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隱忍換來丈夫暴力升級
2009年年底,張成遠和蘇儷舉行了婚禮。他們都是江蘇省無錫市人,張成遠比蘇儷大五歲,大學畢業后開一家網吧,戀愛時,對蘇儷照顧有加。蘇儷覺得他踏實可靠,事業心強,是一個值得托付終身的男人。然而,結婚后,蘇儷發現丈夫變了,戀愛時他溫柔體貼,不喝酒,婚后卻越來越暴躁,還酗酒。只要有朋友喊他,不管有多忙,他都會立刻放下工作出去喝酒。蘇儷怎么勸說都無濟于事,如果說多了,他會揚著拳頭說:“再啰嗦老子揍你。”控制不住自己的時候,會真的打她一拳,而看著他醉醺醺的樣子,蘇儷便不理會他。
一個周末,兩人說好一起回娘家,出門前一個朋友打電話叫張成遠聚餐,他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蘇儷不敢阻攔,一個人在家生悶氣。快中午的時候,母親打來電話催促,詢問她幾時過去,飯菜都準備好了。有苦難言的蘇儷故作輕松地告訴母親,張成遠臨時有工作,要下一個周末才能回去。掛了母親的電話,蘇儷的眼淚忍不住流出來。
當天晚上,一身酒氣的張成遠回到家,蘇儷看著他的樣子又氣又限,大聲說:“今天說好陪我回家的,我媽做了一大桌子菜,你說不去就不去,有沒有一點孝心!每天就知道喝酒,你怎么不喝死在酒桌上!”
她話音剛落,沒想到張成遠立刻沖過來狠狠打了她一個耳光,并面目猙獰地喝問她,還說不說讓他死的話。那一刻,蘇儷的眼淚滾滾而下,她看著完全像一個陌生人的丈夫,不敢再爭論。第二天一早,張成遠醒后便主動認錯,并保證下周一定和她一起回家看母親。見丈夫主動認錯,又態度誠懇,蘇儷一下子心軟,便決定原諒他。
2010年下半年,張成遠的網吧因為經營不善關閉。他每天便在家里喝酒,也不出去找工作,蘇儷勸他,他不但不聽,還對她大吼大罵,甚至拳腳相加。隔三差五,蘇儷身上都會有青紫痕跡。然而,她又不知道該怎么辦,更不想失去這個家,她還在心里安慰自己,只要自己隱忍一些,丈夫會改過自新的。為此,她甚至想到生一個孩子,來喚醒丈夫心里的斗志和關愛。
2012年國慶,蘇儷生下一個女兒。新生命的降臨,確實給夫妻倆帶來了喜悅,為了養育女兒,張成遠也終于肯找一份工作。但好景不長,由于每天做業務辛苦,更免不了遭受客戶橫眉冷眼,在外面看別人臉色的他,晚上回家便把氣撒在妻子和女兒身上。
2013年夏天,張成遠和一個客戶起沖突,被公司辭退。那天,他在外面喝得大醉才回家。蘇儷聽說他被辭退了,又酗酒,便不自覺地語氣加重:“你真沒用,工作做不好,就知道爛醉。”
聽完妻子的話,張成遠并不回應,而是一把扯住她的頭發,劈頭蓋臉一頓暴打。睡著的女兒被吵醒了,嚇得大聲啼哭,張成遠也不管不顧。
到此時,蘇儷徹底心寒。她以為自己一直以來的隱忍,能讓丈夫看在女兒的份上悔改,沒想到換來的卻是他變本加厲的暴虐。痛定思痛后,她決定反擊,不再坐以待斃。
尋求“陪審團”幫助
在一次社區居委會活動中,蘇儷得知崇安區人民法院設有一個專門審理家暴案件的“涉及家庭暴力婚姻案件合議庭”。江蘇省無錫市崇安區人民法院是最高人民法院確定的《涉及家庭暴力婚姻案件審理指南》應用試點單位,曾簽發過我國第一道“人身保護令”,—直致力于構建反家庭暴力綜合模式,法院工作者還經常到居民社區舉行法制宣傳活動。
2013年7月底,蘇儷瞞著丈夫來到崇安區人民法院,找到合議庭法官周溧,向她哭訴了自己的經歷。蘇儷哭著說:“我想和他離婚,可一旦知道我起訴離婚,他會打死我的,求求你們幫幫我。”
周溧十分同情蘇儷,她想到的第一個辦法就是人身保護令。然而現行的訴中,人身保護令只能在案件審理到一定階段或判決后才能生效,蘇儷目前需要的卻是起訴前的保護。
為此,周法官仔細查閱了人身保護令制定的法律依據:最高人民法院2008年在《涉及家庭暴力婚姻案件審理指南》中首次提到“對被害人采取保護性措施,包括以裁定的形式采取民事強制措施,保護受害人的人身安全”,“保護受害人的人身安全”的民事強制措施,俗稱人身保護令。2012年8月31日,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對現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進行了修訂,修訂后的民事訴訟法規定,人民法院對于可能因一方當事人的行為造成對方當事人損害的案件,根據對方當事人的申請,可以裁定責令當事人“作出”或者“禁止作出”一定行為。
周法官眼前一亮,一個想法躍進她的腦海。
隨后,周溧將蘇儷的情況向審判委員會匯報,提出“訴前人身保護裁定”的構想:現行的訴中人身保護裁定,只能在審理中或審判后起到作用,能不能制定一種在起訴前就能生效的保護機制,讓受侵害一方可以沒有顧慮地提出離婚訴求?周法官將相關法律依據整理出來,證實從法理上來說,簽發訴前人身保護令是可行的。
崇安區人民法院很重視周法官的這項提議,認為可以嘗試施行。根據蘇儷的具體隋況,法院邀請心理學、法學、醫學、社會學等各領域專家,組建“涉及家庭暴力婚姻案件專家委員會”,讓他們參與到案件中來。“專家委員會”的作用,類似于國外的陪審團,為法官判案提供民意和科學依據。
周法官將這個消息告訴蘇儷,喜出望外的蘇儷立即遞交了離婚申請。專家委員會對她遭受家暴的等級進行評估,認為達到了嚴重的家暴隋節,可以簽發人身保護令。
無錫市崇安區人民法院在48小時內做出批準裁定,簽發了全國首份訴前人身保護令:禁止被申請人張成遠毆打、威脅蘇儷及其母親;禁止張成遠騷擾、跟蹤蘇儷,禁止張成遠與女兒進行不受歡迎的接觸;禁止張成遠未經同意與蘇儷進行不受歡迎的非正常接觸。
判決離婚并禁止靠近
離開法院以后,蘇儷直接回了娘家。張成遠見妻子遲遲不歸,打電話不是無人接聽就是直接掛斷。他萬分生氣,猜測妻子可能回了娘家,便立即直奔蘇儷娘家的小區。
他怒氣沖沖地來到蘇儷家門前,把大門拍得震天響,并大聲吼叫:“蘇儷,你給我出來!”隨后開始踹門。幾分鐘后,蘇儷開門出來。一看見妻子,張成遠的火氣騰地躥上來,“你回娘家怎么不和我打聲招呼,不回家做飯,電話也不接,你想餓死我啊!”
蘇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平靜地說:“我已經向法院提出離婚,以后咱倆再也沒有關系了。”
張成遠愣了幾秒,接著暴跳如雷,揚手就要打她。然而,一向怯懦的蘇儷卻一把推開他,并指了指貼在門側墻面上的保護令復印件,淡淡地說:“你看清楚,這是法院發給我的保護令,我現在受法律保護,你再敢打我就是犯罪!”
張成遠驚愕地看著那張保護令,揚起的手停在半空。看著昔日作威作福的丈夫現在的樣子,蘇儷無比解氣,她“啪”一聲關門進屋。
可是,心中不忿的張成遠拒絕在訴前人身保護令上簽字。法院工作者找他進行專門談話,“涉及家庭暴力婚姻案件專家委員會”派出崇安區婦聯主席焦元弘和國際注冊高級婚姻家庭指導師蘇怡溪旁聽。
談話中,張成遠承認自己曾毆打蘇儷:“我是打過她,但是夫妻間有矛盾很正常,哪家夫妻沒有吵過嘴動過手?”
焦元弘嚴肅地對他說:“你的所作所為已經超出一般夫妻吵架斗嘴的界限,情節構成了家暴。”后來經過法庭教育,張成遠終于同意簽字,并承諾在30天有效期內不會有暴力行為。不久后,無錫市崇安區人民法院開庭審理此案,蘇儷依法請求將保護令延長至6個月,并申請了訴中人身保護裁定。
經過商討,專家“陪審團”成員一致同意法院批準蘇儷的請求,并提出建議:張成遠有嚴重暴力傾向,建議法院支持蘇儷的離婚請求,并將女兒判給蘇儷。
2013年明12日,無錫市崇安區人民法院最終判定蘇儷與張成遠離婚,女兒由蘇儷撫養。張成遠每月支付女兒350元撫養費,并賠償蘇儷3萬元精神損害金。
以前,妻子看他的眼神都是躲閃的、怯懦的,他是“強者”;如今,蘇儷眼中卻滿是解脫后的輕松,他變成了棄者。這個結果讓張成遠難以接受。他不忿地提出上訴,認為蘇儷申請的保護令延長至6個月,對自己不公平。
2013年10月,他提出上訴(這也是我國首例面對人身保護令提出上訴案件)。但經過裁定,2013年12月,無錫市中級人民法院駁回上訴,維持原判(因涉及隱私,文中兩位當事人均為化名,本文拒絕轉載)。
編后:
之前—直鬧得沸沸揚揚的李陽家暴案,讓很多人震驚。家暴案例中,取證和對被施暴者的保護—直是個難題,這也是造成很多被施暴者在遭遇家暴后,不敢提出離婚訴求的原因之一。很多家庭暴力案件中,多數受害者總是會受“家丑不可外揚”的影響,或是寄希望于施暴者“改過自新”,便選擇隱忍施暴者的施暴行徑,等到施暴者更加“變本加厲”的時候,才想到向外界求助。比如我們“白絲帶熱線”刊登的案例,大多是如此類型。
其實,作為一個成年人,不管男性還是女性,在第一次遭遇家庭暴力后,都要勇敢地反抗,及時向外界求助,因為,任何事都會在發生一次后,便會有第二、第三次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