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人啟示錄

4月4日，劉春棟終于和親生母親見面了。46年前，還在襁褓中的他被丟棄在一個廁所里，輾轉到養母家，被撫養長大。養母去世之后，他在尋親110親人親情網和老魏尋人網等其他公益團隊的志愿者幫助下，終于找到了尚在人世的親生母親。這是老魏尋人網和尋親110最希望看到的大團圓，但更多時候，尋人者與親生家庭之間的尋找與相認充滿了種種現實問題。尋人，沒那么簡單。

今年清明節，劉春棟終于回到老家蘇州吳中縣橫涇鎮，給生父的老墳添一把新土。

“那時他爸爸去世了，孩子太小，沒法養活。”劉春棟生母滿頭花白的頭發，在接受電視臺采訪時不禁老淚縱橫。吳家原本有六個孩子，三男三女。劉春棟的三姐記得，1969年凌晨，她和舅媽抱著才三個月大的六弟，扔到了橫涇鎮一個廁所里。再去看的時候，聽聞有人把孩子抱到了醫院里。

上世紀60年代是中國的災荒之年，饑餓如影隨形。媒體早前已有報道，1963年前后，蘇錫常一帶的棄兒開始大規模送往有糧食的北方。劉春棟在劉家的姐姐記得，1969年8月，她和母親帶著一封收養介紹信從山東沂水縣來到蘇州，在介紹人的幫助下，挑選了劉春棟。劉春棟的養父很早過世，養母獨自撫養一個女兒。為了延續香火，想收養一個兒子。

“山東有一個傳統，對領養的孩子非常愛護，但孩子大了之后無論如何都不能找其他人（包括生父母）做父母。”尋親110親人親情網的創始人、張家港警察陳曉軍說。吳家老六在山東沂水縣的劉家被當做親人一樣對待，如今在學校里當老師，組建了自己的家庭。去年養母過世，劉春棟便想尋找生母，也為生母盡一片孝心。他找到吳中區民政局，甚至走到橫涇老街詢問當地的老街坊，但仍然沒有找到親人。

“再走一里路就是他親生父母所在的地方。”老魏尋人網第二執行人藍翼（化名）說道。2014年1月23日，劉春棟在尋親110親人親情網發布了尋親消息。陳曉軍根據其提供的情況，鎖定關鍵人物和關鍵地區，通過尋親QQ群、微博擴散尋親信息，并讓尋親志愿者在吳涇鎮張貼尋親啟事。此時，吳家恰巧也在尋找當年被抱養的老六。志愿者經過細節核對、照片比對，認為可能就是劉春棟要找的家人，雙方檢測DNA樣本后證實了雙方的血緣關系。

4月4日，趁著清明小長假，劉家姐姐、姐夫陪著劉春棟一起回老家見親人。因為擔心弟弟不識路，吳家五個兄弟姐妹一起在蘇州東山高速路口的收費站前迎接。

“弟弟長得像誰？”本刊記者問吳家老大。尚未回答，他的眼淚便落了下來，扭頭擦了擦眼睛：“最像我。”

接近13：00的時候，一輛黑色轎車停靠在路邊，走出一個一米八左右的山東大漢。他戴著眼鏡，穿著風衣，逐個擁抱因喜悅而流淚的親人。這天下午，橫涇鎮吳家在廚房忙活了起來，吳家老母親吃了老六自家種的山東花生，笑開了花。

尋親

這是陳曉軍和藍翼最喜見的大團圓結局。更多時候，尋人過程充滿了種種現實問題。

曾經發生過親人相見卻鬧翻臉的事情。陳曉軍說，有個被送出去的孩子長大后成為當地頗有名氣的老板，自己找回親生父母家，正好親人家庭也很富裕。他一進門就說開了什么車過來，現在他像模像樣地回來了。結果兩家人互相攀比，很不愉快。

“一方想認，一方不想認的時候，就需要可靠的中間人來做工作，有些問題中間人問比較方便，他們親自問就不合適，需要逐步去引導，尋親者也要給對方一些心理鋪墊和準備。”從尋親者開始尋親時，陳曉軍就會詢問對方尋親的目的、家庭基本情況等，并引導對方認識到尋親的目的在于尋找親人和親情。他是江蘇省張家港市公安局城中派出所副教導員，曾為流浪人員和被抱養到外地長大的人們尋找親人，至今已有十年，被譽為“尋親神探”。尋親的人越來越多，他于2011年創建了“尋親110親人親情網”，并招募志愿者幫助尋親。如今網站注冊者有1600多人，通過網站尋找到親人的成功案例30多例，注冊的尋親志愿者有300多人。尋親110主要為抱養、流浪乞討人員尋找親人，涉及拐賣類刑事案件較少。在網站上，注冊后的尋親者發布尋親信息，志愿者則根據線索進行搜尋。“根據我們的經驗，電視和報紙的尋人宣傳不是十分理想，因為受眾面太寬。而如果尋人線索提供了親人所在的地點，有針對性地張貼尋人啟事，效果會比較好。”

若有疑似匹配者，尋親110的志愿者則聯系雙方，再進行DNA鑒定。陳曉軍指出，尋親是一個很嚴謹的工作，需要鑒定和確認，蘇州大學司法鑒定所給予尋親110無償支持，對尋親110的注冊尋親人進行免費鑒定。

尋親110不僅是幫忙找到親人，還要做親情維護的工作。家庭增加重要的一員，導致家庭關系發生變化，需要重新調整家人之間的關系。陳曉軍見過很多親人相認的場面，對一些人印象深刻：“有一些從農村來的，會帶一些自己種的花生、棗子給相認的親人們嘗嘗，還有人的媳婦給沒見過面的父母做了鞋墊，他們的親人都會非常感動，這樣很容易讓對方接受，獲得親情的溫暖。”

劉春棟與家人相認的那一刻，陳曉軍并未到現場，他說不需要對方感謝，只需要對方支持尋親110的志愿者團隊。藍翼在東山收費站旁邊，等到兩家人接上頭才離開。這是近幾天來，最讓他感到喜悅且放松的時刻，大多數時候，他心里無法放下已有線索的被拐賣婦女兒童……

解救

幾年前，藍翼偶然接觸到一起收買被拐賣婦女的案件，親眼看見其生活狀況：“非常糟糕！長時間失去人生自由之后，她的精神狀態就和精神病人的狀態是一樣的，已經沒有自我的意識，更不談對自身的照顧，逃跑……只能是在拷問著我們當今社會的良知。”之后，他結識了被譽為“民間打拐英雄”的魏繼中。2009年，魏繼中在電視上看到被拐賣兒童的事件，創辦老魏尋人網，至今已幫助了70多個家庭團聚。但是，今年1月20日，年僅47歲的老魏卻突然逝世，倒在了打拐的路上……

尋親志愿團隊需要繼續運行，星空話語（網名）和藍翼分別被選舉為第一、第二執行人。藍翼介紹，老魏尋人網的宗旨是以公益為主，盡其所能幫助被拐賣的婦女兒童回家，密切與警方的合作。“每過一段時間，我們會把我們從全國各地搜集齊的與拐賣有關的線索或落實的實名點，統一發給相關部門。”

老魏尋人網的志愿者分布于全國各地，用藍翼的話來說，“哪里發現了被拐賣的婦女兒童，哪里就一定有我們的一雙眼睛”。其實每個人都可以成為打拐志愿者。“馬路上看到乞討的兒童，趕快拍照，發到微博上。我們的志愿者會對拍到的照片進行排查，與失蹤人口照片進行一一比對。”藍翼說，一旦發現有被拐賣婦女兒童，則可將線索舉報給當地公安。如果怕因身份泄露被打擊報復，藍翼建議登錄老魏尋人網或其QQ群發布相關信息，由老魏尋人網出面舉報。

回歸

但是，找到被拐賣婦女和買家信息，并不等于解救行動的結束。在藍翼看來，被拐賣婦女兒童的生活現狀和解救后的倫理問題必須考慮，這也是他與魏繼中的分歧所在。魏繼中曾經為一對父母找到失散17年的孩子，當時孩子在養父母家庭生活得很好，而親生父母的出現導致孩子憎恨養父母，隨后養父母又起訴親生父母要求償還撫養費。一面是親生父母，一面是養父母，讓孩子怎么辦？

“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也許被拐賣婦女和兒童在新的家庭建立了新的感情，是作為人被尊重的，他們也適應了新家的生活，也不愿意走的情況下，他們已經經歷過家庭的不幸了，我不希望他們再經歷一次家庭的不幸。”在藍翼看來，最毋庸置疑且緊迫的是：“如果被拐賣的婦女兒童生活得很困難，就像是一件商品的話，那我們必須要進行解救！”

今年年初，老魏尋人網參與解救一位從四川被拐賣到安徽已18年的婦女。該女子會做高等數學題，會說英語，但精神已失常，因無生育能力，曾被多次轉手，其名義上的丈夫為精神障礙者。

藍翼想問，多次人口普查為何發現不了她？當地明明知道被拐婦女的存在，為何18年來從未施以援手？

找到其家人之后，尋人志愿者吃了一驚：此女子為某縣一局長的妹妹，而局長家里竟表示不愿接回……藍翼接起電話問對方：“她現在生活非常差，非常糟糕！她是你的親人，你接不接？”

很多家庭因經濟能力有限，無法承擔被拐賣婦女兒童回家之后的生活開支，因此不愿意接回。而這個女子的家庭，是老魏尋人網遇到過的家庭條件最好的一家。最終，她的親人將其接回并為其治療。當該女子見到自己的親人，尋人志愿者第一次從她臉上看到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