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節,我陪父親吃晚餐。因年事已高,父親逐漸喜愛清靜,飲食也漸漸偏素了。我訂了家叫“吉祥草”的素食館,估摸著應該適合他的口味。
這是一家新開的素菜餐館,在一條僻靜的小馬路上。門臉兒不大,店堂還是在二樓,里面布置得簡單樸素:原木桌椅,除了墻上掛著幾幅書法、隔架上擺放著幾本書和幾件陶器之外,再沒有多余的裝飾。店堂里很安靜,彌漫著幽幽的古琴聲。菜譜很簡單,花樣不多的冷菜熱菜和點心。也好,免得挑花了眼白白浪費了時間。雖是一些尋常的蔬菜豆制品菌菇類,卻素菜精做,變足了花樣:或是將豆腐雕成心形,放入香菇末,澆上綠色的調味汁,正當中點綴一朵紅艷艷的扶郎花,美其名曰“碧玉妝成”;也是些平常的野菜,細細地剁碎了,用薄到透明的豆腐皮包成一只只精巧的香囊,用蔬菜梗做成的繩束口,伴著蘭花裝點,取名“菩提香囊”,叫人不忍下箸……每一道菜都美輪美奐,看得出廚師用了心思。

父親雖然食素,但是好酒。服務生連續搖頭若干次之后終于拿來了一瓶米酒。透明的酒在透明的杯子里,清澈,卻深不可測。我很小心地抿了一口,淡而無味,基本上就是一兩滴白酒滴入了一大瓶白開水。
父親開始講人生,講社會,講對佛學的感悟,講過去的故事……總之,都是我爛熟于心的那些芝麻谷子。好像很應景,至味無味,一輩子的驚濤駭浪終歸風平浪靜,變成到老了平靜得瑣碎的陳述。然而還是有些東西,平靜中讓人動容。
父親老了最思念的是自己的母親,也就是我的祖母。他最遺憾的是這一輩子跟祖母相處的時間太少太少。父親少時,我的祖父暴戾,我的祖母無奈撇下幼兒逃離了家,去遠處的尼姑庵附近帶發修行。祖父早逝,父親因此一直很自立也很爭氣,高中畢業后考到部隊去當兵,從此輾轉大江南北,遠離了家鄉。“記憶中與母親相處最多的是在讀高中那段時間,我每個周末都回去,去母親那里。她讓我睡在她的腳邊,老人家很有意思,一會兒摸摸我的腳丫子,一會兒又摸摸我的腳丫子……”父親笑著說,慢慢地,淚水溢出了眼眶。
父親一輩子對外堅強強悍,對家人嚴厲得幾乎苛刻,所有的心思都被密封在堅實的盔甲里,我甚至一度以為他沒有感情。其實父親是最可憐的,從小沒有疼愛他的母親在身邊,成年后沒有找到合適的方式體味夫妻之愛,因長年獨自生活,孤單成了習慣,也少了一些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父親得到的愛很少,到老了,他時常憶起的片段是自己被母親摸過疼愛過的腳丫。這一雙被母親反復摩挲溫暖疼愛的腳丫,可能是父親這輩子最受寵愛的細節。