起攝像機,拍攝身邊的故事。紀錄片部的陳為軍就深入村莊拍攝了大量的艾滋病村的素材,陳為軍問范立欣,愿不愿意承擔剪輯工作?范立欣當時的工資是600元,他拿出攢了一年的錢買了一臺當年最先進的有奔騰三處理器的電腦,欣然接下了剪輯的活兒。斷斷續續的十個月后,他們拿出了剪輯的片子,命名它為《好死不如賴活著》,還做成了DVD。接下來呢?不知道該如何處置這部作品,除了把DVD送給了一些朋友之外,也試著投了一些國內的影視節,但是都杳無音訊。正在這個時候,一個遠在美國的朋友寫信來,建議他們把作品投給美國的圣丹斯獨立電影節。
沒想到,就是這樣一部成本只有3萬塊人民幣的紀錄片入圍了。陳為軍和范立欣第一次出國,第一次向朋友之外的人介紹他們的《好死不如賴活著》。盡管整個過程中,由于經驗太少出了一些狀況,他們穿著特意買來的西裝出現在一個輕松的電影節上,他們在播放電影之前花了十幾分鐘的時間向觀眾介紹了整個劇情,但是,當影片播放完了之后,他們收獲了全場真誠而尊敬的掌聲。范立欣說,從那時候起,他就暗暗許下心愿,十年之內,他一定要帶著自己拍攝的作品再次回到圣丹斯。
“現在回憶起來,那時候真是中國紀錄片‘小米加步槍’的時代。”無論是可支配的資源還是眼界都不豐富,范立欣有充分的理由這么說。還有一個更大的理由,是中國整體環境對紀錄片認知的缺乏。從2006年開始,范立欣就想拍攝一部反映在全球經濟一體化、經濟失衡背景下的中國個體所做出的犧牲。“這個故事其實對中國有很重要的意義,但是可惜,沒有一個中國的電視機構或者基金會愿意為它投資。”最后拍片子的錢,是范立欣寫了大量的郵件經過反復的溝通后從全世界各大電視臺籌集來的投資,一共是一百萬美元,按當時的匯率算是800萬元人民幣。這部片子就是《歸途列車》,到目前為止仍是范立欣拍過的制作成本最高的一部影片。
是作品就會有作者氣質
拍紀錄片的人經常會被問到這樣一個問題:“怎么保證作品的客觀性?”范立欣說,他從不認為拍攝紀錄片的時候不帶預設出發和最終獲取真實答案之間有必然的聯系。“紀錄片也是電影的一種,也是作品,只要是作品,就同小說或者戲劇一樣,就會帶有作者性。”他在拍攝每一部作品之前,都會基于自己對這個題材的認知而做一個方向的預設。“這就像是你出去旅行,你總要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是沙漠還是海洋。”在這個預設的前提下,大膽地朝一個方向走,也許在走的過程中,會發現自己的預設是錯誤的,是淺薄的,是有失偏頗的,那就從發現的那一刻開始修正,最終通過自己的判斷和領悟能力將發現的客觀真實最大程度地呈現出來。
為了讓自己的判斷和領悟能力能夠保持一定的精準,范立欣平時有閱讀大量社科類圖書的習慣。“我很喜歡看社會學方面的書,政治哲學、通俗一點的心理學也看。因為拍紀錄片,在關注社會的時候必須要有一個理論體系。社會學會給我提供觀察解構理解社會的理論體系,而政治哲學會幫助我去進行道德上的判斷。在作品中我的觀點到底是什么?我必須盡我所能讓影片落腳的觀點有普遍意義,根據不同的條件做出復雜的考量。”范立欣說,他最近看的書討論的是“金錢不能買什么”的話題——在市場經濟條件下,所有人都講要加快效率,但是效率加快是違背人的本性的,因為人是有機體,能承受的量是有限的。提高效率對于市場經濟是有益的,但從人本的角度講卻不一定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