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當年,莽莽的大草原上,清晨時分,上百巫師,一起舉起他們的祈雨棍,那轟轟然如飆風如陣雷的聲音節奏……
我有一根祈雨棍,我花錢買來的。
買的地點在加拿大的哥倫比亞冰原,據說是北美印第安人用的。我貪心,買了根足足四尺的長棍—店主人說祈雨棍最長也就這么長了。而棍子的直徑大約是四厘米。
扛著這么根長棍,簡直像平劇舞臺上的齊眉棍,一路引人注目。
祈雨棍的材料是大仙人掌的空心直桿。桿子上原來長滿一寸長的利刺,但在制作的時候他們先把桿子曬干,然后很巧妙地把一根根外刺反塞到棍子的內腹部,變成固定的內刺。一根棍子摘了刺,又曬得滑溜干挺,十分趁手。他們再把些小沙小石灌進棍子中空的位置,封好封口,晃動棍子,小沙小石便在眾刺中間游走。密封的棍子是極好的共鳴箱,一時之間只聞飛沙走石之聲盈盈于耳,仿佛天風折黃云,迅雷動百草,大雨,顯然已迫在眉睫,立刻會劈頭蓋臉地下下來。
想當年,莽莽的大草原上,清晨時分,上百巫師,一起舉起他們的祈雨棍,那轟轟然如飆風如陣雷的聲音節奏,必然令人動容。
雨對都市人造成種種不便,都市人簡直希望雨水應該自動消失才好。但近年來水庫缺水,才驀然驚覺原來雨水比汽油比金子都可貴。如果雨水是人,我要勸他也不宜太好心,充分供應之余就會產生一群忘恩負義的家伙。應該適度缺貨,人類才有“大旱望云霓”的謙卑渴望。人類很賤,過不得好日子,并且從來不懂得珍惜上帝不經祈求就賜下來的東西,像日光,像空氣。
回到臺灣,我把祈雨棍好好珍藏,并且不時拿出來晃兩下,聆聽那風狂雨驟的聲音。人類雖然也應自尊自重,但另一方面卻也極需知道自己的有限有窮,能有一根祈雨棍來向我耳提面命,令我自卑自邇,也真是一件好事。
親愛的上蒼,請給我順遂,請給我豐裕,但也時時容我稍稍感受枯竭的惶急和傷痛。這樣,在大雨沛然之際,我才懂得感恩。而且,如果我已順遂到不知惶急和傷痛為何物,恐怕在這地球上,有一半的人口在忍受的那種心情已與我絕緣。
枯焦的大地上,我不尊貴,我俯伏,我是為普世的大旱跪求一滴甘霖的祈雨者。
(選自《細數那些叫思念的羊》青島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